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陋室铭》——写在萧条来临之际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廉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年轻的时候,曾有一阵子很欣赏刘禹锡的《陋室铭》。那时住集体宿舍,每天窝在蚊帐里,捧着什么弗洛伊得、萨特、尼采乱读。肚子饿了,就在电炉子上煮挂面,然后环视着凌乱的房间,说:斯是陋室,何陋之有?
那时候的我,除了年轻、气盛,几乎一无所有。但这种房无半间,地无一陇的状况丝毫没有影响我对生活的享受。平时陷到书堆里,周末则不是拎着个破录音机到公园里疯上一天,就是骑着自行车赶到美术馆看画展,什么毕加索、什么大卫雕塑,倒都是那时候看的。那时没有酒吧,没有沙龙,但朋友之间谈论的却是什么哲学体系,美学观点……,听起来很高雅的东东。
闲暇时,自得地想:有食堂可吃,有宿舍可睡,有大把的书可读,有怡人的地方可去,有狐朋狗友可高谈阔论,这生活,较之刘禹锡的,不知又高出多少。
说实话,倒不是我清高、不食人间烟火,那时的大部分人对物的要求都不高。那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但也是百废待兴之时,人们还没有拜倒在权势和金钱之下,心里充满的还是对知识的崇敬和渴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悠闲的生活没有了,先是看到周围的人一个个成了‘忙人’、‘强人’,后来,自己也耐不住寂寞,开始朝‘忙’和‘强’的方向努力。于是,过去那种生活便被半自愿、半强迫地放弃了,换之而来的是天天劳形于案牍(设计方案,合同书),夜夜乱耳于丝竹(卡拉OK),且越来越适应,并得意于其游刃有余。再没时间光顾书架上的书,也不再倚在床头做白日梦了。偶想起前些年的情景,自己便嗤鼻:那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生活慢慢地小康了,也算熬到居有屋、食有肉、出有车了,可是人的欲望何时能够中止?屋有两居、三居、复式、别墅之分,肉有鸡肉、鱼肉、龙虾、鲍鱼之别、车有夏利、富康、宝马、奔驰之差……。别说我一介小小草民,就是那些高官、富商,谁的物欲又会被填饱?
移居国外,庆幸自己远离是非,享受着蓝天、白云、地阔、人稀的清新,但也远不是坦然于清苦的生活,远没有摆脱物欲之役。一点点、一点点,随着自己的小窝的建起,身外之物越来越多,对物质的要求也愈加膨胀。
就在这时,那只狼,那只放羊的孩子一直在说的狼——经济危机,真的呲牙咧嘴地来了。
如果萧条持续下去,如果失业了,房子怎么办?车子怎么办?孩子怎么办?生活的一切一切什么办?
这个时候,我重读《陋室铭》。
我也知道现在时过境迁,再也找不回年轻时那种心境了。但还是希望在自己心灵的一角留下一点不那么现实、不那么功利、不那么世俗、不那么合时宜、几缕浪漫,些许狂妄的的东西,能在我苟生活之闲时,自己赏玩或与朋友分享。能在我再一次需要面临清贫时,坦然地说:斯是陋室,何陋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