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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湃《巴黎随想录》之六:皇城阿婶

陈湃《巴黎随想录》之六:皇城阿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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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湃《巴黎随想录》之六:皇城阿婶

 

昨天,我从巴黎十三区乘环城巴士(P C)朝西面去。第二站上来一个亚洲老妇坐在我身旁,虽然年愈花甲,体形有点清瘦,但头发仍未斑白,精神奕奕,十分健壮。我问她是不是中国人,她说是广东东莞人,以前住在金边。我立刻兴奋地说:“我也是东莞人,也是从金边来的,是乡里加乡里呀!”她高兴地说:“难得,难得!”。接着,我问她的尊姓大名,她说:“我是‘皇城阿婶’。”“什么,隍城阿婶?是城隍庙阿婶吧!”我想,也许是她错了,故特地提出疑问。她立刻说:“吹,不是城隍庙,而是皇城,即皇宫。我在皇城内跟随施哈努克亲王母亲廿多年。在金边,上了年纪的人,谁人不识我?人人都叫我‘皇城阿婶’,可能你当时是后生细仔,唔识得我。”

啊!我做梦也想不到坐在我身旁的这位中国老太太,竟然是柬埔寨皇后的近身随从,是位不寻常人物。我顿时感到为说错话而内疚,同时也感到有这样一位乡里而自豪。“怎么皇城里要雇用中国人,您在皇城里讲的是什么话?”我好奇地问。“当然讲的是柬埔寨官话。”她不加思索地说。    这位皇城阿婶很健谈,话匣一开,就滔滔不绝地谈下去:我在皇宫一直跟随皇后廿多年,最后一直跟到北京。皇后驾崩后,我跟随王子在北京。王子去朝鲜,我又跟到朝鲜。在北京,中国政府养我;在平壤,朝鲜政府养我。后来,王子回国,我到香港探亲,就留在香港三年。我丈夫是个风流鬼,有五个妾侍,故我三十五岁就离开他。我唯一的一个儿子在香港,他对我很孝顺,但媳妇和我有点合不来。有一次,媳妇叫我上茶楼饮茶,我说:“家嫂,我吃厌了,你去啦,”你估我媳妇怎样说,她说:“奶奶,你都快‘钉’了,重唔食添!”当时,我不知道“钉”是什么意思。事后孙儿告诉我,“钉”就是死,顿时,气得我半死。大约在六年前,帕花黛薇公主担保我来法国,我一直住在公主家里。公主目前在巴黎第十五区开西餐馆。我到法国后,政府很关心我,现在每月给我九百法郎作零用钱。施哈努克亲王很忙,当他经过法国时,我曾先后三次拜访他。他对我很好,每次都给钱我用,这是他的一番心意,足见他仍很关心我。亲王还指示我要教帕花黛薇公主的儿女讲中国话,一天一句亦好,一年就有三百六十五句。现在,公主的儿女,个个都会说中国话了。公主一家对我亦很好,我生活得很愉快。我今年已七十三岁了,但我觉得身还很健壮,还未到“钉”的时候,我亦不能“钉”,我要等待回柬埔寨过和平生活。这时,她突然说:“对唔住,乡里,我要落车了!”老人家的叙述,使我听起来如醉如痴,当我思想回复平静时,汽车已重新由站开出,皇城阿婶的背影很快在人群中消失。

我真后悔,没有跟随她下车,也来不及问她的住址,亦不知公主的餐馆宝号。咫尺天涯,人海茫茫,哪里去找寻我的乡里呢!皇城阿婶不能“钉”,我亦不能“香”(死)。但愿和平重降日,我与皇城阿婶重新相会在金边街头吧!           

1984222日原载于《欧洲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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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陈湃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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