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不可追,惟愿此生复再来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虚虚幻幻,假假真真。回首往事,真的分不清过往的哪些事是梦,哪些事是真。梦中的真实有时胜过亲历的过往,左思右想不得其解,通通成为了脑海中的记忆。
有位女孩姓夏,叫冬梅。“夏冬梅”很好听的一个名字,人如其名,稍尖的下巴,鹅蛋脸,无羞自带一层红润,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不高不矮,身形有些单薄,让人心生一种想去保护的怜悯。
女孩是河南新乡人,头一次见面,开口带着浓重的乡音,让人一下想到了豫剧里的腔调。笑着问道;你平时也这样说话吗?听我说话带着京腔,女孩瞪着大眼睛看看我:“我觉着咱们是老乡呢”。一时难以改口,女孩继续着她的河南话。和这样漂亮单纯的女孩交谈是快乐的,忍不住套套近乎:
“河南河北,一水之隔,都属中原,确实算作老乡。”
“那你咋不说家里话呢?”
一时语噎,弄巧成拙,真的不会家乡话,觉得有些虚伪。
习惯了住宿舍,工作后也是一样,宿舍区与办公区一墙之隔,有一个不太标准的操场,每天清晨会在操场上跑几圈,做做步行操。冬日的一个早晨,正在操场上跑步,第六感官告知后面有什么跟过来了。回头一看果然有个人,离我两三步远,满脸涨红,嘴里喷着白气,怎么也想不到夏冬梅这么早会来到这里,她家住在田村,月票都要买市郊通用的。放慢脚步让夏冬梅跟上来,还没开口问,夏冬梅主动说道:
“上班高峰太挤,躲高峰早出来会儿,我没钥匙,知道你在这儿跑步,过来拿钥匙。”我说钥匙在宿舍呢,要是急我现在去拿。夏冬梅边跑边摇头:
“现在还早,跑跑挺好的,跟你跑几圈儿。”
“嘿, 有意思,你这跟我跑,我的节奏全乱了”,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看看夏冬梅脚下的鞋,是双半根儿的小黑皮靴。开口说道:“穿这鞋不活动开了,会崴脚,你最好先做做准备活动。”夏冬梅眼里亮了一下,以为我这是好话,跑到操场边伸胳膊弯腿去活动了。没了夏冬梅,甩开步子按着自己的节奏跑起来,生怕夏冬梅再跟过来。跑了几圈儿,看到夏冬梅上来跑了半圈,直线回去拿上自己的包走了。可能是坐车时间久,累了,要不就是那个鞋实在不适宜运动,自己一边庆幸,一边寻思着。
夏冬梅躲高峰的时间推迟到七点,这个时候我已经整理好内务吃过早点来到办公室。冬季室内干燥,每天早上会拿笤帚扫一扫,地面洒上一些水。有时候夏冬梅碰到了,会要过笤帚去扫或是默默地打来一盆水。一间屋子六张办公桌,我和夏冬梅正好坐在相对的两个墙角,中间隔着一个通道两张办公桌。八点钟才上班,这个时候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除了见面时说声早,基本无话,个人看着各自的书。夏冬梅会倒杯开水,拿出带来的早点边看边吃,屋里静悄悄的,听着夏冬梅悉悉的拿东西,尽量压低声音的细嚼声,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同样为了躲高峰,夏冬梅每天回去的时间总是很晚,特别在冬季,外面已是漆黑如夜,车少人稀,现在想想,她的胆子也够大的,自己也实在没有绅士风度,也不说送送。每天这个时候我已经吃好晚饭回到办公室继续看我的书。一如早晨,屋里静悄悄的,有时候看书入迷,觉察不到夏冬梅要走,这时候夏冬梅总会弄些响动引起我的注意,然后说一声:“我走啦”算是打过招呼。久而久之,觉着挺有意思,有时候明明知道她要走,就是不抬头,看看她能弄出多大响动。
人到一定年龄,长辈们就特别关心你的个人事情。好友的母亲得知我没有女友,死活介绍一位给我,是朋友的朋友的妹妹,她的哥哥我也认得。安排好了到她家吃饭,不得已见了一面,过后传过话说:“谈就谈谈,不谈就拉倒。”本就无心,自然是没有结果,说不上人家哪点不好,只是推说女孩烫了一头蓬松的头发,太时髦,自己土的掉渣儿怕跟不上。再见女孩的哥哥,她哥哥说;“我妹妹很狂的,一般还真没什么看上的”。 言外之意我有些不识抬举,彼此还真有些尴尬。办公室聊天说起这件事,有人说;你也忒落伍了,哪个女孩不好美呀,人家烫个头是拿你当根儿葱。” 平时不多言的夏冬梅来了一句:“就是要吹,烫个头跟鸡窝似的,多难看啊。”
这事过去不久,一次下午党员学习,办公室就剩下我和夏冬梅。夏冬梅走过来,手里拿着帮我誊写的稿子,指着几处地方问我是不是正确。说完之后,夏冬梅站在旁边没走,也不再说话。觉着有些蹊跷,抬头一看,正和夏冬梅的眼神撞到一起,夏冬梅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拿着稿子的两只手局促得有些发抖。憋了一阵,夏冬梅吐出一句:“我,我挺佩服你的。”说完扭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在看我。对女孩确实不太了解,不知为何这个样子,顺嘴回了一句;“我有什么可佩服的,除了吃的比你多点儿,大家彼此彼此。”
这件事过后,两个人基本上不在说话,躲高峰的事也没有了,夏冬梅正点上班,正点下班。一时的空荡还有些不习惯,而夏冬梅涨红的脸颊,幽深的眼睛却不时地出现在脑海里。经历过校园那场无意义的情殇,感到事情要坏,尽力想把夏冬梅的影子驱赶掉。这种事经常是事与愿违,夏冬梅的影子越来越固执,必须当机立断,要么陷进去,要么逃跑。
前伤未愈,一喜一忧,喜的是自己还有再生的希望,忧的是绝对承受不起再一次的伤害。犹豫产生混乱,混乱让人办事愚蠢,愚蠢导致错误,错误……
买好电影票送给夏冬梅,人家看也没看就放到包里,下班后人影也不见了。本想就此借口一起吃吃饭,缓和一下关系。现在只能灰溜溜的自己找个地方扒拉口饭,熬到差不多了,怀着忐忑侥幸的心情去电影院看看。人头中一眼看到夏冬梅,心里石头落了地。夏冬梅看到我,点点头,相互无语,两个人僵直着身子从头看到尾,几次用余光看看夏冬梅,人家直视前方,面无表情,不知是投入的看电影还是像我一样在胡思乱想。
银幕光下,身旁的夏冬梅有种雕塑感,显得纯清圣洁,捂在包上的一双手格外的细腻柔润,一种想拉过来攥在手心里的冲动搅得身体燥热,生怕一时办了傻事,只得交叉双臂将两只手压在腋下。一场电影两个人看得都很累,好不容易散场,出来天已经很黑了。我说“送送你吧”。人家撇你一眼,没说话,挎上包向车站走去。我在后面两步远的距离跟着。换车的时候夏冬梅说话了:
“谢谢啦,电影挺好看的,下次我请你,这车到站就到家了,你别送了。”
“反正回去也没事儿,到站我不下车,全当溜车玩儿了。”
车上一共七八个人,我俩并排坐在后面的排椅上,夏冬梅靠窗在里面,我坐在外手,一种朦胧的气场让身体感到对方的体温。虽说校园有过一段故事,但几乎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挣逃和互伤。从未有过和夏冬梅在一起的这种温暖感。
郊区的夜晚漆黑寂静,相隔很远的路灯昏暗无力,工作一天的人们疲劳至极,大部分都在打瞌睡。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伸手攥住了夏冬梅的手,有前面的椅背遮挡,夏冬梅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伸直手掌僵硬在那里。夏冬梅的手冰凉,像是一把攥住块石头,不知夏冬梅在想什么,眼望窗外面无表情。我则放开也不是,用力也不是,自己的姿势也很别扭。僵持了一段时间,汽车拐弯儿时忽悠了一下,趁势用手去扶椅背,算是解开了这个尴尬。夏冬梅一个人下的车,回头向我挥挥手。回去的路上觉着自己又笨又蠢,这算怎么回事啊。
事后夏冬梅没事人一样,对我的态度自然了很多,可能我的蠢举让她找到了平衡,谁让上次人家说佩服我,我来了一句吃的多呢。干了亏心事,人矮了半截,见到夏冬梅反而不自然起来。一晃两三个月过去了,相安无事,谁也不再提什么。这天晚上下班,夏冬梅没有走,像是找我有事,我也觉着应该敞开聊一聊,那怕解释一下也好。问她用不用给她打份儿饭回来;她说包里有瓶酒,抽屉里还有锅巴,问我想不想一起喝一点儿。问题一下变得严肃,吃什么已经无所谓了,正好我抽屉里也有两厅罐头,拿出来凑个数。
人走楼空,整个走廊空空荡荡没有动静,天色尚明,室内尽管有些昏暗但还不用开灯。各自用水杯倒上酒,不言自明的事也不用绕什么圈子。夏冬梅说有段时间了,我搅得她打字办事老出错,从未有过的感觉。很多人给她写过信要交朋友,变着法子想和她亲近,有人一连数月天天在她经过的地方等她,从学校到单位都有过,有些人真的很优秀,错过了自己也遗憾过,但一直没这种感觉。自己不谈则以,谈了就不会更改。
不用我问,夏冬梅边喝边说,一改平日温柔含蓄的样子,两腮发红,眼放精光,一只手挥动着,不时伏在桌子上大笑。我相信夏冬梅的话,这样的女孩没有人追才不正常。但不知为什么,见到被人围着献殷勤的女孩,我从来都是躲得远远的,绝不想做其中的一员。可能是过度自卑演变成扭曲的自傲,校园的故事就是这种心理造成的结局。那个她在和我交往之前已经很有经验,和我谈的同时还在和另一个人通信。有人说;在未结婚前人人都有机会,都可以参与竞争。并以击败对手争得己爱为骄傲。我对四处散情,看着男人们争夺自己为乐的女人从心里反感,觉着这种女人既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别人。允许自己不爱的人给自己献殷勤,就是一种不自重,更别提校园里的那个她同时和两个男人谈恋爱了。我宁肯自伤到体无完肤,绝不想和另一个男人去争一个女人。情爱的根本是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尊重,被争夺的只能是件物品,算不上是个人。
夏冬梅的表白是真诚的,但给我心里罩上一层阴影也是事实。我给夏冬梅讲了校园里的那段故事,讲了她给我的印象和造成的影响,坦诚了自己心里有她的影子。说道校园时,讲到那天意识到自己是动情了,一夜之间人瘦了一圈。夏冬梅抬头看着我,问道:“那你现在也没瘦啊?”有此一问,知道夏冬梅还不懂情为何物,心里稍微有些释解。但这一问也警醒了我,现在人在边缘,何去何从,伤痛中的挣扎让我对真情有种恐惧,绝不敢轻易再次踏进去。
不觉中,酒酣人醉,夜已深沉,昏暗的室内由于街灯的照射反而明亮起来。猛然想到这么晚末班车都没了,夏冬梅怎么回去啊。开口问夏冬梅,夏冬梅说没关系,已经和家人说了今夜值班。事已至此,索性两个人在办公室坐一夜。酒壮人胆,人借酒言,不知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信口说出一套理论; 感情是精神层次的,是高于物质,也就是高于肉体的;要想投入感情,必须先有肉体的交流,在此基础上投入的感情才是稳固和牢靠的。当时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基于对情感投入的恐惧,但说起来头头是道,引经据典。并表示我之所以没瘦,就是因为还没有投入情感,只有两人肉体上有了结合才会全身心的投入情感。夏冬梅听了我的一番理论和表白,瞪着眼睛看着我:“你说的我能理解,你之所以这样要求,我也觉着有你的理由,但我的家庭教育让我不能这样做。”听了夏冬梅的话,我更认为自己临时想到的论点是正确的了。我说;我们现在是两个成年人在谈话,说的意思彼此都是明白的,夏冬梅点头承认。话说到此,已经无话可说了,第一次的感情经历扭曲了我的全部恋爱观,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上次的交往从头到尾两个人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连握手都没有。这次与夏冬梅交往,还没有进入角色,先提出要身体接触,然后再谈。其实真正内心想的是,只要你说了给我,我会用全部情感的投入把你融化。
说道尴尬处,相对无言,酒劲加疲劳,两个人都很困乏,各自在自己的桌面上躺了下来。迷迷糊糊睡不踏实,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微明,起身看看夏冬梅还在闭着眼睛睡。悄悄溜出办公室来到街上,瞎逛了一阵,找个饭铺吃早点,吃完买了一些给夏冬梅,磨蹭到上班时间,夏冬梅已经不在办公室,一连几天夏冬梅都没有上班,说是病了。
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常态,人前,夏冬梅一如既往,照样和我说笑;没人的时候,夏冬梅总会躲出去,绝不创造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自己的心态也认为渐趋理智,为了避开这种尴尬,开始寻找其他单位。直到手续办好,临走的时候买了个笔记本和一支笔送给夏冬梅,毕竟同事一场,观点不一,但情谊尚在,更何况差点儿做成了男女朋友。
夏冬梅毕竟是个优秀的女孩,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的影子淡化掉。时隔一年多,这天午休时正在办公室和同事下棋,有同事叫,说有我的电话,接过来一听是夏冬梅。不知她是怎样找到这个电话的,问她有什么事,半天没声音,一会儿说:她想送件礼物给朋友,我给她的那个日记本挺好的,问我在哪里买的。又说要是我现在有空能不能约好地点一起去看看。想着同事还在等我回去下棋,没过脑子就说;我现在正有事出不去,哪天买了给她送去。没想到我话一出口,夏冬梅立时变了腔调似乎有些哭的味道,称呼也变了;“那没事了,您忙您的吧”。 头一次听见她称呼我为“您”,正想说点儿什么,夏冬梅一下挂断了电话。这是我两最后的一次交往,从此天各一方不知踪影。
现在想起来,夏冬梅打这个电话不知经过多少思考,下了多大勇气,应该是思虑成熟准备答应我的歪论,怀着献身的悲壮打的这个电话。一步错,步步错,天生不该与情结缘。
往昔旧念各天涯,
事淡人疏荒井台。
如荼岁月峥嵘路,
风过雪飞尽洁白。
不下凉川心不死,
可叹碧血丹花开。
追忆梅红燕归时,
惟愿此生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