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海葬父母,思念永相随
回国散记(8)- 悲伤之旅
在国内海葬父母,思念永相随
这篇是回国散记系列的最后一篇,但是最重要的一篇,安葬父母、祭奠父母,这本是我此次回国的目的。
城中好博友岁月沈香最近写了篇关于安葬父母的悼念文,感人的文字令人泪目,我很羡慕她可以遵照父母的意愿安排他们的身后事。
关于我自己父母的安葬问题,由于父母生前没有留下身后事的愿望,他们不主动谈起,做儿女的也觉得不好问这个敏感话题,当然也许父母的本意就是把决定权全权交给我们了。
所以去年一年内父母相继去世后,我们兄妹三人每次通话的主要内容就是围绕选择什么方式安葬父母,到底是墓葬、树葬、还是海葬?要特别说明的是,如何安葬老人,每家都有不同的情况,我们只是考虑自家的情况做出了适合我们的决定,不存在厚此薄彼之想法。
墓葬:这是传统的安葬方式,选在什么地方?温州是父母的老家,但因为父母离开温州多年,他们在生前的言谈中似乎并不想选择叶落归根;兰州是父母工作了近四十年的地方,对兰州的感情应该最为深厚,但问题是我们兄妹三人没有一个人生活在兰州,兰州也没有任何亲戚,安葬在兰州他们会不会感到孤单?北京是父母退休后主要的居住地,爸爸在北京上的大学,大哥也在北京上的大学,二哥现在工作生活在北京,我出国前也在北京学习工作了一些年头,从情感和方便祭奠的角度我们兄妹都更倾向于北京。但问题是:下一代可能都不生活在国内,我们兄妹在世的时候可以保证每年去父母的墓前祭奠,但下一代可就指不上了,能指着他们每年为了形式上的祭奠专门飞回来一趟吗?另外,墓地一般二十年年限,如果身在海外的后代忘了续费,会不会骨灰就被管理人搞得不知去向了?
树葬:把骨灰埋在一棵指定的大树下,或者把骨灰撒在土壤里,上面种上一棵树作为纪念方式。其实意思和墓葬差不多,也要选择地点,城市里的树葬也要在规定的园区,也要选择墓碑的大小,当然也可从简,就挂个牌牌。但树葬的问题和墓葬也是一样的,未来的走向存疑。
海葬:就是把尸体沉入大海或把骨灰撒入大海,由于城市里的人去世后基本要火化,所以这里说的海葬就是把骨灰撒入大海,非传统方式,但已经开始逐步被中国人所接受。而且由于中国人多,资源有限,实际上政府是鼓励海葬这种方式的,不少城市鼓励参加集体海葬,如果去世的人是本地户籍,海葬费用全免,而且家里人还可以获得补贴。问题:有违中国传统“入土为安”的丧葬文化,少了仪式感,少了固定祭拜的地方,少了寄托思念的场所,父母会不会责怪我们?
我们兄妹就这样纠结了好几个月,一直到我四月份回去的时候,还没做出决定到底怎么办。但不能再拖了,父母的骨灰还分放在不同的殡仪馆。妈妈的骨灰在八宝山的老山殡仪馆,只允许存放一年,已经到期了,殡仪馆催促要求取出;爸爸的骨灰存放在门头沟殡仪馆,当时因为疫情大爆发,八宝山火化排大队都排不上,好在门头沟还可以接收,所以就在那里火化,在那里存放。
我们兄妹思前想后,再三分析利弊,最终全票通过,决定给父母安排海葬。
原因:1)父母都出生在东海之滨,对大海有着天然的亲切情怀;2)“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是东晋诗人陶渊明豁达的生死观。陶渊明是爸爸喜欢的诗人,父母也是一生节俭,喜欢自然,海葬也许更符合他们生前的行事方式,可以让他们托生大海,魂归自然;3)大海、河流甚至湖泊都是相通的,九九归一,百川归海。兰州有黄河,北京有永定河,而我现在也生活在海滨城市。海葬可以让父母在大海里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护照,不用签证;4)作为子女的我们,可以随时随地祭拜父母。尤其是对于生活在海外的我而言,只要想念父母了,就可以去海边走一走,看一看。如果未来出现疫情或者战争,我再也不用考虑万水千山被阻隔的事情了,在大海边就可以陪伴父母,讲讲我们的故事和孙辈们的成长;5)其实是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后促使我们下决心的关键因素,我们兄妹三人的名字都带有“海”字,这么看来,生于海边的父母其实早就已经给了我们暗示,他们喜欢海,愿意与大海日夜相伴,魂归大海应该就是他们的心愿。
北京的公益海葬已经安排到2025年,据说参加公益海葬还必须是当地户口,中国人一生都被户籍管理制度束缚着,我们不打算一探究竟了,决定单独给父母举办海葬仪式。适逢五一节前夕,我们选择五一假期安排大事,大哥还查了查黄历,适合安葬。
离北京最近的海葬地点自然是天津港,我们联系了能够办理一对一海葬的殡葬公司,可以包船,提前几天预约就可以,他们到北京来接或者自驾去天津,费用不同,基本一万元人民币上下。
我们是自驾前往天津。当天先去两处殡仪馆取了父母的骨灰。这一天春和景明,父母终于再次重逢,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我总算见到父母了,没想到是面对两个沉重的木盒子;兄妹紧紧地抱着骨灰盒,没想到我们一家五口会如此团聚在汽车里。
天津海葬的位置都位于天津市塘沽区渤海湾海域内。父母保佑,一路顺利,没有因为五一假期而遭遇大堵车,下午按时到达天津滨海新区港口,殡葬公司的人已经等候在那里,告诉我们上船之后的安排。
白色的轮船,船上除了开船人,就是殡葬公司的工作人员和我们一大家人,没有邀请亲戚朋友,因为爸妈生前都喜欢简单安静,他们从不愿意麻烦别人。
随着划破长空的一声汽笛,白色轮船慢慢驶向烟波浩渺的大海深处。
在船舱里安排好骨灰盒,白色的百合和黄色的菊花环绕。
工作人员主持了全程的海撒追悼仪式。在温馨舒缓的音乐声中,我们一一上前和父母做最后的告别,诉说对父母的思念,讲述后辈们的情况,让他们放心离去。
仪式结束后,轮船已经到达指定的海域,我们走到甲板上,通过船上的一个防风漏斗,向一碧万顷的大海慢慢抛撒了父母的骨灰和花瓣,最后撒酒祭拜。
一瓶白酒,两束鲜花,千里送行,终须痛别。我们对着大海饮泣挥手:“再见,爸爸妈妈!”父母在大海的怀抱中得以永生,从此大海成为我们的故乡。
再见,意味着终有一日,我们还会相见,还能重逢。
人们常说: 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在天空上默默地注视着他所牵挂的亲人。我们的父母既在天上,也在海里,他们会以另一种形式相伴在我们身边。
沈香在《半夜听到爸妈的声音》的博文中写到:“人走后真的有灵魂出现吗?我真的还能看到爸妈吗?”
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有些事情科学似乎真的无法解释。我们这次也有奇特的事情发生,倒没有看到父母,但父母确实有显灵。
海葬完成之后,我们先去酒店入住,准备陪父母在天津待两天。
办理完入住,就到晚饭时间了,二哥说他来找家吃饭的餐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在手机上点开大众点评,跳出来的第一个餐馆竟然是一家温州饭店。要知道,这么多年,我们在北京都没吃过温州饭店,也不知道哪儿有温州饭店。
可就是这么神奇,附近有那么多餐馆,为什么温州饭店会率先蹦出来?我不认为和大数据有关系,因为我们没有人在此期间搜索过温州的字样,父母的户口和工作单位都在兰州,而且此前也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只能有一种解释:这一定是父母的心愿,希望我们用家乡菜来送行他们。
当年我们很傻也很失职,总以为带父母去高档饭店吃饭就是孝顺,带他们常吃的是可登大雅之堂的上海菜、杭州菜、江南菜,但确实从来没有想到可以找到一家专门的温州小馆,让父母回味一下家乡的味道。他们从没提起,我们做儿女的也太疏忽。可能会有人问,温州菜有什么特点?把百度上的解释搬过来:温州菜也被称为瓯菜,是浙江菜系五大流派之一。温州作为滨海城市,拥有漫长的海岸线和滩涂,海产资源丰饶;且境内群山萦绕,山珍数不胜数,因而瓯菜虽具有浙菜的共性,但又独具特色。它的特点是以海鲜入馔为主,口味清鲜、淡而不薄,烹调讲究“二轻一重”,即轻油、轻芡、重刀工,具有比较明显的特色风格。
父母“下了指示“,我们自然毫不犹豫地开车去了大众点评中给出的阿双温州饭店,店面不是很大,有两层楼,但确实是一家正宗的温州馆子,老板娘就是温州人,和我们用温州话聊天,我们兄妹能听懂一点,但不会说,其实即使都是温州人,不同乡镇的话也是不一样的。这个店已经开了二十四年,也算是老店了。店里的菜牌大部分是温州菜:豆腐水龙鱼,芹菜炒鱼皮,油菜炒虾米, 江蟹炒年糕、温州鱼饼……,看到有炒粉干我就惊叫起来,小时候和父母回老家,至今能够记起来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到任何一个亲戚家,都会被招待满满一大碗温州炒粉干。老板娘说店里的大部分食材都是从温州空运过来的。
我们要了个楼上的包厢,兄妹们边吃边回忆各自记忆中的温州:古城和老屋,小河和桥头,宗祠和家谱,还有摘杨梅、捣年糕……。我们替爸妈吃了一餐正宗的温州菜,喝了老板娘自酿的米酒和雁荡山啤酒。我们相信,爸妈在这个世界的心愿应该是了了,可以安心去另一个世界,和我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姑妈姑父、舅舅团聚在一起。
回到北京后的第三天,收到殡葬公司寄来的海葬纪念册,父母一人一册,里面有父母的照片,海葬时间和海葬坐标。
妈妈去世时,我放声悲哭了一场,过了九个月,爸爸又追随妈妈而去,我觉得自己一直是出奇地冷静,尽管时不时地会潸然泪下,但从没有嚎啕大哭过,连在轮船上和父母的告别都只是眼含泪水。但当手捧海葬纪念册时,我似乎才真正意识到疼我爱我的爸爸妈妈真的都已不在人世,于是独自在家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一场,积蓄已久的伤和痛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时光无法倒流,我知道别离是无法挽回的,但父女母女一场,竟然没有机会在最后的时刻抱抱他们,陪伴他们走向生命的终点,难以言喻的悲恸如潮水般涌进身体,此憾绵绵意难平。
泪眼模糊中我仿佛看到父母开启了生命中的另一段旅程,就像纪念册中写的一段话:那清脆的汽笛,是临别远行的号角;那闪闪的繁星,是通向天国的街灯。在亲人的祈祷中,在亲人的怀念中,缓步走入永恒的天堂。
《大海呀,故乡》是爸爸妈妈生前喜欢的歌曲,愿亲爱的父母在大海的怀抱中自在安宁。
(《回国散记》系列告一段落,谢谢朋友们的跟读和鼓励,也祝即将回国的朋友们平安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