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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征文稿: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九年美国生活小记

知青征文稿: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九年美国生活小记

博客
 It's not funny!

八九年六月底我作为一名访问学者来到了美国。那时的我,年方三十八,意气风发,身强力壮,甫从那桎梏般的环境中得以脱身而踏上这方自由的国土,难免感慨万千,常常吟诵「镜花缘」中唐敖的绝笔:“随波逐浪几度秋,此身幸未赴东流。今朝才到源头处,岂肯操舟复出游!”展望生活的未来,正是信心颇足时。不久妻女也来了,为入不敷出计,我去一家中餐馆打周末的工。华人老板的严苛横蛮,自不必多言,因为在大陆受尽了所谓的领导及此类劣等同胞的气,业已见多不怪,为糊口计,这是计较不得的。然而最使我难忘的是有一天晚上,我手持大水杯,正要穿过两个桌子间窄窄的通道时,一个50多岁的老美十分突然地把椅子猛地往后推出,想站起身来,恰恰撞到了我的两手,于是带冰的凉水立刻洒了他一身,也洒入了他的西装颈领内,一刹那之间,我不知说什么才好,连连陪笑说:“I am sorry ! "谁知那老美转身看到我的笑脸后,更感到生气,大声说:“It's not funny!”一句话就象当头一盆凉水,顿时将我的笑容浇得无影无踪。这是一个大桌,满桌的中年男女客人均默默无语,莫衷一是,我于是再也不敢走近那桌了。虽说后来那老美大约醒悟过来,抑或听了同桌朋友的解释,专门向我道了歉,但却在我的心头留下了深深的难以磨灭的阴影!我不免想起20年前的生日那天,我挑着一担水,踏着雨后泥泞的路去喂牛,足下一滑,坐跌在牛棚之前。那时我才18岁,满屁股的泥水污迹,令我的心情顿时恶劣不堪!此情此景,与之何其相似。我不免哀叹:可怜的中国人!

“可爱的”圣诞节

由于同年10月初妻女也获准来美,我于是租了老式房子两大间,价钱便宜,但房间又高又大,两间之间用的是极大的移动门隔开,倒也有单独的厨房。刚租下时,也没考虑太多,但不久就发现不对。这房子秋冬两季冷得出奇。一般的apartment在秋天还颇有暖意时,那里就已不胜寒意了。到了冬天更是厉害,但这房子空间比一般的apartment大得多得多,刚来美,那里舍得化钱付那惊人的暖气费?好在妻女刚从无暖气的上海来,是冻惯了的,衣服多穿些也就是了。实在受不了时,一家人聚在厨房开一个自备的电动取暖器,倒也勉强凑合。然而就在圣诞节前夜,突然发现厨房水管冻裂,幸亏是破房子,水由地板碎隙直向地下室漏去,因此水势虽大,倒也无“水漫金山”之虞。但如此总不是办法,打着手电,多人分头寻找,好不容易在又脏又乱,堆满破烂杂物,有的地方完全直不起腰的地下室里找到了开关,才切断了水源。但水源一断,却影响了楼上另外两家中国人的用水,连累他们也遭到了“池鱼之殃”。由于恰逢圣诞,房主无法找到所雇的维修工人,一直到过了圣诞,几乎整整一周才得以修复。幸好这不是沙漠,无水还问题不大,可以去餐馆吃饭,可以不洗脸,不洗澡,但总不能不上厕所吧。这其中的难处,实在是唯有自知了。这就是我们来美后的第一个“可爱的”圣诞节。

不以伤痛为苦,却怀蒋氏之戚

又有一次周五晚上,餐馆刚开门不久,活还不多,我因为没事找事干,将盛有少量的几个脏碗盘的大塑料盒子送到厨房去,谁知waiter没把地下的茶水擦干,我又没有经验,足下一滑,正好中彩,大塑料盒中的几个碗打碎不说,左胸部猛烈地磕撞到一个垃圾桶的边上,痛得我久久站不起身来。为此,停止餐馆打工整整二周,并不断敷用带来的狗皮膏才大致恢复。二周后,由于打工要搬重物,为了防止意外,我用狭长的布带紧紧扎住胸廓,从白衬衫里显现出来的布带影子,还被餐馆同事善意地笑指“胸罩”。事后有人发现,那个厚厚的钢精垃圾桶 的边缘被砸压得下陷了好几个公分之多!苦吗?确实不可谓不苦。然而我依然吟诵前述的那几句诗。我们这种人已经苦惯了,想当年,天还没亮正酣睡时,就被催命般的哨声催起床,又吃不下腌萝卜干下饭,但不吃又会饿,无奈何只能买较贵的皮蛋下饭,总算快速吃完半斤干饭,然后拖着乏力的脚步,踏着朝露浸透的小草去上工。放牛时被牛从背上摔下而跌伤腰部的滋味,水田插秧时被水蛭叮咬的情景,至今难忘。因此,如今这种苦与当年的苦相比,实在也并不算什么。唯一可悲的是,当年柳宗元笔下蒋氏之戚却又常常萦绕在我的心头,我常常感到,我仿佛就是蒋氏。常常是人已经很累了,但又希望客人来得越多越好。这正是“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培养孩子的些许体会

在破房子里住了一年后,我们搬到了较好的住宅区,为的是替女儿找一个较好的初中。来美时女儿才11岁,不会说一句英语,几年过后,令人刮目相看,道地而流利的英语已经到了令我常常听不懂的地步。每天的功课不多,大量的时间用来看电视。对此,我们采取的是鼓励的态度,开卷有益嘛。由于那里的初中还不是最好的,所以虽然参加了数学队,但是学校没有辅导活动。辩论队倒是常有去外州的比赛,但是机票费可不便宜。由于我们中国人对辩论向不重视,所以有一次去芝加哥比赛,因为觉得机票较贵而没有让她去,结果是不但她老大不高兴,还使得她的“对子”同学也没法去(在美国辩论比赛是一对一对较量的)。有一次,所在区的中学与其它好几所中学举行命题演讲比赛,题目是“I can make the differance”。女儿被学校选上了,临比赛那天,家长也被邀请参加晚餐及餐后的比赛。进入会场后,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东方人。结果是她得了铜牌。我们的那股高兴劲就别提了,为了予以鼓励,特地化了很大一笔钱买了一个IBM,指望她能有机会早日熟悉电脑。多年来的经验证明,这种鼓励是很有必要的,它对于提高孩子的学习积极性有很大的作用。 进入高中后,女儿的功课明显忙多了,去外州比赛也十分频繁,那时我们已经再也不去限制她外出了,这不仅仅是因为经济条件好多了,也是因为我们觉得不该阻止她的正当要求。比如初中时她曾经要求参加学习吹一种号(乐器)。我对她说,学弹拨乐器比吹打乐器要好。结果是这种机会再也没有了,使我至今后悔不已!由于她在数学队里结交的女同学们均是具有很好的家庭教育和上进心,这对于她的学习与成长起了很关键的促进作用。她在高中里频频得奖,各种奖已经多得在方形衣柜上放不下了。感谢上帝为她安排了这么多的好同学,也许这会对她今后的一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老骥伏枥,力竭筋疲 苦累的打工生活持续了一年半之后,小家庭终于有了长足的“起色”,可是我的体力却已大大不如以前了。打工的人深夜回家,常常不想马上就睡觉,总是喜欢熬到半夜三更才上床。由于长期睡眠不足,白天上班时,要是上厕所,也会将手靠在卫生纸的架子上打上一会盹。周末打工亏损的体力,每次总要到周四才能得以恢复。我深知这种“竭泽而渔”的生活要是再继续下去的话,任何意想不到的大病或迟或早必定会发生。我并不象我打工的中餐馆老板那样,“想把世界上的钱都赚到手”。我还要活下去!于是,我毅然停止了打工。那时女儿已经从刚来美时的五年级进入了高中,为了替她找一个好的学区,我贷款买下了一幢Town House,这种房子无车库与地下室,又与邻居共一堵墙,价格因此比独立的House便宜,可是内部的条件绝对不比House差。皇天不负有心人,高中三年,女儿成绩优异,SAT考分为1590,ACT为33,(满分分别为1600与36)考上了位于费城的宾夕法尼亚私立大学(长春藤名校之一的举世闻名的澳顿商业学校),并拿到了高额奖学金。那些年来,不少大陆来的同道已经经过奋斗,通过了全美医生资格考试。常常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不试一试?”是啊,人生难得几回搏!可我深知,一年半以来的长期熬夜与奔波劳累,劳逸失当,脾胃失调,已大大地削弱了我刚刚来美时所有的旺盛的精力与体力,我已经拼不动了。老骥虽伏枥,已是力竭筋疲,再也无法志在千里,只能徒呼奈何而已!

费城之行

为了送女儿去大学上学,我们都请了假,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费城。费城似乎有点脏兮兮的,很多建筑物的墙都是黑乎乎的,大约有很多年没洗了。大学区倒是很干净,不愧是名牌大学。我们在那里没呆多久,临走前想上一趟厕所,奇怪的是在那男女同学共同住宿的楼面上竟然只有一个厕所,上写“Co - Bathroom”,意思是男女共用。我们进去一看,里面共有4、5个单间的抽水马桶,但是并不隔离得很严实,共用的板壁底下都有近半尺高的空档。浴室有2淋1盆,均无各自的小门可以从内关上,而是仅用塑料布代门而已。这一切均使我们倒抽了一口冷气!然而这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没奈何,只能悻悻然打道回府。

美国的人情、人品及物质生活

初来美国时,对于美国的人情、人品及风俗习惯均不甚了解。日常生活中互相谈论时,常感到这个民族的人行事做人似乎违反人之常情,颇为矛盾。比方说,老美的习俗,凡是情侣、朋友或同事之间上餐馆吃饭时,锱铢必较,这在东方人眼里感到似乎没有人情味。然而当你的汽车半途“抛锚”时,当你要赴华人的派对而迷路,在车中查对地图时,总是有热心的老美停下车来,为你排忧解难,指点迷津。凡此种种亲身经历,又常常使我们深受感动。有一次我在餐馆打工,警察进来告诉我,我停在外面的车被一个男孩撞了,他的父亲去电警察局告知此事,并留下了电话号码。后来我并没有见上那人一面,即去保险公司办理了赔偿交割手续,拿到了支票。美国人的诚实忠厚,于此可见一斑。尤其是初来时,常常去各个教堂参加免费的英语教学班。这种班虽然不是正规教学,但却对我们尽快掌握日常用语及提高听力起了很大的作用。教徒们个个亲切和蔼,使我们常常感到为何美国社会信教者占极大多数,但在日常生活及工作岗位上却常常可以看到那种无形的种族歧视,而很少有象教徒那样可亲可敬的人呢?看来,老美也许只是在上教堂时才记得他们是上帝的儿女,一离开教堂而步入日常的生活中,他们就忘了自己是谁了。要知道是不是如此,只有等今后见了上帝之后,才能向他老人家求证了。多年来作为少数民族在美国这个圈子里的生活,使我们逐渐认识到,凡是有人踪的土地上,总必有人品的上、中、下之分。美国人并不全是品格高尚的。记得初来时去修车,取车时发现车内一张很新的遮阳用的折叠式硬纸板不见了,问车铺的人,说是不知道。当时我们人地生疏,没有就没有了,不会说上第二句。但是现在回忆起来,绝对是被那种下三滥的老美据为己有了。 最具有人情味的地方莫过于教堂里的节日派对了,凡是感恩节与圣诞节,他们总是热情地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去那里,每人各带自己国家的菜肴饮食,大家言笑殷殷,共享丰盛的晚餐。晚餐之后还常常有音乐节目的演出,或是某人的小提琴独奏,或是中国人的琵琶表演,或是某人的杂技秀,或是韩国人的腰鼓舞,气氛之温馨令人难忘。人间之乐,莫过于此也。我们有一对最好的美国老夫妇朋友,名字是 Paul & Martha Sanderson。他们非常喜爱结交中国的知识分子朋友,每年圣诞节我们都要去他们那里“拜年”,大家互赠圣诞礼物,共贺新的一年的到来。 人人都知道,美国是一个物质生活极为丰富的国家。出门有汽车代步,居住有洋房花园。但是这些却不是人人皆有的。黑人们过的就是较为贫困的日子,很多人开的是破车。曾经在大街上多次看到黑人开着那种车玻璃没了,上面糊一大张塑料纸,迎风开过,塑料纸就象拉风箱似地不断鼓动着招摇过市。虽然住在Birmingham,市中心却是我们不大敢随便去的。白天尚可,晚上若去的话,也最好不要停车,步行的话必定被抢无疑。有时白天去那里,常常会遇到闲逛的老黑向你索要一个或二个夸脱(25美分)。有一次临时起意休息一天,朋友来电相邀,遂同去Neely Henry 湖垂钓,到了那里,只见沿湖很长的两岸遍地都是青壮年老黑。我很奇怪为何有那么多的黑人不上班干活,莫非他们也与我一样休假一天?美国社会的救济金可能是养活了很大一批懒汉,好在有我们这些纳税人保姆的照料,不须山姆大叔出力出钱的。我们的生活自然比老黑要好,甚至好过较差的白人,但却远远不如大多数美国白人。之所以我们在工资并不高的情况下,日子过得还可以,并略有积储,这完全靠的是我们的未雨绸缪,省吃俭用。我们常常去农贸市场买整箱的水果或蔬菜,因为价格比超级市场要便宜得多。刚来时,我们常常逛车库拍卖,淘各种家用旧货及旧家具。我们也常常趁季节变换时的减价拍卖,及时买下价廉物美的新衣服。我们也常常自己换汽车的发动机油和各种过滤器,火花塞,玻璃雨刮子,补轮胎的洞,换刹车的闸皮块,油漆房子等,实在解决不了的,才去找车铺,任其宰割。我们从来不去或很少去光顾价贵物并不美的美国餐馆。我们常常自嘲要是美国人均如此生活的话,美国的经济只恐怕早已垮了。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既已无法在事业上有新的突破,我还能图什么呢?在国内时,虽是内科医生,也做过推拿医生,有人劝我何不做推拿试试。于是乎,领一张Massage执照,试图业余为民服务(美国无推拿,只能退而求其次,自甘屈尊下列为Massage),欣欣然,准备了推拿的床。一年下来,真可谓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由于文化背景的差异,还不能做老美的生意,否则弄不好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须知这是一个性喜诉讼的民族。其他如印度人等,更须小心在意,不可滥接。有几次,朋友介绍来几个disable的人(一个老美,一个老印),都没有美国医生的关于病残原因的证明文件,被我拒之于门外,我不能自己为自己找麻烦,这种情况往往有可能是一个很可怕的陷阱,你要是一旦陷进去,你这一辈子也就完了。然而余下的只有华人同胞了,但因Birmingham既无China Town,又无大量的华人,虽有不少来自港台或福建农村的,却大多不识推拿为何物以及有何作用。大陆来的人倒是不少,但是这些人却是不舍得化这类钱的,有什么病痛的话,常有自备的膏药类应急,因此几乎没有人上门来。偶尔有几个来我处“觅得真经”的,想来大约会在出得门后连连惊呼“价何其廉,物何其美!”的。然而终究是阳春白雪和者寡,实在是可惜了祖国医学的宝贵遗产,居然无识货问津之人。有时真恨不能“大笑三声,大哭三声!”罢!罢!罢!不妨学姜太公,布一直钩,愿者咬之吧!

何时实现美国梦?唯有梦中!

来美已经有9个年头了,我的美国梦如今在那里?如今常常吟诵的再也不是前述的那段了,而是“曾做菜羹寒士,不去奔波朝市。宦情收起,打点林泉事。高山采紫芝,溪边理钓丝。洞中戏耍,闲写黄庭字,把酒醺然,长歌腹内诗。”常常只是在为我的同胞推拿解除病痛之后,我才能从中找到一丁点儿成就感,仿佛我又回到了医院,重新穿上了白大褂,做起了医生。然而这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如今的我,空闲时,或种植菜蔬花卉,或吟诵古人诗篇,或与朋友饮酒聊天,海阔天空一番,或一起外出钓鱼打发时光,发思古之幽情。“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这大约就将是我今后的全部生活了。可诅咒的文化大革命,毁了我们整整几代人。

遥望故乡,何年得返?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94年的一天,大洋彼岸突然传来了揪心的消息:老父病危!病情发展很快,在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老父就过世了。由于种种原因,三个不孝子连一个也没有回去奔丧。虽说有三个姐姐操持一切,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但是没有回去总是一个极大的遗憾。我常常只能在望着父母墓地的照片时,默默地回忆着过去与父母同在的日子,可是那已一去不复返矣!母亲生前常常说的一首打油诗还言犹在耳:“清明节上望乡台,望乡台上哭哀哀。一心想要活转来,四脚四手烂腐哉!”我曾经是那么仰慕大洋彼岸的这里,然而如今我却恨这大洋,恨那相隔的万水千山,恨它成为了我凭吊父母的极大的阻碍。哪年哪月,我才能回到我的故乡,在我父母的墓前,洒上一掬思念之泪?

一九九八年七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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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此文系当年看到世界日报社关于“中国知青在美国”或“中国知青洋插队”(暂定名)之广告而投稿,后来获初选与复选均入选的稿件,由于当时创办方的最后要求是初选与复选入选者还必须每人包销20本,当时自觉没有能力完成,而没有答应下来,最后此文的刊载也就因此而告吹,也不知道最后这本书究竟出版了没有,后来多次回国,竟也忘了去书店查找,不知道是否有人知晓以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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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辛夷6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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