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外趣/笔触印象: 由艺术家之功夫想起
最近浏览到徐悲鸿的“艺术家之功夫”,文章很短,不足一页。但论理至深,令我难忘。
“研究艺术,务须诚笃。吾辈之习绘画,即研究如何表现种种之物象。表现之工具,为形象与颜色。形象与颜色即为吾辈之语言,非将此二物之表现,做到功夫美满时,吾辈即失却语言作用似矣。”
他这里讲艺术研究,不是那种玩物的做派。研究务须诚笃,犹如焚香沐浴,虔诚投入,且坚持不懈。如此,悟性和功力才有进展。当然艺术可以凭一时兴趣而玩的,其特征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为陶冶性情,消磨时光,为闲谈聚会加点调料或附庸风雅,碰巧某人天赋极高,玩出点天才的感觉,于是一鸣惊人,不过从历史上看凤毛麟角。大多数人只是在艺术的外围转过,搭了一点边,经历了某些过程,如此而已。
苦行憎也好,玩物者也罢,不过是两种活法,世界本来就是多样的。不过做到“功夫美满时”,有灵性的苦行憎也就笑到了最后,所消耗的时间和实践终成价值,体现在精神产品的输出或输出的精神产物被认可。
徐悲鸿的第三代弟子陈丹青大力鞭挞过学习素描的功用,他说“素描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为了应试”。他的话有对的成分,我曾去过上海书城,六楼的美术画册架上充斥着所谓最强考前素描范本,却千篇一律将人像画成了木雕似的头像。这种无视人性的素描要他有何用?
听听徐悲鸿是如何论素描的:”二十岁至三十岁,为吾人凭全副精力观察种种物象之期,三十以后,精力不甚健全,斯时之创作全恃经验记忆及一时之感觉,故须在三十以前养成一种至熟至精确之力量,而后制作可以自由。法国名画家莫奈九十岁时之作品,手法一丝不苟,由是可想见其平日素描之根底。
记得十九岁时,在我伯父的教导下习画。他是中央大学艺术系毕业的,系主任是徐悲鸿。伯父的素描功夫很深,随便几笔便让我崇拜。日后我在仰望大师的道路上磕磕碰碰,每天在工厂下班后干素描,从石膏几何体画到伏尔泰、拉奥孔,然后就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那些年的苦和累至今记忆犹新。当时的我不太开窍,总是为对象的表象所牵制,伯父科班出身,自然理论先进,不断点拨,渐渐徐悲鸿理论便入了心,于是心到笔到,画面慢慢地有了意像。
考进大学后,教素描课的主课教授陈老先生,是陈逸飞在上海美专主课老师孟光的老师,那时陈逸飞已名扬全国,我们居然成了陈逸飞老师的老师教鞭下的同门弟子,年轻时有点懵懵懂懂,现在想来还真是那么一回子事。
以我所见,美术教育泰斗徐悲鸿所言极是。素描除了在专业上让我终生受用,也延展至管理学和社会学领域。如素描理论的,以结构出发,从整体到细部,又从细部到整体,如此来回反复,遂可在宏观和微观上同时把握调整绘画过程,从而避免从局部入手,因小失大的画面掌控。将其用到项目管理上,便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生活中也如此,如个人家庭的财政计划必然有近期的、中期的和远期的考量与计划,以及之间互相的关系节点,才能不至于在两鬓斑白时去WALMART打工。
二三十岁打下的基础真的像徐悲鸿所说,“故须在三十以前养成一种至熟至精确之力量,而后制作可以自由。”后来因专业的市场需求,做了建筑设计。但二三十年间对绘画的痴迷依然不减,渎画成了我画画的另一种替代方式。每每用心和脑在画画,我对美术史各时期大师代表作的浏览和研读日积月累,自然是溶于血液之中。
建筑与构造的精确科学又渗透到我对物象的观察和表达上。应了素描和色彩核心哲学是建立各要素之间的关系,互相关照对比,进而调整改进,循序渐进,避免弯路,乃至成就了至熟至精确之感受的输出。
做事与作画同出一理, 布局先行,计划缜密,避免废步,结局和效果自然超出顺其自然的作派,当然绘画的艺术气质是万万不可缺的。唯有人的感觉和理性高度和谐时,大概也就是某人讲的活在点子上。由此想来,年轻时的素描训练实在是为人生打下了好的基础,在以后的岁月里为人生带来生命的价值。
“研究绘画者之第一步功夫即为素描,素描是吾人基本之学问,亦为绘画表现惟一之法门。素描拙劣,则于一个物象,不能认识清楚,以言颜色更不知所措,故素描功夫欠缺者,其所描颜色,纵如何美丽,实是放滥,。。。
徐悲鸿的这段话作为本文的结语,似乎是妥当的,写实主义绘画的最高目标是无法与其背道而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