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愚弄和不自欺

 

我有一位年轻一点的女性朋友，去年恢复单身，打算在网络上寻觅情缘。

现实世界里已经没有男人了。男人都钻进网络世界里了。她这样抱怨，作为自己网上寻爱的借口。

她最初询问我的意见时，我既不好反对，也不好赞成。有缘哪里都能遇见，我一直迷信缘分。既然时代已经进入到一个别开生面的时代，顺势而动也就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不过网络上寻爱却不是件容易事，很可能结果是历时久，概率低，白白浪费了在现实世界遇到爱情的时机。

但是看她兴致勃勃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不该打击她。我的观点不代表正确。

真爱难得。我只能委婉地提醒她。网络上寻爱更要加小心。这已经是一个人心不古的新世界了。

说不上人心从何时从哪里开始发生变异的，但你不得不承认，AI时代的人类或多或少都被添加了一行行难以解读的星际代码。

 

前段时间，跟她微信聊天，她主动跟我谈起网上遇到的奇人奇事。

真是啥人都有。她这样开始。她采用白描手法，一个接一个地跟我描述。我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填充那个寥寥几笔就生动形象的男子的模样，还有他们跟她蜻蜓点水一闪而逝的爱情。

当然，假如我用词严谨一点，那肯定不是爱情。至于是什么，我说不清，大约就是寂寞又活跃的荷尔蒙吧。

“我常常一不小心就被一双从网络里伸出来的男子孔武有力的手臂一把拉进美妙的爱情里。”她形容得风花雪月。

“那会摔一跤吧。”我很没情趣地追问。没办法，年龄和阅历让人容易一脚踩进现实里就很难拔出来。那是我看到她的那句话后第一个跃入头脑的想法。一见钟情是有，但是常常发生一见钟情就只能归结为，那些只不过是擦枪走火的化学反应，层级太低不能归入爱情。

她大笑，不觉得我的说法冒犯了她。“但是我就有那种瞬间天旋地转的感觉哦。”

“每一次都天旋地转？”我不怀好意地笑。

“每一次。”她肯定地回答。“每一次都心如鹿撞天旋地转，每一次都觉得是爱情来了。”

“那你可能是有点低血糖。”我回复她。

我不好意思说，她其实是爱缺乏。不过现时代里谁不缺乏爱呢？即使我也总觉得爱不够。现时代里人人都仿佛有一只巨大的胃，但可食用的爱分量太少，常常因此犯晕眩症。不过公开承认这一点很需要一些勇气。

“你要爱自己更多一点，这样就难以被他们的甜言蜜语愚弄。”我正色提醒她。

自己足够爱自己，自己给自己丰富的甜蜜，就不会因为一小块糖对别人感激不尽，进而被人占了便宜去。

难得她同意，想来是经过沉淀之后的看法。“这倒是对的。我以前没有想到这一点。后来反应过来，那些所谓的爱情不过是电子鸦片，被网络里的人争相吸食，互相传染病情，强壮一点的人可以戒掉，软弱的人就会完全上瘾。”

“ 恭喜你，你已经进入难愚弄的境界，可以在网络里用一双火眼金睛捕捉到真爱那影影绰绰的曼妙身姿了。”我打趣她。

 

我没有说的是，其实要分辨爱情，还需要晋升一个关键的层级，那就是，不自欺。

我在网络里看到过很多女人为了争抢一个男人明争暗斗，那时甚为不解，以为是这些女人太天真，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愚弄。后来慢慢地改变了看法。一个人生在良莠混杂的人世间，走这艰难而历险的一生，都需要一道不自欺的护身符，而这恰恰是很多人几乎丧失掉的。

识别别人对你的欺骗容易，识别自己对自己的欺骗难。一个人最难以反抗的是自己对自己的洗脑和囚禁。

几年前曾经有一个沉迷网恋的女网友跟我说，但他爱的是我啊，他给我写的情诗都可以出诗集了。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是给你写的情诗呢？署着你的名字吗？

她说没有署她的名字。但是随即语气坚定地向我解释：他告诉我那是写给我的，而且我知道那是写给我的。

我就无话可说了。没有人可以救一个自我欺骗的人。

我记得曾在一部电影里看到，一个男子对自己写给情人的情诗的诠释，大概意思是：情诗是写给一个人的，但是发表出来后，就是写给大家的。

我当时看到这里就笑出声：多么聪明的男人，他知道天下有多少寂寞而自作多情的女人——一首动人心弦的情诗写出来之后，总不乏前来认领的女人们。而男人，他们多么善于又乐于顺水推舟啊！

我没有再跟那位女网友争辩。谁知道呢，真爱总是存在的，或许她得到的是真爱。我终究不能将我看到的狭隘的人性的脏水随便泼到每一个男人身上。何况女人里也有这样的人呢。

借用一句网络用语：男女同在，相互祸害——网络就是这样让灵魂痛并快乐着。

只是祝愿那些本性纯真的人，不被愚弄也不自我欺骗，经过网络的火炼，依然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