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那场病(二)
先生慢吞吞来了,已是七点。路上拿了药,满怀希望,巴望着药到病除,恢复正常,好接着回去干活儿。
回到家,孩子正要去上学。告诉我爸爸一宿没睡。他可是惦记我的病情?怎么会?好不容易没人催睡,放肆一把,下一场痛快的围棋。
歇了一会,十点钟出门上班。接上炒菜的小王,好似一切正常。
午餐总是一场战役,我像好人一样参加战斗,跑前跑后,端盘上水。中间女儿几次来电询问,还好。问题并未解决,但是不疼。
下午五点过后,药物作用消失,又紧一阵慢一阵地疼起来。疼得厉害的时候,头埋在后面的冰柜旁喘息。
这日子像是在黑暗的隧道里,不见尽头,不见天光。怎么才能甩掉这个痛啊!
长夜漫漫的一天。是一生中最最漫长的一天。黑暗,无助,软弱……
客人们不知道啊,只要门开着,照样涌进来。
又熬到了晚上。前半夜,怕吓着孩子,又怕耽误她休息,咬牙不语。那位先生,反正不关他的事,天塌下来拦不住打游戏。
午夜临近。我说了同样的话。送我去医院。
哪个医院?圣玛丽的医护态度实在恶劣。换另外一家?不行。资料都已经在那里了,还是去圣玛丽。
当我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几乎是自己硬拖着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拱进急症室门的时候,那位昨晚负责我的男护士惊愕不已。
废话少说,医生出来。这次是另外一位女医生,她慈祥温和。听到护士报告了昨天的情况,立刻要做X光检查。
女护士心急火燎火速推我进了检查室,里面的护工人员,个个神经紧张,严肃认真,和昨夜吊儿郎当的工作人员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结果出来,女医生对我先生说,是肠梗阻,肠子打了结,需要手术。怪不得灌肠都通不了!
那位一直低头玩手机的顽童,立刻没了主意。
我身子虚弱,头脑却清醒。我告诉他,回去,接厨师去餐馆,开门营业。恰好是周六,女儿不上学,让她去帮忙做前台。我一人迎接手术。
因为是急症,外科手术医生不是现成的。需要临时call名单上的医生,看谁有时间接这个病人。
然后就是紧张地准备工作。前后有四五位护士围着我,直至推我进入手术室。一位秃头的麻醉师十分温柔地安慰我,说主刀医生就来了,已经在停车场了。还开玩笑问我对马航失踪的看法。
手术进行只有一个多小时。局部麻醉,除了手术期间昏睡过去,结束不久,我就醒来了。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位非常慈爱的大姐,她含着微笑,小心翼翼地往我口中送冰块。另一位护士姐姐,把医生的报告念给我听。
我哪里听得懂?但是仍然听清楚了,朱医生打开我的腹腔,把纠缠成结的肠子理顺。然后缝合。我运气好,肠子没有破裂,不需要截除。
又有护工推我回到病房,负责的护士已经在迎接。这时,有位讲国语的姑娘进来看我。她说听说来了个华人病人,来认识一下。她管隔壁病房。
一转眼的功夫,这位叫小欧的上海姑娘来告诉我,已经把我要到她那里,此后三天,就由她来照顾我了。真是上天怜悯!有了她,许多不会表达的词语就不必害愁了。
安顿我躺下,伤口用药,止疼用药一切就绪。轮到操心店里的事了。生意怎样了?有没有营业呀?我那书呆子老公,他干了些什么?
小欧帮我拨通女儿的电话,她和厨师小王,还有她的一位男同学,他们三人撑起了一天的生意。一家之主的先生,男人,老板,他不知去了哪里。
从午夜再进急症室,到手术完成,又是十几个小时折腾。回到病房,已是过午两三点。孩子说生意很忙,她必须全力以赴。晚上不能马上来看我,叫我好好休息。
到了该餐馆关门的时候,我放心不下,又打电话问孩子。她说爸爸还是不见踪影,他们这一天非常忙,非常累。两个半人,扛起了比平时还多的生意额。
过了几个小时,由于手术和药物的作用,堵在我肠子里的废物终于哗啦排清。美国医院的设施的确是一流,普通病房都有卫生间电视机。夜班照顾我的护士尽心尽责。每一步,她都小心搀扶我。也为我术后第一夜,就能自己起身如厕赞叹不已。
深夜十分,我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女儿,想知道那位失踪了一天的先生,有没有回家。女儿如果一个人在家过夜,会不会害怕,有没有问题。
女儿倒是勇敢独立,她安慰我说,不用担心任何事,任何人,只要自己好好休养,恢复健康。
就这样,有生以来我头一次躺在美国的病床上,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他一天一夜没有音讯。既不在我身边陪伴,也不在餐馆里关照生意。
早晨,小欧来上班了。我万分地不放心,对他的愤怒,气恼,又转变成牵挂,不安。他哪去了呢?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呢?
我请小欧拨通警察局电话,报告他的失踪。
警局查了记录,告诉我一夜没有车祸报告,没有任何暴力报告。然后接线员又好心提醒我,打另一个邻近姊妹城市的警局电话。看是否有其它情况。
我躺在医院里,忍者刀口的疼痛,四处寻找男人的下落。
快到午饭时候,女儿来了电话。说爸爸到店里了。我一颗心才放回破损的肚子里。这心是已经破碎得支离不堪了,又冰凉彻骨,比我冰冷的躯体还冷。
从星期六中午十二点钟,我进手术室之前,到星期天中午十二点钟回到店里。整整24小时的时间,他去哪儿了呢?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直到今天也没问过他。
星期天一天,女儿带领她的朋友,和厨师小王一起,下午又加上那位顶着老板头衔的老板,又坚持了一场战役。
晚上十点多,孩子和他来看我。一进病房,女儿就哭了。看着妈妈,心疼不已。
他却像个随从,像个幼儿园的稚童,像个明知犯了错误,等待惩罚的稚童,老老实实,一言不发。只用试探的眼睛在房间里四处打量。
我不在的时候,是女儿担当起了重担。自那,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似的,对我的健康和心情变得十分在意。
第二天周一,毫无疑问决定关门一天。都疲惫不堪,孩子们和小王都尽了最大的努力。这是除了我短暂回国,第一次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照样经营生意。
总共在医院住了三夜,周二上午,女儿来接我回家。
回到家里,洗澡的时候看到,肚子上是半尺多长的大刀口。用订书钉一样的铁钉,粗暴地排在肚皮中央。一溜大疤锯。
仅仅七天之后,在我感觉可以驾车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医院,找到他们的管理部门,用我磕磕巴巴的英语,投诉。投诉第一晚急诊室玩忽职守的医护人员。
假如第一天晚上,在灌肠不果的情况下,假如他们稍微认真对待病人,就应该做进一步检查。当B超无法发现问题,就应该像第二天那样做X光检查。而不至于让我多遭了三十多小时的罪。
幸好我命大。万一肠子破裂,后果难测。
投诉的结果,是将四万五千美元的账单,减为一万现金支付。
而且自那开始,我重新思考生意的经营方式,和改变家庭关系的态度。这要说太长,怕是又一篇文章。等我慢述吧!
非常感谢关心我的博友们!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五年,心痛犹在。从中获取的人生教训,生命价值观念,都会逐步写出来。
再次感谢!让我们珍爱自己,善待宝贵的生命!
哦,不能忘了,引起这病的根源,是我连续多日食用不发酵的面食。俗称的死面。
一直属于肠胃孱弱的族类,随着年纪增长,消化能力更加减弱。这种时候,一定记得不能多吃难以消化的食物。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