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主人、游人——记2019秋季西安行
2019的九月,我一如既往踏上回国休假的旅程,说是休假,其实是用每年一个月的时间陪伴年迈的父母,那一个月里我是一个尽职尽孝的女儿。今年略有不同,那就是和闺蜜平儿去了西安几天,不是看景不为看人,就是为了矫情地去看看。
平儿订好了行程,我们一路高铁到达西安。西安,这个我生活和工作了多年的城市,已全然不是原来的模样,在酒店安放好行李,平儿换好了一身墨绿色的裙装,背上一个果绿色的大书包,搭配地很别致,很抢眼,然后我们就直奔钟楼。沿途,街道两边商铺林立,行人踵踵,马路上公交车、小汽车、自行车往来穿梭。
看到钟楼它的那一刻,我很兴奋很激动,也就是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已经从过去的主人变成今天的游人了。过去,做为主人的我,无数次见过钟楼,当我离开后,几十年来它就一直在我的记忆里,伴着它的还有以它为中心的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如今当我再次站在它的面前,做为游人的我竟然有惶恐和不安,似乎它在向我这个曾经在它面前膜拜的人要一张答卷,而我却不知我的答卷它是否满意。
与钟楼遥相呼应的是鼓楼,它们之间建了地下商场,穿过商场走向鼓楼,看到一个卖衣服的小店铺,我和平儿相视一笑,走进店里。女人么,什么时候都想买衣服。我还在左顾右盼间,平儿已经从靠墙的挂着的一堆衣服里拽出一条连衣裙,上身是白色的,裙子是淡蓝色的蓬蓬的纱裙,一看就是平儿的衣服。平儿总是有着很刁的眼光,一眼就可以找到适合她的衣服。
从卖衣服的小铺子出来,我们到了回民街。回民街和以前相比更热闹了,我们挣扎着思考着吃什么不吃什么,因为又想吃又怕胖,可是当看到BiangBiang面的招牌时,我们俩不约而同喊道:“我要吃这个”,然后我们就分吃了一碗宽宽长长的面。平儿说,在《白鹿原》里看到BiangBiang 面,她就一直想吃。
回民街所在的北院门历史悠久,早在唐朝,这里属于皇城,在唐末,改为新城,成为居民坊。明洪武十三年(1380年)鼓楼修建后,北院门街道就形成了。从明到清,北院门一直是官府集中的地区。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祥携光绪逃往西安,居住在北院门。那时,北院门的各种银号和店铺应运而生,盛极一时。北院门的名称则是缘因陕西巡抚衙门坐落在这条鼓楼北边的街道上而得名。大约三十年前,很多回民在这条街上租房开餐馆,逐渐形成了极具回民餐饮特色的美食街。目前,包括北院门在内的一大片区域内居住着大约六万的回族居民。
我和平儿慢慢走着,这条大约五百米的街道浓缩着长长的历史,比如北院门144号高家大院,它曾是一个榜眼的府邸,占地42亩,总面积2517平方米,房屋86间,是三院四进式砖木结构四合院,建于明崇祯年间,已有四百多年了。在明崇祯十四年,高家先祖十二岁时参加科举,被钦点榜眼,官居太司,崇祯皇帝御赐宅第。由乾隆皇帝御批的“榜眼及第”的牌匾至今依然挂在院门上。
我和平儿买了门票走进这个深宅大院,一个导游正在给一群外国小朋友介绍着这个宅子的历史。她是在解释古时候中国的科举制度和现在中国的一年一度的高考。
应该是因为我曾经是主人,所以平儿就充当起了摄影师的角色,她让我放松她慢慢拍我,可我实在不是一个善于面对镜头的人,我觉得自己好笨。在美国住久了,回到中国后会懵,这种懵不仅仅是因为时差,也有环境和文化的冲击。当稍稍适应一些可以放松一些时,就又该返美了。一年一度,总有这样慌慌懵懵的一段日子。
高家大院的墙很高,一进又一进的院子和一间又一间的房子,我们慢慢看着。一只好大的鹅,站在路中间,好像不让人过去。我们穿过堂屋绕了过去,那只鹅还站在那里。
走出高家大院的后门,我们渐渐远离了回民街,但是街道一样热闹。一个画像的门面吸引了平儿的视线,她坐下要画一张画像做个纪念。平儿可是个美女,高中时不知班里有多少男生为之倾倒,而且她还非常会穿衣服。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不管你有多忙碌,总有些人在一个特定的时刻让你想起,比如平儿就是一个当我搭配衣服时就会想起的人。
趁着她在当模特儿,我在旁边的店里转转买买,再回去时画完了。画布上是一个很标致的美女,可惜一点儿也不像平儿。平儿很失望,没有拿那张画,放下五十块钱就和我离开了。她说她不想吵架不想影响心情不想让我们的旅途不愉快。是的,画师很年轻,她说她是美院毕业的,可是她在画肖像时没有抓住个人特征,她的画笔画出的是她心里有程式的人而不是眼前的人。她还需要时间。
晚上,我和平儿靠在床上聊天,聊女人们常聊的话题,如父母、孩子、衰老和美容。一辈子走到现在,爬过高山,走过平地,历过风霜,享过荣耀,自然多了坦然自若平和面对。
不争气的我忘了带手机充电器,酒店前台对我说租一个充电宝要99块钱,平儿说怎么可能那么贵,结果她10块钱拿回一个充电宝,解决了我的大问题。
第二天,我和平儿做为游人登上了旅行社的大巴前往华清池和兵马俑,在华清池看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池子,在兵马俑看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兵马俑,尽管原以前也看过,但是几十年后再看还是有不一样的感觉。而且,对我和平儿来说,看什么并不重要,多年后在相伴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我回国前就有带父母去西安玩一玩的计划,可惜父母出不了远门了。平儿说她三十年前去过西安,现在也想去看看,所以陪我一起去。她好善。她还说,如果出游的人里有男士,她就是甩手掌柜,如果出游的人里没有男士,她就是那个最操心的人。这次,原本我这个爱超心的人就非常放松,享受着她贴心的安排。感谢生活让我们从小就相遇和多年的心灵相伴。
参观完华清池和兵马俑这两个最著名的古代遗址,晚上看的是一场宏大的把现代舞台艺术发挥到极致的的演出《驼铃传奇》。平儿买了最好的票子,是第五排,而前四排是不坐人的,所以我们的视野非常好。《驼铃传奇》讲的是陕西农民走西口的故事,舞台一幕幕地呈现,而整个观众席是365度旋转的,好似我们坐着却走了一遍荒漠古道。最震撼的是一条条骆驼翻山越岭;最刺激的是一条条大狼狗冲上舞台,和人“搏斗”,展现西路的艰险;最感人的是妻子缠绵不舍可是丈夫为了生活绝然离别;最让人泪下的是瞎眼的老母亲没有盼回走西口的儿子,而儿子至死都怀抱着一个要带回家给老母亲吃的馍。那样的馍好大好厚,回民街上有卖的,离开西安的时候,我买了两个这样的馍,每个都有有五斤重,一个带回家,一个给了平儿。
西安之行是短暂的,可是它让我缓解了心里多年的牵挂,无论是高大的古城门还是秀丽的护城河,都以博大的胸怀温和地拥抱着我这个原来的主人如今的游人。
人生的旅途很长,在生命之旅中我们一直都是身在旅途的旅人,我们只有在短暂的停留之地成为短暂的主人,当我们再回到那短暂的停留之地时我们成了游人。
我们这些曾是主人后是游人的人可以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但更要做为主人过好当下生活中的短暂的每一天,当未来的我们做为游人再回来时,交出的是一份不那么令人忐忑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