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永久邮票上的中国女人
去邮局寄包裹,顺便购买了美国邮政总局(USPS)发行的纪念农历新年 “牛年”的永久邮票。美国邮政总局于1992年至2005年间发行了第一套生肖邮票,第二套则于2008年至2019年间发行。新发行的这套邮票的图案设计非常独特,牛头上还戴着花,象征着春天的开始。
在邮局柜台上,一眼看到了另一枚邮票,我不禁脱口而出:啊,她上了邮票!邮局里的职员接上茬,竟然如数家珍地与我述说起她的生平事迹来。我笑笑说:从小就知道她的故事了,理工科女生求学期间的 “女神”啊~
她就是素有 “Queen of Nuclear Research 核研究女王” 和 “First Lady of Physics 物理第一夫人” 称号的杰出华裔女性吴健雄博士。在这枚邮票上,吴健雄身着黑底白花中国传统旗袍,恬淡的表情透出深邃智慧,邮票上的注释是“Chien-Shiung Wu/ Nuclear Physicist 吴健雄/核物理学家”。
美国邮政总局选在2月11日农历除夕这一天发行吴健雄博士的纪念邮票可谓意义深远。2月11日也是妇女和女童参与科学国际日,邮政总局官网对她的评价:
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核物理学家之一,
科学领域的权威典范,
为物理科学做出了巨大贡献,
永久改变了现代物理理论。
借着邮票的东风,我也给我的学生们谈起了当年的“女神”留给我的印象。人们常说,一位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位伟大的女人;在吴健雄博士这里,我看到了,一位成功的女人背后的数位伟大的男人:父亲、导师和丈夫。
父爱如山
1912年,健雄出生于江苏太仓浏河镇的一个书香门第,“健”字辈排行第二,上有兄,下有弟,还有一位小弟早夭,四位孩子的学名最后一个字相连即为 “英雄豪杰”,寄托着父母的期望。
健雄与父母和兄长
父亲吴仲裔就读南洋公学(交通大学的前身),参加过辛亥革命,反袁失利后,回乡开办了明德学校。在那个时代,女孩很少有上学的机会,即便是上学的女学生,大多数为了得一文凭,将来好嫁个如意郎君。然而,有见识、开明的吴仲裔坚信男女平等,教育对男生女生同样重要。他的这些信念改变了女儿的人生。
在父亲的鼓励与指导下,聪慧的健雄开始学习自然科学并追逐梦想。在父亲的学校得到启蒙,在老家度过了一个“美好而快乐”的童年后,进入苏州女师,最后保送进入南京国立中央大学。
为了加强女儿的数理基础,大学前的暑假里,吴仲裔为女儿购置了很多高等数学、化学以及物理书籍,激励女儿在大学主攻数理。
1934年,健雄以优异的成绩大学毕业,受聘浙江大学等地从事物理研究工作,同时申请去美国密歇根大学深造,得到了吴仲裔的赞成,吴仲裔的弟弟资助了赴美的路费和学费。
1936年8月,吴仲裔与夫人、弟弟在黄埔外滩为女儿送行,送女儿登上赴美的轮船。当健雄站在 “胡佛”总统号的甲板上,与亲人与故土挥别时,母亲哭得格外伤心,吴仲裔心中也是十分不舍,不过,他微笑着安慰夫人:女儿很快就能学成归来。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别竟是生死诀别!
抗战期间,因为邮路中断,吴仲裔没有收到女儿的只言片语,他拿出在南洋公学的老本行,奔赴西南大后方建设滇缅公路。这条公路为当时中国的重要运输通道,为及时转运战略物资、取得抗战最终胜利立下汗马功劳。
抗战胜利了,吴仲裔回到上海;不久,内战又爆发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的年代,父母亲对女儿的思念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50年代初期,当阔别家乡多年、望断乡关的健雄打算归国之际,接到父亲的来信:鉴于政治风云变幻,暂时留在美国吧。
1959年,吴仲裔去世。离世后,发生的一幕幕,无不令人唏嘘感叹到他的料事如神,无意之中,他保护了女儿一家。
1965年,统战部门曾安排健雄的弟弟与当年曾资助健雄赴美的小叔秘密赴香港会见健雄夫妇,欢迎其归国;这是阔别近三十年的与至亲的会面,想到没能在年迈父母跟前尽孝,健雄泪流满面。
尼克松访华后,中美坚冰消融。1973年,健雄夫妇第一次回国省亲,受到家乡人民的热烈欢迎。乡亲也悄然告之,弟弟和小叔已在1967年被迫害致死,弟弟年仅49岁,而且她父母的墓地也遭到破坏。
那一年,周恩来总理亲自接见了健雄夫妇,为没能保护好她的家人和她父母的墓地而道歉。健雄夫妇为周公的真诚、礼节与风度所折服。虽然第一次回国至亲都已去世,如孤女遗世倍感心酸,但这之后,夫妻俩还是多次返乡造福桑梓。
1988年,健雄回到浏河,主持父亲百岁冥诞纪念会,并捐款100万美元为父亲创办的明德学校设立纪念基金,奖励优秀师生。
恩师提携
健雄第一次见胡适先生是在苏州女师。
那年,胡适来学校作报告,题为《摩登的妇女》,内容为女性如何走出旧传统。不难想象一个少女对一位家喻户晓的且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学者的崇拜之情。胡适的演讲给健雄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从那时起,健雄决意升学和留洋以满足求知欲。
1930年,健雄从苏州女中毕业。胡适时任上海的中国公学校长并兼课,健雄的父亲让她先到人文学科比较强的中国公学去学习,打好基础,再上国立中央大学。
在中国公学,健雄选了胡适先生的文学课,并在他的课上崭露头角,成为他的得意门生。胡适还常常勉励健雄:不要将眼光仅局限在国内,你以后必须出国...做一个博学的人,对国家人民做出贡献。几十年后,回想起胡适先生的授课风采,健雄仍然流露出一种向往的神情。
胡适对健雄万分赏识,期许甚高,后来在旅行中看到书店有英国大物理学家卢瑟福(E.Rutherford)的书信集,就买了寄给已在美国念物理的健雄,知道她一定会感兴趣。
少女健雄对胡适先生的栽培非常珍惜,即使有过爱恋,也是 “发于情,止于礼”,毕竟 “使君有妇”。
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纯真的师生之情,健雄在美国加州伯克利读书时,胡适曾来学校探望;胡适出任中华民国驻美大使,后又在纽约旅居,1941年,健雄从西岸坐火车横跨整个美国去看望胡适。
功成名就之时,健雄总是提及胡适先生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给了她启示。胡适先生也曾写道:“我一生到处撒花种子,绝大多数都撒在石头上了,其中有一粒撒在膏腴的土地里, 长出了一个吴健雄,我也可以万分欣慰了。” 师生心心相印。
1962年2月,两人在台湾的院士欢迎酒会上相见,胡适心脏病突发,健雄目睹老师的病逝,悲痛万分。以至于在追悼会上,说出了一段让人捉摸不透的话,感叹胡适先生情感生活的艰难。
再回台湾时,健雄将她珍藏了29年的胡适写给她的勉励书信交给了胡适夫人江冬秀,现保存在胡适纪念馆中,也证实了两者光明磊落的作风。
吴旁边是塞格瑞,前方是奥本海默
健雄抵达美国时,准备在旧金山做短暂停留,然后继续前往密歇根大学。在加州大学伯克利校园中,遇见了刚抵校园不久的袁家骝。两人一同参观了其中的实验室后,健雄为实验室的先进设施所震撼;当时,校园里也聚集了一大批青年才俊和物理学界的巨擘,35岁的Laurence劳伦斯和28岁的Oppenheimer奥本海默就在其中。
劳伦斯和奥本海默仰望回旋加速器
健雄决定留在伯克利,尽管当时学校已经开学了,但在与物理系系主任伯奇Birge的交谈中,健雄的聪明才智与雄心壮志打动了这位对中国人有成见的系主任,破格接受她成为研究生院的学生。奥本海默非常欣赏健雄的决心和毅力。劳伦斯和塞格瑞随后成为健雄博士论文的指导老师。
当健雄取得博士学位后,却无法在伯克利得到一个教职,因为没有聘用女性学者的先例。于是,婚后的健雄只好随着丈夫袁家骝搬到东岸,袁家骝在普林斯顿大学从事研究工作,健雄则在史密斯学院工作,夫妻俩只有周末时间在纽约相会。
史密斯学院无力资助健雄的实验,这让她很不称心。一次会议上,她遇见了她的博士导师劳伦斯。同为杰出的实验物理学家,劳伦斯觉察出她不能做实验的苦恼,于是,给几所高校写信推荐健雄。
很快,健雄收到了八所高校的聘书,其中包括普林斯顿、哈佛、哥伦比亚和麻省理工学院。当时,有些高校甚至还没有开始招收本科女生。
1943年,31岁的健雄走入了普林斯顿大学,成为第一名女性教员,她的学生多数是美国海军军官, 她指导他们学习物理。更重要的是,夫妻总算居住同一城了。
没多久,劳伦斯又推荐她去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参加一场面试。两位物理学家轮番问了她很多高尖端的物理问题,面试结束之前,他们问:
“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吗?”
“对不起,如果你们不想让我知道的话,你们应该将黑板擦干净。” 健雄很坦然。
原来,面试者在黑板上不小心留下了一些痕迹,让聪明过人的健雄马上猜到了他们的动机,在那时,那是绝对的机密!
面试者笑笑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那你明天早上就来报道吧。”
就这样,健雄以外籍科学家的身份,全身心投入到研发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中。她为该计划所做的贡献也帮助了祖国早日摆脱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1942年5月30日, 健雄是在30岁的前一天走入婚姻殿堂的,与相恋六年之久的袁家骝携手。
袁家骝的祖父是袁世凯,父亲是民国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目睹家道中落,袁家骝从小就勤奋好学,1932年取得燕京大学的硕士学位,四年后,在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Leighton Stuart的推荐下,获得伯克利的奖学金,赴美深造,抵达旧金山时,口袋只有40美金。
风流才子袁克文,袁家骝的父亲,袁世凯的二公子
因为正值战乱,双方家长均未出席,否则,反袁斗士健雄父亲看着女儿嫁入袁家,真不知道会怎么想。他们在袁家骝的博士导师、当时加州理工校长罗伯特·密立根的家中完婚,钱学森还为他们的婚礼录制了电影。
袁家骝和健雄唯一的儿子袁纬承在1947年出生。当时,袁先生在纽约长岛工作,健雄在哥伦比亚大学生活,孩子在寄宿学校接受教育,只有周末一家才能相聚。
袁家骝在物理学界也赫赫有名,据说家中的电视机不是买的,而是袁先生亲手制作的。不过,对健雄的工作他给予了百分之一百的支持,健雄周末节假日加班是家常便饭,照顾孩子、料理家务的任务就由袁先生一人操持。
为了帮助李政道和杨振宁两位年轻人论证宇称不守恒,健雄放弃了与袁家骝一起游历欧洲的计划,在纽约和华盛顿特区之间奔波做实验。袁家骝体谅和包容她,自己带着儿子在欧洲居住了一年时间。
耳濡目染之下,儿子后来也成了一名物理学家;根据袁纬承博士的回忆:父亲个性很强,但是非常迁就母亲,母亲生前希望安葬于家乡,父亲也就义无反顾地选择与她合葬在那里。
2003年,90岁的袁家骝在北京离世,按照遗愿,他的骨灰放入健雄在浏河镇的墓穴中,这对相濡以沫风雨同舟六十载的科学伉俪长眠在故土。健雄的墓志铭上写着“她是卓越的世界公民和一个永远的中国人”;袁先生的墓碑上为“富有奉献精神的丈夫和富有爱心的父亲”。
穿着旗袍在实验室里造原子弹,这画风是不是太美了?
1956年,李政道博士和杨振宁博士在理论上建立了宇称不守恒,需要实验证明;他们求助于健雄,这个划时代的实验是健雄做的,然而,两位年轻的学者在1957年获得了诺贝尔奖,健雄却无缘该奖项。
健雄虽然从没有正式表示过不满,但是后来在给她朋友的信中,还是提到了她很受伤。
有人说健雄从事的是实验物理,不是理论物理,所以诺奖与她插肩而过;不过,现在来看,越来越多的事实都证明了,由于性别的缘故,在男性占主导地位的物理领域中,她没有得到应有的承认。包括她当时任教的哥伦比亚大学迟迟不给她“教授”的聘书,李政道教授为她据理力争时,一屋子的人都反对授予她 “教授”,却说不出一个理由。
健雄一直为激励女性从事科学、争取女性充分平等地参与科学而努力,她一生获奖无数、荣誉等身,包括1975年当选为美国物理学会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会长。1990年,一颗小行星2752以她的名字命名,她是首位在世时享此殊荣的科学家。尽管有没有诺奖,她的工作热情不受丝毫影响,但是,毕竟她与她的女神--居里夫人之间差那么一个诺奖,也是让她抱憾终身的吧。
在现代化的电子邮件、微信、以及各式社交平台取代贴着邮票的信件时,我仍坚持每个学期给学生写一封信(这些孩子们估计都不知道什么是信和邮票了)。人们常说待学生如“初恋”,新学期开始,也是“恋爱”季节的开始。今年给学生们的“情书”上,就可以用上吴健雄博士的邮票了,希望这些邮票能够带着这位“入世、优雅和聪慧”的华裔女性的故事走进千家万户。
参考资料:
Wheeler,Jill C (2012). Chien-Shiung Wu: Phonomenal Physicist. ABDO Publishing Company
金姬 :《新民周刊:核物理女皇吴健雄博士鲜为人知的故事》
Yomtov, Nel (2018). Chien-Shiung Wu/ Nuclear Physicist. ABDO Publishing Comp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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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小张老师3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