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东北,火炕、棉袄、风味独特的下午茶
说不上是几岁,开始有记忆而记忆比较模糊的时期,家就是一铺暖暖的火炕。窗玻璃上洁白闪亮的冰花组成各种光怪陆离的图案,有时是深山茂林里掩着小小的茅亭,有时是壁立千仞其间生满茂密的古松,还有时是缩微的春日,一片繁花烂漫。
邻居常常来串门,进了门就脱鞋上炕,东家长西家短说闲话,眼面前的话说完,蓦地安静下来,或回味前面的话,或努力搜索接下来的话题。谁忽然想起什么,忙说出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接着,都怕话掉到地上。
小孩子穿着厚棉袄、厚棉裤,个个像小棉花包,在炕上跑来跑去,把堆在墙角的被垛(被子褥子枕头整整齐齐堆成一个长方块)推倒,在散乱的被子上面打滚、翻跟头,有的时候折腾得满头大汗。外面虽然是冰天雪地,屋子当中的大铁炉子连通白铁的烟筒根都烧得发红,熊熊的炉火呜呜作响。
疯的饿了,姥姥切了薄厚适中的土豆片放在炉台上烤,为使土豆有滋味,也是怕烤糊了土豆,一边烤一边把盐水掸在土豆上。一会功夫,满屋子都是烤土豆的香味。
烤好的土豆外皮满布金黄的嘎巴儿(类似锅巴的之类的东西都可以称作嘎巴儿),咬一口,外焦里嫩,面面的噎嗓子。姥姥说干吃土豆会烧心,拿来秋天腌的蒜茄子之类的咸菜。一老四小团团围坐,一大口烤土豆,配一小口咸菜,就是一顿风味独特的下午茶。
东北的冷人人都知道,没去过的人可能没什么概念。具体冷到什么程度呢?方言形容天气冷,总是说冷的嘎喯儿嘎喯儿的。冻手冻脚是常有的事,邻居家孩子手上满是的冻疮,又红又肿,说是又疼又痒。他们家没有老人,父母双职工,防寒装备不如我们,心里羡慕不肯露出来,总说我们没冻伤手脚,是娇生惯养。
我们每人都有两套棉衣裤,薄棉袄、薄棉裤和厚棉袄、厚棉裤,也有人叫大棉袄、大棉裤和二棉袄、二棉裤。棉袄都有老式的立领,挡风护脖子;棉裤腰上接出一块能护住胸口的兜肚,里面同样絮了棉花。也有人家给孩子做的棉裤前胸后背都有这样的两块布,在肩上系扣子的,等于棉袄里面又添了一件棉马甲。
棉花絮得太厚看起来鼓鼓囊囊,姥姥把棉衣摊开,上覆一层报纸,把我们吃饭用的炕桌倒扣在上面,把衣服压得平整些。到了一定的时候及时让我们换上,从没有发生该穿大棉袄大棉裤而我们还穿着二棉袄二棉裤的事。有时候冷几天又回暖,在外面疯跑回来,热的满头是汗,进门嚷嚷着脱衣服,姥姥拦住这个拦不住那个,急得团团转。
手套分毛线的和棉的。毛线的是用剩下的毛线头织的,一道红一道绿一道蓝,花色设计全看手头能找到什么颜色。棉的用布头缝的,宽宽的手掌边支出一根直愣愣的大拇指,手掌手指都絮着厚厚的棉花。讲究点的手心手背用不同颜色的布,或者一面黑或灰色,另一面是各种花布,手腕部分装上松紧带。
我很向往这种比较讲究的手套,可是那个手套要做的薄一点松紧带才能起收紧的作用,姥姥总是把手套里的棉花絮到硬扎扎的程度,即使装上松紧带也不起作用。而且做那样的手套很费功夫,家里孩子多,没法精工细作。
从小到大,我一直戴着又厚又丑直筒似的手套。别人冷得不知道把手藏在哪儿,我的手在手套里不停出汗,需要时不时脱下手套凉一下。刚从手套里拿出来的手冒着白色的蒸汽,感到冷时插回手套,一股暖流从指尖直抵心头,凛冽的寒风里油然生出满足。
那时候的幸福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