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榮老年入花叢

                     ——王亞法

     舊時演戲，為防止授受不親，男女不准同臺演出，堅持這個傳統的，要數紹興戲做得最好，一直到一九四九年以後的相當一段時間，一直由女子獨撐檯面。

  打破了這個傳統的，是上海灘大亨黃金榮。一九二一年，他在法租界開設了共舞臺，提倡男女共舞。

  共舞臺開創之初，黃金榮延攬了一位色藝俱佳的坤伶演出，這位坤伶叫露蘭春。

   據說露蘭春的養父叫張師，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一名繙譯，曾拜在黃金榮的門下，平時常帶露蘭春去黃家串門。

  那時露蘭春還小，圓臉，皮膚白皙，聲如銀鈴，非常惹人喜愛。黃公館上下都叫他“粢毛糰”（江浙鄉間用糯米製成的糰子）。

  露春蘭懂事後，憑著和黃家的關係，常去戲院看白戲（上海人把不買票看戲，稱之為看白戲），久而久之，熟能生巧，唸白唱腔，模仿得有板有眼，張師看自己的養女有天賦，就聘請樂師，進行調教。

   露春蘭乖巧玲瓏，不久就學會十幾齣老生戲，兼能青衣，頗得黃金榮歡喜。

  為了讓露蘭春出名，黃金榮極力捧場，在共舞臺演出連臺好戲《宏碧緣》，就此一炮打嚮，蜚聲上海灘。

  黃金榮捧紅了露蘭春，露蘭春幫黃金榮賺了錢，各得其所。

  那年黃金榮雖五十四歲，但色心未泯，開始對二十四歲的露蘭春起了垂涎之心，他把這個念頭向杜月笙說了，叫他試探一下夫人林桂清的意思。

   說起黃金榮和林桂清的故事，少不了另有一番表白。黃金榮剛進法租界捕房當差，因和外國上司一言不合，賭氣回了蘇州老家，和一夥二流子朋友瞎混。

  一次黃金榮去蘇州衙門辦事，認識了一位捕快，那人外號“溫吞水”，外貌萎瑣，懦弱無能，他的妻子林桂清卻是胸有城府，為人精明，兩人貌合神離。林桂清看到黃金榮人高馬大，辦事爽快，一去二來，竟然告別了“溫吞水”，和黃金榮做了夫妻。

  林桂清身材矮小，相貌一般，平時不施珠粉，但辦事極有手段，日後黃金榮的事業蒸蒸日上，全靠她帷幄運籌。可是黃金榮總有一個心病，畢竟林桂清是半路來的，眼下人老珠黃，春意乏然，眼下和水靈靈的露春蘭相比，豈有不萌生換妻之心！

  林桂清早就窺出黃金榮移情別戀，貪吃嫩草之心，私下已作了退路。她未等杜月笙把話說完，就主動把挑明話題，對杜月笙說，只要黃金榮肯付五萬大洋，就卷包走人。

  黃金榮聽了杜月笙的回話，滿心歡喜，想不到林桂清幫自己生了兒子，賺了數以萬計的洋錢，只要五萬就肯分手，於是立即拿了房契，到銀行抵押，湊足五萬大洋，當即叫杜月笙送去，兩人的婚姻，就此悄悄結束。

黃金榮前腳送走林桂清，後腳用八人大橋抬進了露蘭春。

  黃金榮這段老少配的婚姻，成了被小報譏刺的好題材，其聲勢不小於今日被民間譏刺八十二和二十八歲的那對。

  卻說在露蘭春走紅之初，就被上海灘的一對紈絝兄弟盯上了，這對兄弟大的叫薛二，小的叫薛四，父親薛寶潤，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靠囤積顔料發了大財，是上海灘的殷商大戶。薛氏兄弟長得風流倜儻，出手闊綽，喜歡票戲，出入風月場所，露蘭春只要登臺，兄弟倆必定包座捧場，還打賭看誰先追到獵物。

  自從露蘭春嫁給黃金榮後，薛四打了退堂鼓，退出競爭。讓薛二一個人獨攻。薛二不遺餘力，執着追求，他的痴情終於打動了露蘭春。兩人避過黃金榮的眼皮，開始幽會，時間一久，被黃金榮的好兄弟張嘯林探得,暗下綁票了薛二，狠狠拷了薛家四萬大洋，為黃金榮出了口惡氣，按張嘯林的意思，原本要把薛二做了， 好在杜月笙和薛寶潤有交情，從中斡旋，將薛二放了。

  說到薛家兩位少爺，在下不免又要插上幾句，聽老輩說，當年上海永安公司推銷PARK金筆，聘請公司小姐做模特兒，其中有一位，被薛家的老二還是老四勾上，懷了孕，生了個女孩，不久兩人吵分家，閙得不可開交，請章士釗來當律師，在法庭上，兩人相互推諉，誰也不肯要孩子，結果章士釗收留了下來，這個女孩，就是日後做了毛澤東英文老師的章含之。

  卻說就在露蘭春和薛二閙緋聞的關鍵時刻，山東臨城發生了一件驚動世界的土匪劫車案。匪首孫美瑤，在京浦線上劫持了一列火車，車上有二百多個中國旅客和幾十個頭面顯赫的洋人，其中有法國大使館的參贊、英國大律師以及英文報記者……

  一時國際輿論譁然，英美等國威脅北洋政府，國際人質若有意外，他們共管中國鐵路。

  北洋政府在此壓力下，屈意和孫美瑤談判，可是這幫土匪軟硬不吃，要價極高，談到一半又橫生變卦。北洋政府忍無可忍，決定派飛機進行圍剿，這時孫美瑤慌了，他放出一位人質——英文報的記者鮑威爾，帶話說，若要繼續談判，必須把上海法租界巡捕總探長黃金榮請來。

  後來知道，孫美瑤的一位長輩曾在法租界犯案，得到過黃金榮的照顧，他知道黃金榮是幫會中人，為人四海，講義氣，挑選他來做中間人最合適。

  黃金榮進山談判前，先派人送去一千多條草蓆、臉盆、牙刷牙膏等禮物。黃金榮上山後，孫美瑤對其禮遇有加，談判落幕，最后決定由北洋政府收編匪軍，委以軍銜。

  黃金榮擺平了一場連北洋政府總統黎元洪也解決不了的大案，一時被報界吵得聲名震天，享譽中外。

  孰料黃金榮擺平了臨城劫車匪案，榮歸上海時，發現家中人去樓空，露蘭春將保險箱里的房契、債權、金銀珠寶席捲一空，與人私奔了。

   黃金榮遇到此事，一時沒了轍，去和和杜月笙商量，杜月笙在上海灘神通廣大，自然知道露蘭春的去向，但他知道，黃金榮老牛吃嫩草終非長久之事，於是規勸說：“女人心，海底針，既然她變了心，就是尋她回來，也是強按牛頭喝水，得到人，得不到心，倒不如隨她而去，落個順水人情。”

  黃金榮似乎也感到事難挽回，嘆口氣，擺擺手道：“算了，只要把她卷走的東西還給我，也就罷了。”

  杜月笙見黃金榮想明白了，便松了口氣，轉身請上海會審公廨的法官聶榮卿出面調解，聶榮卿和黃金榮與薛寶潤都有交情，於是案件很快就解決，露蘭春歸還擄走的財物，黃金榮簽字答應離婚，一場鬧劇就此告終。

  傳說露蘭春嫁給薛二後，開始銷聲斂跡，戲也不唱了，兩人夫妻情篤，躺在鴉片塌上，逍遙永晝，前後生了六個孩子，直到抗戰勝利那年因病逝世，倒也不負了此生。 

   俗語說，男人有三大忌，一是少年得志，二是中年折翅，三是老年入花叢。本來黃金榮上靠法國人，下靠林桂清，生活逍遙，事業順利，顯赫了一陣，殊不知晚年色心不泯，誤入花叢，受了大挫折，就此精神頹喪,百事懶問，又染上鴉片癮,幫會中的事情也交給了杜月笙，一條好漢就此敗在石榴裙下。

            二〇一六年一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