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小春的年》过往、原因
十三、过往
小春的话说出来,爹娘都大吃一惊。但那周宁却没有显出意外的神色来。
周宁对小春娘道:“婶子能让我和小春出去单独说说话,行吗?”没等小春娘说话,他又对小春说:“愿意不愿意,都行,可是你总得听我几句话吧。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么?你一定觉得我太冒昧了,可这是有原因的。”
小春娘忙说:“要不你们在家里说,出去让人看见了,倒不好。外面也冷。春她爹你到他爷爷家坐会儿,我带冬子上前街买油果子去。”说着话,娘就动身出门,又不放心,回头说:“秋儿在那屋里学习,你们说话小点声。”
房间里很安静,墙上挂了个缺了边的电子钟,秒针一下下响着。
周宁环顾着房子,似乎看见多年前自己家的模样,那时候家里也穷,大姑嫁到这村里来的时候,家里的陪送也不多。周宁的爹是家里的长子,周宁上面有三个姐姐,家里也只有他一根独苗。后来周宁的二姐考上了市里的一所学校,找了位同县的男同学结婚,二姐婆家人在县里是很有势力的,甚至他家的亲戚在市里也是很有来头的。
后来周宁的爹就到县里承包建筑工程,现在又到市里去,有时还到省城去包大工程。慢慢的,也就这几年的工夫,家里就富起来。后来家里更是喜事连连,大姐夫当了乡长,自己和三姐姐考上了大学,连出嫁的两位姑姑家也都有了变化。算起来还是上学带来的好处多,要不农村人想出人头地、风光体面,就得读书翻身,像老师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但这“屋子”还要读书人自己垒起来。
十九岁考上大学,大学四年,马上就要毕业了。周宁却因为看到过两极的世界,也体会到世态的炎凉,城乡的不同,又因为看了些不该看的书,在互联网上寻找了些虚拟的真实,心中渐渐地不平衡起来。
外面世界的一切让他更怀念起家乡的清纯,但家乡泥土的味道也在发生着变化,小河的水已经干涸了,树林越来越少,机动车过后荡起的灰尘又让他不能忍受。
家里早盖起了全乡最好的房子,院子里养了三条黑狗。在这里似乎可以为所欲为,可是多年受到的一些教育又让他迷惑起来。
一年前分手了的城市女友,貌似清纯的她却有着一些龌龊无知的心理经历。因为他家有钱她也觉得自己富贵起来,可是当她了解到他将来的打算还是想当一名教师时,她便力图扭转他的理想,甚至想让他继承父亲衣钵当一个建筑包工头。
钱这个东西,都是好的吗?没有它不能,但也不是万万不能吧。万中至少有一种可能。
它买不来情,真的情。除非你把钱也涂上你的情感,可情感像一团烟雾,怎么可涂?
见到小春那一霎那,并没有太多的注意,只是看她躲入众女之中,才看她仿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也不是娇艳的那种,只是淡雅地,开放在一片绿丛之中。
小春身上没有乡间女子的土气,却又不失那种质朴的感觉,她又不像城里女人那般洋气,但又得了那种文静的气质。她夹杂在城市和乡村之间分界的那边,世外人一般,有着着远远的翠林中如岚的气息。
好像见过她,又觉得好多年前久违的感觉陌生地扰动了心情。
昨晚姑姑说起以前的娃娃亲,他这才想起来,他立刻被一种情绪包围。
十四、原因
这种情绪有些后悔的味道,又有些喜悦在里面。
有一首老歌名字叫《小芳》,那里面似乎是一个返城的知青,唱给曾经爱过自己的美丽村姑的离别情,但周宁总能从那简单的旋律之中听到一个城市青年对乡村女子可有可无的态度来,虽然他多次唱着“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难忘怀”这样的词句,可是恐怕他不会忘怀,但也从此不会过问那女子的幸福了。
乡村成了周宁心中的痛,他的毕业论文也就成了《乡村教育、中国文化及人文环境思考》这样沉重的话题。
面对这个曾经可能、如果双方家庭没有变化、沿着轨迹走过来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孩子,周宁觉得亲切又内疚。他知道她辍学出门打工,这几年一直撑着这个房梁塌陷的家庭,又觉得挺佩服她的。如果家里没有什么变故,她也会上大学,换身份,成为二姐那样的人吧。二姐在县城人事局工作,姐夫是县政府经委主任,他们的女儿像一个小公主一样娇养着。人生的经历如果在开始都是一样的,但后来的道路因为各种原因总会变化,有人撑杆奋力一跳,恰巧落在一个平台上,于是眼前的风光,就和那无杆可撑上不来所见的绝然不同了。
周宁在这个村子又呆了两天,他又到小春去了几次,他在小春家吃了三顿饭,他帮秋儿和冬子买了好多学习教材,他还给小春爹买了一个质量好的电热毯,并帮他们装了好几个电插销。他甚至帮小春家修好了电视天线,电视又有了影像。
第三天,周宁的姑姑催他到另一个姑姑家去。周宁和小春告别,说去去就来,等回来要和小春、秋儿一起去趟县城。结果那晚他并没回来。
天色慢慢凝重起来,到五点多,天就完全黑了。
小春觉得这几天象在梦里一样,她记得周宁在自己家进进出出的身影,总是那么年轻,那么灵活,还记得他称赞娘煮的小米粥那样香甜,熬的猪肉白菜粉条那样可口,甚至娘自己酿的咸菜也比外面馆子里的好吃。小春想起他呼噜几下就把粥喝光了,举起碗对小春说:“再来一碗。”仿佛她理所应当该给他去盛饭一样,这时候全家人都禁不住暗暗地笑起来。他帮秋儿分析数学题,他教冬子古文,冬子背错了的时候,他还会在冬子头上敲一个爆栗子----可是,小春那晚上记不起周宁的模样了,只记起他笑起来,一口玉白的牙齿,有一颗是歪斜出来的,人们称之为“虎牙”的。
那天六点多,周宁的大姑来了。
虽然在一个村子多年,但彼此之间来往越来越少。自周宁的姑父成了村长之后,全村的人都巴结着他们,因为村长经常会有些建筑的活计可干,叫谁去不叫谁去,可都是赚钱不赚钱的大事儿。小春的大伯巴结的紧,所以他爷仨经常被叫去挣些旁人挣不上的辛苦钱。小春爹最早也跟着村长出去做了半年,可运气不好摔断了腿,前面又断了娃娃亲。以后也只是见面打个招呼,老远看见便绕下路走的份了。
周宁的大姑倒也是会做人的,她在村子里从不乱传话儿,为人也大方。当年小春爹断腿的时候,她还借给小春娘300元钱,从没张口要过。后来小春出门打工,寄回来的第一份钱专门说清,先还村长家。
那晚周宁的大姑很是说了些自己娘家的事情,说起一家人心疼的大侄子,两眼就含了泪。她一个劲向小春家人道歉,说那年断亲的缘故,主要是两个人文化程度不同了。她的歉意让小春娘觉得很真,但小春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