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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有一种伤心叫美丽

【随笔】有一种伤心叫美丽

博客
随笔】


有一种伤心叫美丽


文化是个积重难返的破玩意儿。它就跟臭豆腐一样,闻起来臭,吃起来却香,而且下饭的时候还离不了它。

每次到了周末,我无一例外地都想到位于海岸山脉谷地的中国城去,一是去逛书店,二是去看看跟我一样肤色血统的人在那里讨价还价,热闹一番。这就是中国式的文化:认同与礼节式的品尝。

上一次去逛书店,在“书原”一大堆如山的新旧杂志中,忽然发现了严歌苓刊发在《人民文学》上的长篇小说《小姨多鹤》,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那刊物的价格,也就是隔壁餐馆一个盒饭的价钱,却让人赏心悦目,爱不释手。

我读书的习惯比较固执,喜欢爱屋及乌,有时也有些孤陋寡闻,与诸多作者失之交臂。像在大陆时,我因为喜欢余华小说的语言风格,就觉得他放个也是香的,但凡 有他的作品,拿起来就读。然而国内现在作家的作品,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双刃剑,是既想做B子又想立牌坊的那种。而前一段时间刚好翻看了严歌苓的《第九个寡 妇》,耳目为之一新,于是就很严肃的想做她的粉丝了。

在看完了《小姨多鹤》之后,我意犹未尽,就又到网上淘到了严歌苓的《金陵十三钗》,《谁家有女初养成》,《灰舞鞋》等,觉得这个美女作家很是不寻常。适时 也,我的波士顿一位朋友正因为阅读了《一个女人的史诗》,而在以泪洗脸,痛不欲生,牵扯着我的家内也成了严歌苓的粉丝。这个现象让人吃惊。女人眼中的女 人,跟男人眼中的女人,可能是大不一样的。倘若我一不小心,忽然翻身过来,发现和自己共枕了十几年的女人,居然是个陌生人,那不是糟糕透顶?!因此,我就 很想说几句闲话了。

虽然严歌苓笔下的主人公大多是女人,然而我觉得,她小说中人物性格对垒的阵营,还是很明显的。那就是对男权的剥夺,与对女权的张扬。鞭笞男权,已经成了当 代文学的一个时髦而且重要的主题,而剥夺男权,却是一种异象,这无异于阉割。倘手术成功,那么大多数的男人,都可以像张俭一样到日本做骨髓移植了。这是多 么朴实的移型换位啊。所以我认为,中国当代文学,基本上是由女人谱写的,那可怜巴巴的几个男性作家,又是拎起了裤子却又掉了皮带,左支右绌,难于操作。

先从《小姨多鹤》说起。不甘寂寞的王蒙给这书做的广告是:“是小说还是生活?竟如此横蛮荒谬!本来可以不这样的嘛。这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唉,严歌苓的新作《小姨多鹤》。”

这一声叹息,说尽了多少男人的无奈?!

我想,王蒙在这里提到的“蛮横荒谬”四字,与其说是对《小姨多鹤》的评论,不如说是对严歌苓女士本身的评价。而我所欣赏的严歌苓,也就是她的这种“蛮横荒 谬 ”的外科医生手术的独异的风格。你看,《小姨多鹤》和《第九个寡妇》在对主人公故事的叙述上,都是突然从主人公命运转戾的时候切入,让主人公置之死地而后 生。其蛮横的笔法,有点韩愈的诗歌味道,若垂天之云。这些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荒谬的结局。这跟《谁家有女初养成》,《灰舞鞋》等那种迂徐、舒缓的叙述方 式是大不相同的,这些小说更像是故事,而不是写人物。日本女孩竹内多鹤,在抗战进入尾声的时候,以异乎寻常的求生方式,在四面楚歌的中国东北大地上苟活了 下来。她被凶残的日本同类抛弃了,然而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坚忍的日本武士道精神,却无时无刻地残存于她的生命中,以至于在张俭生命无多的时候,她还要接 他去日本治病。报恩思维就像报仇思维一样,永远凝结于日本人的血液中。

然而多鹤又是个被汉化的女人。她从麻袋中张着惊恐的大眼被拎出来的刹那,就已经面目皆非了。她就像是一台日本产的发动机,被安装在中国产的车子上一样,滚 滚向前奔驰。所以我们看到,尽管她在后来生命中马力十足,但是却多处搁浅,无法跟中国人的价值观念沟通。日本武士道是从儒家文化脱胎而出的,其本性张扬的 是 “义”,而不是“仁”。“仁”是宽恕,就像张俭,你可以往其中填塞诸多的东西,它空洞而又博大。而“义”呢?它衍生的多是蛮横的性格。所以当张俭把多鹤抛 弃在长江边上的时候,她仍然像一只猫一样,从武汉跋涉回到了马鞍山,然后她开始了她的报复。一个日本女人的报复。当然了,严歌苓的故事并没有沿着这个思路 写下去。有点见好就收的味道,适可而止,然而却给人大彻大悟的反思,尽管有些破败。

严歌苓对女人的热恋,爱恨交加。这一点在她的小说中无处不在。我在阅读过她的小说之后,回头再去看一些AV的片子,才觉得女人的美丽,其实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我们来看一下她笔下的多鹤是怎么洗澡的:

“ 她嘴里哼着的小调顺畅连贯,证明她顾不上看任何东西。她水淋淋地站起来,走到五月阳光塑成的柱子里。一个湿漉漉的小母亲,肚子的大小跟生小孩之前没差多 少,肚脐下面一根酱色的线,直插进两个大腿间的一大蓬黑绒毛里。那里有小半个脑袋的毛发,而多鹤脑袋上长了两个脑袋的头发。她的族类是个蛮夷的多毛的族 类。”

热爱生命能够到达毛发,那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这种手法,没有哪个心有邪念的画家能够勾勒出来的。在《第九个寡妇》中,她借着史春喜的眼光看葡萄时,也把女人看的非常美丽:

“她躬下腰去,那个背影和他十五六岁看到的一模一样,又圆乎又细溜。她蹲下身去,他马上又想到在那荒院地上看到的一行尿。又长又直,从她两腿之间出来的。说不定她是个傻女子,她男人没开过她包她也不明白。不然她怎么尿成‘一条线’了……”

我想,从女人眼里折射出来的女人,大抵都是如此的。没有交易,没有虐待,没有猥亵。母性意识与性意识是并存的,然后更有性感,也就是美感。这也是高明女作家的细腻之处,于无声处体现动感,情感发生于微妙之处,十分难得。

虽说严歌苓拼命地在她的小说中,为多鹤尴尬的生存状态掩饰,但多鹤在汉人群聚地区的形象,仍然是立竿见影的。她心中蛮横的性格,也就是她的形象亮点。也可 以说是我在前面提到的文学现象中鞭笞中国男性的亮点所在。所以跟严歌苓比起来,我觉得中国的男性作家,都是戴着避孕套写作的。

而女性作家笔下的中国男人形象,差不多也是这种戴着避孕套的惨景。在《小姨多鹤》里,作者没有、或者说是没有意识到该给其中的男主人公张俭定位,因此自始 至终,张俭都成了一个荒谬的人物。时代赋予了一个男人荒谬的生存状态,而一个男人不能改变、或者说是不愿意去改变自己荒谬的生存事实,那就更为可悲了。然 而这又未尝不是一种更大意义上的悲剧。比如我们。

因此,我觉得更荒谬的是《第九个寡妇》中的那个地窖中的“冰人”孙怀清,我对他能够在地窖里一呆就是几十年的隐居状态,肃然起敬。我不知道他的道德感,是 否跟可怜的葡萄并位而立?须知,做为一个男人,孙怀清的躲避并不是卧薪尝胆,而是逃避对于生存的恐惧。男人之被保护,是男权主义的终极状态。所以男人们大 多数是没有什么出息的,难怪要受到文学女性的鞭笞了。女人带给男人的,其实就是一种生理的比例,或者说是沉重而麻辣的母性意识。严歌苓意识到了这一点,所 以你看她笔下军营里的男子汉,其实都是些冤屈鬼,挺不起身子。

男人欠下的,女人要加倍索偿,这也是天经地义的。

最后我想说的是,鼓励另类生存,已经成了当今文艺躁动的新话题。不过在阅读严歌苓的《谁家有女初养成》的时候,我仍然泪流满面了。因为那不是一种生存的态 势,而是对生命的绞杀。绞杀生命,却以一种曾经让你信仰的姿势出现,那是很痛苦的。我们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种人生。也许这像是文学?不过这已经是题外话了。

秦无衣

Santa Monica

09/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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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秦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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