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相逢應不識(上)
一直想寫一篇關於 ‘穿越’的小說,苦於總是抓不到靈感。前幾天突然有了;遂伏案一氣呵成。小說有點長,分上下奉上。請耐心看完。
(也算穿越) 短篇小說
縱使相逢應不識(上)
達令港,又名情人港,是澳洲悉尼的一個旅遊勝地。
李渡一個人坐在某咖啡店的角落。微風,吹亂了他已經稀疏灰白的頭髮。微駝的背,靠在後面的椅子上。
週圍很多遊客走過。有個小孩看著李渡,用手指了指,又向他媽媽說:‘看、看,這位老爺爺哭了!’
‘不許胡說;沒禮貌!’那位少婦趕緊拉著小孩走開。
李渡用手擦了擦眼睛。確實有淚水;但他自己沒發覺。
‘老了,不中用嘍!’他看了看手錶:‘喲,該喫午飯啦’。
‘我今天約了閨蜜一起逛街喫飯。王美玲;你在國內見過的。她移民來澳洲了。午飯你就自己對付一下吧。要不,還是去唐人街那家中餐館找那小姑娘聊聊去?’李渡想起早上他老婆在酒店說的話了。
‘是不是該先回一下酒店?’李渡喃喃自語着;可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又向唐人街那兒走去了。
這不是李渡夫婦第一次來悉尼。因為女兒在這兒定居工作,所以已經來玩過好幾次。每次女兒都熱情挽留他們多住些時,可他們,尤其是李渡,總覺得不習慣。待不了多久就吵著要‘回歸祖國’了。
這次是因為寶貝女兒小棉襖工作陞遷,就盡孝心買機票請父母再來;還給他們在唐人街和情人港附近訂了酒店,以便讓他們四處走走,玩得方便些。
華人外出遊玩的三部曲,不外乎是照像、購物、和喫飯。而唐人街的餐館,貌似也是他們每次必定打卡的地方之一。
前幾天,就在他們剛到的那個晚上,女兒麗娣雅就帶著女婿為他們接風,在唐人街的一家飯店喫了一頓龍蝦套餐。
可一到那家餐館,李渡就不對勁了。他的目光,始終盯著那個年輕漂亮的服務員看,以致女婿戴維幾次向他敬酒和給他夾菜獻殷勤他都沒有反應。
麗娣雅有點不高興了:‘爸、爸,您這是怎麼啦?戴維在給您敬酒呢!’
‘哦、哦,謝謝!’李渡連忙舉起酒杯,但臉,卻還是看著那位為他們桌子服務的女孩。
臨走時李渡終於忍不住了。他走到女服務員面前:‘姑娘,妳叫什麼名字?妳、妳不會是叫趙小燕吧?’
‘I am sorry (對不起),我、我的華語,哦、普通話講得不太好……’
‘爸,您幹嘛呀?不帶這麼勾搭女孩的。So embarrassing (真令人尷尬)!’ 麗娣雅一急,也冒出英語來了。
但這時候李渡的太太,趙蘭,倒開始有點明白過來。她看著那服務員,又轉向李渡:‘你是說她長得像趙小燕?’
那女孩被眼前的情景逗樂了:‘我父母都是越南華僑。我在澳洲出世的。屋企都講廣東話。’ 那笑聲,像鈴聲一般清脆。
這邊李渡則更不淡定了:‘趙小燕,趙小燕也是廣東人!’ 他索性坐了下來:‘我,我識講廣東話;我祖上也是廣東人!’
‘啊呀,行了、行了。咱走吧。’麗娣雅不耐煩了。她再次向小姑娘道歉,又拉著她父母并招呼着戴維,快快地走出了飯店。
‘啥情況?’送李渡夫婦回酒店後,戴維問。
麗娣雅聳聳肩:‘我哪知道?老爸經歷過文革。上山下鄉插隊落戶。聽說他當年受過刺激;可從來沒見他這樣呀?’
‘哦哦,現在好像都叫十年動亂了。那個年代發神神經病的人可多了。但願咱們的小寶貝沒有什麼基因影響!’ 戴維指指麗娣雅的肚子。
‘去你的,一邊待着去!我們家基因好着呢。’她又嘆了口氣:‘這不還沒機會告訴爸媽呢;怎麼又來了這麼一出。本來想給他們一個驚喜的。老爸倒好,先給了我一個驚訝!’
李渡回到酒店以後,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畢竟是‘知夫莫如婦’,趙蘭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她給他沏了茶,坐到他旁邊:‘怎麼啦?想不想和你老婆說說?’
‘像、像;太像了!那相貌,那身材,就連那笑聲,都簡直和趙小燕一模一樣。’李渡接過茶:‘哎妳說,她會不會是趙小燕穿越過來的?’
‘我看你真是電視劇看多了!’ 趙蘭想起李渡最近迷上了穿越電視劇。來澳之前還在那兒看呢。
‘我不止是看電視劇;還看了不少有關文獻呢。從理論上來講,平行宇宙穿越是可能的。’
‘好好好,大科學家。我們來澳洲是坐飛機,不是穿越的。快睡吧,不早了。明天閨女還要帶我們出去玩呢。’
那晚上李渡沒有睡好。
似睡非睡地,李渡像是在做夢,卻又更像是在‘穿越’。他依稀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他和趙小燕一起插隊落戶的那個遙遠的地方……
李渡和趙小燕當年都是去農村插隊的知青。在那‘觸及每一個靈魂’的年代,中學生畢業以後的命運一般不是被分配到廠裡幹活,就是去農村務農。李渡本來是能留在城裡的;但他為了給弟弟妹妹機會,毅然決然地主動報名下鄉去了。
就是在那兒,他遇見了趙小燕。
他們所在的生產大隊知青不少,但廣東省籍的則貌似祇有趙小燕一個。而李渡雖然在江浙出生長大,但因為祖上都是廣東人,所以粵語講得不錯。大概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吧。他們倆很快就戀愛了。有事沒事地經常‘伊伊喔喔’大侃粵語,弄得其他隊員們羡慕嫉妒恨,總懷疑他們在說別人壞話。
還有一個令他們俱備共同語言的是他們對文學的酷愛;尤其是古典文學。這大概與他們兩家都是書香門第後代亦有很大關係。趙小燕經常自豪地說,中國語言保持古代元素最多的就是粵語!不相信?你把一些古詩用粵語唸唸;很多原來用普通話讀不押韻的就都押韻了。
可在那個指鹿為馬、顛倒是非的年代,誰要‘舞文弄墨’懷古念舊,那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啊。為這個趙小燕沒少挨隊裡領導的批。人家破四舊都來不及呢,妳還敢為古代文人墨客唱讚歌?
每到這時,李渡就會挺身而出替趙小燕當擋箭牌。他總是點頭哈腰地作‘自我批評’,說小燕年輕不懂事 (其實他比趙小燕也大不了多少);那些封建反動的詩詞都是他教的等等。
結果不外乎是兩個人都被當作反面教材狠批一通。村領導也覺得順理成章:兩個人都是臭老九家庭出身麼。
俗話說得好:人怕出名豬怕壯。因為經常被整挨批,趙小燕被一位大隊幹部注意上了。趙小燕雖然是五短身材,但五官非常端正。大大的眼睛,愛笑的臉龐,絕對是屬於那種人見人愛的類型。在那大隊方圓幾十里不說是絕無僅有也肯定屬於出類拔萃的了。
剛開始幹部還祇是經常約趙小燕去進行所謂的‘談心’;後來就慢慢地顯出他的醜惡嘴臉了。有時侯甚至於還會對趙小燕動手動腳的。
趙小燕自然是極力躲避反抗。有幾次被逼急了祇能以死相逼。這樣,那幹部纔稍稍收斂一點。
李渡知道這事後怒火萬丈;要去和幹部拼命。趙小燕把他攔住了。
‘人家有權有勢的,我們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頭?算了。反正我也沒被他佔便宜呀。’
‘等被他占了便宜就晚啦!’李渡忿忿地說。
沒過多久,一個消息讓大隊所有的知青沸騰了。
大學招收工農兵學生。他們大隊這次有名額。
……
‘老公、老公,快醒醒!’
李渡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腦子裡還在想着夢裡的情景,或者更嚴格來說是當年的回憶。
‘快起來,我們今天要去那個新造好的皇冠賭場大樓看看。女兒帶我們一起去。’
‘哦,妳們、妳們去吧。我頭疼,不去了。’
‘喲,不舒服啦?’趙蘭趕緊過來摸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吧?是不是又得新冠啦?’
’沒有,沒有;’李渡趕緊解釋:‘就是昨晚沒睡好。還是不去吧。別掃了妳們的興致。’
趙蘭走後,李渡又獃獃地在房中坐了很久。
‘穿越,平行空間;在理論上是可能的呀!’他站起身,出了酒店,徑直往唐人街走去。
‘歡迎光臨!’店裡一位像是老闆娘或者經理模樣的女士迎了上來:‘是一位嗎?’
‘請問,哦、趙小燕在嗎?……’
‘什麼?誰?誰是趙小燕?’
‘對不起。就是那位白白淨淨,總是笑咪咪的那位姑娘……’
‘啊,琳達呀。她今天不在;好像和男朋友出去玩了。’
‘哦哦,不好意思打擾了……’
‘沒關係。琳達不在你也可以在這兒用餐的呀。請坐吧……’
‘不了,不了……’李渡像逃跑般地衝出了飯店。身後,傳來老闆娘不屑的聲音:‘又係一個咸濕佬……’
那天他幾乎啥都沒幹;一個人獃獃地在達令港,憑欄遠眺。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李渡不知不覺地想起了蘇軾懷念亡妻的詞。
‘我和小燕分別可是已經幾十年了呀! 他望著那波濤洶湧的海水:‘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據說穿越需要借助某一種特定的環境因素,比如閃電,音樂什麼的。如果小燕是投水後失蹤的,那她會不會也在海河等等地方穿越呢?’
晚上,他又徹夜難眠了。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生產大隊;那段他和趙小燕最後在一起的短暫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