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如花笑靥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过去。 我看看日历, 该叫清洁工来打扫卫生了。
发短信给雪梨, 一个胖胖的墨西哥女人,年纪不大,看起来心情总是很好。她讲一口标准的英语,吐词清晰。 通常她都很快地给我回复, 一点儿也不耽搁。
等了一个下午, 没有回应。 打电话无人接。我留言,希望能很快能听见她爽脆而美妙的声音。我的浴室的确需要清洁了。
晚上十点,我正专心看一部电影,好友的电话进来。一定是孤单的她想找我聊两句,我接起电话,带点不耐烦。
“我刚刚打电话给雪梨先生, 他说雪梨已经过世了。”朋友单刀直入地说。雪梨就是由她介绍给我的。
“什么?"我震惊, 谁不震惊呢?
“告诉我, 怎么回事?”我问她。
"他先生一直哭,英文又讲不清楚, 改天再问吧。”朋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和雪梨比较熟, 一个鲜活的生命突然没有了,肯定难以接受。 我挂了电话, 让她自己去哭。
愣愣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只知道这个说话好听,总挂着和善笑容的女人再不会出现在我家了。
她一共帮我做过三次清洁,不多。除了好脾气, 她的细致也给我留下印象。 我看见她很认真地擦楼顶的扶手和底部, 细心掸去吊灯上的积尘,不紧不慢的。在做一件不确定的事之前, 她很礼物地和我征询意见。有次她拿着浴室带花纹的瓷肥皂盒, 很认真,很痛惜地和我商量:“你看你看, 底部都变颜色了。这种肥皂盒根本是用来做装饰的。”我是个毫不爱护东西的人, 不把她委婉的提议当回事, 心里还稍嫌她罗嗦。做卫生就做卫生吧, 说那么多干嘛。 那天她临走的时候 , 又叮嘱她把我女儿的什么玩具放在什么地方了, 让我提醒女儿。我也是含糊地答应了,回头就忘了这回事。 哪知道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呢。
在她第一次来我家做卫生时, 我和她为了十块钱谈了半天。 第二第三次我见她和她先生都那么仔细, 主动多给了十块小费。我记得她拿到钱时那开心的样子, 她甜蜜地告诉她先生:“她给了我们多余的钱!” 我那时还嫌她有点做作, 就十块钱嘛, 不至于反应那么大。 我不知道她是真开心还是装的。 反正她是一个愿意让人快乐的人。
在这事发生以前, 女朋友讲了两件关于她的小事。 女朋友介绍了不少客户给她, 但据雪梨说, 除了我比较大方, 其他的中国女人都和她拼命杀价, 从十块杀到五块, 不厌其烦。 女朋友是做房地产的, 她去过每个人的家。 她说我们中国人都住着大房子, 不知道比雪梨有钱多少倍, 但却肯为了五块钱和她罗嗦半天。 听了这个, 我当时脸上就有点火辣。 怪不得耶稣说富人进天国,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呢。
第二件事她每次去女朋友家打扫, 都会站在女朋友的客厅里赞叹不绝:“这就是我梦想的房子, 我的梦!"女朋友住的是两室两卫的CONDO, 楼下采光非常不好, 白天也得开灯。 有一次女朋友的女友带着儿子来她家, 也曾站在客厅里对她儿子说:"如果你不好好读书, 将来毕业就只能住这种房子!“
第二天,从雪梨先生哭哭啼啼的叙述里, 知道雪梨是心脏病发,突然去世的。 去世前已经因为心脏病住了两周的院。医生认为她已经康复了,让她出院。 为了庆祝她的回家和刚刚过去的41岁生日, 她在家里开了一个PARTY。一高兴喝了两杯,就倒地不起。 等救护车来时, 她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非常戏剧和仓促的一个离去。
她和先生租住在烂区一间很小的公寓里,一贫如洗。结婚十年,早先因为癌症切除了子宫,终身无法生育。 但每次看见她都高高兴兴, 好像马上就要哼一首歌的样子。 生活扔给了她柠檬, 但她把柠檬吃得像蜜橘。
女朋友过去看望她先生, 那个不知所措,不知道明天该如何的悲戚男人。他连火化雪梨的钱都拿不出来。 女朋友是节俭的人,平时很少在外面吃饭。却写了一张不小数目的支票给她的先生, 让他用这个钱为雪梨做葬礼的开支。火葬仪式将在明日举行。 在照片上我们看见年幼和年轻时的她, 满头金发, 一脸可爱的笑容。
手机留言里仍然可以听见她轻快的声音,只是斯人已逝。一个平凡人的死, 就像人海里的一丝涟漪。那样的微不足道。 除了先生和亲友,大家很快就把她遗忘。 她来过这世界,又像从未来过, 不留痕迹。
如果能再见到她, 我会请她原谅我对她的一些不以为然。 我以为人生有很多时间, 很多机会展示你的善良, 你的美好, 其实未必。
遇上做清洁的工人, 我一定不再和他们讨价还价。 慷慨,就是对别人的尊重。
最大, 也是唯一的安慰, 她是基督徒。如今她在天堂里笑着, 再没有贫穷, 疾病, 和眼泪。
活着的人, 也不必再流泪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