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是幸灾乐祸

这个春节之前，先生和国内家人视频的时候，获悉一个惊人消息。他的刚刚在北京买了房子，新婚不久的侄子，即将离婚。

侄子是家族唯一的孙子，公婆宠爱的程度，不亚于珍宝。整个家庭不论爷爷奶奶，妈妈姑姑，爸爸大伯，所有服务目标全都指向他一人。

犹记得有一年先生回国，路经香港，婆婆用毋庸置疑的口气，指示他为侄子搜索他想要的一种玩具剑。公婆来美国我家探亲时候，甫一住定，接到孙子电话，要奶奶向我们要一台最新式单反相机。当时他还只是个大学新生，搞不明白有什么必要需要一架价值几千美金的高级相机。

侄子一进大学就遇到同乡女孩，开始恋爱旅程。俩人一毕业，就在北京登记，进入法律允许模式，同居一室。据说当时负责婚姻登记的人员，对他的年纪感到吃惊。因为很少见到二十五岁之前就束手就擒的男生。以前大学恋人修成正果的寥寥，是因为大家面临各奔东西的未来。新时代的大学生少了国家包办分配，反而可以自由决定在哪里工作定居。

在北京买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般家庭承受不起。他家老爷子改革初期作为土木工程师参与房产建设，赚了一点银子。老家三线城市投资买了几处房子，剩下的就攥在手里，等孙子大喜了。

前年夏天，我们俩去科罗拉多旅游，路上接到他侄子微信。说是北京房子需要装修，借我们十万人民币，年底就还。

房子是爷爷奶奶鼎力出资置办的，但他爷爷奶奶跟我们却绝不这么说。说是女孩家里出钱买了价值三百万的小蜗居。

管你们谁出钱呢，真真不关我的事儿。当下先生喜形于色，几乎志在必得地说，“这下我该出手了！”我一边笑他，你出手，都不知道你出什么手，如何出手？人家北京天价房都有人出资买了，你美国混了恩年，还住着溺水屋公寓房呢？你出什么手？

他就不言语了。

回去开工，我问一起工作的阿华，她刚从中国来美，熟悉国情人情。我问她，他侄子说借钱装修，年底就还。你觉得呢？她撇嘴就笑，还？你信他还？

当然不信。可是这孩子如果不打算还，借的时候干嘛信誓旦旦保证半年就还呢？年纪轻轻先学会骗人了！

直接打回。告诉他无力借贷，我不欠你，自己想办法吧。

后来跟小姑子提及，她气恼说，也跟她借过，是二嫂侄子妈的指使。

还不算完。轮到大婚了，不得了。全家出动，理直气壮要我们红包。婉拒。孙子有什么了不起？奇怪了！中国家庭的这个传统，实在糟糕透顶！真的不是我没有儿子没本钱，假如我真的有一个儿子，也绝对不会绝不会给宠惯得没样儿。

给你们说过他来美旅游吧？爷爷奶奶奉资。可爷爷奶奶偏说是他工作的公司包揽机票住宿。新毕业的大学生，小公司的小职工，一上班就得到公费出游美国？哄谁呢？

当然不关我的事。谁爱供谁供。来了，就是客。我招待。送他一张洛杉矶飞雷诺的机票，让他轻松来看大伯。结果怎么着？你猜，这么大个小伙子，空着两只手，晃晃悠悠就来了。一盒糖都没给他大伯带。都工作了，好歹是大人了，这点儿事儿不懂？从心里认为我们欠他。

我带他去买东西，给小媳妇买裙子化妆品，请他和我女儿见面，一起吃饭。隔天又到太浩湖游玩，两天下来一千美金不见了。

以前回国见他，觉得这孩子还行。当然就是个孩子嘛，也没什么要求。人家家里宝贝得不行的孙子，咱有什么必要评价。一家人都说好，咱也跟着说好。乖，温顺，读书不错。最要紧是个男的，能传宗接代，给爷爷奶奶希望。

谁知道却是个坑人的货。坑爹的，见过不少。坑爷爷的，可是头一个。

敲锣打鼓大婚了，西式婚礼，中式仪式。七姑八姨，老少亲戚，该请的都请到了，那场面，不可谓不隆重。还要我们丢下生意，专程回去参加婚礼呢！要去你去啊，我不去。家里那位没我嘛事干不成。自然不去。

仅仅一年的功夫，离婚了！

媳妇儿占理，侄子净身出户。

小媳妇儿虽然占理儿，这一年多净赚两百万，也是不错的进项啊！

可人家小媳妇起初不是为了交易而和他结婚的。女孩儿早年丧父，寡母盼望女儿早有归宿，自己安心。

侄子在媳妇忙于工作，频繁出差的空挡，被本单位一单身女子缠上。偷情吃外食，大概他不以为然，以为大不了偷偷摸摸。谁知外情女子不甘心做地下情人，上门找注册媳妇撒泼闹事。小男子自幼娇生惯养，大小事由一概祖父辈搞定，哪见过这阵势？

举手投降。落荒而逃。

可怜了全家人集资的白花花的银子啊！爷爷奶奶一辈子省吃俭用，卖老骨头挣来的血汗啊！

公婆黯然。损失惨重。最庆幸我们没有卷入。要说损失，就损失了本该我们名下的一套住宅。看我们人在海外，又无法完成任务，自然转交给孙子。

全军覆没！

听着这离奇的故事，就像听一个败家子的笑话。当然我笑得出来，他家人就难笑得出来。

我笑过之后，就想，我笑的内容，不是幸灾乐祸。不是，绝对不是。真的不是。

我想，一个家庭，祖父母，包括姑姑，还有他本钱十足的妈，是怎样在口口声声维护中国传统的“隔代疼”的借口中，轻易制造出一个败家的坑爷爷的孙子？

实话说，他不是坏孩子。可是，这结果，的确太坏了。

几个月后，爷爷肺癌病故。给孙子布置的新房里，还贴着胖娃娃招子的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