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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女孩辛露(18.夜会)

小说连载:女孩辛露(18.夜会)

博客

   夜晚的马路上,街灯将我的身影压缩又抻长;生命的弹性,仿佛就隐匿在这从侏儒到巨人的影子中。

   时光会不断打造新的意义,我只管前行。

     ——一辆黑色的轿车迎面而来,我被耀眼的车灯刺得目眩。再睁开眼时,车已泊在我侧前方的马路旁。

     车灯被关掉。线体劲遒的车头前,“四连环”钢质属色,在夜色中泛着坚冷的光。——那是今年流行的奥迪A6,豪华行政版。——素来对车的认知只限于车名的我,却每年都能跟着奥迪的新款,与时俱进地为自己扫着车盲,这大半都是因为车头前那四个绝妙的“零”的缘故。——虽说当初那不过是洋人四大汽车公司在百年前联手创业的标记,但在我的眼中,那却是天下汽车里最赋有哲学意味的LOGO——既是四个鼓胀的圆满,也是四个空洞的虚无,或更可以是圆满与虚无的不断遭遇和不断重叠——就像此时此刻,当金犀明和我分别站在车头的两端时,那夹在我们中间的四连环,在圆满和空洞中意味深长。

    ——我说金律师好,我是辛露。他听了后就说两年多不见,我都不敢认你了。然后踏上人行路,过来跟我握手,眼中是以研判做底的热情。

    灯光下,他依然是两年前的那个瘦削精干的白脸书生。大概是因为鼻梁上少了一副眼镜的缘故,他看上去要比他三十出头的真实年龄年轻些。——这让我联想起最近在有钱人当中流行不衰的激光矫视手术——他应该属于他们的行列——一个不惜血本消费着现代科技的男人——就像两年前,在老家松江市的那次只有他和我出席的“相亲宴”上一样。——他乘着酒兴大肆鼓吹他的健康饮食哲学,拼命地往我的碗里夹着他爱吃的、由几十种添加物构成的所谓的“高级人造肉”。

    他后来一边擦着眼镜一边说:等有朝一日科隆出来的人体器官上市了,我就先给自己换一双眼睛,免得再戴这副麻烦人的眼镜。见我不做声,他又接着滔滔不绝,说咱们这代人如何如何幸运,不但赶上了国门开放和自由竞争,还有望成为道家长生不老之梦想的实践者,因为人类能用基因复制自己的自由权利指日可待。——到那时候咱还怕有病?肝坏了换肝,心坏了换心,手坏了就还手,脚坏了就换脚。——我听后仍不做声,只是对着桌子上的猪蹄凤爪之类的“器官菜”暗自反胃。——那时候我就想,到了这号人面前,曹雪芹笔下那些泥做的男人再怎么污浊,也都要归于英雄本色。——那样想了后,我便笑着打断他,说我要借个方便,然后起身拎起肩包绕过厕所,去服务台为那桌晚宴买了单,再然后是溜之大吉,告别了那场不幸的幸会。

    然而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我眼中的现代偏执狂,却是爸爸心中的时代佼佼者。两天后,爸爸打电话到市晚报实习组找到我,说你明个儿赶快请假给我回趟家,我有话跟你说。我知道我“犯了事ㄦ”,第二天硬着头皮背着脊梁骨的凉风进了家门。

    爸爸见了我,劈头便问你脑后到底长了几根反骨,竟然连有头有脸的大律师也敢耍?我说我那哪是耍他,最多也就是给他吃了个软钉子,让他知难而退。爸爸听后就叹着气说:辛露啊,你平日里挺明白事儿的,怎么一到了这婚姻大事,就糊涂得这么叫人不省心?!——咱不说从前托人介绍的那几个,就说这个我亲自见过面的金律师吧,你有幸碰上了他这样完美的年轻人,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自打去年到城里你刘叔叔那儿给聋哑学校办事ㄦ遇到了他,我就知道这小伙子将来会有大出息,对他特别有好感。人家金律师忙,手里掐着省市里的好几个大案子,很难抽出时间和女孩子约会。为了你这事儿,你刘叔叔三番五次地找机会跟人家提,好不容易才约上他,你怎么就那么不可理喻地把人家撂在了饭桌上?——早知道这样,我当时还不如去当电灯泡了,也好在旁边给你照个亮,免得你胡来!——露露啊,你就真的不懂爸爸的心?现在大学毕业生遍地都是,你是学文的,这稳定的工作不好找;我最近这两年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心里最着急的一件事儿,就是能见你早日落个好人家,过一份稳定殷实、红红火火的日子。常言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跟了金律师,这行也对郎也对,到底ㄦ哪儿不好?

    我说爸我吧,也说不出他哪儿不好。——这么说吧,我对他没感觉,不喜欢他,就像你当年不喜欢江水英一样。爸爸听了这话就惊呆了,抖着嘴唇问我从哪儿知道这些的?我说从哪儿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知道你当年不愿意时,爷爷奶奶不逼你,不像你这样强求,要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爸爸听到这话就霍地站起来,冲我咆哮道:你这兔崽子,还知道什么?你还知道什么?今天你统统给我说出来!我也开始野性,说我当然还知道,还知道你所有怕我知道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已经重重地落在我的脸上——那是自打我有记忆以来,爸爸打过我的唯一一巴掌。我从脸颊痛到心里,从心里痛到梦里,在那里哭泣,寻找着我无踪无影的母亲。——第二天早晨起来,我用平静埋葬了这一切,背着简易的行李,离开了家。我回到城里辞了工,然后买了张最便易的硬座,踏上了通往北京的火车。

 ——

 “你怎么不说话,打量我都打量得发了呆?”金律师竖起食指,在我的眼前晃了晃。

    我从往事中醒来,笑了笑,说可不是,你这一摘眼镜,都把我帅呆了。

    他听了,果真就自告奋勇地说他做了激光手术,如何如何成功。我笑了笑,说我已经猜到了。他说你怎么这么神?我说我脑袋里天生就有一台敏感器。——见他愕然,我又赶紧笑着说:玩笑了。——“摘眼镜”是最近比较热的“有钱人能买来的大方便”,报纸上说的。

    他忽然就凑近我,低声说:“辛露,那么,要是今天晚上,我这位不戴眼镜的帅哥再请你吃饭,你会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忍心地放我鸽子?”

    我尴尬,说了对不起后就结舌,不想他接下去就说:“你别当真,我也只是开个玩笑。其实我早都不再介意那件事了。——上次帮你爸所在的聋哑学校办案时,有机会同他一块儿吃饭,他已经跟我解释过,说你那个时候刚跟出了国的男友分手,情绪很差。我跟他说我当初不知道这事儿,否则也不会在饭桌上只是自说自话,忘了多关心你,那是我的不对。”

    我抬起头来,开颜解颐,说金律师真的谢谢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他听了,就抬手帮我拽了拽风衣的领子,然后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真的拿出一副大人对小孩的样子,柔声地说:“辛露,现在得说说你了——你这北京是怎么呆的?看上去都快成了排骨队的队员了!——人也从长头发变成了短发。乱蓬蓬的有些憔悴,过得不好吗?”

   我忽略着他的手,迎向他的目光:“不会吧。——我很多时候都是“秀外会中”,偷着胖。——头发嘛,前两天生了病嫌梳起来麻烦,就剪短了。其实那是一种让人朝气蓬勃的发型,只是刚才我出来得急,忘了整理而已。”

   我说着,触了触额前那齐刷刷的刘海。——那是刚才出门前,我趁爸爸休息时一个人躲进了卫生间偷偷剪的。此刻,那留海正密密实实地垂在额前,足够藏起我车祸后还没有拆线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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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悉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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