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生活出三世的精彩
有些人喜欢在一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而有些人却喜欢去体验世界上不同的风景。为了梦中的橄榄树,三毛流浪到西班牙;为了诗和远方,高晓松的母亲在70岁的高龄还满世界跑。
也许是我一出生就跟着在铁路单位工作的父亲不停地搬迁,所以骨子里也是喜欢体验新环境的。如果说旅游是体验新环境的一种方法,那么移居不同的地方则是把自己连根拔起,移种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地方有奇异的风景,也有严峻的挑战。战胜了挑战,深深地扎下根来,才能真正体会到异域的风景。
移民多伦多的头两个月是阳光灿烂的暑假。两个月的暑假过去,儿子走进了新的学校,我们也要开始面对新生活的挑战。
首先是考驾照。在北美,不会开车就像没有腿,去哪里都不方便。而且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听到朋友的告诫:“美丽的夏日是短暂的,冰天雪地的日子是漫长的。到那时,还不会开车,你就在大雪里哭吧。”所以,第一个目标是在冬天到来之前考下驾照并且买一辆车。于是,9月初我就去驾驶学校上课。那时多伦多的华人多数是香港人,讲普通话的中国人很少。我报的那个驾校标榜是用三种语言教学,即:广东话、英语、普通话。给我们讲课的是一位来自香港的中年妇女。她把头发染成红色,烫成一个大蓬头。一个班上百人,她站在讲台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红色的毛球在讲台上摇摆不定。她每讲一句话,都是先讲广东话,再讲英语,最后讲普通活。讲广东话时,她会说十几个字(完全听不懂),讲英语时,她会减半,到了普通话,就两三个字。比如说,她讲到超速会被交警开罚单,我记得她说的英语是:”You will get ticket”, 换成普通话,她只说“告票”。好在她讲的英文我大部分都能听懂,所以,十堂课结束时的考试我得了不错的分数。接着就跟着驾校师傅学开车,那个师傅很严厉,我没有少挨骂。幸运的是,我在10月份去考驾照,第一次就考过了。从课堂学习到实践到考到驾照总共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个红头发的老师说我是她教过的学生里拿到驾照最快的。运气好啊,我想那个考官定是那天心情特别好,许是中奖了。其实我的驾驶技术至今都不怎么好。
记得很清楚的是在1997年10月22日我们用3300加元买了一辆二手的福特Taurus。人生第一次拥有了一辆汽车,那种激动真是难以言表。我把它当宝贝一样。它也尽心尽力地为我们一家三口服务了五年。我老公、我儿子都是用它练习考得了驾照。它载着我们经历了五度寒暑。2002年秋天它终于跑不动了,仿佛是一头老牛,流尽汗水倒下了。当它被拖车公司拖去废车场时,我们一家都依依不舍,老公特意拍照留影。看着它渐渐消失的身影,我不由得眼湿。
加拿大政府为新移民开办免费的英语培训班,叫做ESL(English for Second Language)课程。我一边报名参加ESL,一边准备找工作。
1997年的10月初,第一次被多伦多的红叶震撼到了。这里不愧是枫叶之国,第一是规模大,山坡上,河谷间,旷野里到处是成片的枫林,就是住宅区,马路旁也是遍植枫树。第二是树种优良,这里的枫树树干粗壮高大,树冠繁茂,叶片肥大,品种繁多。由于有规模,所以红起来就气势磅礴。由于品种丰富,所以枫叶的颜色绚烂多彩。我敢说,无论春花多么灿烂,夏花多么艳丽,都比不上加拿大秋天的红叶,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丰富多彩的颜色是无与伦比的。随处可见红枫红得像燃烧的火炬,振奋了我的精神,也照亮了我奋斗的道路。
11月间,红叶还没有落尽,大雪就飘然而至。在新加坡时,梦中都想念的雪,在带给我无限惊喜的同时,也带给我数次惊心。第一次是回家的路上遇上纷飞的大雪,我开着那辆宝贝二手车,在多伦多Down Town Queen Street上小心翼翼地行驶,由于这条街道上有有轨电车的轨道,轨道上的积雪让我的车一次又一次地打滑,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第二次是我开车带着朋友一家为准备买房去看房子,在一个高速路口的出口弯道上遇上黑冰,车子打滑横过三条车道,幸亏没有车经过,但是吓得我此后每次经过那个路口都胆战心惊,真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要真正安定下来,买房子是必须的。幸运的是,在97年亚洲金融风暴刚刚要登陆新加坡时,我们把卖房子的钱和积蓄都换成了加元,那时是新元的最高点,金融风暴使得新元兑美元迅速下跌10%。这运气也是太好了。有了这笔钱,在多伦多买房就有了底气。
我们找了一个买房的经纪,他是来自智利的移民,长着一双绿眼睛,高高的个头,西服领带搭配得恰到好处,非常有派头,对顾客很诚实。他先带我们看了多伦多的几个大区。让我们对多伦多的房子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我这才发现,对多伦多这样的大城市来说,真正有看头的是普通百姓的居民区而不是Down Town 的高楼大厦。记得我在新加坡买的那本介绍加拿大的书在讲到多伦多时有一句话:“多伦多市中心充满了丑陋的高层建筑。”当时我非常不理解为何我们眼中摩登的现代化高楼是“丑陋的”,直到看到民居时才明白相较与一幢幢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形状各异的带前后花园的家家门前草坪与鲜花夺人眼目的House(国内叫别墅)来说,水泥和玻璃幕墙打造的高层建筑的确是丑陋的。
我的买房经纪告诉我,靠近高楼的房子价格比较便宜,因为高楼居住密度高,人来人往比较嘈杂,最好不要买;(其实多伦多的共管公寓相当豪华,大多有健身房、室内游泳池、公共活动室,楼道里都铺地毯。)西边的几个黑人居住区安全程度较差,也不要买。最后我们选中北约克,花了22万加元买了一幢半独立的拥有双车位车库的两层小楼。那时的房子可真便宜啊,我们在密西沙加市看到一幢带有钢琴室的5000多方尺的新建的House 才卖42万加元。
在我们与卖家签合同后,我回到了租住的公寓,一走进公寓,一股怪味扑鼻而来,我不知道公寓里发生了什么。打开我们的房间,那味道更加呛鼻。顿时想起炉子上煮的牛肉。走近一看,牛肉变焦炭了。原来是我错估了买房子买卖双方谈判的时间,以为很快就会谈好,谁知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搞定。离开家时没有关煮牛肉的炉子。邻居的孩子告诉我,当时楼道里全是烟,来了四辆救火车。她说救火队员打开房门,正准备喷水时,发现是炉子里的牛肉烧焦了。便关了炉子,笑着走了。我们闯了祸,担心心被罚。可是见到公寓的管理员,他们什么都没说。又一次觉得加拿大人真好。但当我们做饭时,发现哪怕是煮面条,只要蒸汽大一点,烟雾报警器就大声响起,这就是惩罚啊。
永远记得我们搬进新居的那一天,那是1998年的5月8日。车子一驶进那个居民区,儿子惊呼“Colorful!”我们被眼前美丽的春色惊呆了!只见树叶的颜色有嫩的滴翠的绿、有微微带红的紫、有水灵灵的红、有明艳艳的黄,啊,真格是赏心悦目谁家院!到此为止,我经历了多伦多的四季。这是我此生见过的最轰轰烈烈的四季,美得不像话。多伦多,叫我如何不爱你!老公也非常喜欢这个新居所。他在写给他的所有朋友的电子邮件中通报新地址时加了一句话:“我们的地址50年不变”(套用当时时髦的邓小平关于香港一国两治50年不变的话)。谁知没几年就变了。2002年秋天,我们在同一个区花42.3万买了一个独立的两层小楼,它有一个非常美丽的花园。我又一次深深地感谢命运的厚爱,它给我这个爱花的人一个梦寐以求的花园。这个花园给我的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
我家花园
我家花园一角
房子买好了,我与老公也都找到了工作。我找工作比较顺利,第一面试就拿到了Offer,儿子赞叹到:“老妈,你太牛了,每次找工作都是一次面试就拿到Offer!”。其实运气好占很大成分。老公找工作就颇费了一番周折,实际上他的专业能力比我强。
我去的公司是一家伊朗人办的小公司,十几个人。老板用人的手段很奇特。他召集我们开会从来不占用工作时间。通常是下午6点钟左右,大家该下班了,他跑过来说,等一会我们要开会。等到6:30左右,会议才开始。开完会就将近7点了,我们才能下班。他还有一招,就是看到谁的工作做得好就给谁换椅子,他甚至会将椅子从员工A的屁股底下拉出来换给员工B。这手段实在太侮辱人了!我在那里干了不到半年,就辞职不干了。
重新找工作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我找了猎头公司。由于我的名字很难发音,猎头公司的经纪建议我取一个英文名,我就给自己取了Celia Zhang。加拿大有法律禁止年龄、种族、性别等歧视,所以求职简历不需要写身份证件上的实名,也不需要写年龄和种族。我取了英文名字后,一次我的经纪打电话来与我核实我的名字时,我一着急,竟然忘记自己叫什么了,于是急得大叫:“老公,我叫什么名字?”,幸亏经纪听不懂中国话。这种笑话常常被老公提起。
经纪介绍我去的这间公司是一间跨国金融公司。专做基金交易软件,业务面向国际大银行和大投行,摩根斯坦利也是公司的客户之一。经过一次笔试三轮面试,我被录用,职称是系统分析员2级。公司位于多伦多市中心最繁华地段,对面就是市政厅。公司实行弹性工作制,每天工作7.5小时,早到早走,晚到晚走,不需要打卡,全凭自觉。老板对员工非常好,从来都是表扬,每完成一项工作都说“Great!”无论是谁,都直呼其名,从来不冠头衔。圣诞节期间,老板给员工送圣诞卡。加班按1.5倍发薪水(IT风暴之后就没这等好事了)。这是我工作过的最让人舒心的公司。
进公司没多久,我发现我们开发的软件的复杂性是我从未接触过的。我们部门一位比我年轻许多的在加拿大拿到硕士学位的华人到公司半年后还没有搞明白这个软件的结构。有一次他问我:“这个软件是不是有一万层嵌套啊?”
生活并不总是阳光灿烂的。IT行业的美丽泡沫在2000年迅速破灭了。各个公司倒闭的倒闭,裁员的裁员,一片腥风血雨。我工作的公司也是风声鹤唳。那时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心情像多伦多的阳光一样灿烂地迈进办公室,坐在电脑前,输入密码,发现进不去系统,接着电话铃声响起,拿起电话,人事部门的人非常客气地请你去一趟人事部,递给你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你被解雇后的补偿,没有任何解释,人事部门的人跟着你到你的办公室收拾东西立马走人。我在这一波又一波的炒人风波中留了下来,一直做到退休。可以骄傲地说,我一生从未被炒,从未失过业。虽然没有大富,但是生活无忧,看病不愁,可以在自己喜欢的环境中渡过余生,命运对我的确不薄。
我是一个很知足的人。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白活。我一生在三个不同的国家生活过,奋斗过,仿佛一生活过了三世,第一世在中国,第二世在新加坡,第三世在加拿大。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