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d between Lakes （87）—— 告别

我听完小叔的话，一时之间无法理清内心的感受。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爸爸不希望我出国，离开他那么远，也不知道Jason出事之后他为了我的抑郁而那么自责。同时，他也不愿意去责怪妈妈，尽管那个决定完全是她替我们做的，但是她送我出去的时候，目标还是想我能得到更好的教育和机遇。

有条件不出去看看，眼界就打不开道路也会局限，但是走出去到了一个自由的国度，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遇到了不一样的人和事，我就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观。

爸爸妈妈还有我，内心都有各自的复杂，就像Dr. Brogan说的那样，The development of our personalities doesn’t take place in isolation, but in relationship with others. 妈妈的强势，爸爸的沉默，连同他们给我的基因一起，慢慢地把我塑造成现在的样子。无论我走到哪里，骨子里的不自信都会跟随着我，不管我多么努力想要摆脱，时不时还是会听到妈妈否定我的声音。

我需要她的approval 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哪怕到了30岁，我还会害怕她把我从家里丢出去。记得有一次她把Dylan丢出门去，具体为了什么事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我出去想把他拉回来，结果连我也被关在了外面。我们俩感觉天都崩塌了，瞬间失去了一切，吓得在走廊里不敢动。在我们小小的世界里，妈妈是唯一的constant，她永远都在那儿，让我们依靠。

所以，不管Dr. Brogan怎么劝说，我仍然选择飞回家来，期待爸爸妈妈的首肯。想要走到完全独立的那一步，可能是我一生要自己慢慢学会做的功课。

我回到热闹的包房里，跟亲人们一起吃喝笑闹，享受大家庭融融的暖意。毕竟，这种归属感在其他地方是很难找到的，这些人和我的关系是带着血缘的交错相叠，感情层次格外丰富厚实，永远无法分割也不想分割的一部分。

我爸又喝多了，趁着晚上路上不忙，我便开车带着他们回家。妈妈坐在后座，我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她搂着爸爸的肩膀防止他歪倒，抿紧着嘴唇看着窗外的街景，看不出来表情。

到家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各自洗了澡回房间休息。我答应了Carter回家以后给他消息，于是临睡前给他发了信息。

Carter立刻视频呼叫了我，说：“你先别睡，我刚刚又去了一趟Lyden farm，他们不肯降到我们想要的价格。”

“噢，”我坐起来靠在床上，问他：“他们想要多少？”

“他们只肯减掉10万，说自己是view lot，背后能看到雪山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所以把价格咬得很死。”Carter看了看我，好奇地问：“这是你的房间？让我看看？”

“对。”我把镜头反转了一下，绕一圈给他看看，说：“大吗？”

“很大。”Carter笑着问我：“连98都能住进去了。”

我继续之前话题，对他说：“你很喜欢他们家的房子，不如就买了吧？现在又不是你一个买，我也要投资的嘛！实话说，我也喜欢。他们家的装修都是新的，尤其是厨房做得很好，楼上主人房还有地暖，看得出来他们确实花钱了。”

“但是这些是cosmetic stuff，”Carter撇嘴道：“我们自己也可以做的。”

“我知道，”我点头：“但是现在我们可以完全不用再做任何事情了啊，搬进去就可以住得很舒服。你想想，要是买了那个仓库，你还得重新开始建房子，都是时间和金钱，不是吗？”

“这倒是，”Carter赞同我：“我今天去量了一下，那八个马厩可以去掉两个，改建出一个小的workshop刚刚好，其他设施都齐全了。I really love it. ”

“就是嘛！”我想了想，问他：“你需要多少钱首付？”

“I got this.”Carter摆手，说：“Don’t worry about it.”

“什么意思？”我瞪他一眼，说：“我要legal rights，你忘了？”

“You want your legal rights？”Carter嘿嘿一笑，托着腮帮子说：“Come back and claim them！”

我跟他笑闹了一会儿，正色道：“不开玩笑，买了吧，回头别人拿走了，你又要后悔。我知道你每天看着Moon dance的风景觉不出他那里是view lot，但是其实我看真的很不错。作为一个小farm，窗户望出去就草地，小溪，远处还有雪山，你还想怎么样？”

Carter点头道：“我让Molly联系着的，如果还有别人有意向再说。目前他们已经挂了不少日子了，看得人多但没有人真下offer买，说到底还是贵嘛！有时候，就得有耐心。”

“好吧，”我有点困了，眯着眼睛对他说：“你拿主意就好。”

“Hey，”Carter喊我：“你要睡了？”

“我困死了。”我说：“为了调时差我硬熬到现在。”

“再听一件事？”他说：“你会喜欢的。”

“你说。”

“California Mustang challenge，”他问我：“在LA比赛的，感兴趣吗？”

“又有活动可以参加了？”我精神一振：“加州也有啊？”

“对，加州也有，以前我们不去，”Carter说：“但是现在你弟弟Dylan在加州，你就可以顺便去看他，或者，他过来看比赛。”

“那当然好啊！”我很高兴：“也是Player’s choice吗？”

“不是，”Carter摇头：“是主办部门随机给的，不过有好处就是，奖金都比较高。你可以从低一点的level开始竞赛，拿前三就有很不错的奖金了。宝贝儿，等你给我挣钱付月供呢！”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Carter抬起眉毛问我：“怎么不说话？”

“I’m so happy.”我把手伸给他看：“Look。。。Shaking。。。”

Carter忍不住笑了，说：“OK，那我先递交申请了。”

第二天，我在吃饭的时候公开地跟我爸说了买牧场这件事，还有我接下来的野马训练计划。他停下筷子，飞快地扫了我妈一眼，她低头看着手机，完全没有要搭理我们的意思。

“爸爸，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对美国的牧场完全不了解。”我爸说：“市场什么情况，什么价格，什么前景都不知道，很难给你意见。关键是，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我吃了一口饭，说：“很适合起步，以后看发展情况再说别的。有时间，你们来看看吧，就当去景区疗养，你不是喜欢钓鱼嘛？天天给你去钓鱼。”

“再说吧。”我爸舀了一勺蟹黄豆腐给我，说：“吃饭。”

我咬着嘴皮子他，他坚决不肯看我。我转头去看我妈，她还是假装完全没有听到的样子，眼皮都不抬一下。

“妈，”我叫她：“你要不要看看详细的材料？我做过计划的。”

我妈三口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菜，拍下筷子起身就走了。

我爸拍拍我的手背，催我：“吃饭，听话。”

“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我问他：“如果我不留在旧金山，这辈子她都不会跟我说话了吗？”

“你喜欢，就买吧。”我爸迂回地说：“我给你打点钱，你要多少？”

“你给多少我就要多少。”我扁嘴道：“你把公司卖了，所有的钱全给我好了！”

我爸伸手摸摸我的脑袋，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不会站出来帮我说话，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但是，至少他不反对我的想法，还愿意支持，就已经很不错了。总好过他跟我妈一起强烈反对。

我在家里停留了一周后，决定改机票提前回美国。

妈妈咬紧牙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甚至一个字，我爸爸夹在中间度日如年的样子实在是让我很沮丧。他要给我钱，我没有拿，对他说：“你先留着吧，我都已经30了哪儿还能再要你的钱。何况，我自己有积蓄，Jason走了以后除了去医院治疗外，就几乎没动过了。”

旧金山的公寓我本来打算直接留给Dylan，但是他知道我要用钱所以坚决不肯，重新去贷款后把钱打进了我的账户，嬉皮笑脸地说：“我现在跟Chloe一起工作，有好多钱呢！以后不够，我肯定会跟你要，不会不好意思的。”

想想也是，亲到一定的程度上，就没有什么不能开口的了。

我爸妈一起送我去机场，一路上我妈还是没有说话，完全的沉默着。等我们托运完行李来到安检门，我爸抱了抱我，低声说：“需要什么，打个电话，发个消息。”

“你们来玩。”我贴着他的胸口，重复：“一定要常来玩，我过一阵子也会再回来看你们。”

“好。”我爸拍拍我的后背：“乖一点，在外面自己要小心。”

我松开他，转身跟我妈面对面站着。她终于抬眼看我，长久地注视了我好一会儿，说：“你走吧，我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你也不是我的孩子，不要再来找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