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
前几天我在网上看了一小段视频,在山东青岛,一个88岁患有老年痴呆的老太太,半夜醒来哭喊着找她的妈妈,当被惊醒的儿子问她怎么了,老太太哭着说:“没有了俺娘,没有了,去哪儿了,半天找不着。” 望着老年痴呆的老妈,儿子心里满是心酸和难过。
这就是每个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共同特征~要回家、要找妈妈。台湾女作家龙应台在她的《目送》书中也曾经讲过,她的妈妈在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晚期也是经常念叨着要回家找妈妈:她眼神茫然,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很小声地说:“我…妈呢?我要找我妈”。那时,龙应台的妈妈已经八十多岁了。
我的妈妈生前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也是如此。2019年的春天,我在重庆陪伴和照顾我的爸妈,那时我的妈妈虽然已经明显失智,但还可以说简单的话。我每天会跟她聊天说说话、陪她看电视、教她做一些简单的肢体活动动作。
有的时候,我跟妈妈聊着聊着,她突然冒出一句:“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嘛”,我拉着她的手轻声的说:“妈妈,这就是你的家呀,你已经住在家里了。” 然后,我手指着墙上掛的爸妈的照片给她看:“你看,这是你和爸爸的合照”,又把放在客厅一个台桌上的几个相框给她看:“这是你的四个儿女的照片,还有你的孙子、孙女和外孙的照片”…妈妈看着这些照片,依然是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眼睛盯着照片,流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我明白,此时,我仅跟她说明她已经在自己家里是没有用的,因为,她的大脑已经无法处理这些信息,她还会觉得我没有真正关心她、倾听她的诉求。每当这时,我就拥抱着妈妈,亲吻她的脸颊,然后抚摸着她的手,我安慰她说,我知道了,改天带你回家,现在在这里好好休息。再然后,我用其他的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有一天,我陪着她看电视时,她突然转头对着我,问:“我妈呢?我昨天有看到她,今天怎么不见了?”“我要找我妈去,她在家里等我”。有时候,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我妈妈东张西望找她的妈妈:“我妈妈呢?她吃饭没有?”
为什么失智老人总是要求回家?总是要找妈妈?其实,这是因为他们的大脑功能出现了障碍,他们的时间定向发生了紊乱。同时,他们的心智倒退到儿童时期,当他们缺乏安全感,他们需要获得别人的安慰时,就会想到自己儿时的“家”,想找妈妈。
面对失智的妈妈,作为女儿,我无法猜透她的内心世界,只能尽量去安抚和安慰她,让她有安全感。
人可以忘记一切,但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妈妈。人在忘记一切的时候,唯有记得的最开始最有安全感的港湾,那就是妈妈。依恋母亲是一个人在胎儿时期就开始了,这样的依恋会伴随着人的一生。
对于失智者的老人来说,他们要回的“家”,也许不是任何一个有具体的地址、有邮编号码的家,他们要回的“家”,也不是有房子的空间,而是一段时光、一些隐约的记忆…
有了母亲,就了有家,有了家,就有了温暖和安全的港湾。一个人,无论走了多远的路,无论活到了八九十岁,无论神智是怎样的状态,与母亲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是他们心底里最柔情和最幸福的回忆。
今天是母亲节,我一早醒来,微信里就有人开始发一个又一个的母亲节祝福热帖,在我的家族微信群里,二哥先转发了中国男歌星阎维文唱《母亲》的视频,这首歌我虽然以前听过很多次,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再次聆听,我触“歌”生情,被听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
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
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给你包,
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
这个人就是娘,这个人就是妈,
这个人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个家,
无论你走多远,无论你在干啥,
到什么时候也离开咱的妈!”
去年的母亲节,妈妈已经病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有半年多了,我通过保姆小翁的手机给妈妈视频,给妈妈道声“母亲节快乐!”。那时,妈妈已经不能说话了,她只是眼睛盯着手机频幕,表情很平和,我给她说话,问候她,她也没有回复我,过了几分钟之后,她就闭上了眼睛,感觉累了。
虽然妈妈没有跟我对话,她也许根本认不出我是谁;虽然妈妈已经病入膏肓,没有力气搭理我;虽然妈妈躺在床上,已经不能感知周围的世界,但是,妈妈那时还在啊,我知道她在那里,我能看到她的身影,我不用去找她,妈在,我的天还在,我的家还在,我的港湾还在,我的归处还在!
而今年的母亲节,我的妈妈不在了。今天,我再也不用一早醒来就想着给妈妈打电话或视频,我再也不能通过手机给妈妈说“母亲节快乐”;我再也听不到妈妈的声音,哪怕只是很微弱的呢喃声;我再也看不到妈妈的容貌,哪怕是那木纳的表情;我再也不能孝敬妈妈、照顾妈妈,哪怕是给妈妈擦擦手、洗洗脚…
今天的母亲节,台北是阴天,云层比较厚,初夏的微风吹拂着家里白色的纱窗帘,轻薄的窗帘微微飘动着,我走了过去,靠近窗户,撩开窗帘,细微稍动的风轻轻从我的脸上拂过。我望着天空,轻轻地与天上的妈妈心灵对话,我想让微风给妈妈捎去这些话:亲爱的妈妈,今天是母亲节,您在天上也要快乐哈,您虽然不在人间了,但女儿对您的爱、对您的思念、对您的依恋永远都在我的心里,以后属于您的所有日子都不会有丝毫的褪色,女儿都会为您庆贺,因为在女儿的心中,您从未离开过,更不会被时光磨灭,无论您在哪里,您都能感受到女儿在微风中的思念,在阳光下的爱恋和在月光里的祝福…
正在这个时候,我大哥在家族群里转发了余光中这首感人的诗:
“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
第一次,我不会记得,是听你说的;
第二次,你不会晓得,我说也没有用。
但两次哭声的中间啊,
有无穷无尽的笑声。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荡了整整三十年,
你都晓得,我都记得。”
余光中的这首诗出自他的《母难日》之一今生今世,诗句表达了他失去母亲的痛苦之情,浅浅的字句却渗透着深深的悲伤,这让我想起了去年母亲离世的那个夜晚,当收到家人报来的噩耗那一刻,我最忘情的第二次哭声出现了,我跟余光中先生一样,那一刻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悲伤之中。我的两次忘情哭声之间是远远超过了三十年的母女情,几十年的欢笑声铭记于心,我都将永远记得!
后来,我妹妹在群里也转发了一段文字:“母亲是一首永远读不完的诗。母亲节只是五月的中的一天,而母亲的爱却是岁岁年年。”
紧接着,家族其他成员都纷纷在微信群里送上母亲节的祝福语…
最后,我在群里发出了我送给天上妈妈的一首歌《梨花又开放》。我从小喜欢唱歌,才4-5的时候就可以完整的唱好很多歌曲,爸爸妈妈是我最忠实的听众,我经常在家里唱歌给他们听,还扮演“报幕员”,自己给自己的歌报幕。我11岁时,经由小学音乐老师的推荐,报考过四川艺术学校(那时重庆市属于四川省),那天是妈妈陪我去考试点,每个考生唱一首歌,可惜我因为太紧张,最后没有考上。在我沮丧难过的时候,也是妈妈开导和鼓励我。我曾经跟我的闺蜜们聊过,我一生从来没有过自卑心理,因为我总是得到父母的鼓励和赞许,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时刻表扬我:)
今天的母亲节,对于我家四个兄妹来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我们经历着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今天,我们四个兄妹在不同的地方,用微信一起给亲爱的母亲送上了节日的祝福(我在台北,大哥在多伦多,二哥在海南,妹妹在重庆)。
有人说,推动世界的手就是摇着摇篮的手。一个家庭,无论家徒四壁、无论富贵荣华,只要有一个正直、善良、勤劳和乐观的母亲,这样的家庭就是心灵正常成长的源泉,因为,母亲对孩子的影响力,犹如一股永不间断的力量将持续孩子的一生。
我拥有了这样的母亲,也拥有了这样的家庭!
《梨花又开放》这首歌是1984年由中国厦门一位歌手周峰根据谭咏麟的经典粤语歌《迟来的春天》重新填词而作,原唱是周峰,后来,韩红唱红了这首歌。我翻唱了这首歌的陈明版本,里面放了几张我和妈妈的旧照片。
祝文学城里所有的母亲们,母亲节快乐!
第一张图片的花很特别,一串串的开,我不知道是什么花?散步时拍的
5/14 写于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