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茶馆和泡咖啡馆
汪曾祺写过一篇文章《泡茶馆》,回忆西南联大的生活特色之一:泡茶馆。其中一个陆姓同学,连盥洗用品也寄存在茶馆,一早起来就去茶馆洗脸刷牙,泡一碗茶,啃两个烧饼,看书,喝茶。泡一整天,晚上才回宿舍睡觉。汪曾祺称这位同学是泡茶馆的 “冠军”。
汪曾祺自己大二时也开始泡茶馆。和两个外文系的同学,一早坐在茶馆靠窗的桌边,各自看书,写作。他记得那家茶馆离翠湖很近,湖里的风吹来,带有水浮莲的气味。他说自己后来走上创作道路,跟泡茶馆有一定关系,自称是昆明茶馆里泡出来的小说家。
无独有偶,在二三十年代的巴黎咖啡馆里,也 “泡” 出了一批流传后世的文学家。比如海明威。他在回忆录《流动的盛宴》里,自述成名前在巴黎的 “泡咖啡馆” 经历。里边诸多细节,很有意思,摘录如下。
去咖啡馆有哪些标配呢?蓝皮笔记本,两支铅笔,一把铅笔刀,整齐列在大理石台面的桌子上,闻着加奶咖啡的香味,听着侍者清扫地面的沙沙声,文思渐渐涌动,可以下笔了。(Birth of A New School)
泡咖啡馆的人,光顾的常常不止一个咖啡馆 (“private cafés”),而各个咖啡馆的用途也有别。最常去的咖啡馆是 “home café”,用来写稿,或者收看邮件 —— 这是不愿跟别人分享的 “个人领地”。第二类咖啡馆是跟情妇幽会专用,气氛多暧昧或暗沉老气。最后一类是 “中立” 的 (“a neutral café”) 咖啡馆,社交,要带情妇过来也可以。
间或有人不识相, 找到海明威常去的咖啡馆 “home café”,唠叨个没完。数次被打断写作思路的他烦不胜烦,言语粗鲁,只想赶快打发那人走开。我读着,读出了 Seinfeld 喜感。杰瑞有个同行,跟屁虫般跟着他,烦得他要命。另外,写《哈利波特》的罗琳,不也是在咖啡馆奋笔疾书时最恨被人认出吗?
写得累了饿了,又刚好拿到一笔稿费,那么就去 Brasserie Lipp’s 吃午饭。点一份土豆沙拉,和一份浇了秘制芥末酱的烤肠。土豆煮得恰到好处,撒上碾碎的黑胡椒,更吃出本味。沙拉里的橄榄油,鲜香。最后用面包蘸橄榄油和芥末酱吃。如风卷残云,吃得畅快,吃得尽兴!末一句 “mopped up all the oil and all of the sauce with bread”,已经酒足饭饱,但还意犹未尽。(Hunger Was Good discipline) 我想起汪曾祺在《大淖记事》里写挑夫吃饭,也是吃得痛快之至。看看他们吃的啥,“碗里是骨堆的一碗紫红紫红的米饭,一边堆着青菜小鱼,臭豆腐,腌辣椒,大口大口地在吞食。。。。看他们吃得这么香,你会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更好吃的饭了。”
海明威也是奶爸,带着儿子泡咖啡馆。他最常去的咖啡馆是丁香园 (Closerie de Lilas) ,但有时人多太挤,他就起身离开,去另外一个咖啡馆 (the café on the Place St.-Michel)。儿子坐在童车里看人,他再点一杯加奶咖啡,接着写。
海明威笔下的巴黎咖啡馆多以地名,但也有特例,比如那家 “Hole in the Wall” 咖啡馆。馆如其名,是逃兵和毒贩聚集地 (An Agent of Evil) 。庞德给大烟鬼丹宁买鸦片,就是在这儿买的。实在不是一个体面的馆子,正经人不会驻足,但馆名里的世故和自嘲,机智又应景,令人一见难忘。想起一个叫 Thirsty Scholar 的酒吧,跟 Hole in the Wall 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年先生交了期末论文后,常常会和同学去那里喝一杯,名副其实的 Thirsty Schol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