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周宁兄》-- 紫竹
追忆八中老同学
《悼周宁兄》
紫竹
惊悉周宁兄去世,不胜唏嘘。我和周宁兄的人生交集虽很短暂,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却很深刻。
周宁兄当年比我高两个年级。在学校时我们并不相识。六九年下乡到云南瑞丽农场,和周宁兄分到同一生产队(改为兵团后的同一连队)。
初见周宁兄,他并没给我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校友。身材偏矮,四方脸盘,标准的高三年级老大哥。在我最初的印象中,周宁兄心事重,为人低调,寡言少语。这也许是因为父辈,因为家庭在文革中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吧。
我比周宁兄小两岁,不仅人生阅历不足,心理成熟度也欠缺,做事常率性而为。在当地两派派性斗争的场合都敢登台夸夸其谈,不知轻重地支持一派,否定另一派。一度成为农场两派斗争中的“新星”。
也许是觉得我为人过于爽直,也许是不忍心看我卷入当地派性斗争的漩涡,招致无妄之灾,周宁兄在同宿舍的伙伴因公外出时,力邀我陪他住两周。
每晚联床夜话,我们渐成无话不谈的朋友。在我将搬回原宿舍的最后一晚,周宁兄真诚地告诫我,世风不古,人心难测。我今后说话做事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周宁兄的关切,周宁兄殷殷叮咛使我颇为感动。我也坦诚地向周宁兄透露了心声。我并不想在农场久呆。一江之隔,南边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缅甸,我想出去闯一闯,说不定还能闯到美国去!
周宁兄听后默然无语。他突然转换话题问:“你知道美国有多少个州吗?”
“五十个州。”我回答得很快捷,毕竟是八中的学生,这点儿基本地理知识还是有的。
“
哪五十个州,你能数出来吗?”周宁接着问。
我一口气说出了美国七个著名的州。在那个闭关锁国的年代,我以为自己能数出美国七个州的名称就很不错了。没想到周宁兄却继续如数家珍般地将其余四十三个州的中英文名称一一道出。当时,我对周宁兄学识之“渊博”佩服得五体投地。周宁兄却淡然表示,这算得了什么,雕虫小技而已。
周宁兄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复杂。我们只不过是中学生而已。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也没有谋生的一技之长。即便真能到美国,恐怕也只能在白宫扫厕所。”
周宁兄的话深深刺伤了我欲独闯天下的雄心壮志,心底真实的感触不觉喷涌而出:“……即便是在白宫扫厕所,也比在这里当牛做马强!……”
周宁兄再次无语。……
也许是我卷入农场两派斗争过深,早就成为了对立面暗中监视的对象;也许是夜深人静隔墙有耳;我出格的反动言论很快就被汇报到了团部(原来的农场场部)。对于是否能把我认定为反革命分子这个问题,团长政委因分属地方不同派别,意见截然相反。两人为此打官司打到了师部。团长发誓要把我作为反革命分子逮捕归案。多亏当时连里的战友金正,一位八中初一年级的校友,正在团部临时充当打字员。他悄悄通过我当年的同班同学李世聪把消息传了回来。闻讯我立即开溜逃入缅甸,也算躲过了一场可怕的灭顶之灾。
在亡命异乡的日子里,苦难使我渐渐领悟到当年周宁兄用心之良苦。他以自己有限的人生体验苦口婆心地劝诫我,不要过高估计这世界的美好,不要过高估计自己的个人能力,亡命他乡绝非善策……。可惜我当时未能听进他的金玉良言,未能领悟到他话外的深意,以致于“一失足成千古恨”,……
当我历尽苦难终又回到北京时,国家已经进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重新开始人生的奋斗,我有幸还弥补回了许多人生的损失。
再见周宁兄已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了。那是在一次“兵团战友”小聚时的邂逅。周宁兄风采如昔,依然低调,依然惜语如金。只是两鬓斑白,眼中已经没有了昔日那神采飞扬的灵气。简单交谈之后,我才惊讶地得知,周宁兄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成为一位术业有专攻的学者。他自嘲说自己不过是个小职员,在北京电视台混碗饭吃。我发现他神色落寞,不肯多言,显然生活并不如意。
看到被生活消磨得神色落寞的周宁兄,我心中颇为感慨。想当年,能考入八中的学生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如果一帆风顺的话,应该都能成为社会的精英,甚至时代的弄潮儿。但造化弄人,一场浩劫不仅毁掉了我们的青春岁月,也磨销去了多少人人生的豪气与锐气。
退休、侍奉老人归去后,原想有机会找周宁兄好好聊聊。如果能打开心扉畅谈,你就会发现,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由一帧帧山巒起伏,风云激荡,耐人寻味的画卷组成。周宁兄也不会例外。
……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那将是一副多么惬意的场景!
只可惜,人生苦短,斯人忽逝!如今再没有机会探索分享周宁兄那丰富曲折,也许是艰辛苦涩的人生与心路历程了。
真诚地祝愿周宁兄在另一个世界中能找到永恒的宁静与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