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风尘》演义 (2)
《救风尘》演义 (2)
送走了朱帘秀,关汉卿心里只稍微觉得有些稳妥,却也是按下葫芦起来瓢,着实牵挂不下。他知道,随朱帘秀和卢挚去了杭州的,更有一班曲作家们。这些人附庸风雅倒也罢了,对朱帘秀真心爱慕者大有人在,况且卢挚本人就深爱着她,不过觉得他是稳妥之人,不至于让朱帘秀吃亏。但是,他本人当真离不开大都,因为窝阔台离不开他。这皇帝闲下来便无精打彩,吃了他的丹药便兴致大发,常提剑站龙椅上一会喊到了波斯,一会又喊攻下了扬州。他并非不问起朱帘秀,不过关汉卿的药丸这当儿要甚过那佳人而已。关汉卿应对窝阔台时也在揣摩脱身之计,一则昭慈皇后那眼神如刀子刺在他项背,二则他不能没有朱帘秀。
关汉卿对朱帘秀思念着,每每夜不能寐时眼前便浮现她那倩影。举手投足恰似风吹柳枝,一颦一笑宛若雏燕鸾凤的朱帘秀,她如今可好? 卢挚时常有书信捎来报上平安,也说杭州的梨园让朱帘秀如鱼得水,众人携手写出曲来,让朱帘秀唱不迭得忙碌,都只盼有他这大家的写出好折子,尚配得朱帘秀的技艺,也慰籍她的挂念。那杭州人更是盼望着他给朱帘秀量身写出好戏呢。
什么剧能表述他心里的朱帘秀呢? 关汉卿朝不能食,夜不能寐,想到痴呆处连走路也似朱帘秀般的娥娜辗转,直把杨显才一伙看得窃笑,问: "已斋叟,你这可是寻了人家要嫁么? 何不去西湖边上寻那个朱相公?"
关汉卿嘿嘿讪笑着解嘲道: "你等岂不知我乃普天下的郎君领袖,论婚配焉能拘泥一女?"
可是,关汉卿心里当真只有个朱帘秀,更远未解脱当初她困于宫中的痛苦。怎样用剧情来说话呢? 他必须要按以往的习惯,不露声色地把这个故事道出来,却又不得罪官家。不然他项上人头自是不保,百姓们更无从知道这样的故事。他想起朱帘秀的机智,也想起蒙骗窝阔台下旨释放朱帘秀时自己的得意,虽是不能竹筒豆子般倒出来,稍加改动还是抖得出若干包袱的。于是他想出若是朱帘秀乔装盗出皇宫金牌,当然便可吓住恶霸,得以脱身。他又给朱帘秀安上谭记儿这个名字,于是有了《望江亭中秋切脍旦》的雏型。
"且说那才貌双全的谭记儿新寡暂居女道观,观主侄儿白士中往潭州上任途中探访,告知自己失偶之事。观主于是从中作合,使得白士中与谭记儿结成夫妻。权贵杨衙内早已看中谭记儿,本想娶她为妾,此时对白士中怀恨在心,暗奏圣上请得势剑金牌,前往潭州取白士中首级。白士中得到消息,愁眉不展。谭记儿不愿让他受自己连累,想出妙计。时逢中秋,谭记儿扮作渔妇卖鱼,在望江亭灌醉杨衙内及其随从,将势剑金牌窃走。杨衙内欲绑缚白士中却没有凭据,白士中出示势剑金牌,说有渔妇告杨衙内中秋欲对她无礼。等到再见谭记儿,杨衙内方知中计。恰好湖南都御史李秉忠暗中访得此事,奏于朝廷,杨衙内受到惩办,白士中依旧治理潭州,夫妻和美。"
这还是自己和朱帘秀逃出元宫的故事吗? 四折完成后关汉卿读着越发郁闷。他打小本是长在大金的汉人,对国的概念自是淡得如一滩浅水。只要回家里,依在父母身边,便只知有家,此国彼国又关他何事。只是大金亡了,大宋也随后亡了,委身在蒙古人刀子下苟安,才知道这国是亡不得的,一旦亡了哪还有百姓的身家性命!他长嘘一声卷起折子,穿上布履去找杨显才,不见人便去找万一颚。
这是关汉卿初登万府。万一颚虽是布衣,言谈举止却还是大方得体,见识自是超过平常闲人。关汉卿上下自我打量一下,衣着虽然破旧却还干净,也是汉人们日常出门的装束了,只是布履的前脸已经绽开,让他顿时搓搓手觉得些窘迫。
万府丫头喜儿出来开门的时候,关汉卿察觉到万家曾有的高贵。虽然同样是座破败的院落,但那甬道却修得平滑干净,走入天井不见其它杂物,俨然生出一种肃然恭敬之感。而且这样的感觉并非是喜儿刻意营造的,只是随她进得来,心里便觉得油然出现颇多的崇敬。
随喜儿进屋后只见一女子款款从内屋走出,让关汉卿眼睛顿时一亮。这分明是出水芙蓉般的人儿, 素净大方又柔美婉约,细细的弯眉下是一双明晰的凤眼,白皙的皮肤让他相形见绌,那纯净端地是他平生不曾看见的。“老爷病了,这是我家小姐。"
喜儿的话似乎是从很远处传来,让关汉卿觉得她说得是这话,却又不确定她究竟说了什么。他只是呆呆地顺着那女孩的手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去觉得不妥,留又觉得心跳。她能与朱帘秀比吗?他思忖着,朱帘秀若是风中玫瑰巾帼豪杰,那么这位小姐当是凡间仙子纯净莲花了。他渐渐从心里产生一种神圣的使命感,觉得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护卫这些纯洁的汉家女子。
"先生是来找家父说戏吧。"小姐端过杯茶放关汉卿面前,慢声说,"他病了,你吃了茶可否进去看看? 只要不用你的救命灵丹当可无事。以后叫我贞儿好了"
这一句把关汉卿逗乐了,内心的紧张顿时荡去,把折子放桌上说:"好吧,我先去看看万先生,剧本就放这了。"
关汉卿进去问万一颚病的光景,万贞儿已经读完剧本了。见他出来便问:"先生可是心有不甘,觉得这样委曲掩饰对我们汉人不公平?"
关汉卿即刻叹声道:"可不是,如今我们汉人生是做奴隶也就罢了,可是做哑巴奴隶又奈何咽得下。"
"命有此劫,想来大宋落得今天也是怨不得天,怨不得地的。那前朝的官吏们哪有几个是男儿。"万贞儿把剧本递过来给他,接着说,"先生可曾想过,倘若元朝有些许史记传给后世,当是什么?"
"是呀,我们还有史记传世么?" 关汉卿心里一怔,叹道,"当是什么?若是惟有本家的折子戏才不被烧,我惭愧一生呀。"
"折子戏也是历史。倘若只有先生的折子戏传给后人,也是一件功德。"
关汉卿顿时觉得心头豁亮。是呀,他和杨显才们整天酌磨这些杂剧,眼睁睁地看看汉人士子被杀的杀,发配的发配,却从未想过将来这些戏剧会是元朝留给后人的记录。
问天下,可有知音。问沧桑,谁能拨雾。关汉卿心里突然感受到一种力量,他感觉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肝胆相照,顶天立地的英雄。万一颚和杨显才等一拨众人是,朱帘秀和万贞儿也是。汉人没有垮,汉人的精气还在呀,就在他身边的众人身上。
关汉卿不再沮丧了,托人把剧本捎给卢挚的时候,他也给朱帘秀捎去封信,告诉他认识了万贞儿这个纯洁美丽,而又洞察世事的奇女子。他告诉朱帘秀好好等着,一旦脱身便来杭州与她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