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小春的年》年意、流星

二十一、年意

冬子开始和秋儿一样用功做作业。

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但往年他总是在开学前几天才开始做。

爹还是编筐子，小春在帮娘打草包。看着儿子女儿各自忙着，他心里很欢喜。

就听冬子问秋儿：“什么是年？”

秋儿在解数学题，停下来重复一句：“什么是年？还有这样的问题？”

冬子给姐姐看作业，原来这问题说是中国人为什么要过年，年是什么，这是语文老师布置要在开学后课上讨论的。

“年”是个什么东西，冬子的课外读物上也有一点这类的介绍。说“年”实际上是古时的一种庞大的怪兽，它总是藏在大海之中，每到冬季乡人们倦怠休息之时，它便出来作践百姓，吃人吞物，无所不能，谁人无治。后来有位天上的神仙老者用红色门符挡住此兽，并让百姓们燃放鞭炮吓跑了这个叫“年”的怪兽，从此人们就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备好吃的东西及门符鞭炮以待年兽的到来，于是过年的习俗就这样流传在中国及周边的一些小国家了。

小春也是第一次听说“年”是这么个东西，听了冬子念出的故事，也觉得很有意思，停了手上的活儿开始细想了起来。秋儿说：“过年过年，原来就是过难关啊。”冬子说：“是过怪物的关，那叫年兽。”娘说：“这倒也对，一到过年，家家户户都得愁上一阵子，还要花钱买东西，就咱们老百姓过年，可不就是过年关、难关？”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娘看着小春说：“会是谁呀，这个时候？备不住是你哪个舅舅----”秋儿知道舅舅们前两天已经来过，确定不是他们。秋儿心里欢喜，连忙说：“我开门去。”娘拦住她：“让你姐去吧，你赶紧做作业。”小春放下手里的活儿，擦擦手出去了。

大门外，站着凤菊。小春看她脸上挂了幌子，有两个血道子，头发也被风吹乱了，整个人神情恍惚。

凤菊在大门口说：“我不进家去了，小春你和我出来一下，我说几句话。还得赶快回去。”

小春和她走出去，站到墙外黑影里说话。

凤菊说：“他个王八犊子为了二十块钱揍我，这也不是一回了。我想和他离婚，我要不和他离，那房子和院子将来也得让他卖了还赌债，说不定卖了房子地，还敢卖我和孩子。我得赶快和他离，可就怕他再上俺娘家找我去。所以说我得出去打工。”

小春愣在那里，两眼看着凤菊，没有一句话。先前村里有三四个姑娘找过自己，也想到自己那个城市打工去，让小春帮忙找活路。这回又是凤菊。

秋儿开了门出来，娘不放心让她出来看看，秋儿一见是凤菊，就叫了声“凤菊姐，到家里去吧，家里暖和。”凤菊赶紧说：“不用了，我就有两句话跟你姐说，还得赶紧回家去哩。”秋儿就回去了。

凤菊开始抽泣着哭了两声，又发狠说了几句话。小春等她平静些才说：“这个事我不能替你做主，我不能劝你离婚，也不赞成你离了家到外头打工。”凤菊说：“我知道，我和你不能比，我有了孩子，是个大牵扯。”小春苦笑着说：“你舍不得孩子的，你娘能给你看着孩子吗？你又指望不上他。”凤菊说：“我和娘说好了，挣了钱，给她一半。”小春看着她，只是一个劲摇头，凤菊便又开始哭诉起来，小春最后只好说了一句：“每两个月，我给家里来封信，到时候你来我家问秋儿吧。”

二十二、流星

正月初九那天，小春准备离家的东西了。

小春先是到市集上一个好商店里给秋儿买了二十几包卫生巾，回家教给她怎么用，原来这些年娘一直不舍得给秋儿买这些奢侈品，秋儿和娘一样还是每月用卫生纸对付事儿，小春看见，觉得辛酸，可是乡里的妇女大都是这样，像娘，你就是给她买了，她也不舍得用。

小春给秋儿一百元：“等用完这些，再去买，一次不能买太多了，用不了就过期了。”秋儿新奇地问：这像棉花一样，怎么会过期？她见有女同学用这个，但自己除了羡慕，还没试过这样的东西。她无比珍贵地把卫生巾藏起来，一夜起来两三次抚摸这些漂亮舒适的生活小用品，一时竟盼望着每个月痛恨烦恼的月信早些来。

小春知道娘是家里的顶梁柱，她劝娘吃些好的，但家里没冰箱，也不敢买多了东西。小春知道娘好腰疼，早从城里买了些对症的药给娘，也说了如果不吃，过期就浪费了。娘自然忙着答应，又拿衣袖擦了眼，转身给女儿准备些干枣、甜栗、核桃、花生仁等东西去了。

那天晚上，小春心里有些空旷一般的难受，好像要失去重要的东西一样。她和娘说到村后田地里走走，娘怕她一个人害怕，便叫秋儿、冬子跟着。姐儿仨出了村子，村后有一条土路，过去就是大田。

故乡的田地，家里的亲人，我的爹娘姊妹，我要走了，你们都好好过吧，要知道我心里永远是想着你们的。小春忽然很是辛酸，她望着天接着地，地连着天，只在左边一相合处有一片朦胧的黑影，那是另一个村庄，中间隔着一个大果园。

就在这时，忽然看见一颗流星，不知道是不是乡里人们常说的“扫把星”的，它先是从天空的深处悄然出现，接着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它似乎有些微灿烂的光芒，至少在它身后拖着一个细扇形碎银一般的尾巴，从左到右无声地滑过天际，转眼就消失在青黑泛蓝的天幕之中。

这乡间也有这个说法：就是掉一颗星，死一个人，看见那扫把星就更不得了了，它要是让人看见，一家子都要倒霉的，所以乡下人看见这星都是要吐唾沫，再用脚踩一下。

果然就听见身后的秋儿和冬子一齐呸了一声，两个人同时蓬蓬帮帮跺起脚来。

秋儿说：“姐，你没看见那个吧？要看见了，你也得照我们这么做哩。”小春回过头，看着妹妹笑咪咪的眼睛，摇摇头，说声：“憨妮儿，你还要上大学哩，咋这么迷信？”秋儿一听就有些急：“姐啊，俺不是迷信，俺担心你在外面，老要坐车，老要干活儿，就是图个吉利也罢。”小春笑笑又往前走，秋儿就呸了一声，跺了脚对着天说道：“老天爷你看着哩，这是俺替俺姐做的，你可不能让俺姐有事儿！指望你保佑俺姐哩。”

黑夜里，也看不见小春无声流下的泪。

回家后，娘看着姐仨冻红的脸儿，小春的眼睛都红了，就说：“咋说哩？天冷得邪乎，还出去！”屋子里还是暖和些，有一股干草烧成灰的清香。娘又熬了红枣地瓜小米粥，蒸了白馍，炒了青蒿碎蘑菇，蒜末菠菜，一家人香甜地吃了起来。

小春吃完饭，对娘说：“我在外面，就想娘做的饭菜，一想家，就先想这个。”

娘喜欢地说：“那好说哩，我做给你吃，你将来要在城里结婚，不多嫌我，我就给你们做饭吃去。”小春抱了娘的胳膊小声说：“谁嫌？备不住你们还多嫌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