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露从今夜白之—— 相契
小周丢下一句“我去给你倒杯茶”便走了出去。
我看着屏幕，留意到女孩的背脊绷得更紧，肩膀微微耸起，说：“誉然，这件事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你是律师啊！”
“是啊，国家发给我律师执照，”李誉然端着胳膊抱在胸口，依然斜靠在桌边，一本正经地说：“但是，没有发给我用法律去威胁别人的执照。”
“我只是想要你用专业的措辞给他一点警告而已，都不需要你做别的。”
“对不起，这不是我们的业务范围。”
这时候，门口传来闷沉沉的敲门声，李誉然低声道：“进来。”
小周端着一个茶盘，在女孩转椅旁边的咖啡桌上放下一个小茶壶和一个茶杯，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
也许这次送茶是个暗示，李誉然立刻就侧头朝着摄像头的方向看过来，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松开一侧端着胳膊肘的手动了动手指算是跟我打招呼。
我看到屏幕里的女孩侧过身来给自己倒茶，她穿着浅色的长裙，身材纤细修长。放下茶壶，她手指交错搁在膝盖上，微微抬头看着李誉然，叹息：“我以为，你至少还会关心我。没想到，你变得这么快，这么多。”
她的表情和眼神让我觉得有些难过，但也说不出来具体是怎么样的难过。有时候，我们会觉得足够了解一个人，当忽然发现他变了，不再了解他了，心底涌起的会不会是对世事无常的恐惧。
李誉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之后，他从身后拉过椅子在她面前坐下，稍稍俯身前倾，问：“这包是新的？礼物？”
女孩扭动两下身体，她把原本抱在腿上的小包搁到了地上，金色的链子垂下，上面系着一块白底带深色圆点的小丝巾，很精致讲究的样子，喃喃道：“也不是特别礼物吧，就路过橱窗看到的，他说是个小意思。跟你不一样，他喜欢娇惯我。”
“我提醒过你的，还记得吗？”李誉然叹了一口气，道：“女人，别随便给自己挂标价牌。有些人花钱看着大方，其实，每一分他都会要求物有所值。”
女孩刚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立刻重重地搁下，语气严肃地说：“李誉然，你压根就不是个绅士！”
这回，李誉然倒笑了，反问：“哪儿写着我必须是了？”
顿了顿，他接着说：“你自己的选择，你得承担结果，这很公平，跟我抱怨没有用。”
“誉然，你说过很多次，我年纪小不懂事犯点错误是难免的。”女孩换了一副表情，带着恳切和恳求的神情看他，说：“我错了，真错了。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关心，还念一点旧情，就帮我一下，好不好？”
李誉然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站起来，说：“你稍等我一下。”
看着他从屏幕里走开，我才回过神来，手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着一杯茶，我拿起来喝了一口。
很快，李誉然出现在门口，他闪进来轻轻地合上门，开门见山：“都看到了？”
“你请我来看这个，”我推开茶杯，问他：“为什么？”
他走过来，半坐在办公桌上，说：“每一个还没有再婚的前妻，都是一颗不定时炸弹，男人怎么做都是错。关心，是余情未了；拒绝，是无情无义。”
“我知道，再怎么绕我也绕不开曾经的婚史，她确实存在过。”他拉起我的一只手用双手裹住，说：“大白，我不想拖拖拉拉的纠缠不清。至于如何解决，我需要你的意见。因为，你的态度和感受，我得优先考虑照顾。”
李誉然的这个办公室虽然小，位置却很好，在大楼的拐角处，两侧都有窗。午后的阳光铺洒进来，半笼罩着他。他穿着蓝灰色的修身府绸衬衣，没有戴领带，温莎领敞开着第一粒纽扣，显得随意洒脱。
我觉得，他真的不能算是长得多亮眼的男人，可他身材加气质穿衬衣就特别好看。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带他去庙里看李白，吃素斋的时候东海端了碗素面蹲在我身旁边吃边看着跟李白玩着的李誉然说：“他很舍得投资衬衣，这件衣服好像好几千。”
我问：“你是觉得他太奢侈？”
“不是，”东海说：“我是觉得他懂投资。”
“买一件名牌衬衣就是懂投资？”我笑话他：“你这是什么观念？”
“这你就不懂了吧？衬衫对男人来说最重要了，是个万精油啊！”东海把面碗搁在地上，掰着手指头给我数：“你看，外面套上西装，就是白领精英；外面套上毛线开衫，温情暖男；若是单穿呢，纽扣全部扣牢，禁欲小居士；开一颗钮子，邻家大男孩；开两颗钮子，风流老司机；开三颗钮子，让我想想，那就是耍流氓了。。。你说，买一件好衬衫这个钱花得值伐？”
“那倒是，”我很佩服地说：“很值的。”
“说明这个男的是有脑子的，”东海很为我高兴，总结道：“你找到这样的男朋友，老灵额，老好额，你说你开心伐啦？”
李誉然看我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衬衣看，颇为不自在地晃了晃我的手，问：“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觉得我叫你来，不妥当？”
我站起身来，把挂在他椅背后的西装外套取下来，展开，说：“你把这个穿上。”
李誉然一脸茫然，但是仍然顺从地伸手进了袖子里，肩膀一耸就穿上了。
我的表情非常严肃，低着头一颗颗地给他扣扣子，他忍不住拽住我的手腕，追问：“说句话，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吗？”我缓缓地说道：“一个把衬衣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站在女人面前，等同于一个女人穿着情趣内衣站在男人面前。你现在就是等于穿着情趣内衣在跟我说这么严肃的话题，我没法正常想问题。”
李誉然微微张开了嘴，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我的赞美，顿时爆发出哈哈大笑。他搂住我的腰，摇头道：“我怎么找到你这么个宝？”
“好了，说正经的。”我推开他少许，玩笑归玩笑，问题还是需要我认真对待。我琢磨了一下，说：“这个事情，确实很难评判，没有哪一种做法谈得上绝对妥当。我不享受这样看你们谈话，但是，我很喜欢你给我的知情权还有优先权。既然我是你的女朋友，那我觉得满意，你的处理方法就是最合适的。不过，你让她等在那里，是想来叫我去吗？”
“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李誉然点头道：“我们接触这一类的事情太多了，看了这么些年，我始终觉得，开诚布公总是来得比隐瞒好。”
“我看得出来，她后悔了，”我微微一笑，说：“她找了借口，找了理由，来找了你，就是希望你还有余情未了。”
李誉然缓缓摇头：“那倒未必。她很快就找了一个男人。其他撇开不说，那个人对她在经济上比我对她好太多。”
“真的那么好，她就不会几次三番来找你了，对吧？”我冲他挤挤眼睛，说：“《哈姆雷特》读过吧？也许，每一个后悔的女人都会想要学习奥菲莉亚，试图在失去的男人面前把悔恨的芸香佩戴得与众不同。”
李誉然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试探着问我：“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介意跟她认识一下，随便聊几句话。”我说：“之后，她的问题和要求你想怎么处理，我都没有意见，你觉得适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