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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冒死吃河豚 (图)

【随笔】冒死吃河豚 (图)

博客
       冒死吃河豚


 

在洛杉矶的中国超市中,差不多一年四季都有螃蟹卖,不过那些都是海蟹,跟淡水蟹不能比。还有一种 有着蟹中之王之称的帝皇蟹,养在庞大的玻璃柜里。它们体形硕大肥美,生长于北美寒冷的深海水域,因为环境洁净没有污染,因而深受海鲜族的喜爱。每年三到四月,正是最适合吃阿拉斯加空运下来的帝皇蟹的最佳时候,这个季节的帝皇蟹最为肥美。然而,尽管我身在LA,却很少去吃每磅仅有十来美元左右的帝皇蟹。

我吃过的最好的淡水蟹,是老日子那会儿长在山间溪涧中的毛蟹,那叫鲜美。但是现在已经很少有毛蟹的影子了。今年听说国内流行阳澄湖大闸蟹,福州那边每斤都卖到四百元左右了,仍然是购者如山色沮丧。因此,每年秋天一想到狐朋狗友们正在大快朵颐,觥筹交错,我心理就很有些愤愤不平了。难怪如今大家都在叫嚣着要海归了。他们大抵也都是冲着美食与美女,心甘情愿地去吃回头草的。

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到蟹(应是淡水蟹,因为吃海蟹是没什么品位的)的最佳吃法,可供参考:

“将蟹剥壳,取肉、取黄,仍置壳中,放五、六只在生鸡蛋上蒸之。上桌时完然一蟹,惟去爪脚。比炒蟹粉觉有新色。杨兰坡明府(秦注:此人是名厨),以南瓜肉拌蟹,颇奇。”

经他这么一点拨,我们就更没有面子吃海蟹了。有一次一位朋友炒了两只帝皇蟹,开玩笑说是腐败了。这就有点像古代村姑说的那句话一样可笑:人家皇宫里的公主天天都吃肉馅饺子哩。国内现在真正的腐败,岂是我们这些孤悬海外的呆子们所能想象得出的?!

宋朝时,苏东坡有个叫钱昆的浙江朋友,嗜蟹如命,他想要调到外郡去做知州,但是又很讨厌与通判(即监州,相当于纪委书记)做同僚,因此他提出了一个条件:但得有蟹无监州。东坡就写了一首诗送给他:“欲向君王乞符竹,但忧无蟹有监州”。要他做好思想准备。

黄裳先生在《白门秋柳》一书中,曾专门就此事做了考证。这钱昆也算个趣人了,又想“腐败”,又害怕盯着自己的纪委书记。

我比较喜欢的水货,还有泥蚶。汪曾祺先生对泥蚶情有独钟,他在福建漳州吃泥蚶时说,“吃泥蚶,饮热黄酒,人生难得”。并称许泥蚶:“这才叫海味。”

 

在我们老家,有一种罕见的珍稀鱼类,叫“龙鳗”。这龙鳗长相有点像鲶鱼(即Catfish)但是身体是金黄色的,身上滑溜,一般有五、六斤重,因为生长年龄长,又善于栖息,因此浑身长满了青苔,如果不细看还以为是块水草。它白天呆在水草丛中,晚上就爬到山上去,猎捕小动物。有点像是两栖动物。龙鳗非常滋补,你吃了后三天之内,会昏昏欲睡,四肢无力。但是到了第四天,你就会像枚乘《七发》中写的楚太子那样,“涩然汗出,霍然病已。”然后双眼冒着闪闪的绿光。

据说,男的吃了这种龙鳗鱼,女的受不了;女的吃了这种鱼,男的受不了;男女都吃了,邻居受不了。就这么回事。

然而,现在龙鳗差不多已经绝迹了。就是与它形状相类似的梅鱼,也快要匿迹了。多年前我们去炸鱼,一炮诺贝尔扔下去,水面上漂白了一大片,全是被砸昏了的各种鱼。而前两年回去,跟着朋友又去玩炸鱼,好几炮诺贝尔下去,什么也没有了。呜呼,悲哉龙鳗,惜哉龙鳗,伏惟尚飨!

而在鱼类中,做为一种难得的美食,最具挑战性的无疑应该算是河豚了。

河豚在古代叫做“肺鱼”,它还有一个让人怦然心动的别名:“青郎君”。看它的外形和名字,人们怎么也不会想象得到,它身上内脏所含的毒素,居然是氰化物的1200倍!唐代医学家陈藏器说它的毒素:“入口烂舌,入腹烂脏”。时下国内流行吃的眼镜王蛇,蜈蚣,蝎子等美食的毒素跟它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的比较有趣:

“吴人嗜河豚魚,有遇毒者,往往杀人,可为深戒

沈括是余杭人,他老家的苕溪,一直流到靠近噬食河豚的吴地的湖州。苕溪中未必就不产河豚,沈括却小心如斯。看来,吴、越的人性,毕竟还是泾渭分明啊。

不过即便明知河豚遇毒杀人,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冒死吃河豚的:因为河豚的肉,的确可以称得上是鱼类中的极品!你们看,明代福州人谢肇淛在他的笔记《五杂俎》中,就把河豚的精巢比喻为“西施乳”。你只要看到“西施乳”这个名儿,我想,你的口水准得像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了。

所以呢,我以为河豚绝对就像是鱼类中的风骚美女,让人欲罢不能。

美食家苏东坡对河豚赞不绝口。他看到春水初涨,马上就在诗意中情不自禁地垂涎三尺了: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他还说了一句真正美食家才能说出的话:河豚之美味,“值得一死!”

东坡的这句话,真是千古绝唱啊!难怪他屡遭贬谪,还会说出“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种妙语了。在政治生命蹇舛的时候,食色性也,也就成了他人生最大的安慰了,这也比较适合中国人的存世之道。

是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没什么好说的,吃吧。

不过,苏东坡虽然会吃,至今尚有东坡肘子,东坡肉等名菜传世,但是他骨子里还是节俭的,清高的: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

东坡平时过日子可不奢华,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天天下馆子,品尝美食。大家看看《后赤壁赋》中的这段问答,就可以知道东坡的吃,实际上只是一种情趣而已。

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得酒乎?’(东坡)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

据说,东坡每个月都要在屋梁上挂几吊钱,隔三岔五的要买油盐酱醋时,就拿竹叉子挑下一吊钱来。这样累月下来,说不定就会省下一、两吊的钱,拿来请客。比如吃河豚什么的,冒死乐呵一下。

不过我估计呢,东坡也是没吃过几次河豚的,美食应该浅尝辄止。他如果天天都埋头在河豚店里苦吃,说不定中国文学史上就少了一个伟大的文学家,而多了一段趣话而已。

现在,河豚在日本仍被视作一种美食。众所周知,日本人无鱼不欢,琳琅满目的生鱼片,味道鲜美。而河豚在日本,就像狗肉在韩国一样,都被当作富有刺激性的美食。不过,如今日本的厨师在烹煮河豚时,为了吸引顾客,他们自己得先要尝上一下,以便证明没毒。然而,食客们那种冒死吃河豚的视死如归的悲壮却又风雅的情调,却荡然无存了。

我想,生命只有被置于最危险的境地时,才会闪现出微弱的光芒的。冒死吃河豚,体现的正是这种生存的凄美。

 

秦无衣 于

Santa Mon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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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秦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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