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黑夜的爱情之花
我是一种喜欢长在湿地和水边的藤本植物,绿叶如箭,每年从五月开始,花松散簇生,花瓣向后反折。我的果实成熟时约一厘米长,颗颗殷红,如诱人的樱桃番茄。
我一心只向明月,月却把它残缺的半张脸映在了穿过丛林的小溪里。小溪的底部有多得数不清的鹅软石,路过的人只要拾起一粒朝远处掷去,即刻水波荡漾,水面、月影一波三折,摇摇晃晃,我的心从此碎了开去,碎成点点残金。
夜风开始舞动我的霓裳,扯开几丝花尖的清香,我紫色的五瓣星状花比天上的星星还美,花心的一点黄,灿烂过煜煜星辉。你在夜色中踩着一地的湿露而来,孤独的身影惊醒了沉睡的觞。我的眼底眉间心上,处处是缠绵的爱情,情浓时忘乎所以,花香割破衣袖,细碎的思念从缺口处漏出,落了个大空,顺着夜影一路流到水穷处。
我捧出红色的浆果,渴望你将它们层层剥开,用你的唇留下一个香吻,从此柳暗花明,一片幽香纠缠了几个世纪。
而有人却在你耳边反复叮咛:“小心啊,那不是可口的小番茄。它是有毒的苦甜茄(bittersweet nightshade, 学名Solanum dulcamara), 虽然某些鸟类食用之后不会有中毒症状,还到处传播它的种子,但家禽和人类食用了会中毒致死。”
我感到委屈,自从几百年前被欧洲移民作为珍贵的药草带到美洲后,我就一直生活在人们歧视的目光中。除了湿地和水边,我还经常出现在田边、花园、公园和路边。我表现出很强的竞争力,繁殖能力超过了本土的柳树、桤木等小树,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挤占了它们的生存空间。我甚至长到小河和溪流中,藤蔓交缠,形成假砾石床,干扰了鱼类的行进路线,因此我在北美的某些区域上了“杂草”清单。
体内有毒,是造化者的安排,茄属(Solanum)植物大多带毒,只有少数可供人们食用,如番茄、马铃薯、茄子等。我在茄属大家庭里是毒性较小的成员,更何况我的果实刚咬下去有强烈的苦味,因此人类中毒的情况非常罕见。我为人类提供了宝贵的药用价值,我的茎的毒性比身体其他部分的毒性小得多,主要用于治疗湿疹、牛皮癣、疥疮等皮肤病,叶子可以治疗疣和肿瘤,果实可以治疗呼吸道和关节疾病。中世纪的欧洲人还用我来行巫术,把我的枝条挂在牛脖子上,以保护它们免受“邪恶之眼”(civil eye)的困扰。
我的极度苦涩的果实有一种令人惊讶的甜甜回味,俗名“bittersweet nightshade”(苦甜茄)由此而来。这种苦甜参半的特质被欧洲人奉为“忠诚”(fidelity)的象征。我的藤蔓和花朵出现在中世纪教堂的天花板彩绘上,诠释着教徒们对苦难的理解。我也被用来装饰新娘花环和其他场合,预示着“忠诚”,并用来祛邪。法国斯特拉斯堡有一副流传至今的古代壁挂残片,画中的年轻女子头戴苦甜茄花冠,坐在长椅上,右手提着一对天平。天平的一边装着黄金,另一边装着开花的苦甜茄枝条,女子身后的背景里也有苦甜茄花枝。壁挂上方写了一行法文,用现代英语翻译过来,意为“我爱苦甜茄,胜过爱金银”(Bittersweet I love, it outweighs the silver and the gold)。她在向世人展示,忠诚是真爱的最好证明。
(十五世纪欧洲教堂里的苦甜茄画)
有时我会猜想,英国的大戏剧家莎士比亚是否年少时误吞了我的果实,从此参透了甜与苦、药与毒、生与死之间的平衡。他在《麦克白》和《冬天的故事》等作品中使用了这个隐喻,成就了永恒的经典。
爱人,我渴望与你亲近,纠缠一生一世。人们称茄科为“nightshade”,是不是也可以翻译成“夜影”啊?每个黑漆漆的夜晚,我按捺住体内毒液的脉络,极力甩掉黑暗与陈旧带给我的负能量,就像那个著名诗人说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我的花叶上暗影叠生,却努力地散发出阵阵暗香,我的脊背柔软,却用仅有的一根肋骨努力地向着夜空攀爬,以为穿过黑夜,爱情之花就能兀自盛开。
如果你愿意,我会爬到万米高空,用千百个花蕊吐出最大胆热切的一句:“我想你!”
而后,我将自己悬挂在城市夜空的最上方,成一幅最大的画。
注:苦甜茄在加拿大多数省份都属于入侵性植物,不建议种植在自家花园里。不妨考虑本地苗圃出售的“potato vine”(学名Solanum laxum,素馨叶白英),苦甜茄的近亲,木本攀缘植物,耐霜耐寒,可以承受零下十度的恶劣环境。春末开白花或淡紫色花,花量很大,果实黑色或蓝紫色。花朵的观赏价值远胜于果实。
(素馨叶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