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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八月秋高毛蟹肥

【随笔】八月秋高毛蟹肥

博客


八月秋高毛蟹肥


十月的伯明翰城 ,到处都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秋菊。又是重阳,乍寒还暖,正是菊花怒放的时节。阿拉巴马州的州花是山茶花(Camellia),但它给我留下的印象不深。倒是一家家商场门口摆放着的菊花,让人触景生情。

家乡福州的气候就象伯明翰一样,适宜植菊,而且菊瓣似乎也比B城的要大。山茶花是在17世纪左右从菲律宾传入欧洲,然后再由殖民者移植到美洲的。而北美的菊花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不过与我家乡的秋菊一比,那花样的娇小玲珑,还是显而易见的,有点象野菊花。福州的西湖公园每年都要在秋意浓郁的时侯,举办盛大的菊花展。那时雨水少,各种菊花在艳阳天下竟相绽放,衬映着南国的秋高气爽,真是个醉人的季节。

不过在家时,似乎也不太经意这些,反而觉得那不过是在粉饰太平景象罢了。只是身在万里之外,再看那菊花时,不知怎么便觉得亲切了。

秋高毛蟹肥,重阳菊花开。吃蟹无菊便不雅,而赏菊无蟹便无趣。秋蟹严格来说其实应是淡水产的毛蟹,而非海蟹。淡水蟹入秋后长得硬实,蟹爪上毛绒绒的,蒸熟了剥开壳,那蟹膏褚红,肉质嫩中带韧,令人大快朵颐。赏菊其实正是给吃毛蟹找了个文雅的借口。《红楼梦》中,“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一回,大观园一干人众,即在一边吃着肥蟹,一边斗诗争咏。我在阅读《红楼梦》时,总共流了三次口水,这是一次,一次是宝玉与湘云对啖鹿肉,另一次是妙玉拂尘雪茶款待宝玉。宝玉的菊花诗作的不怎样,于是便作咏蟹诗道: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可以想见他品尝蟹爪时的嘴脸。而且吃蟹时须佐以姜醋也入诗了,难怪黛玉说这种诗一百首也作得。而宝钗也即兴吟道:“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吃蟹定须有姜醋,似乎是为了防寒与腹积,这似乎倒更象是食谱或药方了。宝钗可爱之处也就在于她在生活处世上的细腻,女人总是处心积虑的,但很多男人却品尝不到其中的乐趣,因此情爱便倾斜了。

记得我小时随母亲在乡下,入秋之后,水渠边便爬满了螃蟹,俯拾皆是,一晚上出去总可以拣回来满满一水桶的肥蟹。时过境迁,口福难再,如今的螃蟹,已经摇身一变为豪门贵族的宠物,身价百倍了。如今在国内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氛围中,螃蟹横行于餐宴桌上,连附庸文雅的摆设实际上也可以略去了。虽说这样少了点诗意,但那螃蟹的吃法,却益加考究了。醉眼朦胧中,连蟹壳都有红袖替你剥好了,然而这其中情趣,便要大打折扣,甚至俗不可耐。短短二十年,却有沧桑之感.在美国吃的是海蟹,那是一种俗物,一掰开壳子就见分晓了。在我家乡这玩艺儿只配作汤,佐以白菜,生姜,文火炖了,也可上口。但蟹膏却总是不同的。

说了这么多蟹的闲话,权当解馋。

在***人墨客意中,菊的气质应该是散淡的.就象初出蒸笼毛蟹的清味,爽而不腻。因为散淡,菊便不宜群植而只能孤芳自赏,在那寒露中,渐渐枯萎。菊是不凋谢的。我老家的门前养着几株高大的清菊,入冬之后,菊瓣便如老僧之拳,慢慢攥紧,最后终于成了干团。屈原在《离***》中说他"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我对秋菊的落英始终表示怀疑。如果是把菊花采摘下来,或作菊茶,或作汤药之料,倒也可行。不过菊花往往是枯掉的,在霜露中。

说菊散淡,其实无非是因了它在秋后怒放,而又在无人注意时,悄然离去,待你一日忽然醒觉,它已缩皱成褐黄的一团了。菊是不会凋谢的。

说到菊,便不能不提到陶渊明。历史上没有哪一个人比陶渊明与菊的关系更紧了。没有哪一位诗人作家与花的关系有此殊荣。宋代周敦颐说菊是"花中隐逸者也", 无非就是以陶渊明归隐的清高形象去解赏菊花而已。

花性本无主,但赏花者有心。这是中国人一贯的审美心态,同时也可以衍生成政治心态。反之亦然。陶渊明怒颜弃轩冕之后,整天挑着尿桶担,戴月荷锄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质疑,隐居便是散淡吗?散淡便是超脱吗?超脱便是人生最高的境界吗?因此散淡便显得只是别有用心,而决非真正的超然境界。菊傲寒霜而不凋,就象陶五柳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但问题在于,陶令为了五斗米与他及他妻子所钟爱的米酒,不得不在田间终日忙碌,这便无论如何都跟散淡搭不上边了。他与菊为友,看透了世象,却似乎仍然摆脱不了世俗的心境。爱菊对于他来说便只是点缀。一个人除了情趣爱好之外,毕竟还须生存。林黛玉的《咏菊》诗一语道破玄机: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说白了,陶渊明爱菊,多少还是有点附庸风雅,更何况后来以菊标榜自我失落或故作清高姿态者?!与陶渊明寓心性于菊截然相反的,有唐末黄巢的一首咏菊诗:

“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阵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其时黄巢考试落第,心中失落,忿忿不平,便借花寓意。若干年后,他果然纠集一批盐贩子起事了,将恹恹一息的唐王朝送进了坟墓。人生多有失意之事,但结局却大不相同。同样菊花,有人看到了散淡,有人看到了杀气。就象同样的螃蟹,有人看到了它的膏黄,有人则看到了它的横行,旨趣只在于人眼之高低而已。

然而,人的眼睛有时是混浊的。而最可怕的,是故意装做混浊的眼睛。有的人看人看物其实用的并不是眼睛,而是心眼。《水浒》中梁山一零八将排定座次后,适值重阳.曾经"敢笑黄巢不丈夫"的宋江,在"菊花大会"上谱<>曲,隐意招安。李逵愤然夺身而起,踢闹菊花会,宋江乘醉喝令把李逵拖出去斩了,幸得众兄弟求情才罢。宋江事后对他的把弟道:“兄弟,若是哥哥酒醉错斩了你,那时后悔怎来得及?”

借着雅兴,杀人于无形之中,这是玩政治手腕中最高妙的一着。之后梁山上谁还敢对招安说个不字?

菊的传说故事很多。我能比较平心静气,不怀其它杂念去阅读的一篇关于菊的故事,是蒲松龄的《黄英》。故事中把菊写成了活脱脱的人,而非精灵。这也正是《聊斋》的最可爱之处。故事是陶渊明爱菊这个母题的延续。主人公的姓名便是"陶","黄英"。陶嗜酒如命,而马子才惜花如命.而后来成了马妻的陶姐黄英则爱弟如命。三人以菊为生,相依为命。一日,马子才及友人与陶对酒,陶大醉了,卧地化菊。到了九月时候,移植盆中的陶菊慢慢开了,短干粉朵,嗅之有酒香.马氏夫妇遂名之“醉陶”, 浇以酒则茂。

于是蒲松龄感叹道:“青山白云人,遂以醉死,世尽惜之,而未必不自以为快也。植此种于庭中,如见良友,如见丽人,不可不物色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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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秦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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