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霜: 儿时，过年的味道

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那是漫长的等待。盼望中好像日子过得特别慢，过年的脚步总是迟迟到来。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度过的。童年的“年味”，是一种镶嵌于生命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与时空的转换，那记忆却总是醇厚浓郁，真真切切。

七十年代的江南，不同季节中蔬菜瓜果还算丰富，但是那个年代物质生活相当贫乏，一年中只有过年的时候，全家人才能尽情地享用所有的美味佳肴。

过年是一年中最喜庆的日子，也是儿时记忆中最幸福的日子。

母亲的祖上曾是大户人家，外婆生养了十几个孩子，活下来一半，她老人家操劳一生，很早过世了。

外公每年元旦后就开始忙着备年货。苏州的舅舅常常会送来几条大魚和许多苏州特产，无锡的姨妈会送来很多猪肉。大阿姨和外公把魚肉用盐腌制起来，在一头系上绳子，然后掛到室外去晒干。也常把鸡鸭，香肠等晒干，等待过年食用。

腌制后晒干的食物不仅可以存放很久，而且味道很香，别有一番风味。

有些菜与年货都是家里过年必备的，既是风俗，也是为了讨个好兆头，往往在食物中寄托了对新年的美好祝愿，对岁月人间的无限情感。一些不可少的食物都是有寓意的。

年糕，代表着“年年高”；

魚代表着“年年有余”；

柿子代表着“事事如意”；

橘子，桔子代表“大吉大利”；

汤圆代表了“团圆”等等。

有些菜做起是很花时间的。爷爷奶奶家自己水磨糯米，做成糯米粉，然后自做年糕与汤圆。自己酿酒，自己做豆腐及各种豆腐品。总是做了很多，亲友们互相赠送。

看着外公和姨妈把腌制的鱼与肉，早上拿到外面晒，晚上收回来，记不清他们需重复多少天。但是用心制作的食物，味道就是不同。我最喜欢吃的腌笃鲜，咸肉加鲜肉，鲜笋加扁尖（咸笋），煮在一起，那味道的鲜美与丰富，吃了一口就停不住。

小时候过年有很多我喜欢吃的菜。制作蛋饺给我留下很深的记忆。外公用个小的铜勺在煤炉上做蛋饺，我也跟着学了点厨艺。他在大碗中打入十几个鸡蛋，搅拌均匀后，煤炉上调好火候，小铜勺加温到适当程度，放入一小勺搅拌均匀的蛋汁，然后让蛋汁均匀地铺开成圆形蛋皮，中间放入调好的肉馅，然后翻起一边的蛋皮，与另一半对折成半圆形蛋饺。

外公总是做很多蛋饺，形状十分均匀，可以用上一、两周。需要做汤时，放入蛋饺、肉丸子、豆腐泡、粉丝，再加上其他汤料，味道十分鲜美。

做这些菜都是慢工夫，毎个程序都不能急，不可省，这种精细的制作食物的方式总让我感到现代忙碌的生活与美国流行的快餐文化是多么粗糙。

外公对二十四个节气滚瓜烂熟，常常掐着手指头数数还有多少天，到什么节气。春节还有几天，他最清楚。小年送灶王爷。然后家家户户开始在节前打扫屋子，贴春联、年画、剪纸。红纸黑字的对联，还带着油墨的香味，一贴到门上马上就感到喜气洋洋。老人说这种大红色，不仅喜气吉祥，还可以辟邪除灾。对联的文字充满了迎祥纳福的美好祝愿。

这时大人们都放下其它活儿忙着备年货，给孩子们做新衣裳。学校开始放寒假，不用上学了。商店街道张灯结彩，到处都是过年的喜庆景象。

小年夜与大年夜，大人们在厨房忙着做一道道菜，我闻着鸡鸭鱼肉的香味，一会儿在厨房转转，偷吃一块肉，一会儿蹦蹦跳跳到外面去玩，等待着吃一年一次的年夜饭。

外公把家里巨大无比的大铁锅也拿出来用上了，可以做几十个人的饭菜，上面放上一层木架子，还可以蒸食物，糕点。

年夜饭总是满满的一大桌子菜。我习惯去数数一共有多少个菜，但是太多，时常数不过来，一般不下十五、六个。很多菜准备了很大的量，可以一直享用到初十，甚至十五。

在儿时的餐桌上我懂得了什么叫家人团圆。大人在这些食物中的用心，包含着浓浓的亲情与爱，寄托着无限的情感。老人说吃了年夜饭就长一岁了，所以儿时盼过年，如同盼望自己快快长大一样。

年初一是最开心，最喜庆的一天。一早穿上新衣服，大人会给小孩压岁钱，然后在街上乱跑乱窜看热闹。

见到敲锣打鼓的人群，慰问军属烈属的队伍；街上有唱戏的表演；有爆米花玉米花的小商在现场制作；邻居见到孩子就会给你糖果，给你零食吃；大家见面都十分亲热，互相拜年。

一大早都可以听到放鞭炮的声音，家家户户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据说年初一开心就会给你在新年里带来好运，大家都会快乐悠闲地过初一，没人劳作。

也有不少习俗要记住，例如初一不能扫地，不能倒拉圾，那会影响一年的财运。

记得有一次年初一，我和妹妹被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吵醒，以为天快亮了，我们迫不及待地爬起来，兴奋地穿上了一身新衣服，可是窗外仍是一片漆黑，从楼上的卧房不断地看着木窗外的天空，盼着天亮，姨妈，外公也被吵醒了，陪同我们聊天，一直聊到很久才发现夜深人静了。原来是邻居守夜到凌晨放的鞭炮，外公催我们快去睡觉。

过年喜庆的气氛会延续好几天，大家走亲访友，回“娘家”, “婆家”, 一大家子，老少欢聚，真是热闹。童年盼过年。儿时的年味并非几个字所能表达。

过年有吃不完的美食；

过年有新衣穿；

过年是喜庆的日子，是家人团聚，亲朋互访的日子；

过年是辞旧迎新，新的一年的开始，充满了希望；

好像过年时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年味带着浓浓的亲情与人间温暖，根植于几千年农耕民族的风俗文化。

一位朋友说，如今可以天天过年，但是再也找不到小时候过年的味道了。是啊，物质生活的丰富，现在可以每天过年，只要肠胃功能可以承受，然而儿时的年味，如同一去不返的童年一样，只存留在我们记忆的深处。

现在不再盼过年，只觉得一年又一年，过得太快了，岁月的脚步可否走得慢一点？转眼间，又是一个中国新年到来。在美国过中国春节，没有节假日，也许避免不了吃喝几餐。

但是我问自己是否能安静、用心地品味一、两样自己喜欢的食物？

在节日里是否可以回归到平静，是否仍然能体会到亲情与友情的温暖？

是否可以给过度刺激的感官与胃觉来点清淡？

也许我们可以用心地做几样食物，并从中品味出食物原本的味道与食物之外的美意?!

 

原文载于“东岸博览”

转发于“重归伊甸园”

 

HAPPY CHINESE NEW Y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