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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3:向初恋忏悔,艺术中心五人相识,故事刚刚开始

流放3:向初恋忏悔,艺术中心五人相识,故事刚刚开始

博客

画班终于凑够人数开班了,每周三晚上和每周日下午在艺术中心一楼美术教室上课。东南北接到通知后立即给朱珠打了电话,两人相约周三下班后先一起吃饭。

下班后东南北换了一件黑色衬衣,手里拎着件沙黄色风衣走出了办公大楼,站在路边遥望着对面东洋银行的大门。过了不久,朱珠的身影出现,她先是仰望了下深城银行的办公大楼,然后顾盼左右,突然对上了站在街对面东南北的目光,紧走几步站在路边,隔着车水马龙笑吟吟地看着东南北,不时撩一下额前的卷发,将被风吹到腮边的头发放在耳后。

东南北抖开手中的风衣,两只手抓着衣领把衣服扬起,抡了大半个圆圈披在肩上,后腿微蹲向着艺术中心方向摆出一个拉弓的姿势,朱珠捂着嘴笑着摇摇头,打着“吃饭”手势指了下他身后,东南北比划着示意他到对面一起去吃西餐,朱珠直摇头,指了下不远处的天桥,两个人转身走过去。

两个人控制着脚步同时走到了天桥正中间,东南北抱拳说:“好久没见,朱大侠别来无恙?小生特备薄酒,请大侠赏面。”

朱珠推掉东南北的手说:“今天时间不够,等以后吧,我先带你去吃著名的“邵记”鱼蛋粉,百年老店,新鲜、Q弹。”

 

站在美术教室讲台上的是一位年轻男老师,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把“湖”说成“福”。他介绍自己是在湖南第一师范学院艺术系毕业的,说“一师”始创于南宋,曾国藩、左宗棠、黄兴、毛泽东、任弼时等都是一师毕业的,徐特立、周谷城、田汉等都在一师教过学。“福”老师介绍完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个学员,随后语气一转,开始介绍课程安排。

朱珠的座位挨着东南北在教室的最后面,东南北帮她调整好画架,又把铅笔挨个削好,有的笔芯削的很长,有的削的很扁,有的保持笔芯原样,但所有的笔头都留的很长,像剑锋。

朱珠认真地看着东南北削铅笔,悄声问:“为什么这么削铅笔?”

东南北说:“使线条丰富,也是个人习惯,你先用着,慢慢你也会有自己习惯的。”说着把一块火柴盒大小的橡皮沿着对角线切成两半,递给朱珠一半,自己留了一半。

素描单元从几何形体开始,东南北在画纸上起个轮廓后拿出速写本随便涂着。他不时侧头瞄一眼朱珠,用一条线慢慢勾出她面部侧影的轮廓,她转过头白了东南北一眼。东南北画完朱珠又观察起她画架前面的一个女生,齐肩直发、额头饱满、鼻子肉感、鼻尖向上微翘,嘴巴略大、嘴唇厚实、嘴角微垂。

 

课间休息时,同学们都在串来串去互相观摩,东南北撕了几条纸开始卷铅笔套,朱珠看着自己的画面问东南北:“学长,你看我画得怎样?”

“很好啊!”东南北说,“你的画风像淮扬菜系。”

“怎么说?”朱珠歪着头看着东南北说。

“有的人构图精巧、笔触细腻,像粤菜;有的人明暗对比强烈,用笔较狠,像川湘菜。”东南北说,“你本想做粤菜,后来没有耐心了就换了川菜,画着画着就脱离了主流,但总有神来之笔。你的线条排列很有意思,有的像扬州干丝,多数像各种纺织品的纹路。”

“那你的画属于哪个菜系?”朱珠看着东南北的画说。

东南北说:“火锅,水还没开。”

 

“Hi!你们好啊!”朱珠画架前面的女生走过来打招呼,“我叫封灵。”

“Hi!我叫东南北。”东南北站起来应道,“她叫朱珠。”

朱珠看了东南北一眼转头和封灵笑了一下。

“你们学过吗?”封灵说。

“我没学过,他学过。”朱珠抢着回答。

封灵微笑着打量了下两个人说:“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

东南北看着朱珠不说话。

“银行。”朱珠说,“都是。”

“一个系统的,我是保险公司的。”封灵说。

三个人会心地笑了一下。

 

艺术中心的画室在一楼,舞蹈房在二楼,声乐和器乐都在三楼。东南北坐在靠窗的位置,不时能听到舞蹈老师打着节奏“一、二、三、四”,偶尔有一声铜管乐器的破音,象是放了一个不完整的屁。东南北随意描着线,在画纸的角落画个小速写,但心神似乎已经飘到了远方,不时嘴角泛起笑意。

下课后同学们陆续散去,朱珠收拾得很慢,东南北等着和朱珠一起最后走出了教室,走到大厅时看到封灵站在那里,原来她男朋友在三楼学声乐。说话间楼梯上陆续有人下来,其中一男一女朝着封灵走过来。男的穿一身西装,中等身材,清瘦,头发浓密,腰杆挺得笔直,眼睛炯炯有神,五官中含着笑意。女的身高和男的差不多,穿一件半袖紧身T恤和一件黑色背带七分裤,瓜子脸,五官小巧,一双形状完美的杏眼,表情严肃。

 

“咦?小秦,你怎么也来了?”封灵对着女的问。

“我带过来的,她想练练声。”男的说,然后望向东南北和朱珠问:“你们同学?”

“嗯,朱珠、东南北,都是银行的。”封灵说;“我男朋友,万山河,一个公司的,靓女也是我们同事,但是总公司的,叫秦弦。”

“同行。”万山河说,“我们正准备去宵夜,一起吧?”

东南北说:“好啊,我买单,庆祝开学!”

朱珠看了一眼东南北,转头对万山河说:“不好意思,你们去吧,我得回家。”

“我也得早回去,我住得太远了,在香蜜湖那边。”秦弦说。

万山河看了一眼封灵,又看着东南北说:“那就改天?”

“再说吧。”东南北说。

 

东南北和朱珠沿着荔枝公园的边缘漫步着,远离食肆和工厂,这一带空气中总是飘着莫名的香气,而且每段路的味道都不一样。

“你学过调香?”东南北问。

“没,自己瞎玩的。”朱珠说,“那时候这里都是田地和荒坡,开满了各种野花。我每天放学都会经过,经常会摘一束放我房间里。你知道不是所有花都像玫瑰和茉莉那么香,但是很多草的味道很好闻。我慢慢就开始有选择地挑喜欢的花草搭在一起。”

朱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但是花会谢的,草也会枯,我就想怎么能把它们的香气留住。我去过图书馆想找这方面的资料,谁知道那么大个图书馆竟然一本有关的书都没有。我就参照古代胭脂的工艺,试验了很多种方法,碾碎后榨出汁用盐、用油、用酒精勾兑,或者蒸馏后风化出浓缩的汁。”

“加点料酒去腥,加点糖提鲜,但是不要轻易使用酱油。”东南北认真地说。

“嗯?我还没想到。”朱珠若有所思地说,突然推了一把东南北说:“神经啊你!这又不是做菜。”

“你为什么喜欢画画?”东南北问。

“我想想啊。”朱珠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说,“其实不需要什么理由,是吧?”

“当然!”东南北说。

“你是东北人?”朱珠说。

“你早知道的,第一次见面时你就管我叫过东北男。”东南北说,“你呢?”

“我是陕西人,听过汉中吗?‘三国’里很出名的一个地方。”朱珠说,“但是很小的时候就随爸妈到深圳了,那时候爸爸他们工程公司还是部队建制。”

朱珠朝着远处扬了下头,夜空被灯光罩上了一层暖调,象是夕阳在那里休息。

“世贸大楼就是我爸爸他们建的。”朱珠说。

 

走出荔枝公园,街道上又恢复了热闹和喧嚣。

“这一带是深圳最早的楼房,都是各个建筑公司的家属楼,其中一间就是我们家,不过刚来的时候我们是在田地里搭起工棚住在里面。”朱珠停下看着东南北说,“谢谢你陪我,我一直很想晚上在荔枝公园散步,但是不敢。”

东南北回望着刚刚走出的荔枝公园没说话。

“不好!”朱珠突然说,“咱俩走得太慢了,爸妈肯定得担心了,我得赶紧回家。再见!”说完扭头快步走开。

 

东南北在图书馆花了几个晚上终于写完了给珈珈的回信。

我最亲爱的珈珈:

我一直爱着你,如果有什么让你怀疑了我的爱情,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我的表达不够清晰,或者说我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苦闷、迷惘和对生命中的一切包括生命本身的不确定而表达得不够坚决。

从小我体会到的不是肉体的苦,而是精神的苦。

我出生后不久回到的家就是爸爸被“欢送”到的一个荒无人烟、半夜会有狼嚎、没自来水、没电的农村。“幸运”的是和对付我爸爸这种知识分子的“五七干校”不一样,不需要准军事化管理、每天宣誓、学习各种农具、饿着肚子完成很多繁重的劳动,只是流放。

我不记得爸爸的模样和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家人说那段时间爸爸成天在南炕上坐着,不大说话,也没什么笑容。小桌上摊着稿纸和一些书,不停地写作、抽烟,边抽边咳嗽。哥哥姐姐除了上学、写作业就是上山拾柴火、挖野菜,听妈妈指使做家务和看爸爸带过来的繁体竖版的书,大气都不敢出。妈妈也几乎不说话,坐在爸爸旁边做缝纫活,不时帮爸爸倒点开水。长大后设想那个画面,感觉到的不是温馨、静谧的诗意田园生活,而是压抑、隐忍和孤独,被世界遗忘的感觉。

爸爸要写两种文字,一种是组织布置的任务,就是用来对得起丰厚薪水的那些歌功颂德的书和剧本,一种是他内心认为需要记录和表达的真正文学作品。长期内心的折磨和艰苦的生活环境使爸爸的肺病越来越重,等终于熬到政策转向而回城的时候一天没在家待,直接住在了医院,再也没有出来。

一天凌晨,天如墨黑,风雪交加,妈妈把孩子们都叫醒赶到医院。妈妈扑在爸爸身上恸哭,我们三个孩子站在后面不知所措。不是不知道悲伤,是恐惧战胜了悲伤,从来没见过妈妈哭,哭成这样一定是天塌下来的事情。

爸爸被送到了太平间,妈妈让哥哥、姐姐先回家,牵着我的手透过破败的太平间房门定定地望着平躺着的爸爸,不再哭泣,但我能感觉到比悲伤还悲伤的情绪。那是中国最北省份的二月,我快要被冻僵了,但一声不敢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而且是我的至亲。一年以后我叔叔因车祸致死,他曾经是“文革”时期红极一时的人物,有专车和警卫,后来被清算,一撸到底。叔叔每天自言自语,神情恍惚,一天骑着自行车去工厂上班路上,被滑行的有轨电车撞到了太阳穴。不到一个月后奶奶也过世了。我短短时间参加了三个葬礼,看着他们的肉身变成了一捧骨灰,一点都不怕,只是觉得生命太无常了,所有的梦想、爱情、承诺在死亡面前一钱不值。

六年后我回到城市,衣服带补丁,头发黏在一起,脸上厚厚的皴,鼻涕永远擦不净,手指甲都是泥,满是惊恐的眼神。即使是孩子我也能感受到被歧视,这种歧视因为爸爸的去世更加毫不掩饰,从语言演变成欺凌。哥哥开始了反抗,放学回来,几乎天天衣服都有破的,手上、脸上总有伤。妈妈从来不责怪哥哥,只是默默地帮哥哥擦洗完包好伤,搂在怀里默默地抹眼泪。

哥哥因下手重而打出了名声,从此全家人都在哥哥的小拳头庇护之下。但自卑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因为没有爸爸的事实是不可改变的,就连和小朋友吵架时,只要一被骂到“你爸死了”,就当场崩溃。

几年后,哥哥和一群小青年在大院门口向一个路过的女孩吹口哨被抓进去了,又被屈打成招承认了唱“黄歌”、看“黄书”。妈妈带着白条鸡、烟叶、猪肉罐头、鸡蛋牵着我的手找到爸爸的老战友求情帮忙,哥哥才没被以“流氓罪”判刑。

哥哥刚从拘留所出来不久,因为姐姐被一个小流氓调戏还被抓破了鼻梁,哥哥和朋友把那个人打成重伤又被抓了进去,判了十五年。因为小流氓的爸爸是消防大队长,又赶上“严打”,有的犯“流氓罪”都被枪毙了。妈妈再次四处托人送礼,哥哥还是蹲了四年才放出来,但随后被单位开除了。从前我只因没有爸爸而自卑,现在又多了个蹲过监狱的哥哥和被人调戏过的姐姐,我的自卑感更重了。

我不觉得哥哥有什么错,只是觉得不公平,因为堂哥不止一次致人重伤,但是没有坐过一天牢,甚至都没进过派出所,因为堂哥的姥爷是市公安局副局长。

好在我和姐姐从来不用妈妈操心,姐姐顺利考上了大学,我也凭着自己实力考上省重点初中。初三分班时我和你都分在了“快班”,你坐在最前排,我坐在最后排,我们从来没说话,但用眼神交流了整整一年。你长着西方油画里天使一样的面庞,黑黝黝的会说话的眼睛只要看到我,我立即会停止所有顽皮的言行,乖巧得像我亲手养过的那些鸡,微微蹲着,翅膀松松地耷拉着。

我从农村回城后没有小朋友一起玩,大部分时间呆在一个女画家的工作室里,她是我的美术启蒙老师。她对我很友善、很温柔,我对她无比依赖,但是三年后后她突然不见了,我一有空就去她工作室看,总是锁着门,我有时就坐在门口等,像失去了主人的小狗。隔壁画家就叫我去他们工作室玩,顺便也教我各种画种。后来他们告诉我女画家考上大学了,要四年后才毕业,我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起来,好在她放假期间还会回来工作,继续教我画画。

谁知一个暑假过后她又走了,据说是上研究生了。两年后我偶然听妈妈说她回来了,我立即跑去找她,她正在工作室打包东西。她见到我也很开心,说我长大了,送给我一盒她用过的油画笔和一大堆颜料和画材。我问怎么回事,她说她留校当老师了,要离开雪城去北京。我当时就哭了,紧紧抱着她。她的身体温暖而柔软,我竟然有了反应,贴着她小腹蹭了几下竟然出来了。

我没有特别去记忆那件事,直到遇到了你,我才觉得自己污秽不堪,但你似乎看透了一切,你的眼神里没有嫌弃,更多是温柔、关切和鼓励。

初三毕业离校那天,你一路跟着我走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送给了我一只钢笔,一本《新华字典》,里面夹着你一张一寸黑白照片,我能理解那份礼物的意义,是希望我记着你、好好读书。你用无限哀愁的眼神望着我,似乎那是永别,我也感觉到前途从此开始凶险,因为我即将失去你的守望。

中考发榜时我最先看到了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并列在一起同时考入雪城中学,那种激动无以言表,但是又极其复杂。我立即坐公交车到偶然听说你下车的那个站点,挨栋楼、挨门挨户打听,终于找到了你家,刚好是你开的门。我告诉了你,你并不意外,因为你早知道了,但是你刚知道我也考上了,眼睛里闪烁着惊奇和喜悦的光。随之闪出你爸爸的身影,把你挡在身后表情很严肃地问我是谁?怎么知道你的家的?我和你什么关系?说以后不要再来了等等。

我讪讪地走了,但我记住了你的家门。那个暑假我把妈妈给我的零花钱全用来在早市买花了,每天都送到你门前,敲一下门就跑开了。直到有一次我刚把花放在你门口,你爸爸推开了门,吓得我落荒而逃。

高中我们分在了隔壁班,我们见了面还是不讲话,但是眼神碰到一起时总是会会心的一笑,心里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美。后来我开始给你写信,但不知道怎么交给你,就想到了一个办法,每次都藏到学校楼道转角的那个消防箱里。信中多是我画的画、摘抄的诗和歌词、剪的报纸、还有我们班里的一些趣事。好希望我们能高二的时候分到一班,最好大学也做同学。你给我的回信里有你新读的课外书片段,夹在书里晾干的我送给你的花瓣,有对我一些不现实想法的补充,甚至碰到了新字也告诉我。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对号入座,我们还各自约定了笔名,我叫艾嘉,你叫向北。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让我妈妈到学校来,我隐约感觉可能和你有关了,原来真是你爸爸发现了我写给你的那些信,然后找到了学校,学校又找到了我妈妈,妈妈让我把所有的信都退给你爸爸,并写一个书面保证不再找你。我抱着你爸爸退回来的信无地自容,像抱着自己拉过的屎,最后一把火烧掉。妈妈回家后只是说:“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离开这里,不要被人瞧不起。是你的丢不了,不是你的别惦记。”我想起了启蒙老师,我立志一定要考上她那所大学读研究生。

我们从此断了联系,再见时我目光都躲着你,但我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从此我像变了一个人,但是我好像还是为了做给你看。我和同学创办了诗刊,继续用笔名‘艾嘉’发表作品;我竞选了广播站长,每天中午读小说、读诗、介绍音乐,都是你喜欢的;我参加了乐队、地理兴趣小组;我参加所有绘画比赛,学校年轻老师的新房里都是我画的画;我还学会了剪头发,连校长都找我剪头;我还和瞿哲一起为低年级挨欺负的同学出头,组织同学复仇,一直打到校外。

我成了全校学生的偶像,但我拒绝了所有女生的追求。我也成了学校老师又爱又恨的学生,从来没有被评过“三好学生”,虽然我学习成绩很好,但是我和瞿哲蓄着长发、“劣迹斑斑”。后来学校禁止学生蓄发,我为自己、瞿哲等十几个学生一起剃了光头。

班主任找到我,开口就是:“我知道你从小没爸爸,你能不能让你妈妈省点心?”一句话把我击垮了。但是我已经做不回当时那个憨憨的“熊猫”了,我是“猫哥”,我的自尊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虚荣心,只是我不会给学校任何理由再找我妈妈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本来是分在和你一个班的,但是因为八班的班主任很出名,所以市里领导、各大企业领导、各种富人的孩子和本校老师子弟都通过各种关系调到了八班。班主任知道很难管这些孩子,就把我调过去做班长。我认为那是种知遇之恩,不仅要分出精力认真考勤、管卫生、收作业、自习课纪律,周末还被家长们请到家里陪他们孩子做作业,为我做好吃的饭,我竟然很享受这种承认和礼遇。殊不知他们的儿子们根本不学习,我还学会了抽烟、喝酒、打台球、玩游戏机,而我自己用在学习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成绩开始下滑。

终于有一天下大雪,学校取消晚自习,我走出校门不远就见你站在路灯下,身上落着厚厚的雪。我刚想绕道走,你叫出了我的大名,我停下脚步看着地,等你走近也没抬起头来。你问我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不出声。你问我想向你证明什么?我也不出声。你问我曾经喜欢你不?我抬起头看着别处,两个人就站在雪地里僵持着。后来你突然说如果我还喜欢你就亲你一下,我仍旧没动。终于你熬不过我愤愤地走了,我听着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和那个寒夜一样冰冷,但隐隐有种报复的快感,似乎终于从你爸爸那里赢回了一点自尊。

你知道我的学习成绩还一直保持在中上游,但你不知道的是我不时会想起女人的身体和喷射的快感。高二暑假时,有些学校子弟和富家、官宦的孩子都开始放弃了学习进入到社会,更多的是在舞厅搞女人和因为争抢女人而打架,并让我帮他们遮掩。名义上他们在和我一起复习功课,实际上他们带了女人回来做爱,而且毫不遮掩。

我清晰地听到他们做爱时的声音,看着女人光着身子去洗手间,做完后他们就和我描述细节,我真的受不了,回到家边想启蒙老师边自慰。

我高考的时候全败在数学上,比本校在籍生的平均分还低了将近五十分,这让我的第一、第二志愿全部落空,听凭调剂。尽管我自认解析几何这门课完全没感觉,而且我特别不喜欢任课老师,但是有次发作业时我碰到了她的手,而且嗅到她身上有股和启蒙老师相同的味道,导致后来只要她上课我就走神,满脑袋都是和启蒙老师做爱的幻想,上课的时候就会勃起,涨得痛,有次根本没碰到竟然自己射精了。

我太污秽了。

那个雪夜面对圣洁的你,我把对你的感情彻底封冻了。我离地狱越来越近,离你越来越远,当距离足够远的时候,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你曾是照亮地狱的一道灵光,但我只能靠自己实现救赎。

高考后我就知道完蛋了,几乎一天都没停,回到了山东老家务农,似乎只有繁重的体力活才能让我的身体和头脑清净下来。

妈妈对我的结果并不责怪,也不安慰,只是淡淡地说都是老天的安排。但我知道她一直以我和姐姐为傲,因为在妈妈的社交圈里,几乎没有孩子在省重点中学读书,还是自己考上的,也没有几个孩子在读大学,而我和姐姐都做到了。

想在想起来真的很惭愧,因为在任何一个选择当中我都把你放在了最后、最次要的一个因素,甚至排在我脆弱的自尊心之后,然后还会为自己找各种理由开脱,这还是爱吗?

终于还是碰到了你,其实是我刻意营造的“偶遇”。在算好的时间里,我在你家附近转悠了好多次。见面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你说“我下周就开学了”,我说“我送你”。

你是宿舍里最早报到的,整栋楼里都只有几个人。整理完了床褥,你洗完澡帮我看着门,我洗完回到宿舍,我们就抱在了一起,除去衣物跌倒在窄窄的宿舍床上,互相小心地抚摩着,像失而复得的宝物。你问我爱你吗?我重重地点头,还要加上一句“我爱你”。但我不敢问你,我怕你犹豫了0.01秒我都会退缩。

你的高潮来得猝不及防,我甚至以为你病了,不知所措,你的爱也来得猝不及防,我好像完全走出了‘癞蛤蟆’困境。

那是我们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对于我来说都像最后一次,我们注定会越走越远,因为我知道我的大学会把我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尽管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是我对那所末流大学还是百般看不上,对所有同学的善意都百般不屑,而且随时找茬发泄自己的失落。入学第一天,作为新生还没到熄灯时间,都关上灯早早上床了,其实都在辗转反侧,但又没什么交流。隔壁是大四的老生,一直熙熙攘攘,突然墙壁上开始响起敲击声,好像在钉钉子,很久才钉上一个,开始钉第二个时,我忍不住了,还不知道要钉多少个,我下了床踢开了隔壁虚掩的门,全寝室的男生都转头看着全裸的我愣在那里,我盯着一进门右侧上铺举着锤子那个男生恨恨地说:“你能不能白天钉?”回到宿舍后,他们连说话和笑声都变得很轻。

我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去上课。开始喝酒,喝完的啤酒瓶直接扔出门口碎在走廊,想撒尿时就站在窗台前的凳子上对着窗外尿,周末时喝完酒在各系的舞会里转,一个人站在舞厅中间闭着眼睛抬着手臂跳舞像个精神病人。带着一个外校过来避难的同学去打桌球,我出钱他跟人赌,输赢都是我的,我管他吃住。赚了钱就在校园门口小店喝大酒,有些教工子弟看不顺眼就过来找茬,你知道我不是喜欢打架的人。有时候醒来之后发现自己鼻青脸肿,但完全忘记了曾经发生过什么。只有一次第二天人家来找我要医药费,我才知道把人打伤了,赔光了台球上赚的钱,就着咸菜干啃了半个月的馒头。

那时我没忘记你,但我是只癞蛤蟆。

我认为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时候碰到了可欣,她比我高两届,油画专业。我们没谈情说爱,也没有拉手和亲吻以上的亲密行为,但确实每天在一起,似乎我们是被遗弃在一个孤岛上仅有的两个人,是兄妹、是知己,但不是恋人。我帮她做作业,她跟我学英语。我忽然像变了个人,很上进,很健康,后来我想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我又开始画画了。

你的第一封信我压在床底很久以后才拆开。信里夹着一张大八寸的照片,虽然还是短发,但向旁边分了,还略有点弯曲。你描述学校的校园和你们寝室里的每一个人,尽量让我想象他们的样子,落款有个红红的唇印。我又隔了很久才仿照你的格式给你回了信,把你的照片贴在我床头,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初恋。

 大二的寒假你放得早说要来看我,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也和可欣讲了,虽然你们不是同一类人,但是因为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不避讳你们俩人见面。你一进男生宿舍楼就有人认出了你,很顺利地找到了我,然后同宿舍的人慢慢全部凑齐了,似乎就想看看你。可欣很晚才出现,进门后和同学一一打招呼,我介绍后她坐在对面的床上,有点不自然,一直看着你没说话,我们都没说话。她先开口说“终于见到真人了”,然后站起来就走了。我坐了一下,感觉不妥,和你说了声就出去找她,最终在小花园找到了她,她站在大雪中对着我们宿舍的窗。等我把她送回宿舍再回来时你也不见了,我又一次弃你而去,而你终于不再等我了。

我感觉一下子血液被抽空了似的,感觉漫天飞雪的天气总是我最悲戚的时候,我同时失去了除了妈妈和姐姐外两个对我最重要的女人。

我不想继续呆在学校了,就又回到了老家,后来又去了北京考托福,也是为了完成我的心愿之一。安顿下来我告诉了你我的下落,虽然你都很久不理我了,我还是厚着脸皮给你写了一封简单的信,没想到后来你会专程去北京看我。

我们矢口不提过去,就像什么都发生过一样。不上课的时候我们拉着手去看天安门,去逛胡同、王府井、西单,去吃小吃和我打工的酒吧喝酒,晚上你睡在女生宿舍,我睡在男生宿舍。但是我感觉我们不像以前那么亲密了,都在小心翼翼地相处,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我要留学?

广告公司看起来像个游戏,我没通关。之前我一直相信我们靠热情和好的创意就能打动客户,期间很多人和我说起,东北不像南方,东北认人情和关系,如果没有熟人介绍或者领导推荐什么的,没准把你当骗子。我后来信了,就想如何能接触到这些有实力的人呢?一次偶然机会我看到报纸上一家娱乐公司的招聘广告,我想这些人可能都会去夜总会。

那个台湾和省城建公司合资开办的全城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娱乐公司,同时招聘夜总会、咖啡馆、KTV、粤菜馆、桑拿浴等各部门负责人和员工。我按照广告策划套路写了个重磅文案,从夜总会市场定位、客户分析、服务项目流程、演出节目和演员及乐队管理、酒水配置和定价以及特色果盘的设计与装饰等等直到成本管理和利润预估,好像很专业,其实都是现学现卖。个人经历中把在北京酒吧领班经历描绘成富有经验的娱乐业从业者,年纪也改大了五岁,没想到真应聘上了。

整个娱乐公司生意都非常火爆,但那些官员、企业家什么的心思都在勾兑生意、捧歌手和玩小姐上面,夜总会经理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大服务员,最多混个脸熟,根本没机会深交。而且娱乐场所太乱了,黄赌毒一应俱全,经常打架,还出人命,三天两头就被封,过几天又开了。姐姐很担心我,劝我不听,她就告诉了妈妈,妈妈特地赶到省城守着夜总会的门不让我上班。

但我已经回不去学校了,在夜总会干了半年多,每天都是凌晨以后才睡,回不去学校就睡在卡拉OK包间和桑拿浴的客房里,白天赶回课堂继续睡,考试的时候都能睡着。后来妈妈和深圳的堂哥联系让我过来,让他看着我。

我痛恨自己,又无能为力。我不了解这个世界,我看到的和老师们教诲的、长辈们描述的完全不一样。独自成长的过程就象是冒险,每一件意外到来时我都束手无措。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只是觉得喜欢在一起就够了。我只在乎你怎么看我,可你也是一个成长中的女孩子啊,你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和对有我的未来多少担忧?

我徘徊在世俗和超脱的边界、背叛与忠诚的边界、道德与法律的边界、理智与情感的边界、善与恶的边界、堕落与重生的边界,但是我一直没有彻底坠落。你给我了足够的信心让我相信什么时候回头,岸上都有你,脸上带着慈悲的笑。

我想在深圳重新生活,而且我也做到了,我冒充一个应届毕业生认认真真地做事,用妈妈的言传身教善待所有人。我的工作也得到了领导的认可,刚刚受到重用,又重新开始拿起了画笔,我想你一定会看到一个当时让你动心并交付身体的男生重生。

我终于敢说“我爱你”了。

事实上我今天有勇气向你坦白自己那么不堪的过去,卑微、龌龊,然后敢把“爱”字说出口,也证明了我真的长大了,成熟了,并且保留了我遗传的优秀质量。我真想有个筛子把过去的所有恶都过滤掉,只把你留给我。我希望新生活里有你,只有你在身边时我才觉得活得真实而有意义。但我不可能回雪城,那个地方不是故乡也不是归宿,只是为了和你相遇,然后把你带走。

我爱你!乞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爱你!让我们共同沐浴在南中国的阳光下,在全中国最有活力的城市里成就我们的爱情。

一生爱你的北

 

随着图书馆闭馆广播的催促,东南北把所有东西装到书包里站了起来,忽然发现古丽站在面前。

“你……?”东南北胡乱挥了下手说。

“我在旁边等了你一晚上,大帅哥。”古丽说。

 

东南北和古丽一起回到了单身公寓,刚踏进古丽的房间,东南北立即惊诧起来。整个房间的布置是一种清新温暖的色调,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全白色的床品、床头叠了四个枕头,床边铺了一小块地毯。厚重的窗帘将室内和阳台的洗手间、淋浴间和厨房隔开。门旁是一个鞋架和两个松木的衣柜,靠墙的小桌上铺好了台布,放了两个酒瓶子大小的蜡烛和一小束鲜花,小桌两侧各放了一个大盘子,旁边是锃亮的刀叉和折叠的餐巾,前面是一尘不染的高脚杯。

“你的小窝怎么会这么舒服?像酒店房间。”东南北环顾着四周说,“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隆重。”

“洗手,帮我干活。”古丽推了一下东南北说。

东南北洗好菜、改好刀放在了一个大玻璃碗里,和煎好厚牛排的锅一起端出厨房,古丽端着一盘水果跟出来,把牛排分好,色拉拌匀。整理好桌面坐下后,古丽递给东南北一瓶红酒和开酒器,东南北打开后倒了两杯,古丽点燃了蜡烛。

“你今天心情怎样?”古丽坐在东南北对面解着围裙说,随后扎着头发,闪亮着大眼睛满含笑意挑衅地看着他。

“我……”东南北支吾着,端起红酒杯一口干掉了,接着说:“总是不巧。”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古丽说着端起了酒杯,“喝点酒心情就好了。”

很快古丽也喝光了红酒,东南北又重新给两人倒上。

“需要倾诉吗?至少证明下你不是敷衍我。”古丽说。

东南北摇摇头说:“在那个台湾佬之前你谈过恋爱没?”

“原来帅哥是为情所困?”古丽看着东南北挑了下眉毛说。

“你了解台湾佬多少?”东南北说,“如果你决定和他在一起,那些你还不知道的,你能忍受他到底有多坏?”

“我要看他为什么那么坏和他对爸妈、朋友、对我有多好?”古丽表情严肃地说。

东南北看着古丽想了一下说:“你找我什么事儿?”

“别岔开话题!你怎么又心情不好了?”古丽说,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东南北端着酒杯转来转去,慢慢说:“有个女孩——”

古丽笑着打断说:“我就知道,女孩可以慢慢谈,肉要趁热吃。”

东南北苦笑了一下,放下酒杯,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牛排放到嘴里慢慢嚼着。

“怎么样?”古丽嘴里含着块牛肉说。

“肉很好。”东南北说。

“你违心夸下我的厨艺能死吗?”古丽说。

“没把好肉做坏就是在夸你厨艺。”东南北说。

“也有道理,谢谢!”古丽说,“吃差不多你就自行开始。”

   

东南北迅速把牛排吃掉,擦着嘴唇盯着床上的枕头说:“枕头一定很松软,头不会陷进去吗?”

“又岔开话题!说心情和女孩。”古丽说,“不说我就往死了喝,看你怎么收场。”说完古丽端起酒杯一口喝掉,摇着空酒杯直视着东南北,他躲闪着。

“嗯……我和她好久没联系了,她突然给我来了一封信,邮票贴法显示紧急,迫切需要见面。”东南北说。

古丽瞪大了眼睛,忍住没说话。

“那是我们的暗号,如果信封里没有信,邮票正常贴法代表一切安好,像左横着贴代表我想你了,向右横着贴代表我爱你,倒着贴代表非常糟糕。”东南北说,“她要我给她回信,很长很长的那种。”

“你一晚上都在给她写信?”古丽说,“不对,好几个晚上了,我找不到你,突然想起来你肯定在图书馆。”

“我完整回顾了我们的过去,坦诚地忏悔、怀念和表达爱,也明确说了我不想回东北,在深圳等她。”东南北说,“但我担心她可能受不了那些事,也对未来没有信心,毕竟我曾让她的希望次次落空。”

古丽平伸出一只手掌对着东南北,东南北看看古丽、看看她的手说:“不给你看!”

“那你就是骗我,你讨厌我,不喜欢和我在一起,还找各种借口。”古丽端着手掌说,另一只手拿着酒杯放在唇边一点点抬起。东南北盯着她的手,慢慢从地上的书包里拿出了给珈珈的信,想了一下又要放回书包。

古丽突然站了起来抢走了信开始看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哭了,拿起餐巾擦了下眼角、喝了口红酒又继续看下去,不时笑一下,过一会儿又哭了。

“这才是谈恋爱的样子。”古丽看完拿着信纸许久后递给东南北说。

“你说要不要寄出?她看到后会怎么样?”东南北接过信纸说。

古丽忽然大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地说:“我好想……有个男生对我也这么深情……给我写这么长的信。”东南北一下子笑了出来。

“来吧,喝酒!祝你早日收到更长的信。”东南北端起酒杯碰了一下古丽的酒杯说,“如果没人给你写,我给你写。”

“真的?”古丽含着眼泪笑着说,端起酒杯和东南北又碰了一下一口喝掉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又不是恋爱专家。”古丽说,“我也不了解她。”

“那你要看信干什么?”东南北问。

“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去有多坏。”古丽说,“其实也没多坏。”

“还是隐藏了一些事没说。”东南北说。

“和我说说吧,我帮你判断,保证不告诉她。”古丽说。

东南北想了想说:“我初中的时候差点把一个人打死,和启蒙老师有过一次性关系,我在夜总会的时候睡过女公关,差点感染性病,我指使人卖过假烟和毒品,我间接杀过人。”

古丽定定地看着东南北,眼睛都不眨一下。东南北和古丽对视了一会儿,慢慢低下了头。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古丽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不是问吗?”东南北轻轻地说。

“你不怕我告发你?”古丽问,“不怕我厌恶你、憎恨你?”东南北摇摇头。

“你不怕我爱上你?”古丽问。

东南北忍不住笑了出来,慢慢笑到前仰后合,停了一下又继续笑。

“这都是哪和哪啊?好了,我心情好了,多谢!”东南北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说说怎么间接杀过人?”古丽往椅背上靠着说。

“有一次一伙客人跑单我和服务员出去追,结果钱没要来,还挨了一耳光,最后还被扣了工资。”东南北说,“我就一直想报仇,找了两个混社会的同学靠卖假烟养着。后来那伙人又来了,打我的人知道我在省公安厅有关系,跟我道歉,但也是敷衍。他们当天闹到很晚,我坐在吧台旁听到他们没烟了,就悄悄把朝鲜人给我的两种毒品卷在烟卷里放在旁边等机会。果然打我的人过来跟我套近乎,其实想要烟,看到台上的烟就拿出来抽了两根。我早安排好同学带上东西跟着他,准备等他落单后套上头把他脚筋挑了。我当晚睡在员工宿舍,做为不在场证明。”      

“谁知第二天同学一见到我就说‘雷子死了’,我刚想发作,同学紧跟着说他是被别人捅死的,他俩亲眼看见的。原来雷子估计毒性发作了,开始作,很快落单了,走在路上见谁骂谁,结果碰到两人掏出刀子给他一阵乱捅就跑了,警察来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东南北说,“过了很久同学说江湖传言是我做掉了他,想起来都后怕,因为如果他们想为他报仇,我毫无防备,随时都可能被干掉。不过也体会到‘江湖义气’这么不堪一击,因为没人为他报仇,我也因此出名了,他们的同伙后来见了我都变得客客气气的。”

“哥哥要是真出事,我也遇不到哥哥,这一生就太遗憾了。”古丽无限感慨地说,“不过这种人真该死,我要在也会劈了他。”古丽边说边做着手势。

东南北说,“我对混社会毫无兴趣,你一个女孩子瞎掺和什么?”

“我对混社会也没兴趣,我只是保护自己。”古丽说,“哥哥不知道,我的青春是血淋淋的青春,刀光剑影,血肉模糊。”

东南北打量着古丽说:“一点伤都没有,厉害!”

“真的。”古丽说,“但我今天不想说,我想听你的故事,尤其是浪漫的爱情故事。”

“我的故事都很悲惨。”东南北说。

古丽突然放声大哭,哭着哭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继续哭。

东南北站了起来,默默收拾着桌面。

“哥哥,你觉得我漂亮吗?”古丽边擦眼泪边说。

“当然,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东南北说,“像芭比娃娃一样,眼睛超大,晶莹剔透,象猫的眼睛。皮肤白皙、细腻、毫无瑕疵。身材也好,像颗谷粒一样饱满,散发着青春气息。手脚都长得很好看,完美。”

“但为什么没有人像你爱她一样爱我呢?”古丽说。

“不会吧?”东南北说,“相信我,你肯定会发生很浪漫的爱情故事,一定会有一个远比我优秀的人爱你胜过爱他自己。我睏了,要回去睡觉了,你也不能喝了。”

“你给我睡这儿!”古丽大声说,随后降低了声音说,“陪陪我,我的心情不好。我们又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什么都不发生,不算出轨。”

“对不起,都是被我败坏了。”东南北说,“我猜你今天本来是准备庆祝什么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觉得终于收拾得像个家了,想请哥哥来做客。”古丽看着空酒瓶幽幽地说,“我还想喝酒。”

 

东南北醒来后发现古丽已不见踪影,他用力翻了几个身试了试床垫的弹性,头陷在枕头里闭着眼睛触摸着柔软、干爽的床单和被单,细嗅着房间里的气息,摸着自己昨夜被古丽光滑的腿搭着的腿,被古丽乳房贴着的肋,身体慢慢有了反应,手隔着内裤握住了肿胀的地方,随后伸进内裤轻轻地抚弄着。

突然门被打开了,东南北抽出手“呼”地从床上坐起来,满面通红,不知所措。

古丽楞在原地,看着东南北尴尬的表情,扭过头走进房间把手里东西放在了小桌上。

“你睡得可真沉。”古丽说,“刷牙、洗脸,我打包了肠粉和豆浆。”

 

吃早饭时,东南北问起古丽开店的事情。

古丽说:“我后来又看了好多地方,按照你的逻辑分析了一下都觉得不理想,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实施你说的第二套方案,就是先在二楼租个小铺位,这几天就能签合同。”

“你得好好看看合同,猫腻很多的。”东南北说。

古丽点点头说,“江湖险恶,我知道。”

“你昨天去图书馆找我是啥事儿?”东南北问。

“好多事要求助你,店面规划、店名、店招、商品选择和定价等。”古丽说,“谁让你懂那么多?昨天才知道你还会画画,开过广告公司,更是非你莫属了。”

“那就今天集中处理。”东南北说,“明天画班有课。”

“太好了。在画班教课?你也教教我呗?”

“别人给我上课。”

“我感觉你画画应该很厉害了,怎么还要学?”

“在深圳,这是我和艺术的唯一关联,我需要时刻提醒自己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个画家。”

“我也要去。”古丽说。

 

第二天下午两个人一起站在路边等中巴时,东南北不时转头看看古丽。

“你跟着我不烦吗?”东南北说。

“哈哈哈哈!我不烦。”古丽大笑着说,“应该我来问你,我跟着你,你烦吗?”

“我不是烦,就是习惯了独来独往。”东南北说。

“也会习惯我跟着你的。”古丽嘻嘻笑着说。

古丽跟着东南北走进教室后感叹了句“真有艺术气息”就急忙问东南北:“哪个是你画的?”

“你自己找吧。”东南北挥了下手说。

古丽开始挨个画架看过去,一边自言自语:“这个肯定不是,太小气了……这个画得挺好,但是生硬……这个简直就是儿童画,比我画得都差!这个像……但是位置不对,哥哥不会坐这么靠前……”

最后她停在东南北的画架前,弯下腰凑近看了看,然后直起身望着东南北不说话。

东南北走过去坐下,准备换画纸。

“我太厉害了!”古丽攥着拳头说。

 

同学们陆续进来,和东南北打招呼时,古丽都会在旁边笑着和大家挥手。朱珠进来时古丽正坐在她座位上看她的画,古丽听到朱珠声音转身站了起来。

“新同学?”朱珠问古丽。

“不是,我是他……妹。”古丽指着东南北说。

“哦?”朱珠打量着古丽转头和东南北说:“你妹好漂亮!也姓东南?”

“嗯……”东南北说,“叫东南古丽。”说完向古丽眨了下眼睛。

“姐姐叫我Lily就好,不用管东南西北。”古丽说。

 

“福”老师边摆着物件边和大家介绍各种构图法。东南北削完铅笔忽然发现古丽不见了,朱珠向身后的门指了指。

下半堂课快要结束时,朱珠递给东南北一个纸片,上面用英文写着“Have dinner together after class?I treat you。”

东南北在纸片下面写了句“Great!What for?who else?”递给了朱珠,朱珠没回。

 

下课后两人一起最后走出了教室,走到大厅看见封灵、万山河和秦弦站在一起。万山河热情地打招呼,叫东南北和朱珠一起去吃饭,朱珠望着东南北没出声,东南北问:“你有事没?”

朱珠迟疑着说:“你们去吧,我……也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就我们几个。”万山河说,“今天是个重要日子,我和秦弦结业了,需要庆祝一下。”

正说着,古丽用肩膀顶开门走进大厅,手上拎着几个大纸袋子,东南北给大家互相介绍了下。

“都一起吧,刚好六个人一桌,有家新开的川菜馆,味道很好。”万山河说着就领头往外走。

菜上齐后,万山河督促每个人都倒一点酒,随后他举起杯说:“我们来自五湖四海,祖上也一定都没什么恩怨情仇,感谢艺术让我们在这里相遇,希望你们都能成为大艺术家,但愿我们将来都能为自己热爱的事业献身,最好都和艺术有关。”

万山河和东南北一口干掉了,女生们意思了一下后放下杯子开始吃菜。

 

很快古丽和朱珠头碰头开始窃窃私语,古丽不时从纸袋里掏出些东西递给朱珠,朱珠打开包装后把玩着和古丽交流,秦弦和封灵也在聊着公司的事情。万山河和东南北对望了一眼,耸了耸肩膀举起了酒杯,东南北笑一下,也举起酒杯示意,一饮而尽。

“你们收获怎样?”东南北说。

“秦弦应该收获很大,她有底子,悟性高,一点就通。”万山河说,“我有点走火入魔,连歌都不会唱了。”

东南北大笑着说:“你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秦弦转过头说:“我确实有点蓦然回首的感觉,收获很大。”

“祝贺你们。”东南北说完转向朱珠和古丽说:“你俩别开小差,我们一起祝贺他们吧。”

古丽慌忙站起来,端着酒杯说:“不好意思!我得先走,刚才买了两个东西,老板去调货,差不多该到了。祝贺两位音乐人士,多谢东家!认识你们很高兴。”说完一口干掉了,临走时特意弯下腰抱了下朱珠,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朱珠不住地点头。

 

“万山河、秦弦,你们学完了觉得有收获吗?”朱珠突然说,东南北笑了一下。

“肯定有,基本发声位置和控制气息的技巧,但是得坚持日常训练才能收到效果。”万山河说,“做什么想达到专业程度都不容易。”

“我开始唱歌的时候模仿邓丽君,慢慢就忘掉了自己声音,但是老师让我试着换一个发音位置,找到自己声音的魅力,我觉得很好。”秦弦说。

“秦弦很喜欢唱歌?”东南北问。

“是啊,算是唯一爱好了。”秦弦说。

“有在外面唱过歌吗?”东南北说。

“大学的时候就在酒吧和西餐厅唱过,但是我总忘歌词,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就辞了。”秦弦说。

“我打台球时认识个搞乐队的,乐队散伙了他在帮人扒带子录卡拉OK曲库,需要人声。你有兴趣我就帮你介绍,录音棚里,应该可以照着歌词唱的。”东南北笑着说。

“可以试试。”秦弦说。

“完全可以,当成练习又能赚钱。”万山河说,“你们的画学得怎样了?”

“来来来,挨个汇报下,从朱珠开始。”东南北说。

“我觉得很有收获,因为比较系统,原来都是自己瞎画。”朱珠说,“另外和同学们的交流也挺重要的,尤其是和东南学长。”

“别被我误导就好。”东南北说,“你可以先使用这个系统入门,走进去后最好把这个系统丢掉,艺术家最好的状态是不被任何系统束缚。”

“我知道,但我目前还很弱。我是不大愿意按照老师规定的画,我觉得即使面对同一个罐子,每个人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表现方法也不同。”朱珠说。

“是的,朱珠的个人感觉很敏锐、很独特,这是艺术家很难得的状态。”东南北说。

“你有艺术家潜质。”万山河说,然后转头问东南北:“你呢?”

“他就是来玩,他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封灵抢着说,“他比我们高出一大截,我看比老师还厉害。”

“封灵画得也很好,很细腻,完全看不见笔触,像工笔画,特别沉得住气。”朱珠说。

“你看学画的多会互相捧。”万山河和秦弦说。

“你为什么来学画?”朱珠问封灵。

“我就是准备将来陪孩子一起玩。”封灵说。

东南北和朱珠、秦弦一起端起杯起哄说:“祝你们俩早生贵子!”

“还是先赚点钱再说吧。”万山河说。

“对了,你熟悉股票吗?”东南北说。

“一般吧,不过我有个同学在证券公司,怎么?你想炒股票?我介绍你们认识。”万山河说。

“我哪来钱炒股票?我只是对新生事物感兴趣。”东南北说。

 

散席后东南北送朱珠回家,走在荔枝公园里,朱珠说:“今晚很开心。你知道吗?我以前不大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所以你每次叫我我都推辞。”

“为什么?”东南北问。

“我总感觉有点自卑,因为深圳大学没什么名气。”朱珠说。

“那有什么?我的大学更没有名气,我没读完就跑出来了。”东南北说。

“别为了安慰我而骗我。”朱珠说。

“是真的。我也是一路自卑过来,后来发现自卑从来不解决问题,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被动、越来越差,而且无法拯救。一个连自己都嫌弃的人,谁会相信你并给你机会?”东南北说,“其实从一所名牌大学毕业能证明的东西有限,有些还不知道怎么上的。我们高考前老师特意给大家调了座位,成绩好的和成绩坏的交叉坐,方便大家抄。我在北大待过一学期,我觉得他们没什么特别。不过社会赋予了他们光环,强化了他们自信,激发了他们潜能。”

“大道理我都懂,但是总能感受到来自于各方面的压力。”朱珠说,“比如同学们聚会的时候,那些读名校的、父母是当官的或是大老板的同学总会表现出种种优越感,所以我从来不参加同学会。”

“都一样,但是因此而不参加同学会也没必要,除非是你自己根本不喜欢那种聚会。”东南北说,“能脱离世俗的捆绑也需要勇气,你已经做到了,不仅知道自己的选择,也从中享受乐趣。比如你去做义工、调香水、上画班,都好过作为花瓶点缀各种社交场合,而且你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什么,反而拓宽了你人生的边界。”

“是的,下班后我几乎不想工作的事情。”朱珠说,“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值得沉浸,那么多有意思的人值得深交。”

“做艺术家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因为你既要脱离俗人的思维和角度重新审视世界,又要顶着世俗的压力勇敢表现出你所思所想。”东南北说,“我见过那些可以称得上艺术家的人几乎都是孤独的,孤独本身都不被世人理解。”

“我不要做什么艺术家,我能做我喜欢的事情就很开心了。”朱珠说,“对了,你妹妹很可爱,说她要开店。其实我也一直梦想开个小店,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全放到一起,画、香水、手工品、布偶,还可以寄卖你的作品,行不?”

“听你的,朱老板。”东南北说,“你可以随时开起来。”

“还没攒够开店的钱。”朱珠说。

“攒是一方面,还得挣。”东南北说,“如果有夜市,我陪你一起摆摊。”

“说好了啊,不许反悔、不许失踪。”朱珠说着伸出小手指。

东南北看着朱珠的手伸出了小手指勾在一起,朱珠勾紧后摇了两下甩开了手,单腿蹦跳着走在前面说:“摆摊楼!”

 

两人不知不觉走出了荔枝公园,进入社区,走到了一栋居民楼下。朱珠停住脚步,指着一扇窗户告诉东南北那就是她的房间。东南北望着那扇窗出神,朱珠轻轻抱了他一下说:“谢谢你!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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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Donsur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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