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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春去春来(下)

【短篇小说】春去春来(下)

博客

 

艾顿很快发动了车子,油门一踩就冲出去了。

我在后排从大声抗议到循循善诱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他戴嘉砚知道我短短没几天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说不定真的会把春来讨回去。大家都是爱狗人士,就算没有同情心也总得有一点同理心。艾顿假装没有听见我说话,只在停红灯的时候伸手从缝隙里过来挠挠戴春来。

戴春来表示享受。

在这样的环境和压力下,我只能把戴春来给出卖了。于是我说:“你不是没有合适的狗去参加国际护卫犬训练营么?我可以把Sprinkle借给你。我们以后就是对街的邻居了,是吧?你可以随时过来把春来带去训练,另外,我也可以做司机保姆什么的。但是,如果春来被我前夫要走了,大家都没得玩!”

艾顿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没多久,他忽然拐进路边一个停车场,在一排小店面前停下,他同时按下后排双侧的半个车窗给春来透气,然后对我说:“请跟我来。”

我跟着他下车,他直接走进车头正对着的一间叫做Angelo’s披萨店。

“嗨!艾顿!”我们刚进去,就听到一男一女两个声音热情地招呼他:“How are you?”

艾顿很熟稔地跟他们聊了几句,顺手拿起菜单,指着上面的“厨师精选强推披萨”问:“你看看,上面有没有哪一个你不吃或者过敏的?”

我捏着菜单没有立刻看,而是直直地望着艾顿,问:“Are we good now?”

艾顿的嘴角流露出一点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说:“快点吧,Sprinkle还等在外面呢!”

嗯,他不好意思直接回答没有关系,我又不笨,心照不宣。

我扁着嘴看了一会儿,说:“我不喜欢黑橄榄。”

“没问题,亲爱的,”女主人热情洋溢地说:“我把它们拨到艾顿那半边。”

“欧耶,”我很高兴地问:“那我这半边可以撒一点菠萝吗?”

我的话音刚落,大厨Angelo,他老婆还有艾顿同时冲我拖着长音大喊一声:“NO~~~!”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Oh Oh Oh,my love,我的甜心,”女主人一边握住我的手腕一边摇头道:“咱们不要跟这里的野蛮人学,菠萝,根本不属于披萨。就像我们去吃法国大餐不会要求厨师给上一瓶老干妈,对不对?今天,你一定要尝一下西西里本土口味的披萨。来,先试试我们的蒜香面包。”

说着,她拉着我到大窗口前坐下,感觉有点像日本餐厅里面对厨师台的位置。Angelo笑眯眯地给我摆上一小碟面包,艾顿把橄榄油拿过来放在我面前,顺口对着大厨说:“她有一条德牧,包上2磅汉堡肉饼吧!”

在我好奇地要开口之前,艾顿已经回答我道:“他们家有四条大狗,每餐都是Angelo自己做的。慢慢的,有熟客开始在这里买肉饼回去给狗狗吃,我也经常来买。放心,很健康的食品,而且我想Sprinkle会喜欢的。”

这点我绝对相信,尤其是在品尝了他们的蒜香面包条之后,我心理防线全面崩溃。可惜,给的量太少,几口就被我吃光了。

Angelo用擀面棍把饼皮压薄,手脚麻利地刷上酱,撒上芝士,再铺上各种材料。很奇怪的是,他接下来把饼给卷起来,送入直火烤箱。

艾顿正跟他聊得起劲,我没好意思打断他们问,便扭头去看看餐厅,老板娘正在绕圈跟每一桌客人热切地聊天,让我想起爸爸局里的食堂。观望了一会儿我发现,他们的店虽然小,但是熟客非常多,也就是回头率很高,高到老板娘都能喊出大部分客人的名字。还有两三桌同胞面孔,吃得兴高采烈,看起来这家店的东西口感非常有保障。

没多久,我们的东西都做好了,老板娘很贴心地送了我一盒蒜香面包,又灌上两大杯冰茶,连着戴春来都有一份外卖。

戴春来在警车里焦躁地等待,小脑袋伸在外面看。艾顿先去挠了他两下,给他闻闻属于他的外卖盒,说:“一会儿就有得吃。”

说着,他看到我闷头干脆爽快地爬上车,好笑地问:“你不问我去哪里么?”

“噢,艾顿,”我用力拉上门,在关闭之前说:“Just surprise me!”

还别说,艾顿真的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开车七歪八扭地拐到一个小山坡上,那里有一片石子铺出来的停车场。停车后,他翻出一条大毯子,然后带着我和春来走到旁边的草坪,示意我帮他展开毯子方便我们放吃的喝的。

随后,他率先大咧咧地坐下,说:“来吧,别客气,坐!”

我坐下后才发现,这片斜坡居高临下正对着一个小山谷,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远处有层峦起伏的青山,更有一轮红日带着橙红色的光照耀着我们。

“这是一个看落日的好地方,”艾顿微笑着问:“你说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

三三两两的,有不少附近的居民们晃晃悠悠地来了,纷纷在草坪上席地而坐,还有两个年轻人索性躺在他们车子的引擎盖上,摊手摊脚很惬意的姿态。

“吃吧,这半边是你的,没有黑橄榄。”艾顿打开盒子,里面披萨犹如千层酥一般,外壳有点焦,一阵阵地散发出扑鼻的香味,他接着说:“这叫斯卡西亚披萨,来自西西里,是他们的特色,也是我的最爱。”

“谢谢你啦,”我不计前嫌地说:“晚餐,还有落日,都太棒了。”

“Sprinkle,过来,坐我这里。”艾顿拿了戴春来的外卖,把他招过去,然后把肉饼一点点掰开给他吃。

幸福一波波降临,戴春来快眩晕了,今天又是玩又是吃,如果再有一台春晚就是过年了。

艾顿一边喂春来一边对我说:“来,给我讲讲你在中国坐牢的故事,我一直想着这件事。”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我口齿不清地问。

“会游泳的女科学家为了抢一个男人锒铛入狱,”艾顿说:“谁都会想知道这种故事的吧?”

“我要是偏不说呢?”我歪着头看他:“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Do you want to spend the night in jail?”艾顿冲我挤挤眼。

“故事是这样的,”我立刻开始叙述:“还要追溯到我高中的时候。。。”

 

自从我和戴嘉砚的父母被叫到学校之后,同学们正式就把我们归为一对恋人。

游泳训练的时候,队友们会把我旁边的位置空出来,戴嘉砚真就大大方方地把他的运动包紧挨着我的摆放;在池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会故意猛烈地摇头,把头发上的水珠甩到我的脸上,偷偷冲着我挤眼睛;他溜去游戏厅打电动的时候,我会替他在父母面前用给我补课遮盖过去。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高二,戴嘉砚的班里转来一个叫宣洋的女生。

应该说,她是个传奇人物。

她身材姣好,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她的成绩总是保持在年级前30,没有特别弱项,每一科都很平均稳定;她参加的体育运动很多,最擅长的是击剑,看起来不但很酷还很神秘;她和外面的一些社会青年混得不错,曾经有人为了她在学校门口打架。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宣洋进了学校不到半个学期,就大大方方地宣扬了一件事——她喜欢戴嘉砚。

在同学们眼里,我齐惟才是戴嘉砚的“正牌女友”,而且是双方父母亲都承认了的关系。如今一下子有了宣洋横插一杠子,立刻有掀起腥风血雨的味道。

我那个时候有个习惯,就是课间休息会去操场把自己倒挂在单杠上,让血一阵阵地往头上涌。其实,适应后倒挂着挺舒服的,颠倒着看身边的一切,有种很奇异的享受感,非常能帮助我缓解紧张的情绪。

起初只是我独自倒挂,后来经常会有好事的同学过来陪我,顺便传递一些小消息。

“听说,宣洋的表哥是黑社会。”

“听说,宣洋的舅舅开了一个游戏厅。”

“听说,宣洋的妈妈那边有亲戚在省委呢。”

“听说,宣洋是今年文艺晚会的主持人。”

“听说,昨天游泳训练后,宣洋在外面等戴嘉砚,给他送了冰激凌,是不是真的?”

“。。。。。。”

说真的,我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女主角。

首先,我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其次,我是一个非常胆小的好学生;

最后,我是一个非常理智而胆小的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我自认各方面都比不过宣洋,更别说她擅长击剑我肯定打不过她,再说我跟戴嘉砚又没有山盟海誓私定终生,所以我没有打算过要有任何行动。

某一天,我倒挂在单杠上的时候,有个人走到我身边喊了我一声:“齐惟。”

我翻身下来一看,是戴嘉砚,神情委顿嘴角还有一点儿淤青。我问他:“你怎么了?”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戴嘉砚吞吞吐吐地说:“是关于你的。”

“你说,什么事?”

“那个,宣洋,你知道吧?”

“知道,学校里是个人估计都知道她。”

“她,嗯,对我有好。。。感,”戴嘉砚的脸上并没有得意的表情,反倒是不太情愿说出她喜欢他这件事的样子,避重就轻地说:“我跟她说好几回了,但是她脾气很倔强,反正就是那什么。。。然后,她问起你的事情,我就说了。”

我问他:“你说什么了?说我们俩真在谈恋爱了?”

戴嘉砚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看得我有种千回百转悸动心跳的感觉,脸一下子就红了。这几年来,我们俩之间早已有太多的心照不宣,我抵赖得很不地道很怂包。

“那,”我问:“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戴嘉砚皱皱眉头,说:“我怕她会找你问。”

这时候上课铃打响了,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就冒了个念头说:“明天就周六了,你来我家吧?我爸妈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戴嘉砚的眼睛一亮,立刻点头道:“好。”

家里没有大人在,戴嘉砚显得很轻松自在,在我屋子里转来转去还打开我的玻璃柜子看里面我收集的子弹壳,问:“你哪儿弄来的子弹?”

“不是子弹,”我纠正他:“我爸爸高中里的要好兄弟,后来去了缉毒组。子弹每一粒都是要归档的,但是用剩下的弹壳就没有那么严格了。叔叔知道我喜欢,就机会会给我弄一个玩。”

“你怎么喜欢玩这个?”戴嘉砚撇嘴。

“言归正传吧,”我拉了把凳子在他面前坐下,问:“说说,宣洋究竟怎么回事?”

戴嘉砚叹口气,一笔笔给我交代了经过。宣洋的舅舅确实开了游戏厅,就在华贸商城顶楼,他一直就在那家玩,于是因为打机而认识了宣洋。她是个很能打的女生,好胜心也格外强,某一次放出话来跟戴嘉砚单挑,要他能赢以后游戏费用全免任他玩。结果被他杀个片甲不留,还被他很不客气地嘲讽了一顿。没想到,就是这样,宣洋一下子就喜欢上他了,高一结束后通过家里人的关系直接转到了我们学校,跟他同一个班级。

“那,你到底是怎么跟她说的?”我刚问完,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也许戴嘉砚也喜欢宣洋,只不过在我这边感情上有点过不去。

戴嘉砚的个性属于很难琢磨的那种,没有人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内心。至今,他也从未明确地说过喜欢我,都是别人在说,说着说着仿佛一切都是真的了。我不想自作多情,便有些言不由衷地加了一句:“其实,如果你喜欢她,也。。。没什么不好。”

戴嘉砚脸色一沉,但似乎很快就反应过来我真正的想法,眨巴了两下眼睛说:“我跟她说,我将来一定会从事数学研究的事业。不仅仅是我自己,还有我的老婆,我的孩子,都会跟我一起搞数学。所以,我不会喜欢她,因为她的智商不够。”

我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看着他,问:“你开玩笑的吧?”

“没有啊,就是这么说的,”戴嘉砚大言不惭地说:“她听了哭哩!”

这不废话么,谁听了都会哭,更别说宣洋这么一个处处拔尖引人注目骄傲惯了的女生。

戴嘉砚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说:“上次你爸妈来,我听到他们跟我爸妈说了,以后让咱们俩一起去国外深造。”

“胡说!”我反驳道:“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四个偷偷私下商量的,”戴嘉砚坏坏地笑了笑,伸手拽了我一下,说:“不过,我觉得挺好。齐惟,你说呢?”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是个意外,我默默地出了会儿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戴嘉砚悄悄地坐到我身边,等我看见他的脸,他的嘴唇已经覆盖在我的嘴唇上。

虽然看过很多书上描写的初吻体验,但是真的轮到自己身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细腻缠绵的感觉,脑子里是茫茫然的一片。戴嘉砚大大方方地揽着我,然后拨弄了一下我的胳膊,我便顺势抱着他的腰。

我们俩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戴嘉砚突然伸出舌头在我的嘴唇上舔了两下。我心里一慌,赶紧抿紧嘴唇不敢动。他眯着眼睛看看我,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点得意。我觉得他有点嘲笑我的意思,狠狠心闭上眼睛,接住了他接下来的亲吻。。。

对于跟戴嘉砚接吻这件事,虽然我不愿意明说,可内心是很喜欢的。他不会像电视电影里拍的那么动作夸张,但还是挺有一种霸道的气势,有时候会趁着身边没人,拽住我猛亲一会儿。

原本我们说好如何一起应对宣洋,可她并没有来找过我,时间长了也就不了了之。

等过了高二后的那个暑假,高三刚开学没几天,宣洋突然到操场来找我。当时我正倒挂在单杠上,一时之间没有认出她来。翻身下来后才发现,她的发型变化挺大,还染过几缕酒红色。

我们俩面对面站了一会儿,她请我到校门外说几句话,我虽然能感觉到她的来意不善,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毕竟,她真要盯上我,躲是躲不开的。

“齐惟,”宣洋咬了咬嘴唇,对我说:“戴嘉砚告诉我,暑假里他拿了你的处,是不是真的?”

我没有立刻听明白,不解地问:“好处?拿了我什么好处?”

“不是好处,”宣洋摇头,说:“他说你们俩上床了,他必须要对你负责。我想问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才17岁吧?还是所谓的优等生,不会这么大胆吧?”

这时候,我看到她身后慢慢地聚拢了几个混混模样的男生,而我身后也有几个好奇心强的学生在栏杆后面探头探脑地张望。我记得戴嘉砚告诉过我,他喜欢一下子把话说到绝,没有耐心来来回回地拉扯。所以,惊讶之余我很快地接受了。八九不离十,宣洋缠着他问跟我到了什么程度,他自然给了一个最干脆的回答。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直说!”

宣洋拍了一下手里拎着的书包,说:“跟他分手,我可以给你3万块钱,算是你的。。。损失费。”她想了一下,忽然咬牙加了一句:“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是给你的医疗费了。”

其实,我后来想想,她这一步威胁还是走的挺对的。我跟她不一样,没有在游戏厅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玩过很多年,家里也没有人在官场商场里混得春风得意,除了上学就是游泳,我是个典型的很本分又很胆小老实的三好学生。

只是,她没有预计到我被激怒以后会有怎么样的表现,事实上我自己都没有预计到。

我爸爸最要好的老同学后来进了缉毒组,缉毒自然也离不开反黑,高叔叔的故事和他帮我收集的子弹壳一样,充满着浓浓的暴力血腥当然还有他添油加醋描绘出来的精彩绝伦。一年年潜移默化的,我吸收了很多真真假假的素材。

面对宣洋这样直接地羞辱,我张嘴就说了一句高叔叔故事里听来的话,并且是一个个字咬得特别清晰地说:“不需要给我医疗费。”

“你想用威胁来让我放弃,对不起,你找错人了!”宣洋歪着头看我,揣摩我的意思,我用一种冷到骨头里的声音说:“不用给我留着医疗费,有种你今天必须弄死我,如果你弄不死我,我回头一定找人弄死你!”

 

听到这里,艾顿打断我说:“你撒谎,吹牛皮!”

“别打断我,我正说话呢!”我丢下手里的披萨,接过他递来的冰茶大口大口地吸了一会儿,说:“她本来就不是个善茬茬,带了那么多人来,或许是不相信我敢有这么凶,又或许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便动手打我了。”

“那你也打她了?”艾顿问。

“我毕竟运动了这么多年,身上有几分蛮力,”我点点头,说:“我看到路边自行车寄存的地方有打气筒,一冲动就抡到她头上去了。她带来的人自然是围过来要教训我,那么多男生,我知道怎么都打不过的。”

艾顿听得很入神,咬着吸管看我:“那你怎么办?赶紧报警啊!”

“学校里早有人报警了,警察赶过来也得要时间的啊!”我伸手指指脑袋,说:“幸好,我有最强武器,是我的大脑!我看他们的样子,估计他们不仅仅是玩电动游戏这么单纯。我丢了手里的打气筒,轻飘飘一口气对他们说了好多个高叔叔他们正在追捕的毒贩子的名字,还有他们的活动范围等等。我告诉他们,有胆子尽管放手来,不过,今天哪一根手指头动我,改天就剁哪一根。他们都是嗑药混场子的,听我说的这么清楚明白,心里就拿不准了。一旦犹豫起来,就给我争取到了时间。”

“然后,我因为打人,警察抓了我,坐牢去啦!”我接着说:“宣洋家里有人在政府部门,我爸爸也是系统里的嘛!再说,我平时的表现放在那里,老师学生学校都对我非常了解,另外还有戴嘉砚的父母亲帮忙疏通关系,反正最后没有给我记入档案。说起来,很多同学都作证,明明是宣洋先动手的,而且她还很能打,我身上落下不少伤痕的。”

艾顿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问我:“那你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最后嫁给他了?听起来你们有很多故事,一起长大的经历,感情,还有共同的爱好,为什么现在要分手?”

“戴嘉砚红口白牙地说了我们俩暑假里情难自禁到偷食禁果的程度,然后又弄出这么大一件事,父母亲们对这个事情是深信不疑的。而且,”我回忆了一下,说:“戴嘉砚根本就没有打算澄清,他说的原话是: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有什么关系。”

话说到这里,我突然沉默了。

一轮红日缓缓靠近地平线,艾顿用一种很舒适的姿态半躺着。戴春来也是一样,懒洋洋地挠了几下耳朵,倚在艾顿的大腿旁。

这一切都让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艾顿晃了晃他杯子里的冰块,含糊地问我:“怎么不说话了?”

“噢,我在想我的一生。”

“现在说一生,太早了吧?”

“你可能体会不到,我们长大的环境非常不同,接受的思想教育更不一样,”我抱着膝盖看着眼前的落日,缓缓地说:“你知道么,我感觉我自己一路长大,没有过属于自己的想法,都是顺应社会认可的潮流,所有的东西都是已知的。最关键的是,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被中国教育制度压迫过或者受到过父母学校同学的压力,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而且觉得挺好的。这其中也包括了我的感情和婚姻。我现在回头看我的一生,我所有的选择,都是最简单最懒惰,并且最容易让人理解和接受的选择。戴嘉砚说过我脾气很随和,随和到让他觉得冷漠。”

我再仔细想了下,说:“我对我自己的大小事情,都是不痛不痒,冷眼旁观。我跟戴嘉砚,认识了一辈子,可是我们没有真正相互去了解过对方。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总觉得对方的事情没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等等,这么说也不对。。。戴嘉砚从开头到现在一直都是很明确的,他想做什么要什么都很明确。只不过,过去他只看到了我的20%,就觉得那是100%,其实慢慢地才看到剩下的80%,发现我不是他所了解的那样。我们的婚姻不是他想要的样子,也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父母总希望孩子不要走弯路,”我说到兴头上,也顾不上艾顿是不是听得懂能明白了,只是觉得说出来自己心里会舒服,便接着说:“所以你看,我一路顺应形势,根本没有走过弯路。学习,工作,恋爱,结婚。。。别人问我你们哪里出了问题,我排查了很久,答案是:不知道。”

艾顿摸摸脑袋,问我:“那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我很老实地说:“也许就像现在这样,躺着,啥都不干。或者,披萨上放菠萝?”

艾顿呵呵地笑,我都能听到他胸腔的震动。

我伸头看了一眼盒子,问:“还有一片是你的,但是我有点想吃。你介意我把黑橄榄抠掉吗?”

“拿塑料刀抠在角落里,”艾顿说:“我爱吃。”

我一边动手一边感慨道:“今天过得很高兴,这么巧遇到你,意外的惊喜。”

“不能算真的巧合吧,”艾顿坦白说:“你来的时候安布齐告诉我了。”他顿了顿,问我:“我下周三轮休,你说过Sprinkle可以借给我去训练,是不是真的?”

“当然,没问题。”我很爽快地答应。

“太好了!”艾顿突然一骨碌起身,对戴春来说:“Sprinkle,起来!你妈妈把你借给我了,我们去参加俱乐部训练咯!来,坐起来!”

戴春来立刻一个贵妃侧卧的姿势,一条前腿高高抬起。艾顿莫名其妙地蹲下,本能地伸手托住了春来那只小毛爪。戴春来赶紧又抬起一条后腿,亮出肚皮把他的手放上去,示意他揉一揉。

“不是我要打击你,”我观望了一会儿艾顿谦卑地双手朝圣戴春来的肚皮,说:“你们俩谁训练谁,还是个未知数。”

 

六个月后,戴春来把这个未知数变成了已知数。他经过了最初的困惑和无奈,一天天找到了训练的乐趣和狗生的目标,竟然通过了国际护卫犬第一部分“随行”的考试。

第二部分是“追踪”,其实就是跟踪火腿肠,我个人最喜爱的环节。出于得瑟和骄傲,我邀请了戴嘉砚一起来欣赏。

为了不影响戴春来,我们在他考试的时候躲在树丛后面远远观望,我顺便给他亲爹科普一下这个考试的基本知识点。戴嘉砚看我神采飞扬侃侃而谈,便说:“你最近好像过得不错,心情很愉快。还有,春来看起来也很愉快。”

“他到底还是工作犬,在他的血液里有这份热爱,”我点点头,说:“有时候看到他那种专注而享受的神情,我甚至会觉得嫉妒。”

“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开朗多了,”戴嘉砚透过树枝张望着艾顿,艾顿正猫着腰,用一根非常长的牵引绳远远地跟着戴春来,嘴巴一直在动,估计在跟春来沟通着,戴嘉砚叹口气,说:“我也觉得挺嫉妒的。”

“你是说艾顿?”我嘿嘿笑了笑,道:“我们就是朋友。语言不通,习惯不同,到一定程度也就是那样了。”

“那倒未必,其实你说他是做警察这行的,借条德牧或者马林诺斯还非得跟你借?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戴嘉砚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犹豫了一会儿后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前不久,宣洋过来找到我了。”

“宣洋?我去!还是那个宣洋?”我问他。

“对,她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我们俩的事,立刻就过来找我了。”戴嘉砚说:“不得不说,我还真有点佩服她的执着。”

“斗胆说句话你别生气,”我从戴嘉砚的表情里抓到了一丝痕迹,毫不犹豫地说:“其实,从她转学过来追求你开始,你就喜欢她了。当时,我有过这种感觉,今天更加确定了。只不过你不愿意承认,因为你的脑子一旦认定什么人和事,坚决不转弯。”

戴嘉砚反问我:“那你呢?你转弯吗?”

“我是懒得转弯,从来都是顺应历史洪流,到哪儿算哪儿,”我耸耸肩,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离婚,我应该负的责任比较大。所以,你不需要顾虑我。你要真喜欢那个不要脸的贱人,我不会拦着你寻找幸福。”

“哈哈,”戴嘉砚忍不住笑出来,问我:“人哪儿贱了?”

“就没见过追男人这么追的,有完没完了?”我扁扁嘴,想了下说:“看来是真心爱你,确实挺不容易的。不过,如果你们真要成了,你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戴嘉砚点点头,很突兀地给了我一个拥抱,说:“齐惟,I love you。”

“我知道,”我也顺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我也爱你。”

我们俩都没有再往下说,戴嘉砚热爱攀登数学高峰,而我更愿意趴在草丛里看戴春来跟踪火腿肠,这样完全两极的心境造就了一个永远不可调和的矛盾。

戴嘉砚说得对,跟艾顿混在一起后,我确实精神爽利多了。俱乐部一周训练三次,非常严格,我主动充当了志愿者。当然,我是冲着俱乐部老大家刚迎来的一窝工作犬小奶狗去的,他们训练的时候我一拖六,满地追圆滚滚的毛球球,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工作。而且,我越来越喜欢看着艾顿训练春来,粗犷中带着细腻,沉稳里有包含着爆发力,似乎随时能把人的心都点燃。

我们正抱得紧,突然戴嘉砚的身体朝我压过来,差点把我推倒。不用看我也知道,是戴春来考试结束了。

果然,艾顿苦着一张脸,说是没过。刨出来的火腿肠不让春来吃,他最后一个拐弯的地方撂挑子不干了。

我安慰他道:“怪我不好,戴嘉砚来的时候可能被春来瞥到一眼,他心里着急要找他亲爹。”

戴嘉砚迫不及待把春来牵去他车子那里给他拿好吃的好喝的,艾顿看着他们的背影,问我:“你们是准备要重新回到一起了吗?”

“啊?”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紧澄清:“当然不是。”

艾顿挑了一下眉毛,眼睛躲在他的苍蝇太阳镜片后,完全看不到。我伸手摘了他的眼镜直接戴到我脸上,说:“刚好相反,他有了新动向。还记得那个被我打的姑娘宣洋么?还是她。”

“WOW,”艾顿想起了我的故事,比我还显得意外,问:“这回你打算用什么打她?”

“你认识的坏人比较多,有没有价廉物美的好介绍?”我笑着问他:“或者,你亲自出马,莫名其妙罚她一万块钱现金,然后我们俩平分?”

艾顿仔细看了我一会儿,问:“难道你没有一点沮丧吗?”

“还用说么,那肯定有,有很多,”我很老实地回答:“但是没有关系,Spring goes,Spring comes。”

“Sprinkle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吗?”艾顿问我。

“不完全是,”我告诉他:“是从一首小诗里面来的。我念给你听,不懂也没有关系,意境和意义都很好。”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我抓抓脑袋给他解释:“就是说不管我们有多少能力,都可以尽力做到最好。哪怕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青春和生机也会勃勃绽放。春来就取自于第二句,青春恰自来。你看,春来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不还说他练不出成绩来么?可是你看,你不是也一步步把他带出来了吗?有多少就给多少,不抱怨。”

艾顿伸手把我的手牵住,说:“Maybe you should move on。”

我微微一笑,抓紧他的手,说:“I think I already did。”

我们俩晃荡着在考场的外围兜圈,好多狗狗在等待,主人们和训练师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我想,这应该是我让自己主动去面对很多未知数踏出的第二步,第一步是决定离婚。一切都和以前不同,再也不是顺应洪流的态度,而是顺应内心的选择。

心生恐惧的同时,也心生向往。

This is life。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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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羊脂玉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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