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弃不离

最近几天，关于琼瑶阿姨把她重病的丈夫交还给继子女的事情引起了不少人的讨论，对于琼瑶阿姨的家事，我不了解，所以不便评说，我只想分享一对我了解的平凡人的婚姻与爱情：那就是我的父母。

爸爸是2010年的圣诞前夕走的。

在此之前，爸爸因为贪玩麻将，有一次玩得晕晕乎乎回家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至此，原本就不是那么健壮的爸爸，身体每况愈下，到他离开前的两三年，他已经不认识人了，生活几乎不能自理，一直都是妈妈在精心照顾他。当然，妈妈照顾爸爸的同时，两个哥哥家时有帮忙。所有了解情况的人都一至认为，如果没有妈妈的照顾，摔过一跤的爸爸是不可能活到八十多的高龄的。妈妈对爸爸的精心照顾，感动了不少的人。

其实，我们都曾经以为我的父母是没有多少感情的。

从小，在我们家看到的情况是：家里无论大事小事都是妈妈一个人在操劳，爸爸纯粹就是一个甩手掌柜。小时候我们都觉得妈妈找这么一个爸爸实在是亏大了，觉得爸爸严重配不上妈妈。因此年少无知的时候甚至曾经问过我妈：“你干嘛找我爸这么一个人呢？你完全可以找个条件更好的呀！”

妈妈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是我外婆唯一的孩子，想着外婆以后一定是要跟她生活在一起的，所以要找一个容得下丈母娘的女婿。她说她看到她的好闺蜜，解放初期嫁了个南下干部，南下干部对丈母娘相当不好。

我妈妈说：“你们也不要把你爸说得这么一无是处，他年青时候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后来的经历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原来我的爸爸、妈妈解放前都出生于我们当地有名的大家庭，妈妈家的父辈兄弟七人，有文有武，有当司令的，也有在什么南京省政府做秘书的，还有在北京读书的。

爸爸家的父辈虽说只有兄弟三人，大伯父早年留学日本，是个有才华的桥梁建筑专家，叔叔也外出上南开。然而也正是这样的家庭出身，为爸爸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解放的时候，妈妈中学还未毕业，爸爸刚好念完高中，新中国成立，因为要养活自己和外婆，妈妈中止了学业而当了一名小学教师，爸爸则在粮食局做了会计，也算是小小县城为数不多的几名知识青年之一了。 爸爸写得一手好字。

爸爸和妈妈应该是远亲，小时候就认识，在我一个表姨妈的挫合下，爸爸和妈妈走在了一起。

我亲奶奶死得早，我爸爸是跟他的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我爸爸虽说有个后妈及几个同爹不同妈的兄弟姐妹，但从来就不曾住在一起。

因此我爸爸妈妈一结婚，便将我外婆接来一道生活，有了我的大哥、二哥后，一家人老老少少过得其乐融融。

只可惜五七年反右的时候，爸爸自己家庭出身不好，嘴又还多，爱给领导提意见，于是便被划为了“右派”，不仅如此，还被开除了工作。

我爸爸是一个生活能力极度低下的人，据我后奶奶说我爸爸上到了中学，每天上学、放学还要家里的佣人接送。除了能写写画画，其他的事他并不擅长。一点都不夸张，他有时候连自己的鞋带都系不好。体力活更是几乎就干不了。反右让他失去了自己唯一耐以生存的能力，在失去工作的岁月里，爸爸曾尝试过做一些活来生存，然而当时的社会给予人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一个右派身份，不好的家庭出身，干不了体力活。而且在那种什么都要靠分配的政治年代里，没有工作意味着没有了一切，绝望的爸爸自杀过，因为妈妈的及时发现，所以活了过来。

然而活下来了的爸爸的确连养活他自己都很困难，因此他好像也放弃了他的孩子们。

大部分的日子，他四处流浪，找着他的上顿和下一顿。他曾在煤洞上帮别人看过煤，有时也用他的不强壮的背给别人背点黄泥巴(我们那地方有人用黄泥巴和煤面和在一起当煤用)以换回三角两角。据说有一次，那时还没有我，妈妈在乡下工作，有一天，家里没有米了，爸爸对哥哥、二哥说：“么们，家中无粮，脚踏四方。”然后，他就离开了家。

幸好，当天下午我妈妈回家了，否则不知道我那两个还未成年的哥哥们怎么办？不知道是出于自私还是不想增添妈妈的麻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爸爸不跟我们一道吃饭，他自己买下他的供应数，自己一个人做着吃。

因此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全都落到了比爸爸出身更为娇贵的妈妈身上，然而与爸爸不同的是：妈妈用她的并不强壮的双肩撑起了这个家。这也许就是神奇的母爱！

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一大家人，其中还有一些长身体的孩子，可想要多难有多难。为了能让我们过得好一点，工作之余妈妈还给别人织毛衣、绣花等等却。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很多时候是没有爸爸的。在乡下的小学校，常年陪伴我的是妈妈和姐姐，寒暑假回城里的家，有时会遇到爸爸，有时碰不上，但记忆中却永远有一点，每逢过年的时候爸爸总是会回家的，而且正月初一那天他一定跟我们小孩子一样也会有妈妈准备的新衣服穿。

对于爸爸的失职，妈妈更多的只是无奈。

在失去工作将近二十年后，爸爸才恢复了工作。恢复工作后的爸爸也仅限于把工资交给妈妈而已，家里的事情还是妈妈一个人在操劳。有时候爸爸把妈妈惹生气了，妈妈抱怨爸爸，甚至是骂他，一般情况爸爸都不会还嘴，大不了，一趟跑别人家打麻将，快到吃饭时间，妈妈气也消了，他再回家。

我后来的记忆中，爸爸经常会很亲热而讨好地叫妈妈“四爷，四爷”，因为妈妈小时候是家里受宠的独生女，从小家里佣人，小辈们都这么叫她。妈妈对爸爸的讨好一般情况是懒得理。有时候当着我们的面还会来一句：“你爸就是个神经病。”

我们也都一直以为妈妈对爸爸没有什么感情，直到爸爸摔倒。爸爸不喜欢住医院，因此爸爸没有住过一天医院，都是在家里护理。按照爸爸摔倒的情况来说，如果护理不好，是要重风的，爸爸不仅没有重风，好起来后，开始的几年还可以走路的，只是到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爸爸开始失意，不太认识人了，最后连我们他都不认识，但他一直都有认识我妈妈。

到快要离开的一两年，爸爸不仅失意，甚至连大小便都不能控制，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将近八十的妈妈在照顾他。

爸爸和妈妈结婚的时候，只有简单的仪式，更不曾宣誓过“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要不离不弃”这样的誓言。但妈妈却用实际行动释诠了“婚姻”这两个字。

在我妈某个生日的时候，爸爸给她写了一首打油诗。

同舟共渡

风风雨雨冤错屈辱二十年，

唠唠叨叨艰辛茹苦五佚春。

落实政策见青天，

幸福快乐过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