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处处开(22)
也许是街道上停了太多的警车,带着Paul离开的箱型车选择了朝着我们小街的深处开了一段才找到地方掉头,两边所有的邻居都站在门廊上驻足默默地注视着它缓缓驶过。Paul在这个地方生活了20多年,我敢说每一家每一户的门口,都有几株他精心培育的花草。我想,再最后离开之前,他也想跟它们做一次告别吧?
Paul走了以后,警察们也开始陆续地离开。周围的警戒线被扯掉一部分,只剩下Reiko家还被围着,两辆警车堵上了她家的车道入口守着,等待里面的工作人员收尾。
我跟欧文道了别,拽着箱子朝家门口走去,何桥阳依然站在门廊上看着我。我把他拽到车库门口,轻声地说:“我刚才跟Betty商量了一下,孩子们我索性就带回去了吧?暂时先不跟他们说这件事。”
“你带回去?”何桥阳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
我点点头,反问他:“你觉得不好?”
“我没有觉得不好,”何桥阳朝四周看了一圈,胳膊抱着胸口,凉凉地问我:“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车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半响后才猛地拍了一下额头,跺脚道:“啊呀!我给忘在机场了!!!”
我不知所措地站着,怎么也想不通我为什么会忘得如此之干净,从取了行李到商量拼车到打车这一路,我竟丝毫没有丁点儿自己是开车来的意识。和去的时候不同,回程我们有七八个人都是同一架班机,经过亚马逊丛林深处的两周朝夕相处,大家在告别的时刻有很多的不舍,相互说了不少肝胆相照的话。
Brian把我搂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我也紧紧地抱住他,内心有股激荡而又平静的感觉。他用长辈的语气对我说:“Vicky,干嘛这个表情?这会儿说再见,不等于就此遗忘。我希望以后我们经常见见,我更希望能看到你学会退一步,和你自己和平共处,而不是步步紧逼。”
我记得我还抹了两下眼泪,然后就跟着大家一路说话一路出来。或许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开车的,都奔向了出租车停靠点,我就顺着大流一起这么离开了。
当然,还有就是欧文一直拽着我的箱子没给我机会插手。药物全部交走后我们的行李基本上全空了,他笑着说我坐在上面他一手都能推得动。我真的抱着膝盖坐了上去搂住拉杆,欧文一手推着就轻松地滑动了,我对他说:“你别得意,等一下到了铺地毯的地方你再得意不迟。”等上了出租车后,欧文第一次一本正经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低头看到他小臂上浅浅的汗毛,根根都很分明,心里有种道不清楚的感觉。我下意识地笑了那么一下,但是又没有真笑开,好像笑一半就忘了自己究竟笑的是什么。
“你把车忘在机场了?”何桥阳歪着脑袋盯着我看,说:“咱们维嘉忘了车,真难得。”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谁都会有忘事的时候。”我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叫车,淡淡地说:“忘了就是忘了,我现在去取回来就是。”
“唉,你等一下。”何桥阳伸手拽住我,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我停下动作耐心地等。其实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刚才欧文按着我肩头的姿态他看到了,只不过他想不到用什么样的立场来问。我也没有打算帮他,就一言不发地干看着他尴尬。
“到底什么事啊?”我终于忍不住催了他一下。
何桥阳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Reiko家的方向,说:“维嘉,我、我也想回家,呆在这里我害怕。”
我刚想说不是有Betty在陪你么,又觉得这么说有些嫉妒的嫌疑,就改口道:“你又不是一个人住,也没有发生在你屋里,怕什么?”
说完,我们俩立刻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异口同声道:“那Reiko晚上住哪儿?”
她家肯定是回不去的,谁还敢晚上睡在那栋房子里?Reiko的亲人都不在这儿,她除了酒店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而且,我觉得今天晚上她必须有人陪才行。
何桥阳为难地看着我,问:“你觉得怎么样比较好?”
我想了一下,很快做了决定,说:“这样吧,我去问Reiko想住你这里还是住我那里去。如果她想跟我走的话,孩子们就继续住你这里。这会儿天黑了警察走差不多了也看不清楚什么,应该不要紧。我取了车回来接她。”
我进去先咨询了一下警察关于Reiko晚上的去留有没有什么限制,他们告诉我说没有,初步鉴定已经有结果了,基本可以排除他杀。当然,最终的结案还是需要等解剖结果,应该不会太慢,之后就可以举办葬礼了。这和我估计得差不多。我找到Reiko低声问了她晚上想住哪儿,她茫然了好半天才明白我在问什么,突然跳起来慌乱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Vicky,我不能回去,我再也走不进那个门了。。。Vicky,我。。。”
我连忙抱住她,尽量用很平静的语气说:“不回去,当然不回去。你跟我回家吧,离开这儿几天再说,好不好?”
Reiko缓缓地点点头。
何桥阳拿了车钥匙过来,对我说:“我送你去机场取车吧,不要再打车了。”
Betty站在一边突然开口道:“你的车没有开回来?”
“我忘了。”我咬了一下嘴唇说。
“车都忘了?”Betty脱口而出,随后立刻对何桥阳说:“你就不要开车了,还是我去吧。”
“对,”我赞同:“你别开车了。”
我拿了自己的背包,弯腰对Reiko说:“我一会儿过来接你,你等我一下。”
“我不能去你家,”Reiko仿佛突然醒过来似的,拼命地摇头道:“我家里这样,是不好的,很坏的,太糟糕了,我不能进去你家。”
我猜想日本人跟我们其实差不多,多少都有那么一些根深蒂固的迷信思想。我想对她说,这个时候就别考虑这些东西了,我不在乎的。但是,Reiko的表情很坚决,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她是不会跟我走了。我们几个都僵持在原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样。
“那就在这里吧,”何桥阳率先打破僵局,道:“你已经在这里了,也确实不必再折腾去别处。到底。。。到底近一点,万一。。。对吧,毕竟也方便。你们说呢?”
这种时刻,大家都有些乱,都没有说话。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对何桥阳说:“要不,你带着孩子们去我那儿吧?我留下来陪陪Reiko,反正我到周末都休息。不管怎么样,先过了这一两天。”
何桥阳摸摸脑袋,说:“哦,也行,那我去拿两件换洗衣服。”
他上楼后我把Betty叫到一边,直截了当地问她:“别总是盯着我看,想问什么你就直接问吧。”
“我没想问什么。”Betty避开我的眼神,低声道:“你做事永远都那么仔细,我就是觉得奇怪你怎么会忘了车,不太像你。”
我冷笑了一下,不就是忘了个车吗?怎么了?一个个的都当成一件了不起的事件来看待似的。我忽然觉得今天忘车忘得挺好的,挺有“人味”的,不像是个永动机了。
“何桥阳没有告诉过你吗?我还有约了这家儿童医院却把孩子送去它家另一个分部看病的时候呢,谁没有过呢?是吧?”我冷冷地说:“大方向不错就行了,我掂得清楚什么更重要,我知道在每一步的时候,自己应该做的是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