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谈天下(76)人生中美各半程
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武汉人民在经历两个月封城之后,终于可以出城了(不是全面解禁),同时,美国的疫情不容乐观,纽约开始在大规模的兴建临时隔离场所(类似于方舱医院),美军的医疗船也开始向纽约开拔了。就是说,世界上,一个地方开始要回到歌舞升平,一个地方却要开始全城戒备,世道轮回,如果有人因此而莫名兴奋,那恭喜你,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每个人在历史中就像一粒尘埃,当风雨过后,一切都会归于大地。但是当我们人类遇到那颗看不见的微小病毒,即便是每颗尘埃也都显得巨大而无助。
但是我要说的不是世界大事,也不是美中关系,甚至不是纽约危急,而是我作为一个个体,在这个温暖而又无情的世界里,给自己写下的一点记录。我的个人经历是,在中国渡过了人生的前25年,然后在美国渡过了人生的后25年,所以就是人生中美各半程。
25年前的今天,我从中国南方的一个大城市出发,经过台北转机,辗转28个小时,终于到达了旧金山国际机场,记得在飞机上看到金门大桥的那一刻,心中不禁有一种感动,原来梦中多次造访到的地方,就已经几乎触手可及,世界真小,那个经历四次拒签,两次延期而几乎要放弃的留学计划,如今已经真实的在我的面前。
转机到了中西部的一个小城市,除了几条高速公路让人震撼,剩下的就是空旷无垠的丘陵和人烟稀少的城镇,即便是在大学城里,我也很难找到中国同学(那是1995年),好不容易开学了,发现了一个台湾同学,和一个大陆同学,算是终于可以把结结巴巴的英语换成熟悉的中文交流了。
两年的研究生生活很快就过去了,我认识了一大帮可以深交的朋友,有大陆的,台湾的,香港的,美国本地的,还有几位可亲可敬的导师,而且,感谢克林顿总统的经济政策,美国的经济在那时欣欣向荣,我像我的一帮同学一样,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因为顾及绿卡的办理速度(那个时候还是分成区域中心分开办理),我从那个大学城,驱车两千多迈,来到美国的东部,在新泽西找到我人生在美国的第一份工作。(一点细节是,我在中国也工作过四年多,干过从技术,到市场,到管理等多个部门)
我的个人经历也像很多的留学生一样,从开始工作,到经历IT的泡沫,直到2000年到达高潮,而后是2001年的泡沫破灭,大家开始人人自危,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因为还没有拿到绿卡,更加增加了一种惶恐)。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应该是那一个上午,我和太太去邮局给儿子办护照,看到墙上挂的大屏幕上反复出现的画面,两架飞机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像纽约的标志性建筑世贸中心(WTC)的双塔撞去,然后是大火,呼嚎,最后是像电影中出现过的那样,一栋巨大的建筑轰然倒下。
然后就是可以想象的数年的折磨,在2002年终于拿到绿卡,但是工作依然是经常处于被裁员的威胁之中,直到2004年,经济有所好转,我们公司也被转卖给另外一家FORTUNE500的公司,传闻中的整个部门被削减似乎也马上会成为现实。好不容易熬到2004年底,2005年初,我终于也在逐渐好转的就业市场上,找到了下一家,同样也是一家FORTUNE500的公司(不要奇怪,因为当时的中小型公司还不如大公司恢复的好,而且大纽约地区的FORTUNE500的公司多如牛毛),一干就是四年多,直到2008年的金融海啸,我们公司也大幅裁员,我的整个部门都成了经济危机的牺牲品,这以后,又是混迹于多个中小型公司中,从做IT,到做外包管理,甚至是在一家公司的MARKETING部门(因为需要针对亚裔市场推广)都干过半年,同时也搬家到了纽约。直到2014年,才又重新回到了一家大公司(FORTUNE500),坚持到现在,最近公司又有裁员的风声,对于我们这种老司机已经是老神在在,见怪不怪了。
想当年,我从中国赤手空拳来到美国,除了两只皮箱,就是在中国的亲戚那里借到的一大堆债务(交学费),到现在有车有房,有老婆有孩子,还有狗有枪,对于生活,除了感恩,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大不了我把工作从高薪的脑力劳动重新回到我在美国的学生时代的体力劳动(那个时候干过打扫卫生,清理球场等最低薪水的工作),我想我是可以承受经济危机的阵痛的,何况,我们秉承着中国人的优秀传统,有着包括地产投资,小型商业等多种投资,所以抗风险能力还是比较强的。
估计大家都不太想要听我讲这些老套的故事,何况这个也和我谈天下的初衷不符合,那我就还是回到我在“人生中美各半程”中的一些个人体会,不代表任何组织或是他人。
第一个感悟是,不要用中国的思维来思考美国的问题,举个小例子,我在美国遇到的第一次尴尬就是在读研时,因为的确太穷,不得不去复印教材,然后有次还很不以为然的拿着复印的教材去问教授问题,现在想,那位教授的确是非常有涵养,他只是旁敲侧击的提醒我,如果来不及买到教材,可以暂时用复印件代替一下,可惜我当时完全没有理解教授的画外音,整个学期都在用复印的教材,直到教授的TA在学期快要结束时好心提醒我,才意识到其实有的教授是非常反感学生用复印件代替教材的。
中国人传统上对于版权,和无形的知识产权等等都是没有概念的,比如,我们经常会觉得请人帮忙安装一个篮球架,或是清人帮忙修理会感到非常感激,但是对于有关智力的援助,包括税务,法律等方面的指导没有那么觉得需要计算在内,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对于智力这种无形的东西,从来都是没有计算起成本的。我记得我刚刚毕业后很多次被朋友叫去帮忙做电脑杀毒和重新安装操作系统等等,每次都是忙乎几个小时,但是也没有觉得自己的时间和智力有多少价值,原来我们自己对于无形资源的价值也是没有多少概念的。
第二个感悟是,不要用美国的思维来思考中国的问题,同样举个例子,遵守规则在美国是一个全民的意识(至少是对于多数人来说),比如在美国,劳动保护和环境保护是一个常识,行贿受贿是一种高风险的行为,但是同样的思维方式在中国的很多地方是行不通的,在中国,很多的高效率是靠大幅度的削减劳动保护,以及破坏环境换来的,而行贿受贿(腐败)很有可能是经济高速运转中的润滑剂,相比于劳动保护,更多的人在乎的是如何得到短期的利益,或者只是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对于环境保护,这种话题从来是提起来太沉重,不是说好了的,成为发达国家之前,大家不要提环保的问题吗。
中国作为一个人口居多,资源中等的国家,平衡利益,平衡得失,甚至是平衡人与自然的矛盾远比一个地广人稀,技术发达,资源充足的美国要难得太多太多,以美国的标准,或是简单的思维方式去要求中国,的确是勉为其难的。
第三个感悟是,中国的传统和美国的现实是不冲突的,但是却非常不一样。中国文化从来是一个重视人情的文化,在情理法中,中国人的通常做法都是人情为先,道理沟通,最后才是法制执行。而在美国的文化,是继承着欧洲的文化,在情理法中,美国人的循序是有法依法,无法再讲道理,最后才能谈到人情。
在美国,即便是非常不合常理的规则,只要是规则就要遵守,我读研是在一所教会大学,有很多的清规戒律,新去学校时,有次因为不小心违反了一个我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校规(就是夏天穿的短裤太短),而被叫到校规办公室,得到了训诫,当时也是非常不理解,但是后来逐渐明白,这种以规则来维护的秩序,其实是一种成本较低,而且相对更加公平的方式。
第四个感悟是,中美两国对于政府和民众关系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在中国,因为几千年的中央集权的统治,形成了强大的王官民三级体系,而且民众对于官员,或说是政府组织的依赖度也是非常之高,突出个体,反对权威的做法通常都有很大的障碍。而在美国,源于古罗马的思想体系,民主,代议,分权等制度对于多数民众都是一个基本认识,同时对于个体权利的保护,以及对于权威的不信任都是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思维。
有一次和同事中年白(平时对人非常NICE)聊天,他告诉我的说法就让我非常吃惊,给我的感觉是他对于中国政府有很大的成见,我也给他讲解中国从来不是一个对于世界有威胁的国家。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很多的美国人都认为 GOVERNMENT IS THE NECESSARY EVIL(政府是不得不存在的魔鬼),并不会去盲目的相信政府,他相信美国的多数人民对于中国人民是友好的,但是同时对于中国政府却表示不太能信任。
所以,当我们很多人认为批评中国政府,就是在贬低中国人民,而大声抗议时,不妨换位思维一下,也许美国媒体批评的对象不是他们(中国的民众),而觉得自尊心受损。同样的,当中国政府批评美国政府时,也不用上纲上线,扩大到打击整个美国民众的范围,而觉得是在妖魔化美国民众。
相对而言,美国民众(包括我们华裔)对于政府的批评和抗争是一个非常正常的现象,而参与政治生活(选举等)是公民权利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民众还在大幅提高自己生活水平方面,加速向前,对于自己的公民权利,还停留在非常基础的层面,这个不仅仅是政治制度的区别,还有很多的文化区别,这个不是一朝一夕的问题,需要有耐心,有信心。
记得高晓松在台湾系列的开篇有句话,非常让人感动,“这里,有大历史碾过的痕迹。这里,有温良恭俭让的人民。这里,保留着我们的过去。这里,预示着我们的未来。”,但愿有一天,我们那个有悠久历史的痕迹,有温良恭俭让的人民,有高速经济发展的国度,也会有看到未来的天空,它不仅仅是经济富足,文明昌盛的国度,也是人人可以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不恐惧于权威和威权的可以独立思辨的国度。
有朋友告诉我,某某当年国内在我手下工作,现在千万富翁,某某同学当年同届没有考上大学,现在都已经混到厅局级(据说还有了博士头衔),我恭喜他们。我的人生中美各半程,生活平平淡淡,没有大悲大喜,它不用和别人去比较,也不用去和任何人炫耀,我只想感恩地过好每一天。
最后用一句话总结我的人生在中美各半程之后的半程,我想要达到的境界。
Being an American is not a patent of privilege but an invitation to adven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