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讀
中文小説中文書,白給都沒人要,我很受傷。三個月前,太太的表妹的小兩人(因爲沒結婚,不好叫人家兩口)到我們家裏來做客。我老婆和她表妹商量,決定小女孩和她姨睡一床,讓人家的男朋友單睡。女人是不是都喜歡掩耳盜鈴?像我的哥們多爽,有一次我關心他的女兒,問“你女兒現在在幹什麽?”。哥們囘我話:在和她男朋友睡覺。聼得我哈哈大笑。時代進步了。
小親戚在我們家住了三天,吃喝玩爽得不得了。臨走時,我問他們愛不愛讀書,男孩點,女孩搖頭。我把他倆請到我的書房的一個書架跟前對他們說:這上邊的書你們隨便拿,主要是些小説和哲學書。像張潔、劉震雲、嚴歌苓、季羡林、余華等的小説,還有很多名家的散文集。男孩拿了一本,算是給了我點面子。其實,我很受傷。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們上中學“兼學別樣”,想讀書沒有書讀。碰上好的有點名的小説,大家都得搶讀換讀偷讀。當年沒手機。現在的四十嵗以下的年輕人,我一般都不愛搭理。大多數言語粗鄙,知識貧乏,歷史無知,一竅不通,滿面春風,張嘴都是些網語,完全不知道説的為什麽。比如“超好”,爲什麽不說“特好”?是想表達情緒嗎?要知道仄聲“特”比平聲字“超”來得更强烈。我接觸的年輕人,多是學理工的。
我上大學也是學理工的,不過我爸是在大學教中文的。我上中學時,數學特別好。遺傳是怎麽傳,沒有人知道。我的感覺是漢語水平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們完全不如我們的父輩。像華羅庚、蘇步青這樣的數學家,做起“七律”來也是意味深長,符合格律。
耄毀了幾代人?忽悠出些什麽中國人性,中國文化?別人不看不説,就只看中國正當道的耄傳人。寫的字像蟑螂,常用字認不全,還和美國的白等“山窮水盡疑無路”?知道不知道,無路過后是可能?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後,中國的文化管制有些鬆動,我在中國買了幾箱書海運寄到美國。因爲八九六四,我厭惡中國政府,但我沒辦法不中國文化。當時就打算掙美國錢,吃中國飯,讀中文書。死在他鄉完事。
沒想到日子如此飛逝。人一下子就退休了。身心不好,圍棋下不動了,整天都覺著沒勁。也是,我的血吃藥吃的就是有點紅的水。好像在等著老年癡呆症的到來,美國治療心臟病的法子多,我倒是寧願身先死,也不想得老年癡呆。我漂亮善良的母親,就是老年癡呆症。
人生不知道怎麽來,也不知道怎麽死,只知道歸根結底都得死。中國人聰明,活人會給先於自己死的人喊上一嗓子:一路走好。
最近我在撕讀的書是席慕容的《透明的哀傷》。一篇一篇都是短小得不能再短小的文章。席是畫家,很會透視生命,已經活過了七十三。我愛聽的德德瑪唱的《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就是她做的詞。
九年前我送母親到老年療養院的那天(沒想到就是我們母子的訣別)。我給我媽讀了席慕容的新詩《青春》,才讀了兩三句,我媽就哭得稀里嘩啦。我把書壓在母親的枕頭底下,還拜托小護士每天給我媽讀一段。我媽一輩子看重精神生活。她一生從身上掉下來過三塊肉。她和我爸有過短暫的幸福,腦子都糊塗了,還把我爸早年寫給她的情詩背給我聼。我懂。
席慕容的小文寫得非常從容,溫潤、雋永。扉頁上我二00八年的話居然是:躁動的日子裏讀不了席慕容的恬淡的文字。
南海出版公司出版的書的紙張很不錯。一張一張撕了寫寫《靈飛經》很棒。每天坐得端端正正,寫上五十字的小楷,“瓊宮五帝内思上法”,心情沉穩很多。吃香喝辣,着什麽急?滾滾紅塵裏也有美好。
我在的美國小城,中文書捐圖書舘,人家也不要。我每天一邊撕,一邊寫字,一邊再讀一讀,最後才扔,物有所值不值?
10、15、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