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旧沙河梦》144。铁窗炼狱
巴郎。《拾旧沙河梦》144。铁窗炼狱
巴郎长篇自传《巴郎旧事》第一部:《拾旧沙河梦》
***** 梦牵少年时,拾荒百万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细清洗这两眼昏麻。
常忆起曾经少年英姿,转瞬间已过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难料变化,人生似炉铁反复锤打。
夕照驿道孑然归去客,回首来路依稀是旧家。
巴郎 记于20191205 - 20201218
144。铁窗炼狱
我的父母,被五花大绑重兵护送着,押解回沙河子。
离开将近2个多月,沙河子也发生了很大变化。首先,到了9月底,高温暑热已经过去,进入伏后秋凉,秋风秋雨,四野一派萧条气象。早晨和晚上,显得寒气逼人,人们都穿上秋装夾衣,行走在路上,蜷缩着迎风而行,抵御着一阵阵的寒气。
在袭人寒气之中,却也显现着阵阵的疯狂。前段时间,中央文革来偏帮,支持“左“派压“右“方。在军队干预下,翻天派唯我独革,凭借快枪利炮,摧枯拉朽,将红色派死对头,杀的杀抓的抓,清剿殆尽,现在终于扬眉吐气,要秋后算帐了。
红色派,从首领骨干,到一般派众们,如霜打的植物遇冬的昆虫,都萎了,惶惶不可终日。一朝迷茫站错队,种来恶果自己尝。战友血泪祭大江,千里逃亡倍怆惶。任它天广地阔,却如陷在天罗地网之中,百般挣扎也无力脱逃,天涯无路难为继,授首就擒入牢房 。
在翻天派的眼中,我的父亲,作为公检法的一员,并没有为维持无产阶级专政,尽心尽力,反而执行了刘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力保地区和县里那些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公检法,作为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已经蜕化变质,成为走资派手中的工具,为走资派效力,充当走狗和打手,向以毛主席为首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猖狂反扑,镇压积极造反的革命群众,罪行累累,罪恶滔天。现在革命造反派,在中央文革的支持下,有解放军作为坚强后盾,彻底粉碎了红色派的倒行逆施。终于云开日出,把颠倒的历史重新又颠倒回来,这是何等大快人心的好事啊!这些公检法的坏分子,如今都被抓捕归案,一定要清算他们犯下的罪行,将他们绳之以法。
什么是法?成者为王败者寇,作为胜利者,无需人证物据,翻天派头领们的金口玉言,对红色派失败者来说,即是法律。
于是,翻天派编造证据,指责红色派在渡江退守江南时,在江南广大乡村,以“杀翻天派”为名对“黑五类”人员、家属及造反派实行了大屠杀,慘不忍睹。天网恢恢,善恶有报,现今,将红色派坏头头、公检法黑打手、及其其他凶手,抓获归案,羈押在狱 ,等待审判。
铮铮公安英雄汉,铁镣啷铛锁身上。我的父亲,被押回沙河子后,立即被打入沙河看守所的大牢中。遭受同样残酷命运的,还有向庭后毛宗祥张大庆杨德立等,5名昔日公检法的同事,以及万县红色派的数名主要首领。
沙河看守所,在老街尽头,紧邻苎溪河,河上有一座小小石桥,约20米长4 - 5米宽,石桥蹾上架着长条石,供人走车行,没有护栏。苎溪河,经落凼田坊南来,流过这座石桥后,在对岸汽车48队后面围墙下的河湾,与北下的沙河汇合变大,成为支流,浩浩荡荡,经关塘口西去,进入万县市,最后流入长江。
沙河看守所面对着石桥,它前面是一片地坝,视野开阔无障碍。一座高高的白灰门楼,楼下是两扇黑漆大门,正对地坝。门楼上筑有胸墙,木樑瓦盖,有卫兵执枪警戒。一圈二丈高坚固围墙,上面插着玻璃碎片和铁丝网,连着门楼,将看守所紧紧的包裹在内,外面难以窥探。公安局通常将扰乱社会治安人员,拘留于此,也将犯罪嫌疑人等,看押在此,等待法庭审判。而经过法庭判刑后,人犯会送到正规监狱去,甚或大西北的劳改农场去,强制劳动改造。那时,并不禁止对人犯刑讯逼供,所以,走过围墙外面,偶尔能听见刑具的咣当声和犯人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在看守所的高墙深院里,在武装看守的日夜防范下,红色派的一干人犯,被关押在斗室之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到严密的监视。翻天派的头领们,兴之所致,会时常来到牢狱中,提溜出一个或几个人犯,拳脚交加,滥用刑具,进行刑讯逼供,经常把人犯打得体无完肤,倒地难起,还美其名曰:帮助“端正思想肃清流毒”。
这些在押的公检法干部,从前经常地抓捕刑事案犯,送到看守所来关于牢中。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身陷牢狱,受到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设身处地,回顾前尘往事,却是欲哭无泪,肝肠寸断。
除了在狱中倍受折磨外,每当文革进程中飘洒风雨荡起波纹时,人犯们也会被提出监狱,投入到文革的汹涌怒涛中去载沉载浮。那几年,政治运动了无穷尽,游街批斗习以为常,成了家常便饭。人犯们会被五花大绑,黑字铁牌挂胸前,白纸高帽三尺长。被翻天派众,用上着明晃晃地刺刀的长枪,或浸了水的牛皮长鞭,抵着后背,晨起请罪大门口,夜里批斗高台上。经常的批斗殴打,人犯们无一不遍体鳞伤,头颅、颈胸腰骶椎、四肢骨骼,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骨折,以至卧床数月,生活不能自理。
看守所的干警,绝大多数都在这些岗位干了几年十几年,是公安老手,也与老爸等相熟相识,甚至还共过事。如今见昔日同事战友,不是因刑事犯罪,而是因政治观点不同犯了事,抓捕入狱,铁镣锒铛,身陷囹圄,不禁物以类聚,心生恻隐。背着翻天派守卫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其所能,予人犯以方便。比如饭食中多点菜蔬,放风时间长点,偶尔提供少量过期报刊,等等。不过,怕连累自己,惹火上身,这样的帮助也是有限的。
横扫颜面荡无存,鞭挞尊严最心伤。公安特派员杨德立,与老爸共事10多年,又都是红色派骨干分子,算得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他被捕要早于我的父亲,被捕时差点被打了黑枪。入狱后,两人成了狱邻,居于同一牢房。
杨生性耿直,不近人情,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十多年的公安干事,抓捕了不少形事案犯社会宵小,免不了树敌过多。其中有许多仇敌,原来就是社会渣滓,心怀怨毒,文革中风云际会,参加了翻天派,革命造反。而今成了响当当的革命左派,不禁弹冠相庆,不约而同地时不时地来到看守所,要对成为阶下囚的杨,大肆用刑,加以报复。因此,杨德立所受到的刑讯拷打,算得是最多的,残酷程度亦无以复加。他是一个刚直的人,宁折不弯,不懂委曲求全,在一次批斗会后,一时绝望,心灰意冷,趁晚上狱友们熟睡之际,将血衣撕成条索,将自己吊于房檩,一命归西。
杨德立的自杀,被翻天派说成是自绝于民自绝于党,死得轻如鸿毛。既然是自杀,狱方也没有责任。当天凌晨,尸体被装入麻袋抬走,至今不知去向,也无坟茔供后人凭吊。杨的自杀,使老爸及同事们痛彻心肺,欲哭无泪,悲其不幸,叹其不争。同时,也给大家敲响了警钟,大家聚在一起,表明心迹,互相鼓励,切莫轻生,要坚持下去,相信党和人民会明辩是非,终有出头申冤之日。
68年底,在领袖的强力干涉下,全国性武斗终于止息,各地陆续成立了革命委员会,重掌权力,各行各业再次回到正轨。
老爸等红色派人犯,从1967年8月起,没有罪名,沒经审判,羁押于牢狱中,达18个月,直到1969年1月,才终于昭雪,释放出狱。
他们走出看守所大门,重见蓝天白日,阳光普照,想到进去五人出来四,不禁悲从中来,捶胸顿足嚎啕哭,抚肩搭背泪沾襟。
巴郎 记于2020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