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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黑人朋友Uncle Joe和他的家人

我的黑人朋友Uncle Joe和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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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注:在美国的“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之际,写这篇东西,没有别的意思,蹭个热点而已。我本人住在加拿大安省的一个小城,经历简单有限。既没有经历或感受到任何”系统性“的种族歧视,也没有经历或感受某些“种族劣性”,而成为受害者。文中的Uncle Joe是一位黑人,但是我写他是因为他是一位非常好的人,一位有意思的朋友,只是想分享一下,与肤色无关,与政治无关。

Uncle Joe是我移民加拿大后结识的第一位黑人,也是交往很深的朋友“Uncle ”这个称呼是怎样来的,我记不清了,可能是大家都这样称呼他吧。不过这么多年交往下来,感觉他就是我的一位和蔼可亲的叔叔。

刚移民时,我住在多伦多的亲戚家,Uncle Joe是他们一家的老朋友。那时候Uncle Joe 刚刚退休——他曾是一个著名酒店的设备部经理,在那个位置做了很多年,到了退休的年龄,‘光荣’退休。在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印象里,六十五岁就应该是彻底迈入老年了,而65岁的Uncle Joe,仍精壮敏捷地像一个三十岁的汉子,他热忱,开朗,睿智,谈话时的笑声极具感染力。

和Uncle Joe成为朋友,似乎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因为他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本领——能把身边不同的人,轻易地变成朋友。而他这一‘本领’大概是来自于他的另一个‘技能’——会说话。

什么是‘会说话’?Uncle Joe能言善辩,花言巧语?或者是他能讲很多种语言?或者英语讲得特别纯正?都不是。仅仅是他在和人交流时,能够把对语言的要求放到最低。你操着最烂的英语,磕磕绊绊地崩出几个单词,甚至只有手势动作表情,他也能懂你,能把谈话继续下去。

前面讲过,Uncle Joe退休之前是一个大酒店的设备部门经理,经常要负责招聘事宜。他说他招过各种各样的人,南美的,欧洲的,亚洲的,非洲的,从未觉得任何人的英语能力是工作的障碍。“有人说听不懂,无法交流,是因为他从心里就拒绝,不试着去听懂对方。” Uncle Joe这样说。

我曾经亲历过Uncle Joe和一位国内探亲来的80多岁老奶奶‘交谈’:他举着一个苹果,大声地说:“apple”。老奶奶以为他要吃苹果,忙不迭地要拿过去洗。Uncle Joe摆摆手,继续托着苹果,并用另一只手指着,张大嘴,看着老奶奶说:“apple”。老奶奶还是疑惑,不知所措。Uncle Joe不放弃,反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声音。最终,老奶奶终于明白了Uncle Joe的用意,她试着张开嘴,磕磕绊绊地重复:“a,a, apple,  apple”,说完,有些害羞地捂着嘴笑了起来。当然,Uncle Joe并不是真的想把老奶奶变成英语通,老奶奶也不会因为学会一个英语单词‘苹果’就改变什么,但这仅用了一个单词的交流,给老奶奶枯燥的生活带来一丝暖意,Uncle Joe的目的就达到了。

所以,尽管我刚移民时的英语很烂,常常说出话来自己都不知所云,但也不妨碍成为Uncle Joe的朋友,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友谊一直保持至今。

Uncle Joe也是一位移民,来自加勒比海的一个岛国Trinidad。这个国家的全称应该是Trinidad and Tobago——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但提到他的家乡,Uncle Joe无一例外地只提Trinidad,可能是在他的心里,这两个岛屿各自有自己的地域文化,并不能混为一谈。我的地理知识基本上是体育老师教的,虽听说过这个国家,但实在不太了解它在哪里,是什么样的国家,一提起这个国名,脑子里还一厢情愿地闪出那些细胳膊细腿,肚子大大的黝黑男孩的画面。后来和Uncle Joe聊天才知道这个中美洲的岛国盛产石油,是很富裕的。当Uncle Joe说起他在Trinidad的生活,说起他的第一辆汽车,第一台冰箱,第一个电视机时,我会下意识地想:那个年代我在干什么?我的前辈们在干什么?我们好像在啃着窝头,就着咸菜,做着春秋大梦,试图把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大约在六十年前,年轻的Uncle Joe携妻子移民到加拿大。他说那是在冬季,穿着单衣单裤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了雪!以后,他在这里安家、工作,生儿育女,繁衍后代,这株家庭之树就这样在这里慢慢地生根、发芽、结果。枝叶越来越茂盛,根越来越深。现在,虽然Uncle Joe和Auntie Joe皆已年迈,但两位老人仍是这棵茂密的树之坚实的躯干。

前些年,Uncle Joe的健康状况尚好之时,他几乎每年都回家乡,帮助、照顾他残疾的弟弟,并享受家乡的风土人情。他家乡的房子还在,他曾邀请我们去那里度假,最让我心动的是他描述的房前屋后的芒果树,似乎坐在草坪上就能被芒果砸到头。芒果一向是我的最爱,果真被它砸到,即使成不了牛顿第二,但起码可以大啖一番。遗憾的是至今仍未成行。

Uncle Joe身上无疑保留着浓厚的中南美印记,但同时,谁也不会否认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加拿大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类似“文化冲突”,什么“认同感”,什么“融入”的问题,如果我把我们中国第一代移民关于这方面的困扰讲给他,他一定会哈哈大笑,认为一切都是庸人自扰罢了。

从Uncle Joe身上,我学习到的最实惠的东西大概是怎样把自己变成一个‘汗滴女’。现在流行一个词,叫“handy men”,也就是巧手的男人,Uncle Joe就是一个非常handy的人。我一直喜欢鼓捣自己的住所。可能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对于金碧辉煌的豪宅我感觉不深,反倒对小家碧玉式的‘小温馨’情有独钟。我很喜欢Uncle Joe的家。初入那栋不太大的二层独宅,你不会有惊艳震撼的感觉,但坐下来细细一品,却能感觉出主人不俗的品味和细节上的处处用心。

院子里,别致的木制乘凉小廊缀满了藤类植物,廊下连着修剪整齐的李子树和小花园,坐在藤下的木椅上,悠闲地喝一杯下午茶,看着院中的景致,颇有些小桥流水人家的味道。

室内的装修设计也是以木质为主,没有凸现设计感的豪华装饰,没有喧宾夺主的‘超现代’的装饰材料,房间整洁、清爽,却处处透着妥帖、舒服和家的温馨。像很多人家一样,沿着通往二楼卧室楼梯的墙面上,挂着一些照片。这些照片也很有趣,起头的两张,分别是年轻的Uncle Joe和Auntie Joe,后面的一张张全是孩童的特写照,他们神态各异,但每个孩子都有曲卷的头发和大大的眼睛,天真可爱——那是孙辈们的照片。Uncle Joe育有一儿一女,他们都是大学毕业,有很好的工作和家庭。如今第三代也都长大成人,甚至还有了重孙。所以那一排照片既是装饰,又生动地再现了生命的延续。

进入Uncle Joe的地下室,便又是另一番天地。如果说楼上是柴米油盐,楼下就是吃喝玩乐了。一下楼梯,迎面便是一个配着高脚凳的L型木制吧台,吧台后面的整面墙是一个木制的别致酒柜,林林总总摆满了形状颜色各异的酒。休闲的时候,手持酒杯,或在吧台旁慢酌,或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体育比赛一边狂饮,何等惬意。酒吧旁边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Jacuzzi(水按摩房),房间里安装了音响和彩色照明,置身其中,看着彩光随着音乐的强弱而变幻,另有一番滋味。在起居室的另一个角落,零散地放着一些乐器:钢鼓,架子鼓,风琴。提起钢鼓(steel drum,但Uncle Joe称其为steel pan), Uncle Joe总是津津乐道。他说Steel pan是二十世纪发明的唯一的乐器,发明者是Trinidad人。我开始听了不以为意,后来一查还真是这么回事。

Uncle Joe不无自豪地告诉我,他家里所有的一切,,包括设计和制做,都出自他一个人之手——当然也离不开Auntie Joe的精心布置。除了搞定所有水电气外,Uncle Joe还兼做木匠、瓦匠、水泥匠,兼修电器,兼修汽车(不是做简单的保养,而是可以修发动机的级别),简直一个人就是一个装修队!不!是装修队+电器修理部+4S店。

不过,如果你亲临Uncle Joe做事现场,是要有较强的心理承受能力的,因为在外人看来,他干起活来简直就是毫无章法,野蛮操作。我曾经请他帮我改造过地下室,一个好好房子,我不过离开20分钟买个零件,回来一看惊呆了:水断掉了,电断掉了;一面墙没有了,变成满地零碎的石膏板;另一面墙无端地被捅了个大窟窿!不过别担心,那水管、电路、气管重装之后,所有闸门就会合上。那面墙也很快会重新竖起来,只不过是挪了个位置,让房间的格局更好。墙上的大窟窿呢?最终会变成一扇漂亮的窗。

看过Uncle Joe干活,特别是有了给他作小工的经历后,我对自己能够成为“汗滴女”的信心很足,胆子也更大。家里家外,什么事情都要自己试试先。无奈,技不如人,难免出现把墙砸个洞,然后补不上的尴尬局面。

几乎每年的圣诞期间,Uncle Joe家里都会有一个party,他女儿一家通常会从美国驾车越境而来,其他家人和朋友正好借此机会济济一堂。参加这个party是特别好玩的事,我女儿就特别喜欢,因为这是一个吃喝玩乐的好机会。Auntie Joe做一手好菜,所以厨房的长条桌上总是流水席一般地摆满了佳肴,连我这个挑剔的‘中国胃’都要一填再填,撑到为止。至于喝嘛,主人当然会热心提供酒水,但不会有人勉强你。不过,有美食有音乐有朋友,不喝白不喝,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参加这样的party,吃喝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这里总能给我一个在别处很少能感受到的氛围和体验——无论男人、女人,大人、孩子,人人身上都洋溢一种热烈、轻松,真实而不做作的特质。你拿上一杯酒,即使在一个角落里静静的坐着,也会被大家的气氛所感染,觉得心里很快乐。熟悉或第一次见到的人,大家相互问候,关心彼此的工作、生活,家人、孩子。但是无论你穷与富,无论你是搞导弹的还是卖茶叶蛋的,无论你孩子是上名校还是技校,这种关心都是同样的,同样的真诚,同样的简单。

对我们来说(至少是对于我来说),音乐和舞蹈是一门课程,一种学问,一个技巧。但是在Uncle Joe的party上,我很惊奇地看到几乎每一个人,都能随随便便地在钢鼓、架子鼓或风琴上即兴演奏一段,或者随着音乐风情万种地跳上一段。我没有听说过他们上过什么班,什么课,但是好像这些东西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或者是身体的一部分。不过有一次Uncle Joe还是把我给蒙到了:那一次,伴着悦耳的琴声,我见到Uncle Joe坐在琴前,摇头晃脑地忙着,似乎弹得很陶醉。我心里诧异:原来Uncle Joe的琴弹得这么好?走近一看,原来他是在“表演”——手指根本没有触摸到琴键,听到的是音响放出的音乐!看到恶作剧成功,Uncle Joe孩子般地哈哈大笑。

如果说音乐似乎是黑人身体的一部分,那么运动机能就更是这样了,他们身体的灵活性、协调性和对运动的热爱注定使得他们在某些体育项目方面更胜一筹。Uncle Joe本人喜欢足球(这也不奇怪,Trinidad本来就是一个足球强国——和中国比哈)。而他儿子却是一名优秀的篮球运动员,年轻时,曾为加拿大国家队出征世界篮球锦标赛,和穆铁柱同场打过球。再说Uncle Joe的两个孙子,那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是高中毕业就直接进了美国名校打球。现在一个欧洲效力,另一个更是成为NBA最年轻的队员,是那种一上场,小姑娘就尖叫的明星。但儿子和孙子的成绩并没有使得Uncle Joe更喜欢篮球,他仍旧喜欢足球,提到篮球,他仍然用‘the dumb sport’(愚蠢的运动)来形容。至于儿子和孙子们在体育方面的成就,Uncle Joe也并不常提起。两个年轻人的近况,我还是圣诞节时听他女儿提起过。她告诉我们:在欧洲打球的那个,已经有了孩子,这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已经随父母到过三十几个国家。而她的小侄子,仍在NBA打球,明年将作为加拿大篮球队队长出征东京奥运会——那时候还不知道奥运会会延期。没想到这两个小时候还在圣诞party见到的小男孩都成了’大明星‘了。

和Uncle Joe交谈,常常会听到一些不经意之间的智慧之谈,比如他说:别人教你做一件事情,即使你原来会做,也应该认真听。如果他的方法和你的不一样,你岂不是学会了两种方法?Uncle Joe的有一句话对我影响至深。有一次聊天,我提到移民初期,一个朋友给了我很多帮助。Uncle Joe听了之后说:“那你就应该像这样子去帮助别人。”

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到这话的不同含义,我们不是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但后来意识到他说的不是回报帮助者,而是去“帮助别人”。回报给“滴水者”,即使你“涌泉”了,也只是狭隘的两者之间的事情,但是你去“滴水”给更需要的人,就是广义的,是一种帮助和爱的扩散性的传递。

如今,Uncle Joe已经八十多岁了,进入耄耋之年,身体大不如以前,特别是由于糖尿病引起的眼疾,使他不能开车,这对他这样曾把车玩成演杂技一样人来说是很痛苦的。他也曾说过:人老了,不好玩。但是每次见到他,他还是很开朗、乐观。上一次,我和女儿去看望他和Auntie Joe,敲过门之后,就听到里面回答一声:来了!然后Uncle Joe嘴里哼着歌儿,衣着得体、整洁,满脸笑意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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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孺子和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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