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作家、少女、售票员、边检、19根烟(组图/曲)
宝安的丘陵地海上空积存了一冬的浮尘刚刚落尽,春土又接着在繁忙的公路的车灯下打滚儿。回想也是这同样的仲春午后,会一位文学作家,地点先是京基百纳,后改在石岩。
石岩地处丘陵,介于西丽石岩两湖间,随宝安撤县设区改称街道,坊间习惯仍叫镇。镇外公路大整改,开工两载,进度延宕,只留一条边车道,造成通年的拥堵。镇内市场经济能量抵过落后西部一座土城,闹哄的商业街区有四星酒店零食遍地,有肯德基和苏宁电器。熟悉深圳的朋友,想象一下福田白石洲或蛇口南商路,就是那个状态。不拿瓶装水在炎热的午后溜达,嗓子会被中石油中海油炼出的汽油之尾气造成的空气之污染给呛抽搐了。虽如此,镇仍持有国家卫生镇、全国环境优美乡镇和深圳绿色街道等系列光荣称号,可见对环卫的理解,也不以个人主观意志为转移。
街亭报栏上有则好消息,大意是街道办政府一次性投入数十万财政开支,雇百名普查员在私企和社会组织摸底,摸出近三百名流动党员,组织出来拔河展示和谐。
在这片丘陵上,活跃着一小撮跑腿儿的公关说客,从民政部游说到地方政府,在山和农庄上砌墙挖池玩儿养生。跑腿儿的说客里有位获过文学青年奖的关中作家,在咖啡厅里不带顿号地向我倾囊而泄他在人大文系本科四年读过的书中主要段落,管说不管听,什么插话都先被拽回到他顶礼膜拜的纪晓岚的马蹄子上去。打量此君:脸相显脏,黑里透黄,口才极佳,脱口爱出“做甚”两字,说得兴起时额腮微微作咧,似久旱的盐碱。他宣称京城相声,东北小品,乃至娘子关以东大半个北方无论“做甚”的民俗艺术流派,比之西域人文皆“英险”。
“什么?”我问。
“英~险~”他强调。
我摇头,不好意思。
“就是……英谋诡计……的英呗!”
随后他开始阐述他的图腾之外的其它皆“英险”的哲学。一边在现代的特区前沿捞钱一边将老家后院儿落后的人文当图腾推崇的轴人,通常来说其言行往往是不一甚而矛盾的,为确认这一点,未等他夸完海口,我提到事先约谈的主题和具体操作事宜,这哥们儿果然很快露出了首鼠两端的型儿。以前海吹过在教育界熟人从顶排到底,可当问他给找个名小的关系搭个熟人礼价时,退避的理由就蹦了出来,刚打过的3万块打底儿弄书号的保票则更无从令人信服,几天功夫不被他喝丢了才怪。他倒是按月出网络杂志,约稿,让我把东西写得像相声那样流畅。他这句话挺有价值,又等于是提纲挈领地否了他那日落西山三刻钟的老家文学,和关于“英险”的批判。忽而觉得再这么边抽边聊扯下去指不定会被他扯到狼图腾上去,身体便更不适,于是学他的话儿问他是甚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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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君话别,天将晚,散步到镇外,不见有资格上高速进关的红色的士,就在路旁等黑车。暮色在等待中降临,来往的货车打出土黄的灯束,哮喘着疾驰,将尘土带向前方的暗处。
一辆公交风驰电掣而来,我招手,它不停。我安慰自己,只怪没找到站牌。这时,路对面横穿过来4个少女,她们穿着无袖衬衫和短裤,宇宙的装束表明她们不像是镇里的,而像是华侨城波托菲诺院儿里的孩子。
若在去年的关内,这时辰,从福田到蛇口的大道两侧几乎每个公交车站都会有协警执勤。“警车”是统一的轻型摩托,鞍座后面竖起一根比警棍细的金属杆儿,顶着闪烁的灯,红蓝交相辉映。而今,随着和谐的发展,协警夜勤改成了24小时全天候的守望,南山一座立交桥下,增设多至6个协警凉棚,皇粮18汉,全天三班倒。而在关外,野岭荒郊,没有奢侈的协警,若是单身女孩儿,设身处地考虑人家的感受,问个路兴许都得吓着人家。
好在她们是四个,我中规中矩,站在三米开外问:“我想等公交,你们也要等吗?”
阳光少女答:“是呀。”
“你们知道车站在哪里?”
“就在这里呀。”
“没看见站牌。”
“没有站牌。人站在这里,车会停下的。”
“刚刚过去一辆,不理睬我的挥手。”
“那好,让我们一起挥手!”
四少女排成梯形,斜在路边,把头齐齐地扭向公路的远方。她们的身体充满旺盛的精力,片刻也不消停,先是互相拉手,继而跃跃欲跳。当中个头最矮最靠近我的女孩儿率先唱起歌来──
笑就歌颂 一皱眉头就心痛
我没空理会我 只感受你的感受
你要往哪走 把我灵魂也带走
它为你着了魔 留着有什么用
这时,另外三个女孩儿彼此勾起肩膀,摇头摆首汇成脆亮的合唱:
你是电 你是光 你是唯一的神话
我只爱你 You are my super star
你主宰 我崇拜 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能爱你 You are my super star
歌声戛然而止,又见尘土起舞,两束车灯扫来,照出她们四只手臂摇曳的剪影。透过剪影定睛瞧,公交来了。
她们却不上车,说要搭的是另外一条线路,然后冲我齐齐挥手喊再见。都说在深圳出生长大的男孩儿女孩儿很阳光,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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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在关外车水马龙的地界晃悠了一小时,到达终点南头检查站时,只剩下我一个乘客。车停在站外百米的位置,售票员和我一起下车往楼里走,边走边主动介绍:“这些年来检查站只是个摆设,私家车,红的士进关不停,就连不让进关的关外绿的也把客人直接拉进检查站的内侧,只有公交乘客,才要出示身份证通关。”
我问她:“为什么不把这些检查站给撤了呢?”
她答:“高速上的检查站早就撤光了,只留下空房子。这个再撤的话,他们去哪里揾食呢?”
以往从国外回来的人进关要出示护照。我怕遭窃,从不随身携带,若不放行,就按她说的,在站外打辆红的士进去。
走进检查站,售票员冲我摆摆手,到左侧小卖部买东西去了,我则朝正面窗口走去。站内门可罗雀,入关客不足五人,我排到窗口,对关检说从国外小地方回来,进大城市摸不着头脑,怕弄丢证……没等说完,关检手往旁一指,把我轰进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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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内,宽得让横过马路的行人打怵的深南大道一展双臂平伸向东边。原打算拐到蛇口西部通道前往香港机场,但是通道晚11点闭关,只好继续往东,于夜深时分来到水围村。水围村汇聚了大小数十家洗浴美食中心,皇家鹿岛、水上明珠、碧海云天……是深圳正规的适合女孩子洗浴按摩的地方。没有60公里开外大亚湾核电站的充足的电量供应,水围村不可能形成如此极尽奢华色彩斑斓的立体霓虹夜景。
近旁的皇岗口岸深圳一侧向来令人气喘吁吁,一道铁栏给过境客带来多少苦不堪言的不便?逼得多少出入境的老幼病残孕婴弱们累得呲牙咧嘴,爬台阶上下天桥。把持大件行李的过境客更惨,高高的天桥台阶中间倒是有一条水泥斜面可供旅行箱的轮子使用,然而那斜面的宽度不足半米,窄过所有旅行箱的幅宽,与手提箱的宽度几乎等同,拖旅行箱上下台阶,需练就让箱子单轮点地的功夫。出租车司机说,建关迄今无人想过装个电梯设备,哪怕收费的也罢。天桥上尽是黑不溜秋的人影出没,拉住店拉洗澡拉按摩拉黑车的骗子比客流还多,黑影们对入境旅客围追堵截,甚至直接拉扯袖口和旅行箱。我被这十几年来非但不见改观而且一年不如一年的深圳橱窗刺激着了,一不留神,被强塞在手里揉成一团的广告纸掉在了边检窗台上,也指不定被理解成故意甩掉的。
“嘿,您把我们这儿当垃圾站了?”马上冒出一位天庭饱满手执步话机的领导模样,走过来问我。
“是挺像垃圾站的,与港关那边几百米之隔,就收拾成这德性。”我抬举他道。
“嘿嘿,国情不同嘛,”他似乎觉得用词不当,改口:“一国两制嘛。”
边检领导爽朗人,一看就不是读过高学历的神经病怪。他说他是北方的,问我是不是,我问他何以见得?他说南方人没这样在边检玩儿悬的,都扮成老实巴交的母猴子样儿。我问他在这里值班嫌不嫌热,他说热惯了,十几个海关都有很多北方的,为了能镇住马仔。
边检女同志把我夹在护照里的卡片一枚枚地拿出来翻弄,边弄边言语:“这个是……日本的驾照,这个,哦,新加坡的卡,这个像……嗯?柬埔寨的什么吗?”
女边检唇红齿白,标志杏眼儿。过去在罗湖、珠海拱北、广州等地海关早就品出越是秀丽的女边检越粘人的通性,可能是她们自知眉眼儿在南粤大地罕见,无论怎样问个没完也没有过境客不耐其烦。换个场合,我会装她哥跟她聊归国见闻,但房外的机场瓦贡不会因为她的拖延而等我,我只能假装不耐烦地说:“这个是足疗中心优惠卡。柬埔寨的证早在罗湖有盖章买进口摩托的年月我见过,您也许没见过。”
她的眼神说明她判定我在捣乱,还给我那些卡片她再问:“那你去哪里?”
“香港。”
“你离开香港再去哪里?”
“我,去抗震救灾。”
“行啦,”拿步话机的领导不知何时又踱步到这里,冲完女边检又冲我:“有整条的烟赶紧扔掉9盒吧,留下一盒儿抽出一根,免得被那边查出来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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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19根烟,1根雪茄,去年八月实施的港府新政,被港媒指称不通人情的施虐法规。据称实施伊始,有些入港访客和回港居民不得不把在内地购买的整条烟拆开,拿出9盒再撕开最后一盒取其1根,当场全部扔掉,以免缴纳高额罚款。这浪费资源弄虚香烟GDP的做法,让我又想起挪威的森林的作者说的政府机关既蠢又大的话,憋不住想笑,作者问他哥们儿考公务员是怎回事儿,他哥们儿说那些人多是呆子,不是呆子就是变态,想做官儿的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垃圾……看来只有香港人民入境事务处那批呆子才琢磨得出19根烟1支雪茄的变态法规来吧。
出关,环岛旅运公司小瓦贡的地勤工也想趁火打劫一下,劝我把烟留给他。烟盒倒是随身带了几个,我瞥他一眼,无语上车。天将破晓,瓦贡开得疯狂,时速140迈奔向机场,沿途的港湾和渔火被匆匆掠过。
顺便提个醒儿,跑机场的瓦贡为适应港深左右不同侧的停车,两侧车门都可打开,香港机场出境厅门前没有凹进的停车道设计,双车道修得笔直小气狭窄,去年春节期间有两位陆客习惯性地拉开右车门下车,被后面驶过的车擦撞不治。
【八千里路云追月】
由老哥XD张贴 @ 2011-05-24 17:58:43(被阅读10500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