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九十八)额娘
无言独上西楼(九十八)额娘
冷张奎云的下落是派出所的民警小韩帮着发现的。冷尚兰和谢文华第二天请了假,早早就到奎云居住的街道派出所报案。小韩也很着急。他给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打了电话,询问有没有一位六十多岁老太太的消息。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北京市被打死,自杀的人几乎每天都有几个。如果奎云死了,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几经周折,小韩终于在拘留所打听到了一位听起来比较像奎云的女人。
由小韩带领,尚兰和谢文华一起来到了拘留所。在接待处,尚兰终于见到了苦苦寻找的母亲冷张奎云。她快步走上去,打算扶住母亲。
奎云见了尚兰先是一愣,随即说:“额娘,您来了。”随即蹲下去请安。那神情,那语调,那动作都是尚兰从来没见到过的。“我阿玛今天学戏,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我真是饿了,您看能不能先吃点儿东西垫补垫补?”
闻此,谢文华赶紧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烧饼夹酱肉递了上去。奎云很斯文地咬了一口:“呦,可是有日子没吃这么好的酱肉了,不过味道比天福号的酱肘子还是差了一点。“
谢文华听了暗暗地笑了,这老太太人是糊涂了,嘴还是挺刁的。奎云抬头看了谢文华一眼:”这位爷看着眼熟,是您娘家的亲戚吗?“
“这老太太说的话句句听着都挺顺溜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朝的。连个姓名住址都问不出来。”拘留所的警察说。“你们要是不来找,我们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
这边谢文华在陪着冷太太,那边小韩和尚兰办理了将奎云接出拘留所的手续。拘留所把奎云交给片警小韩的时候警告他:“这老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灯。她深更半夜地跑到天安门去大喊大叫,说是要告御状,她的财产和孩子们都被人弄走了。你们可得好好看着她。那天是遇到警察了,要是遇见革命小将,老太太大概早就玩儿完了。”
小韩转过身来对尚兰说:“我去找过你母亲,没想到她在这里。街道和派出所接到了命令,像你母亲这样的人是要被遣送回原籍接受改造的。你们院子里的应雨荷已经准备回苏州乡下去了。“
尚兰听了这话,心里发急:”韩同志,您瞧我妈她病成这样,能让她自己去哪儿啊?再说,她祖籍就在北京,您让她回原籍,这儿就是她的原籍啊。“
小韩摘下帽子,挠了挠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冷大妈送走,更不知道应该送到哪里去。这是上级的命令,不能不服从啊。如今她有病,要不然你把她接回家,带她去看看病。如果医院能出个证明的话,我去试试能不能不让她走。”
尚兰谢过了小韩,领着母亲回了家。
奎云虽然糊涂,但是还比较平和。即不打人,也不发疯,只是胡言乱语,颠三倒四。尚兰带着她去了北京安定医院。经过医生的诊断,冷张奎云患有神经分裂症。医生给她开了镇定药,让她好好休息。最好不要让她再受到什么刺激。“大夫,我母亲的病能恢复吗?”尚兰关切地问道。“这个很难说,她大概因为受了巨大的刺激才失常的。这一类的病人有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逐渐恢复了正常。但是也有一直如此下去的。她的病症算是轻的,不需要住院。如果发展到严重的程度,影响到周围人的安全,就要住院治疗了。”
听了医生的话,尚兰回家给母亲服了药。镇静药使奎云整日昏睡不止,醒了也是愣愣的两眼发直。尚兰有些害怕,不敢再给母亲服药,怕她这样下去会变成傻子。她请前院的方大夫给母亲诊了脉,去药房拿了中药给母亲吃。
这一段日子,尚兰特别辛苦。除了上班,她每天都要回母亲那里照顾母亲和侄子。如今家里只有这一老一小。冷俊将近十岁了,从小特别懂事。他白天看护着奶奶,晚上帮姑姑做家务。买菜,洗碗,扫地,擦桌子都做的很像样。
尚兰没见过外祖母。母亲一直跟她叫额娘,尚兰觉得一定是自己跟外祖母长的像。她不敢刺激母亲。母亲跟她叫额娘,她不答应也不纠正。也不敢再跟母亲叫妈,称呼也改成了“您”。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多灾多难的奎云。希望她有朝一日能从混沌的梦中醒过来。
谢文华成了冷家的常客。他下了班或者休息的时候就带着小锁来冷家。帮着做饭,料理家务,大家一起搭伙吃饭。他和尚兰之间的称呼从“谢师傅”,“冷大夫”逐渐改变成了“文华”和“尚兰”。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
随着谢文华“尚兰”,“尚兰”地叫着,奎云也开始跟着叫尚兰。她脑子里一度的“额娘”终于被“尚兰”这个称呼所取代。她的思绪在正常和不正常之间。有时她觉得尚兰是自己的亲人,有时候觉得尚兰是客人。有一次看见尚兰抱着小锁,奎云问道:“这是您的儿子?这小孩长的真好,跟您也挺像!”说的尚兰的脸上红了一大片:“您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我这是奶妈抱孩子,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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