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孙凤
然而,还没等齐啸说完,冯杰就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这事儿我干不了。”冯杰说完,往椅背上一靠,把双臂抬到胸前交叉盘了起来。
这句话如一团棉花,把齐啸的喉咙堵了个严严实实,以至于他想问为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把每个步骤都想的细致周到,没有丝毫破绽,而且可以躺赢,但就是没有想到,计划的再好,需要实现计划的人却不肯就位。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懵了。
冯杰看一眼死机了的齐啸,腼腆地笑笑,“我这人天生胆小,得过且过,用我父母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上进心。而且我还不愿意到处张罗,更不愿意干和人打交道的工作。”
货真价实的一大盆凉水,把齐啸心头燃烧了几天的那团火瞬间浇灭了。他抿紧嘴巴,眼神虚空,兀自点了点头。
他理解冯杰说的。自己也是得过且过没有上进心的人,能躺着绝不站着,能站着绝不走着。人不都是这样吗?干嘛要让自己处在未知的动荡之中,又不是吃不上饭!
自己不也是打算着找个搭档,让他打头阵,自己一边保留着散仙一般的舒服工作,一边吃着夜草?如果没有搭档,自己敢独自承担从无到有的一切辛苦与风险吗?好像很难,好像没有什么信心。
冯杰站了起来,“那要么先这么着吧,我还有事呢,老婆刚怀孕三个月,离不开人。”
还没上场就败下阵来。齐啸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头耷脑的好几天。最终还是给自己打气:有啥的?不就是一些山货嘛,一回生二回熟,有半年自己也能成专家了。说整个离岭镇没有谁比的上冯杰,我还真不信了。
离岭镇占地七千多平方公里,却只有区区不到两万人。其中镇上将近一万人,而辖下的十七个林场和山村一共只有一万人左右。如果给离岭镇一个素描,那就是占地广袤,人烟稀少,交通不畅。这十七个村落,其中象灵水村那样只通小火车的,有六个,既有小火车也有公路的九个,象黄爱书未婚夫所在的葫芦底村那样既没公路也没小火车的,有两个。
齐啸去父亲办公室里找出一份全省地图,却只在地图上看见了作为一个小点存在的离岭镇,至于什么灵水村葫芦底村,拿着放大镜都没找见。
他又找出一份离岭镇的简图,才看到离岭镇周围一些村镇的名字。
鹿子沟,梨子沟,天马营,拉拉山,砬子村,灵水村,等等,灵水村?原来灵水村离镇上这么远啊,几乎就在离岭镇的界线上,也在中俄的交界线上。这么远,这篇荒僻,自己怎么就在那天碰上了孙凤?这笔中彩票还难上十倍。这就是老天爷给的缘分,怎么地?他妈的哪个敢不服?
齐啸兀自笑了。
干,干他娘的,我就不信,我齐啸一个大老爷们,干不成一件事?
他准备先把收货的网点建起来。在每个村子找一个本村的人合作,帮他收货,验货和每月发一次货到镇上。网点建起来后,在镇上开个门脸,把货按类按质分拣打包,然后统一发往江市。
对,就这么干,开了头就好办了。他又兴奋起来。
杂货店老板告诉过齐啸,他店里木耳的进价是多少,卖价是多少,一进一出他能有三成的毛利。而齐啸拿到的江市进出口公司的木耳报价,竟然是杂货店卖价的两倍。
他没有做过生意,但也知道大概算一下成本和利润。房租水电人工运费,这些是成本。出货价减进货价是利润,哈哈,就是这么简单。算完之后,他给自己定了个保底收货价,就是杂货店的卖价。自己利润够了,合作人也有两到三成的利润,而供货的村民拿到的价格也高于以前。三方都有钱赚,不信这事不成。
信心如点燃的二踢脚,刺啦一声之后,呼地爆了棚。
齐啸吹着口哨,没跟父亲打招呼就去了夹皮沟,这是离离岭镇最近的山村,又通了公路,一来一回两个小时就够了。
先蹚蹚路子。
村口两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正扭打在一起,有七八个相似年纪的孩子围住两人,又喊又笑地起哄。大冷的天,却一个个的热气腾腾。
齐啸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问一个看热闹的孩子,“咋没人劝架?”
“劝啥劝,劝熄火了哪还有这么好的热闹看?再说他俩这种打法,又打不死人。”那孩子说。“你哪儿的?”
“我镇上的。你们怎么不去上学?”齐啸又问。
“上学多没劲。再说我们都已经毕业了。”
齐啸打量了一番这群孩子,觉得他们也就是初中毕业的年纪。“怎么没去镇上上高中?不去上学也不干活?”齐啸说完这话,忍不住想收回来。自己不就是这样天天无所事事瞎混日子的吗?只不过自己念完了高中而已。
“上高中有个屁用?该是个屁还是个屁,屁再冲也上不了天。干活?你给找活?”那孩子说完,翻了个白眼给齐啸,然后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挪开几步,站远了些。
齐啸又观察了一会儿打架,觉得表演的成分多于仇怨的解决,而且看那架势,一时半会儿且散不了,就上车继续往村子里开。
这是个比灵水村大很多的村子,但齐啸也只开了两分钟就到了村部。
村部就是一间平房,开门就能登堂入室。五六个脸上贴满白纸条的人,正在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打扑克。
牌打的恰在高潮处,几个人没有闲暇理会进来的齐啸。他看看几个人,纸条把脸遮去了七七八八,实在看不出本尊。
你找谁?终于有人发问了,是那个面对门口的人。
我找尹叔。
背对着齐啸的人回过头来,脸上的纸条皇帝的冕旒一般晃动个没完。“谁找我?啊啊啊,你是,你是齐镇长的小子。”他一边说,一边将脸上的纸条一把薅了下来,“啊呀呀,你咋来了?是齐镇长有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还让你大老远的跑上一趟,你看看,你看看。”
尹叔是夹皮沟的村长,去镇上开会时见过几次帅气的镇长公子,还搭过话。他一见齐啸,想当然地以为是齐赫有什么公事派儿子下来交代,没想齐啸开口却说:“尹叔,方便找个地方吗?我有点事要打问打问。”
尹村长心下松懈了一些,暗道私事好私事好,否则自己上班时间带领村支部打扑克的事好说不好听。国内国外又没有啥大事,上面那几条精神也反复研究的人都精神萎靡了。不打扑克还能干啥?
但这些话不能说出口,还是得拿别的话圆一圆,“读报研究文件,真挺是个累脑子的活,还不如上山护林轻省。他们就提议打扑克放松放松,这不就让你撞见了,见笑了啊。”一离开众人的视线,尹叔忙解释道。
村支部也没有个院子,没穿衣服的流浪汉一般杵在路边,门口一堆取暖用的柴火垛,就是唯一方便谈话的地方。
听完齐啸的话,尹叔忍不住在心里念叨:年轻人没经过事,啥事都想的好容易,幼稚的很。嘴上却说:“好想法,年轻人就是有闯劲,尹叔全力支持全力支持。这么地,我马上给你广播一下,看看谁家有存货。”
广播过后等了一个小时,连个人影子也没见。“天冷,大家伙不愿意出门。我再喊一遍。”
“镇上来收山货了,不用跑腿不用吆喝,价钱还公道,家里有存货想卖了换现钱的赶紧到村部来,要不人家到别的村了。”尹叔用尽丹田之力,喊得嗓子都劈了。
山区山高林密,虽然是个晴日,却不到晚饭时间就已经暮色四合,天上星光点点,地面灯光散碎,四围寒影憧憧。
齐啸等在村部,看似漫不经心地与尹村长扯闲篇,心里的毛却在疯长。全村人仿佛集体失了聪,四周寂静的可怕。
“这么地,我们村有个叫大宏的,是个脑子灵光又吃苦勤快的爷们儿,平时没事就去山里踅摸,今儿捡篓子蘑菇回来,明儿弄一筐黄芪回来,后儿拉一车榛子松塔回来。保不齐他家有些下剩的好东西,咱去问问他肯不肯卖。”尹村长打破僵局,给齐啸又出了个主意。
齐啸的心气已经被消磨的所剩无几,垂头丧气地本来想打道回府,听了尹村长的话,便振作了一下精神,去,当然去,保不齐事情就又转机了呢。就算没有啥收货,也没啥损失不是吗?
尹村长有一肚子的风凉话想说,但他都按下去了。他早就听说过这个镇长公子,每日里游手好闲脾气暴躁,抽烟喝酒打麻将是主业,打架斗殴招猫逗狗是副业,自己万一那句话说的呛了他的肺管子,不是自找不痛快吗?还是让他自己迈脚自己摔跟头吧。啥叫眼高手低?啥叫什么又高又远?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