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的故事

 

那是2020年11月左右，新冠疫情仍如火如荼，但是大半年的适应之后，人的心情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紧张慌乱，生活也慢慢移回原来的轨道，爱儿停了大半年的小提琴课也准备恢复。十二岁的爱儿在学十级，已经可以拉全琴了，所以买一把新琴就成了当务之急的事。

应当是黑五前后，大半年没怎么出门的爱儿全副武装跟我去琴行挑小提琴。学生用的全琴五百多加币，但是声音实在差强人意。爱儿的小提琴老师曾经几次跟我说过，她认为爱儿拉琴很有天分，希望换全琴时给她买一把稍微好一点的琴，这样也方便日后参加乐队演奏。

那年我刚好买基金赚了一笔钱，最终我给爱儿买了一把算中档的全琴，全部算下来即使有折扣也二千多加币，但是音色很好，爱儿很喜欢，所以我就买了。付钱的时候爱儿还惴惴不安地问我，“这把琴有点贵啊妈妈，你真的想给我买吗？”

爱儿知道，家里她跟哥哥们一起弹奏多年的老钢琴当时买的价钱也不过三千出头加币，那是当时我们能够买得起的最便宜的直角钢琴了。

“真的想买。好一点的琴可以用很久，保养得好的话甚至能增值呢。”我安慰爱儿。

“爸爸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爱儿仍然不安地问。

我知道爱儿有多喜欢这把新琴，所以我说，“那就先不告诉爸爸价钱，反正是用妈妈赚的钱买的。等你以后拉得很好听，爸爸自然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密谋达成，爱儿兴高采烈地把琴抱回家，然后几乎整天整天地在屋里试琴。

有一天下午，爱儿忽然跑到我面前，当时我正在跟老公聊天，爱儿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手拽我的手，示意我跟她走。

“什么事宝贝？”我随口问。

爱儿还是不说话，只是拉着我的手，示意我跟她走。她的神情怪怪的，所以我就不再追问，跟着她进到她的房间。

爱儿冲我指指她的床，床上小提琴摆在那里。

“怎么了宝贝？”我问，仍是一头雾水。

爱儿忽然就咧嘴大哭起来。

天啊，我从来也没见过她那样哭过，真是泪如雨下，伤心欲绝的样子简直能把人心哭碎。她还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怕被房间外的爸爸听到，样子真是让人心疼死了。

我赶紧抱着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小提琴的琴桥倒了。

“我就是正常拉琴，它就忽然倒了……”爱儿抽抽噎噎地说。

爱儿那时已经拉了六年琴，前后换过三把小提琴，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事，她就一下子慌了。这把琴是新琴，何况还是她眼里那么贵的一把琴。爱儿是个早慧懂事的小孩，立即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她自己在屋里折腾了一个下午也没有折腾好，这才再也不敢不让我知道了。

真是又想笑又心疼。这个小姑娘独自硬撑着过了一个怎样提心吊胆的下午啊！

我是外行，自然也不敢随便下手。

我安慰爱儿，“没关系，还在退换期，我们可以拿去琴行修，或者再换一把别的琴。”

其实那一刻我心里很有些抱怨老公，他若不是那么看重钱，小孩子的心也不会被不慎弄坏稍微贵一点的琴吓到这样了。

第二天，爱儿再次全副武装跟我到了琴行。琴行前台把我们引到了专门维修乐器的窗口。原来那个窗口是开放式的，现在围上了玻璃窗。一到维修部那儿，爱儿就脸色阴郁地指着玻璃上的通告给我看：因为疫情原因，任何乐器的维修时间都是为期一周；维修费用45块加币起。爱儿知道我近视眼，还是眼盲，根本注意不到这些。

我冲她笑笑，不怕，看我的。

负责接待维修的女孩儿见到我们立即公事公办的样子，要我们把小提琴留下，一个星期后再来取。这肯定不行。一个星期之后就接近退换期的期限了，我还希望爱儿多一点时间再试用一下，以便发现潜在的问题。那个女孩儿听了我说的，面露难色。

我相信那个琴桥是非常简单的问题，熟练的话，几分钟就可以扶起来。我就说我可以跟这里的负责人说一下吗？那个女孩就跑进去把负责人叫出来，一个中年帅气的白人男子。我把问题复述了一遍。他看看我又看看小提琴，又看看小提琴再看看我。其实那一刻他要是拒绝我的请求，我也完全没有脾气。但是奇迹发生了——他竟然立即开始修理小提琴了。

果然技术娴熟的他三分钟就扶起了琴桥，甚至顺手调好了音准。我已经看到爱儿眼睛里松弛下来的笑意了。

然后他冲我们很礼貌地笑笑招呼一声就进去了。我觉得他好帅啊。

本来以为拿到琴就可以走了，那个女孩一手拦住我，要交45块加币。爱儿的脸色又阴郁下来。若是平常，我大概会乖乖地交钱走人，不过那一刻我知道，我为这把小提琴额外多交一分钱都是爱儿心上的负担。于是我就厚着脸皮说明这把琴在退换期，应当是免费维修的。那个女孩儿不能决定，便问经理去。竟然又是刚才那个中年帅男子。我心里很挣扎：天啊，他要是拒绝我，我是不好意思再坚持的。

意外的是，他神态温和地听完我说的（我脸皮薄，肯定说得磕磕绊绊），竟然又冲我一笑，手一挥，免了费用。

我都能感觉到一旁爱儿狂喜的浪潮向我扑过来了——不是为了那几十块钱，是为了一个不可能的事变成现实。

一出琴行门，爱儿就开始哇哇大叫：“哇，太神奇了妈妈！那个通知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啊，要一个星期后才能拿到小提琴，结果当场就拿到了；要交45块钱，结果一分钱也不用交！妈妈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呢？你是不是会魔法啊？就那么看着他们，他们就听你的了！”

我都笑死了。真是没经过事的小孩儿啊，书读得再多，不经过世事这一轮，也不过是读死书而已。

回家一路上爱儿就是这样叽叽喳喳吵着，兴奋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怎么发生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来时路上的沉闷沮丧，我看着后视镜里的她笑，真好，那个活泼生动的爱儿又回来了。

总有一天，眼前这个活泼快乐的小孩会懂得，所谓规则总有例外，这是书本上不会教授的知识。而世上最深奥最玄妙的学问不是书，是人情世故；最复杂最难学的也不是书本上那些机械死板的知识，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