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枚： 享受生活在婚姻中的份量

丹婷是位白发松松的九十五岁的驼背美国老太太，谦和温柔。我第一次在慕丝海温退休村的家庭诊所见到她时，是两年前，她才九十三岁。每次来诊所，她总是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衣服穿的工工整整。像慕丝海温的老人们那样，她也随身带着一个有座位的助步器。两年前她来看病，除了讲自己的病情，主要就是讲她的丈夫迪克。现在迪克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她来诊所居然还不时地提到迪克。

迪克没有去世时，丹婷说迪克病得很重，硬撑在那儿，“因为舍不下我”。迪克刚刚去世时，丹婷说她好想念迪克，吃不下，睡不好。迪克去世后，丹婷的体重居然减轻十几磅，有一阵子她看上去神情恍惚，走路飘飘的。那时，她来诊所时，我如果不忙，就会听她聊上个十几、二十分钟。她聊她的父母，孩子，聊她的第一个丈夫。她甚至记得她六、七岁时发生的一些生活小细节。我一个人坐在诊疗室里，听着这位白发松松的老太太，慢条斯理地讲着她的心里话，想象着她描述的遥远年代的一个个场景，真有意思。丹婷聊完后，再说说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疼不痒，没病没灾”，” 感谢上帝“，”住在这衣食无忧的慕丝海温退休村“，她离开时似乎脚步轻松了一些，人也开心了一些。而我总是找各种理由，让她一个月后到诊所来回访。 有不少八、九十岁的病人，听到我说，“一个月后再见”，常常会对我说，“希望我们再见哦”。他们总是会在“希望”这俩字儿上加了重音，似乎想说生命无常，谁知一个月后会怎样？我想给丹婷一些等候，一些盼望，总是对她说，“一定来回访哦！”。迪克去世后，我看到她悲痛不已，就给她加了一点点抗忧郁药，让她一个月后到诊所来回访，看看她对药物的反应。上一次是看到她的血压有些偏低，我就把她的一种降压药减了一半，让她一月回访的理由是要重新检查她的血压。现代医学发明了各种各样的降压药，所以由于高血压得不到控制而造成的脑溢血，心肌梗死越来越少。但有的老年人到老了，血压会偏低，如果是这种情况，适时对他们的降压药做一些调整就是必要的了。因为血压太低，也会造成供血不足，头晕，甚至中风。

现在，丹婷看到我就像看到一位老朋友，一位关上门，可以无话不说的老朋友。今天，她突然冒了一句，“一年多了，我还是非常想念迪克啊！”突然，她脸上掠过了一丝丝的疑虑，一丝丝的羞涩，“奇怪啊！迪克是我的第二个丈夫，很多时候我想念他，而不是想念我的第一个丈夫！我想念他，超过我想念我的第一个丈夫”“我有时觉着很罪过欸”。“我的第一个丈夫也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人。我们一起有四个孩子。”不过，“我和迪克一起去过很多地方，我们在一起渡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我和第一个丈夫一起过了二十多年，我们有四个孩子。他死了以后，我一个人过了好多年。后来遇到了迪克，我们好合的来啊！我们一起过了二十二年 ”。“我们一起去过好多地方啊！”“也许我们更有时间互相了解”。她说她的第一个丈夫从来没有像她和迪克那么心灵接近，她和迪克常有心灵相撞。

丹婷和迪克二十多年前在慕丝酒吧（MOOSE LODGE）相遇。她俩都是慕丝俱乐部的成员。慕丝俱乐部在美国全国都有小俱乐部，称慕丝酒吧。慕丝酒吧常有一些成员的联谊活动，喝喝酒，聊聊天，一起打打高尔夫什么的。丹婷和女友在慕丝酒吧做义工，站站柜台，收拾桌椅杯盘什么的，一天正好遇到迪克和朋友到慕丝酒吧来小酌几杯。迪克第二天再来时，就留了一束花给丹婷。丹婷说，“当时我也没多想。自己一个人那么多年过来了，自由自在的，习惯了。”谁知迪克一来，只要见到丹婷，就会献上一束小花。丹婷开始打听他，知道他是个鳏夫，于是开始了说话，约会，最后走到了一起。到了他们不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她俩又一起来到慕丝海温退休村来了。现在，迪克走了，丹婷还要在这个大家庭中生活下去。“我有时半夜忽然觉着迪克还在身边啊。”丹婷的眼里飘着一丝柔光。

慕丝俱乐部在芝加哥旁边有一家孤儿院，叫“慕丝哈特”，在弗罗里达州有一家退休村， 就是慕丝海温。慕丝俱乐部有宗旨，有组织，又有两家大型的实体慈善基地，一处是慕丝哈特，收孤儿，把他们抚养教育长大。一处是慕丝海温，这是有着七十英亩土地的综合退休村。每年慕丝俱乐部常常组织一些活动，让俱乐部成员参观慕丝哈特和慕丝海温，这些参观都不是免费，所交的费用，除去成本，都交到慕丝俱乐部的基金中去。慕丝俱乐部的基金成了慕丝哈特孤儿院和慕丝海温退休村的经济保障。慕丝俱乐部已经有了近百年的历史，近百年来，这个俱乐部给了他千千万万的成员家的感觉。

丹婷的话让我深思，夫妻之间，究竟是共患难重要，还是共享乐重要？是在一起成就一番事业重要，还是心灵相依更重要？这位九五老人给了我们很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