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时装业工作（六）

    
     
    
     在写下任何过去的时候，我发现成功是最没有意思的一部分。有一首我喜欢的歌中唱过，爱不是一场凯旋之旅。是啊，爱上任何事物，都意味着在渴望与等待中煎熬，那种过程是最为有趣味的，而其中的成功部分，却是如此短暂，总是又迅速被新的目标所代替。但是，毕竟，这条路上，成功和失败总是交错着到来的。在我开始为E公司工作的一年以后，我开始有了小小的成功和被认可的感觉。

     我开始为J设计绣花和印花。第一件作品，应该是一件亚洲风格的小外套。J的设计。她用了蓝灰色的丝，加一点点黑色的装饰。款式是简单的KIMONO感觉。她要我给她一个绣花图案，日本风格的。当时我还不懂得查资料，就给她画了一个白鹤的图案，放在领边和袖子。把图案寄给印度的工厂，他们绣出来的样品让我大失所望。我脑子里想象的，是我曾经见过的，最精细的绣花。因为在北京的时候，见过被学者复制的战国时期的绣花，那是中国最好的匠人和艺术家合作的结果。这一件，是卖一百多美元的外套而已。

      不懂得价格的不同，只能得到相对简陋的绣花，我一次一次纠正印度的工厂。这边，J已经很惊喜了。这件外套，卖得很好。有一天，J对我说，你知道吗，这件外套，全卖完了，一共一千五百件。想象一下吧，这个世界上，有一千五百个人，穿着你的设计啊！

      当时J的这句话，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好的设计，联系起不同的文化，也联系起设计师和她的顾客。直到现在，我已经有了很多设计，还是会去公司的网站，浏览买我的衣服的女人们的留言。很多，很多都让我微笑。

      第二个成功的绣花，是一双丝质的平底鞋。J说，要让两只鞋的图案相似，但稍有不同。我觉得这个想法非常有趣，于是把鸟的图案只放在了一只鞋子上。为绣花上色的时候，我除了给它们亮丽的颜色外，又给了一组灰调的，中国古画一样的颜色。灰紫，金黄，砖红，暖灰。那是我心目中最美的中国颜色。太爱它们了。绣品从工厂寄回来的时候，J很喜欢。这组颜色也最终成了上市时候，鞋子上的颜色。这双鞋卖得也非常好。可见，颜色虽然有文化背景，好的颜色还是可以被不同文化的人们所认同和喜欢的。

      从那时，一直到不久之前，我和J一起工作了很长的时间。J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女性之一。她是北欧人，身材娇小，头发是白金色的。她每天上班的时候，都会精心打扮，她的穿着，常常给周围的人很多灵感。她对流行的敏感和先知。让我钦佩。在她四十岁出头的时候，还穿着带金属链子的牛仔裤，真是超级酷人。

      J是天生的设计师，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琢磨她的设计。和她一起旅行，总是她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她比任何人都精力充沛。她从来不抱怨个人生活中的任何不完美，也不在下属面前讲任何是非。她后来领导整个公司的设计团队，不接受拍马，没有偏私，极其公正，而且给所有设计师创造性的空间。有时候，只要她给我一个小小的启发，我就可以给她一个很好的设计。和她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是我对设计最有激情的时候。在后来和不同的设计总监工作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与她的品格相比。

      这都是因为，J身上有一种人格力量，这样的大爱，我很少从身边的人身上（包括男人和女人）看到。我常常想，是什么让她这么有力量，没有很多女性管理者身上（甚至一些男性管理者也有的）容易偏私和没有安全感，善妒的品性。

      从一些零星的和J的谈话中，我知道了她来自一个小镇，家庭普通。她热爱设计，１８岁离开家到了赫尔辛基的设计学院学习。此间的某个时候，她和家人出了一次车祸，她失去了姐姐。她自己也受了伤。公司里很少有人知道，始终走得比任何人都快的J，两条腿的长度差一英寸。她经常要忍受腿部的疼痛，但是，仍然，她几乎从不抱怨。

     始终觉得，受了痛苦而不抱怨，是高贵的，在我的眼里，J是一个真正高贵的人，也是我共同工作过的，最有才华的设计师。

     后来，我还帮J设计了原创的印花，给很多印花重新上色。我创作的印花被另一个小有名气的连锁店原样抄了去，J告诉我的时候，说＂你应该感到高兴＂。

     是这样的，这对设计师来说，是非常FLATTERING的事。后来这样的事多了，也就没有第一次那样激动。只是知道，我的设计，一定是有市场价值吧，所以才会被抄。在抄袭之风盛行的时装界，任何原创，都会被挖出来，再被抄一遍，甚至几遍。如果是大公司抄了另一个大公司，还会有法律纠纷。这是后话了。

      说到了J，就不能不也提到G。G是公司的总裁。我刚到公司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说，你见过G了吗？我不禁猜测，G是什么样的人呢？大家都这么喜欢他？

       第一次见到G，是在公司门口。G当时还胖胖的，戴黑边眼睛。他非常喜欢称赞女孩子，开口都是＂HI， GORGEROUS！＂。他问我是不是就是新来的设计助理，J向他提到过的。我没大没小地拍拍他的肩膀。

       G后来常常来设计室，一进来，就给我一个熊抱，＂你又混日子哪！＂他总爱开玩笑，知道我和J是工作最努力的两个。我也非常欣赏G的个人魅力，他是我见过的，气势最大的男人。虽然他的家境很好，但是也是从买手开始，用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做到今天。 G非常聪明，反应极快。他对数字非常敏感，是个有智慧的生意人。如果他想要说明他的论点，他会很夸张地运用他的论据。

      不是每个公司，都有G这样有个人魅力的总裁。他的热情，绝对是E公司过去这些年迅速成长的原因之一。他说过，＂永远要超越别人对你的期待＂。＂我的妈妈告诉我，如果你一直梦想某件事，那这件事终有一天会变成现实＂。＂在你的职业生涯里，不要总左顾右盼，要往前看＂。

      这些话，都让我印象深刻。在我的磕磕绊绊的设计生涯之中，不得不说，G的这些话，给了我很多力量。

       后来，曾经极其热爱美食的G，用了半年时间，减掉了几乎一半体重，做了近视矫正手术，他象是变了一个人，在参加时装界的CEO峰会的时候，真是风采夺人。在时装业，LOOK IS EVERYTHING。而用这样坚强的意志改变自己，也是G另一个让我钦佩的地方。

       时装的意义之一，就是RE－INVENT ONESELF， 不是吗？

       在我为E公司工作了三年多之后，有一天，J对我说，九月，你一起来欧洲吧。。。我们要去巴黎和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