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后,我成了咖啡馆里的“社会观察家”
文|读者:王雯
2023年的最后一个月,我猝不及防地失业了。
就在老板跟我谈话的几天前,我还在满怀壮志地计算着明年的费用和营收预算,盘算着,尽管团队今年依然亏损近百万,明年做到盈亏平衡应该不难。然而,公司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老板的最后通牒是一个月内把亏损的部分营收做出来,否则整个团队全部走人。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我失眠了几个通宵,思索着还有哪些客户能在年底“挤出”订单,越想头越疼,我知道就算能找熟悉的客户加多几个订单,以现在的市场环境,一个月内赶出100万的订单,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十几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我,老板也很清楚现在的状况,提出这样的要求,背后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大半年之前,人力资源总监就跟我透漏过,老板在询问我的薪资情况,他并没有多说,但是我俩都明白,老板嫌我的薪资成本高。
想明白这些,摆在我眼前的选择有两个,一是苟起来,假装不懂,依然做出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带着团队去努力拿订单,赌一个老板不会直接开口让我走;二是敞开谈,告诉老板,我懂他的意思,职场上人来人往很正常,给我一个合理的补偿,我自觉走人,为他节省明年的成本支出。
《没有工作的一年》剧照
尊严和骄傲让我选择了第二种,果然,老板在短暂表现出遗憾后,很痛快地同意了N+1,协商解除劳动合同。
三天后,办完了所有交接手续,我带着两个小纸箱的所有“家当”离开公司。
有N+1的收入打底,失业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非常令人慌张的事情,但是,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是,如何跟家人说明白“失业”这件事。特别是我那在体制内工作了一辈子的父母,他们很难理解现在年轻人频繁换工作,被单位“开除”更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他们会怀疑自己的女儿在工作上是犯了多么大的错误,更会焦虑超过35岁的女儿以后可能再也找不到工作、成为家庭主妇。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为了避免负面情绪在家庭里蔓延,我决定暂时不告诉父母这个消息,而为了一个谎言,我需要编织更多的谎言。最直接的就是,我要每天假装上班,按时按点出门去。
“我现在就是咖啡馆里的中年人,”假装上班的又一个清晨,我像过去的几天一样,在离家三站地的一家咖啡馆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给一起出门、真正去上班的老公发出一条微信。
“享受时光,”老公回复简单的四个字,此刻他应该刚刚到公司楼下,在便利店里排队买包子作为早餐,或许在他眼里,一大早就能悠闲喝咖啡的人,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喝上了冬季特调苹果肉桂拿铁(作者供图)
我呷一口杯子里的热拿铁,翻开一本买了许久却还没读完的书,埋头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读着,可那些“流行三法则”、“蓝狗线索”、“供需关系”……没有一个字能进到我的脑海里,我的耳朵和注意力全被隔壁一桌人的谈话牵走了,我甚至忍不住转头装作不经意去打量谈话的人。
那是两个女人,面对着我的那位,年纪大约跟我差不多,黑色卷发高高束起来,瘦长面容上妆容服帖,眼角笑纹很重。
“这个笑纹应该要打除皱针,”这个念头从我头脑里冒出来,让我全然无心继续读书。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另一个女人背对着我,齐耳短发,看不到面容,只看到她放在空椅子上的焦糖色羊绒大衣,水波纹荡漾,价值不菲。
她们像是一对闺蜜般窃窃私语着,直到“储蓄型”、“养老”、“重疾”、“医疗”、“理赔”这些词蹦进我的耳朵里,我猜测着,长发那位女士应该是保险销售,在给她的客户讲解保险产品的特点和收益。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里,我大致弄清楚了某保险公司的养老年金保险,退休前共交50万元,退休后按月领取,到85岁一共可领超过100万。
她们的对话还让我突然意识到,失业还让我失去了公司购买的高端医疗保险,我已经不能负担那些国际部和私立医院的昂贵医疗服务。
我沉浸在失去高端医疗服务的悲伤里,错过了她们的一些对话,等我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她们身上时,听到的不是交易达成的喜悦,而是短发女人语气平静地询问着如果销售出去一份养老金产品,自己能够有多少收入,还有,错过的公司培训直播课程能否线上回看。
原来长发女人并不是在做业务,而是在发展团队,对于自己的判断错误,我有些怅然。
上午的咖啡馆,人并不多,除了大谈保险业务的两个女人,其他也就两三桌独坐的客人,我饶有兴趣地开始观察他们。
坐在最里面角落处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短发硬挺,应该也就20多岁,比我到的还早,摆在面前的是一杯浅棕色的美式,起初应该是冰的,现在冰已经融化完,在玻璃杯壁上留下朦胧水迹。
《欢乐颂》剧照
男人嘴角向下,眉头锁着,目光紧盯眼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时不时在键盘上敲几个字,不知道是在工作还是在找工作,总归是不大开心的样子。
相比之下,坐在门边的女孩子就愉快很多。
那女孩穿着米白色毛衣、格子短裙和白色袜套、雪地靴,是今年冬天最流行的穿搭,青春的脸颊上带着两抹浅浅红霞。
她坐在一棵挂满金色装饰物的小小圣诞树旁边,从一进门就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机支架,还有一台微型单反相机,吸引到我目光的是一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补光灯,火柴盒大小的光源,亮度却是不小。灯光也吸引了店员,两人嘀嘀咕咕交谈了一会儿,最终店员也没有阻止她拍摄。
《二十不惑》剧照
吧台的阻隔,我看不到她桌上都摆着哪些餐食,只能看到她不厌其烦摆弄着手机、相机和灯光,最让我佩服的是,她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其他人或惊奇、或厌恶的目光,只自顾自忙碌着。
按照我近期的经验,临近中午时分,这间兼卖简餐的咖啡馆会热闹起来。
有脖子上还挂着工牌,大概是从附近写字楼过来的年轻白领,匆匆买个鸡肉帕尼尼+咖啡套餐打包带走,也有穿着休闲,大约是散步过来的中年人,点一份意大利面不慌不忙地吃着。更多的是戴着头盔,穿着黄色、蓝色外套的外卖员,一进门就高喊号码,争取以最快地速度拿走放在吧台上的打包袋。运气不好的话,属于他们的外卖袋还没有被放置出来,焦急的声音催促着,或者干脆先去旁边的其他店铺取餐。
忙碌的午后,我的咖啡也没有拉花了(作者供图)
此刻咖啡馆里的店员应接不暇,全然不像上午那样,可以全神贯注地为我的咖啡拉一朵完美的玫瑰花,反正多么精美的拉花在外卖箱里晃一路,也会散落不见。
即使过了午餐时间,小店也不会再像上午一样安静,上午的客人们都已消失不见,同样的座位,换了不同的人,气氛也喧闹起来。
下午结队而来的人更多一些,有一桌坐了四个中年男人,高谈阔论着明年的生意规划,说着在某某地有一个几亿大项目,现在只等节后开工了。
我隔壁桌来了一对青年男女,用时髦的话说叫“男帅女靓”。男孩个头有一米八,肩宽体阔,剑目星眉,颇有几分英气,女孩瘦高身材,也足有一米七,穿一件红色短款羽绒服,更显得肤白如雪。
《十年三月三十日》剧照
他俩一前一后地进门,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中年妇女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观摩这样一对璧人谈恋爱,大约和看偶像剧一样吧。
谁知道,两人刚刚落座,男孩就开口说:“和我一块拍,保证一个月,你的账号就可以变现!”
他上扬的声音里充满了笃定,还带着一丝欢愉,女孩微笑着,露出两个梨涡,轻声说着什么。
“这些都是套路,没什么难的,”男孩摆摆手,坚定地说着。
女孩说话的声音很轻,听不太清楚,只看到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不一会儿,两人坐在并排,举起咖啡杯,头靠头地拍起照片来。
《社内相亲》剧照
年轻男女的创业计划淹没在中年男人们热烈的项目讨论声里,只有六七张台面的咖啡馆里满满当当,高谈阔论的人们看起来暂时都没有要走的打算,门口的景观位已经换了好几波客人。
同样的都是些衣着隆重的年轻女孩们,她们有三三两两结伴,笑闹着互相摆姿势拍照,也有独自坐着,默默无声摆弄食物和相机,同样的是都不会逗留太久的时间,长则半个多小时,最短的不过十几分钟,打包起没喝完的饮料便离开。
从早到晚,还坐在同一个位子上的,大概只有我,懒懒地翻着一本书,一杯拿铁、一个三明治,把全天的花费缩减到最低。
还不到四点,冬日的暖阳已经西斜,金黄色的余晖从窗口散进来,有两个戴着小黄帽的小学生进来,娴熟地放下书包,拿出作业做了起来。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店员给我加水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这些天我们彼此已经心照不宣,这是个信号,只是今天仿佛又提前了一点。
我收拾好背包,装进那本一个字也没读进去的书,站起身穿上外套,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要在超市多待一会儿。
也许明天,我要换个咖啡馆了。
排版:初初 / 审核:杨逸
大家都在看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