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岁的爸爸

有一次，一位朋友提到某人，特地强调， “ 他爸爸是总政的。 ” 什么？还有人以家长身份为荣？我故意对着干， “So what ？我爸爸还是复旦大学毕业的呢！ ” 爸爸今年虚岁八十了，刚在国内庆祝了他的大寿。

爸爸年纪虽大，思想行为却是相当地前卫。比如，他是我们家第一个开博客的，现在国内国外有好几个网站要打理。还有，我们家其他人都没有手提电脑，只有爸爸有，而且还拥有两个，大的平时用，小的带出门方便。另外，爸爸旅游过的地方也比我多得多，北美，中美，东南亚包括台湾，欧洲，我们常常出去旅行号称是踏着爸爸的足迹。

几个月前长途旅行，路上闲得无聊，打开了几年没看的华夏文摘网站，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爸爸的文章。爸爸的豆腐干文章真是满天飞，过了几天去中国店买菜，获赠《世界日报》一份，打开一看，＂家园＂一栏恰好也登着爸爸的文章。

十几年前父母第一次到美国来，闲着没事，爸爸开始写文章。那时计算机多是 dos 操作系统，中文输入软件叫＂南极星＂，通过拼音输入汉字。教爸爸打中文难度很大，因为爸爸不会汉语拼音，他小时候只学过注音。好在家里有本汉语大字典，后面有拼音字母表，可以根据笔画查字和拼音。但是有时爸爸输入了拼音却找不到相应的汉字，怎么回事呢？原来爸爸妈妈普通话不标准，输进去的拼音不正确。我叹气，看来要从教普通话开始啦。慢慢地，爸爸开始写文章，居然一发不可收拾，多年来已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了很多篇，有的文章被到处转载，或被收录到类似于 ≪ 读者 ≫ 这种类型的文摘杂志里。

爸爸好像每天都很忙，上网，写文，还要炒股。人在美国时也天天监视股票行情，反正在网上操作很方便。有一年爸爸到苏联去旅游，临走前让我帮他买股票，是一周一次的抽签买新股。因为是人民币运转，看起来数字特别庞大，又是我人生第一次买股票，当我最后把鼠标按下去时，心惊胆战。立刻打电话到莫斯科，向爸爸报告，证实了操作正确才放心。不过前一阵股票行情似乎吃紧，爸爸写邮件来说，“炒股亏损大大的，不告诉你们 ，免得吓你们一跳，好在离老本还有一大段距离。”

爸爸喜欢读书，知识丰富，爱分析。数年前，爸爸给我打电话时，叫我转告老公，花旗银行的股票降到 $0.98 一股了，可以考虑买一些。我对股票不懂又不感兴趣，过了一阵才传达这个信息，那时股票已经长了不少。一个好的投资机会，就被无知的我生生扼杀了。唉！长使英雄泪满襟。

爸爸小时候很穷，经常吃不上饭，幸亏亲戚们不时接济才没饿死。爸爸对这些老家的亲戚报着感恩之心，几十年来一直寄钱寄物，多加关照。妈妈那边有个亲戚，被判刑做牢了多年，家族里的人都纷纷疏远他家，只有我家还和他们联系。爸爸同情他犯罪的客观因素，给我讲雨果写的《九三年》，和书中提倡的人性和人道主义。

十几年前，我们住的公寓离商店不到一英里，爸爸妈妈总是推着外孙女的婴儿车走路去买菜，英语不会就靠带一本 ≪ 英汉词典 ≫ 做翻译。那个城市里买不到中国食物，爸爸就琢磨着自己做豆浆。他买了去皮的黄豆回来，泡豆，去皮，磨豆，过滤，每一步都很精心，做成热乎乎的豆浆。但是仔细品，口味总是和国内的豆浆不太一样。仔细调查，才发现爸爸根据字典逐字翻译＂黄豆＂买回来的是 “Yellow Pea” ，谁知道黄豆的英语应该是 “Soy Bean” ！爸爸很有开创精神，他学会用量杯量勺标准化地做美国蛋糕，做得很不错，有一阵子我们常常带爸爸做的蛋糕去参加朋友的聚会。

也是在同一个小城，有一次去逛后院贱卖，有位美国老人卖的东西里包括一个朝鲜玩偶，聊起来才知道是他当年参加朝鲜战争时买的。爸爸谈起自己是抗美援朝的自愿军，美国人貌似恍然大悟地对爸爸说，＂怪不得我觉得你面熟呢！＂大家哄堂大笑，爸爸后来写了篇文章＜相逢一笑＞，好像是登在新民晚报上。

爸爸有时爱帮我给中文报纸投稿，俨然是我的经纪人。他给我的邮件说，＂中国古代文人，以白居易文字最浅显通俗，相传他家有一 “ 老妪 ” ，白居易每有新作，常先让该老妪读之，老妪能读懂，则对外发表。你家有 “ 老汉 ” ，有新作，也要让老汉能读懂，才可能发表。我正在细读你的文章 “ 黑客 ” 。英文词汇能不用则不用。＂下班回家，爸爸来跟我说，你好像把《阿甘正传》里阿甘的名字拼错了。老公在旁边说， Forest Gump 你还会拼错？我想，要淡定，遂做谦虚状，说， “ 我来查一查。 ” 查了之后，大吃一惊，不会英语的爸爸居然是对的！我和老公一直都想当然地以为阿甘的名是 “ 森林 ” 这个词，其实不是，这个字里有两个 r ，应该是 Forrest 。就这样，两个来美国多年的同志被不会英语的老先生抓了错。不过，给世界日报投稿很受限制，文章不能先登在网上，我跟爸爸说，美元虽可贵，自由价更高。

爸爸在很多有争议的话题上都有自己的观察和想法。最近爸爸在国内做了一个小手术，别人做同样的手术，费用是一万两千元，爸爸呢，只有八千元，比一般人少三分之一。因为他一进医院就和医生明说了，他不要用中药或中成药。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小手术，除了抗菌素，一般不需用任何其他药，更何况那些指征不明、成份不清、目的是帮助医生增加收入的中药。好笑的是爸爸恢复良好，很快可以出院，但爸爸说很享受医院里的舒适生活，多滞留了几日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八十岁的爸爸，一周前刚在上海参加了复旦物理系校友聚会的活动，又在外地和老朋友老战友云游数日才回家。除了听力下降，爸爸依旧头脑清醒，思路敏锐，闲时别人打牌，他却爱做“数独”，这样的爸爸，怎不让人佩服？

爸爸的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278562247_0_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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