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阿哥:熟男熟女
忽然觉得,那对引号像一双颤动的乳头,在我眼前晃来晃来去,摆明了是在勾引,善意也好,恶意也罢,这个圈套我是钻定了的。而钻进之后会怎样呢?那便是——说不出的快意和罪恶感。
有着说不出的快意和罪恶感的时候,下午的阳光透过宽大落地窗,正在会议室里不知疲倦地暧昧着,我就坐在那张很大的椭圆形桌子旁。我面红耳赤地低着头,目光停留在光滑的桌面上,我知道有二十几双眼睛都盯着我呢,因为王副主编那半严厉半嘲讽的腔调,还没有打住的意思——就因为一对双引号,我这已是第四次在编前会上挨“批”了。
我是一家都市报纸的一版编辑。都市报纸嘛,就是一张小丑的脸,这边要迎合百姓,那边要奉承领导,所以前不久,本报针对本市一条主街道上车祸频发的现象,就市民出行安全的话题进行了关注。报道引起了一位副市长的重视,他让秘书打电话给本报记者,要面谈。“好事啊!”三个副主编连同主编几乎异口同声,就给一个新闻的“接续报道”这样定了调子,当然要放在一版显著位置好好包装啦。当天晚上我也真下了一番功夫。
我把接续报道放在了“置顶”的位置,醒目的大标题就直接用“副市长XX接见本报记者”,上方还加了引题:本报关注市民出行安全的报道,引起市领导“高度重视”——问题就出在“高度重视”这四个字两旁的引号上。这的确是不应该出现的一个低级错误,这个错误若发生在一个老编辑身上,只能归结于四个字:鬼使神差。是的,当晚我心里没有任何动机,心底也没有一丝阴暗,就鬼使神差地在“高度重视”两边加了引号。而且也鬼使神差的是,这对引号,竟然也在当晚值班审版的王副主编那密如细筛眼儿的视网膜下,顺利闯了关。
据说第二天报纸一面世,主编的手机就接了四个“高层来电”,我是到傍晚的编前会时才知道的。会刚开始,主编就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然后宣读了一份“罚款200元”的编委会决定,当然是关于我的。冰冷的声音寒气逼人,众多目光针一样扎过来,我心底发毛,额头直冒虚汗。更让我觉得可气和可笑的是,主编的话音刚落,王副主编就阴阳怪气地问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为啥要加引号。我就理直气壮地狡辩,说加引号是为了着重强调,以表明市领导重视的程度。
“可人家说加引号有讽刺的意味……”
“可引号确实也有着重强调的功能啊?他们纯粹是无中生有!要不……”
当时我接下去是想说:“……要不你把副市长XX叫来,我当面向他请教请教!”可话说了一半觉得不现实,就咽回了肚子里。一个大市长和一个小编辑,地位相差如此悬殊,能有机会在一块儿对决?简直痴人说梦。通过那天的事,我对人模狗样的王副主编恨之入骨,恨不得,活吸其血,生啖其肉。
按理儿也就一对引号的事儿,又不是搞文化大革命,闹腾两下就得了呗!可人家市领导偏不依不饶,闹得我这一阵子开编前会,总是提心掉胆的。先是市委宣传部生事,这不,省委宣传部也插上手了——
“今天上午省委宣传部的刘处长来过,说是市委宣传部要求他们出面处理的,刘处长的意思,是让报社搞个书面调查交上去……”
“去***,就这么点事儿,调查个球呀!”王副主编还在喋喋不休,我咬着牙,心里暗骂了一句。“狗娘养的,倒脱得干净,别忘了那天是你当班审版,你也有责任的,现在还舔着老脸数落我?” 这句是骂王副主编的。
“这样吧,方舟,你有时间写个情况说明,尽快交给我!”
阴阳怪气的声音唤了我的名字,我只好抬起头来看了王副主编一眼,谦恭地点头应了一声。王副主编一脸严肃,但我却能从中看去得意的神色来,我感慨:在高级动物横行的环境里生存,是多么残酷的事啊!
编前会终于进行到了“评报”阶段,我不禁松了口气。“评报”是指对当日出版报纸的得失进行评说,有点业务探讨的意味。与会的主编副主编、各部门的主任,以及各版编辑都有发言的权利。当然,说到点子上的,大家就学习,说两句就为装灯的,大家就当他放屁。我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美女。美女也正瞪着大眼睛看我,一下子慌了神儿,我又埋下了头。
我来到这家报社快5年了,创刊的时候就来了,算是元老级的。先是做记者,后来做编辑,编辑也做了快3年,每月除了四个休息日,每天下午5时准点开的编前会,我从来没落过。编前会开到两年多的时候,一提到它我脑袋瓜子都疼,一点儿参与的动力都没了。后来一个因素改变了我的厌倦思想,使它又重新焕发了活力,我比谁都积极起来,因为,在会议桌上,我的对面出现了一个美女。
美女的名字叫黄鹂,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算是海归吧,现任我们报纸休闲版编辑。我们报社女孩子原本很多,但在我眼里没有出众的,黄鹂来之后就有了。她飘逸的长发,极瘦弱,表情常常给人感觉有点神经质,我喜欢这种骨感的具有另类气质的女孩子。可老天总是作弄人,到目前为止,老天赏赐给我的还都是浑圆的,整天嚷嚷着减肥的姑娘。在不止一个孤独的夜晚,我都把黄鹂当成了自慰的最佳想象对象,她可能已经让我射出一面盆的精子了。尽管我有过,也还有着对黄鹂的非分之想,但短时间内不会付诸行动,因为,我身上仅有的一个异性名额,正被一个唤作“毛毛”的丫头霸占着。
你知道在一个美女眼皮子底下被人“批”是什么滋味吗?恐怕比坐老虎凳,灌辣椒水还“酷”呢!
与会的某些部门主任,你一句我一句地鸡蛋里挑着骨头,当然挑的是我的一版,就一篇报道中某处“的”和“地”的错用,他们已经阐述近10分钟了。他们这已是连续几天有意识地对我攻击了,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前边说过了,权当放屁。他们都是墙头草,看主编副主编的脸色,风往哪吹就往哪倒。不过用换位的思维想一想,我挺理解他们的,真的。
“评报”完事,各部门主任就开始报选题。能上我一版的选题,都是当天发生的最精彩的新闻,它们在版面上哪个部位露脸,露多大脸,领导们都会在会上不厌其烦地固定下来。当然,有时计划没有变化快,会后又有了重大突发事件,也是会临时撤换稿子的。一版嘛,毕竟是一张报纸的“领头版”,我因此一直很得意。
选题报完了就散会,之后去食堂吃晚饭,然后就进入紧张的夜班编辑工作,这个过程中要打印出几次清样给校对,最后一样送值班副主编审定,直到凌晨1点左右我才能下班。
晚上,趁送了清样给校对的空闲,我坐回电脑前敲打《关于引号的情况说明》,我发现这比平时码字要难得多,关键在语气和措辞上。咬死了就是一次失误,认错要诚恳,当然,“大人不记小人过”式的请责也是免不了的。我本想写成《忏悔录》般的长篇大作,但绞尽脑汁也只写了300多字。最后又认真检查了一遍,我没有发现一个引号,便放心地把它打印了出来。
凌晨一点的时候,我忽然心猿意马起来,猴急着等着下班。这段时间我总是这个样子,因为这个时候总会有动人的一幕浮上我的脑海:在我的住处,在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一个叫毛毛的丫头就那样温情地充满诱惑地蜷缩着……
一个人一辈子都一个盼头那叫理想,一个人天天都有盼头,或者说一到天黑就有盼头,那又会是什么呢?反正我觉得也不是坏事。
带着些许暖意的微风拂在脸上,感觉就像一个姑娘湿润的唇;太阳虽刚睁开惺忪的睡眼,但它已拥有了这个世界;街上男男女女的上班族们都春心荡漾……这是3年前的一个春天的早晨,它在我的脑海里仍生机盎然,记忆犹新。
那也是我参加夜班编辑工作的3年来,最后一个能亲身体会到的早晨。我现在每天一睁眼睛就已是日头高照,时钟会准确的指向:11:00。这个作息的规律使我常常会觉得与那些灯红酒绿中卖笑卖肉的小姐们很亲近。有时子夜时分,在下班的途中就会与满脸倦容的她们不期而遇,这种邂逅常常使我那颗心不安分起来,回到住处后直到凌晨3点才能将息。
从一个小地方来到这个大城市,我的青春在慢慢消磨中已逝去了6年。我每次面对这个近千万人口的省会城市都会有一种失落感,是的,我仍然一无所有,没有房子,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没有一份稳定的生活。但对这个城市,我确确实实已不再陌生了,我已溶进了它的肢体,我能感觉到我们的脉搏在一起跳动。
11点整我睁开眼的时候,穿好了短衫和短裙的毛毛正坐在电脑桌旁,拿着小镜子一边照着一边描着,昨夜的一番云雨竟然没让她看上去疲惫,这使我略感惊讶。
“这么早就起来了?有约会?
“张晓要我陪她去逛街!”
毛毛面无表情地,仍自顾自地描着。张晓是她的死党,在若干个夜晚,她甚至挽留张晓挤在我们那张大床上睡,弄得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吸过烟的味道,这对不吸烟的我来说很刺鼻,我皱了皱眉,伸了个懒腰,然后抬起身靠在床头上看着毛毛……用“锦缎”、“去了皮儿的水萝卜”等字眼来形容她的肢体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我和毛毛认识的时间不长,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才一个多月。毛毛的家离我的住处不远,她是独生子女,娇生惯养理所当然。但在毛毛却不像一些独生女孩娇生惯养般的脆弱,这要取决于她身上洋溢着的风尘习气。她给我的印象总是很慵懒的,很难得有今天坐在桌子旁一丝不苟化妆打扮的精神劲儿。她喝酒,吸烟,她一整天会像一个小混混似的打麻将,泡网吧。自打和我在一起后,她昼伏夜出去蹦迪的行为倒是收敛了很多。刚刚22岁的毛毛虽还没有尝过参加工作的苦头,但已经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泡出了成色。
我和毛毛的相识要感谢网络,尽管到后来和朋友提起她时我还不承认是网友。我们在联众里偶然相遇,一盘一盘下着五子棋,学中文的我对棋盘游戏类的东西总是很木讷,一旦玩起来败多胜少。脑袋虽然木讷,但我的手委实很贫,一边下棋一边打着键盘和她聊天。屡战屡胜,已没了棋逢对手的趣味,但就因为我手贫得让毛毛很开心,她仍饶有兴致的一盘接一盘“醉翁之意不在棋”地和我下着,我不失时机地抛出了自己“编辑记者”的身份。虽然小编小记们现在城市的街头已成奔忙的蚂蚁,但对还未出道的女孩子们来说,他们头上那“无冕之王”的光环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毛毛也不失时机地把QQ号码告诉了我,于是那以后,网络两短两个闪烁的小人头就总在约定的时段“碰面”。
和毛毛第一次真正碰面是在一家火锅店里,因为我下午5点要开编前会,之后就是夜班的编辑工作,所以我们把这顿“见面饭”定在了中午。我喜欢吃辣的,毛毛说她也喜欢吃,但怕脸上起疙瘩,我们就点了鸳鸯锅。我比毛毛要大上7岁呢,虽然在QQ里她扔过来的江湖嗑儿已让我领教了,但一见面,她身上扑面而来的风尘味道还是不得不让我另眼相看。吃着涮羊肉,我曾把面前的女孩子和我印象中的三陪女子联系在了一起,但左端详右端详,我最后还是下了结论:她不是。她那还显得稚气的水嫩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脂粉,她也没有描眼影,粘假睫毛,虽然眼角略有血丝,但一切看上去还是清新的。她的风尘味也不像三陪女们那样的装作,夹生,随意自然,仿佛与生俱来。不管怎样,毛毛的风尘味让当时的我心里着了火,我产生了很强的占有欲。若不是在敞厅的饭店,而是在一间包房里,若不是在艳阳高照的白天,而是月光如水的夜晚,我会……
那以后,我们除了约定的网上碰面,还多了项手机联系。她让我的手机响起的时间是不确定的,比较随意,有时我在车上,有时我在班上,有时我在床上。尤其是我在床上的时候,我感觉着她那充满烟尘味道的女生音质,我会按耐不住勃起。好长时间我们的关系没有进一步发展,因为她那时有男朋友。
事情有了转机是在今年春末我的一个休息日。手机铃声让还没睡醒的我睁开了眼睛,我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老高了,而来省城办事,就睡在我旁边的弟弟不见了踪影,显然出去了。我拿起还响着的手机,按了接听键,毛毛头一句话就说她心情不好,我问怎么了,她说:“我和他分手了。”手机那边,我能听见她一口一口吸着香烟……
那时我们报社正要搬家但还没搬呢,我的住处就在报社的后身,连穿衣服到单位也就10分钟,不像现在的新址,坐公交车还要一个多小时呢。那天下午4点多,穿得溜光水滑的我下了楼,绕过五层的报社楼,一条大街对面就是一家晨报所在的写字楼,我们约定好就在这个写字楼身后的一个麦当劳内会面的。等过街红灯的时间,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写子楼上那两个巨大的红色斜黑体的“晨报”两个字,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反光的边角异常得刺眼。这个一直被我们视为死对头的晨报的基地,它将要结束与另一张都市报形式上毫无遮挡的对峙局面,因为它的对手马上就要搬新家了。
我的原意是找家中餐馆,这样连吃带喝地能消磨很多时间,铺垫出很多机会,可毛毛非要吃快餐型的麦当劳,那就快餐当慢餐吃吧!饭吃得很沉闷,我不时地说几句,给她失恋的伤疤疗伤,以缓和气氛。而她也一反常态,原本一派江湖式的口没遮拦,这时竟话少得让人窒息。快餐吃了两个多小时,含在两张嘴里的两支饮料吸管终于完成了使命。
“我们一会儿去哪?”我看了眼毛毛,她正脉脉含情地看着我。
“那……去你那儿坐一会儿吧?”毛毛犹豫了一下说。
“我弟弟来了,在我那儿呢,不方便……”
我往下还想说:“要不去宾馆开个房?”但只是心里想着,没敢说。毛毛似乎也想说什么,她犹豫着,最后说:“那我们去录像厅吧!”
毛毛说打生下来她就去过三次录像厅,因为“CVD机稀烂贱,盗版影碟满天飞,想不出什么理由去那儿”。我也至少4年没进过录象厅了,我对录象厅再熟悉和亲切不过了,它丰富了我多少枯燥无味的大学时光啊!那时候校园里流行看“毛片”的同时,更流行看“真片”,我和上铺临铺的几个好哥们儿一有空闲就躲进录像厅,专挑墙角旁僻静黑暗的地方坐。午夜,伴着画面上“哼哼唧唧”的,录像厅里也唏唏嗉嗉的,墙角处肉板和肉板相击打出的拍子声真切可闻。
心里合计好的,可进了录像厅,我又手软起来,有贼心没了贼胆。当时主要有一种想法在我心里作怪:“我可是个编辑,按过去的话说大小也是个知识分子,总不能表现得太龌龊了吧!”我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禁欲的年代,人们都是假正经,原来一个假道学的帽子正扣在他们身上呢。毛毛也忍耐着,我们相对无言,只是嘴里不断咀嚼着买来的一大堆小食品,四只眼睛瞪着屏幕,故事情节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子夜十分,随着屏幕上A级镜头的闪现,毛毛终于喘息起来,她忽然不顾一切地解开了我的腰带,然后把手伸进了我的裤裆里,我也顾不得“知识分子”的面子了……
直到现在,我和几个哥们儿谈起那夜的细节,我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们只动了动手,别的真的什么都没做。
一周以后的又一个休息日,我和毛毛踏上了去距离这座城市300公里远的一个风景区去玩,我以半个月一天不休的代价和同事串了两个班儿。很出人意料的是,当天晚上在风景区的宾馆,毛毛竟挣扎着不同意,我当时确实生气了,毛毛看着我笑着:“你就那么急呀,明天,明天肯定给你!”毛毛没有来月经,我搞不懂她当时那么做是出于什么心理,但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继续纠缠的理由,因为第二个晚上,她真的让我如愿以偿了。我们返回城市的第二天,我的弟弟就离开回老家了,毛毛便理直气壮地占据了我半边的双人床。
“我走了,今天晚上我不回来,回家住!”
已打扮好的毛毛拎起我花了500多元给她买的那款精致小包,看了看我,然后也没等我说什么,转头就出了房门。
洗漱完毕,我也挎了自己的兜下楼。中午的阳光对我这个刚睡醒的人来说,总是那么刺眼。走过“川妹子酒家”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晚报的朋友徐冬昨天下午就给我打了电话:“骆驼,来货了,明天中午12点,万盛大酒店!”骆驼是几个哥们儿根据我的名字,有联系“沙漠之舟”的寓意给我起得绰号。“来货了”有点暗语的意味,意思是又来钱了。做记者经常能收到红包,还能经常写点软文赚私钱,这已是公开的秘密。我现在虽然是编辑了,但毕竟以前做了两年的记者,总有一些老关系想着我,哥们儿有什么好事当然也没说的。万盛大酒店是一个四星级酒店。“去万盛大酒店吃饭?”这样琢磨着,我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
“冬子!饭我不吃了,我有点事儿,一点左右我直接去取钱吧!
徐冬在手机里骂了我一句就挂断了。去了又免不了应酬,我最近对酒忽然有一种戒备的心里。走进“川妹子酒家”,挺着大肚子的老板娘老远地就迎了出来。
“呦,可好一阵子没过来了,总看见您在门口路过!
“啊,最近忌口,吃不了辣的!
我应付着,在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我喜欢吃川菜,这个小店从老板到厨师都正宗的四川人,烧出来的菜当然也就很地道。以前这儿几乎就成了我的食堂,几乎一天来一次。自打认识戒辣的毛毛后我就没来过,两个人吃饭就得往一块将就。我点了碗米饭,点了个我最爱吃的干煸牛肉丝,好久没吃了,看着菜名我都流口水。等菜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老板娘,肚子明显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大多了。看着,本不入我眼的老板娘竟然也有了姿色,原来怀了孕的女人真的是很美丽。
我擦着满头的汗走出“川妹子酒家”,抹了抹嘴,叫了辆出租车。
走进豪华的转门,门口两个模特身材的漂亮女迎宾笑着向我点头,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先生您好!”我忙不迭地向他们点头致意。每当有这个机会,我都不会吝啬自己的热情。两个姑娘的脸上的笑容是纯洁的,然而她们的纯洁还能维持多久呢?像她们这样的女优,在一个纸醉金迷的时间和空间里,很快就会变味的。趁她们的纯洁还没有镶上金边儿,我怎么能吝啬自己的热情呢?
“先生,您开房还是就餐?
“啤酒厂订的包房!”
“哦,那先生您这边请,三楼畅春园。”
一个女迎宾笑着身手向电梯的方向,我走了过去。不用她们指导,我对这个四星级酒店很熟悉的,若不是门口那张张见过一次的女迎宾的脸更换得太快,我会成为他们眼中的熟客。
“这桌饭恐怕要花费啤酒厂上万元吧,看来啤酒厂大出血了!”乘电梯的时候,我这样想着,心底不禁一阵狂喜。这个啤酒厂可是个大企业,其产品与青岛啤酒和哈尔滨啤酒都是全国的知名品牌。对有一官半职者和有钱的企业,我向来都不会拒绝,“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饭局已经接近了尾声,因为有很多盘子已经见了底。包房里围着饭桌坐了六七个人,徐冬、市日报的蒋峰、两个电视台的(一个文字记者,一个摄像记者,都认识,但记不得名字了),还有两男一女不认识,那个满面红光肥头大耳的显然是领导。那个年轻女子倒让我上心地看了一眼,无疑是个很漂亮,但又很精明很事故的白领,这样的女子我最不喜欢,没有一定的实力,她们往往很不容易哄骗,也很不容易被泡上床。相反,她们若喜欢上你,那将是不顾一切的死缠烂打,她们要想玩弄你,那你肯定脱三层皮还不止,想想真是恐怖。
让我惊奇的是,日报的蒋峰头上竟缠着纱布,真是携伤上阵呐!而往常他那从不离眼的近视眼镜也不见了。熟人和生人都向我点头,包括伤员蒋峰,他点着头还在迷着眼看我,显然还在仔细认。徐冬忙给我们介绍,交换名片,那个肥头大耳的果然是个领导——啤酒厂宣传部的张主任,他左边那个男的是司机,右边的女子是他的秘书,叫何娜。张主任叫来服务员让我点菜,我说有点事吃过来的,没有点。我先举起了杯,说来晚了先自罚一杯,紧接着张主任又向我举起了杯,我忙说就这最后一杯,下午还要上班,一旁的徐冬也忙替我说话,张主任没再坚持。于是其他人也都举起杯,我们共同干了一个。
因为我的到来,饭局又延长了半个小时左右,就是闲聊,我才知道上午发生了什么:
原来外省的一家全国知名啤酒生产厂在我们省内一个小城市收购了一个小厂,现已开始生产该品牌系列的产品,而且产品已出现在了我们这个省会城市的餐桌上。同行是对手,是冤家,他来抢地盘那还了得?于是本市啤酒厂立即展开了明暗攻势。费劲周折,本市啤酒厂的特工人员终于发现该瓶啤的容量不足。这才联系本市质监人员和找了记者,以对该瓶啤的储藏点进行查处和暴光,当然,本市啤酒厂的人是“暗箱操作”,不能露面的。
谁知事情出了岔头,记者和质监人员没有同步到位,而是记者先到了。储藏库的门开着,门口停辆卡车,人家正在装卸,几个记者二话没说,进了储藏库又是翻看又是拍照。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质问他们干什么,他们说有人举报啤酒容量不足,该头目当时就大骂他们是本市啤酒厂的***,让他们住手,可他们仍我行我素。头目忽然喊人过来,几个记者一见不妙忙跑出储藏库,徐冬和电视台的两个记者跑得快,日报的蒋峰跑得慢些被众人围住,近视眼镜被打飞了,他当时朦胧中只抓住了一个袭击者的胳膊,可无异于“盲人摸象”,被一顿胖揍。跑远了的徐冬忙拨打“110”报警。警*察几乎是与质监人员同时到的。
在派出所,经过警*察的调解,蒋峰与头目两人经过协商,头目当场拿了1000块钱,打人致伤的事就算了了……
我心里感慨“不正当竞争”都到了这种卑鄙的地步,当然在酒桌上我没露声色,安慰了蒋峰几句。
张主任结了帐,快出包房门的时候,女秘书何娜一人塞给了我们一个信封,塞给我的时候,无意中我们两只手碰到了一起,她笑了笑,我没去领会,我正捏了捏信封,好像不太厚。出了万盛大酒店的门,张主任忽然对我、徐冬、两个电视台的记者抱歉地说不能送了,他要带着蒋峰去配副近视眼睛,我们说“不用不用”,张主任、蒋峰、女秘书何娜还有司机就上了一辆黑色中华轿车,蒋峰上车前还没忘嘱咐徐冬一句:“徐冬,那张照片你千万别上!”
电视台两个记者打了辆出租车走了。
“你去哪?徐冬看着我。
是啊,去哪呢?这个点儿去单位还早。
“去我们单位坐会吧!” 徐冬说完叫住了一辆出租车。
在出租车上,我打开信封,里面是1000块钱,我不禁骂了一句:“妈的,抠X!”徐冬转过头来看着我:“你知足吧,我们一番生死惊魂也才1000!”
徐冬转国头去,忽然又嘟囔:蒋峰这小子赚了,多赚了一千,还赚副新眼镜。”
我笑了,我知道他知的是蒋峰额外收到的那个头目在派出所里给的那一千:“得了,你也知足吧,人家那赚得可是苦肉钱!”说完我又挖苦他:“徐冬你也太不义气了,同去采访的同行被打,你比兔子跑得还快,人家电视台那俩哥们跑得快情有可原,肩上扛的机器几十万呢!”
“我的相机也值个五六万呢,再说我还要抓拍他们打人的镜头,也留个证据吗?徐冬又转过头来,一副跟我急的样子。见我还是笑,徐冬又说:“你别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在场你试试?
说完看着我,徐冬又一本正经地说:“骆驼我跟你说,以后你要碰到这事,你一定要冷静,可不能义气用事,不赶紧跑报警,逞匹夫之勇,那不白挨打吗?”我忍不住又笑了。徐冬狠狠地瞪我一眼,又转过了头去。
到了日报大厦门口,徐冬掏钱的手忽然停住了。
“骆驼,你付车费!
“好我付,我付。”我笑着掏出20元钱来递给司机,我知道徐冬心里还不平衡。
下了车,我仰头看了看20多层的日报大厦,心里忽然很沉重起来,在这座排得上号的高层建筑内,曾发生了两起震惊省城的腐败案。一起是几年前盖这座日报大厦,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当时的日报集团总裁李某却进了班房,据说当时盖楼共斥资1.4亿元,其中被查出了猫腻:再就是去年,日报集团总裁陈某因为曾收受下属一广告部主任20万元的贿赂,东窗事发,被判了刑。陈某与前任相比,当然是小巫见大巫,委屈多了。
日报集团所属的所有报纸和杂志都在这座大楼内,日报占据了三、四、五层,而徐冬所在的晚报就在六、七、八层。晚报的摄影部在六楼。在六楼的电梯口,我遇见了晚报娱乐部的王冬霞,寒暄了几句,王冬霞就着急忙慌地上了电梯。王冬霞原是晨报娱乐部的,后来才来日报集团所属的晚报。王冬霞是圈里有名的风骚泼辣的女人,有关她的一个有意思的传闻已经成了圈里尽人皆知的经典笑话。
据说这王冬霞原是个在商场里卖鞋的女子,不知怎么进了晨报,后来在晨报和一个有妇之夫的男记者勾搭上了,稍不顺意就同男记者又哭又闹的。一次闹脾气,在自家强迫男记者和她做完爱后,竟让男记者付钱,男记者不从,她一气这下便将男记者的衣裤从五楼扔了下去。这个故事不完整,因为后来光着身子的男记者是怎么走的,没听圈里的谁交代过。但这也正给我们留足了想象的空间:或者王冬霞心软了,下楼又把衣服裤子捡了上来,或者衣服裤子已经被捡破烂的老头拾走了,男记者就只有穿着女人的衣裤走人——后面的这个结果是很能让人喷饭的那种。后来听说男记者也到了晚报,不过到现在我还没碰到过他。
进了摄影部,免不了和几个熟人寒暄,徐东给我找了个空电脑,告诉我愿怎么用就怎么用吧,有色网站只要你能上去你就上。然后他坐在一个电脑前装模作样地写稿子。我一直认为徐冬写起稿子来就是装模作样的,一个摄影记者,忽然也能操刀写字了,这让我这个码字的很不舒服。
我看着新浪网上的新闻,很用心。自从从事了神圣的新闻行业,我就喜欢上了看看网上或听听电视里的新闻。记得“9.11”那个早晨,我一连接了圈里人十几个电话,最先打电话把我从睡梦中吵醒的就是徐冬,我打开电视,看着那两座摩天大楼在爆炸中横腰折断的画面,我激动地不得了:“狗日的美帝国,你们也有今天啊!”但后来面对国内外媒体一致的宣传方向,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一个国家的数千人民遭恐怖分子袭击身亡,这是多么令人心痛的事啊,我们应该同情他们,而痛斥恐怖分子。我是个公民,不只是中国的公民,也是整个地球的公民,我应该有公民意识。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正写稿子的徐冬接手机,挂断手机他就对我说有个突发事件——新华制药厂车间着火了,他要去采访。我就说那你捎我到新华广场吧,到那打车去单位能省不少银子。我们起身出了摄影部。
“处理结果该下来了吧?不会,按目前政府部门的效率,一件事最少不要拖上个把月的?不过也难说……”坐在晚报的采访车,我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自从“引号事件”发生以来,我每次踏上上班的路都有很强烈的“硬着头皮上火线”的感觉。作为一个“小编”,我无法换位思考地去琢磨宣传部部长最终会给这个事件怎样定性,也许够得上政治错误,或许还是严重的政治错误呢。经过“十年文革”,中国人对“上纲上线”毕竟已有了宝贵的丰富经验。其实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无非就是三个结果:鼓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调离原有工作岗位,去做记者或干脆去校对;开除了事,省内媒体永不在录用。“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愿咋咋地!”
采访车到新华广场时停下来,我打开车门刚想下,忽然想起来什么,我扭头对徐冬说:“你稿子写完了直接发到我的邮箱里!”徐冬很不耐烦地:“知道了,你怎么跟老太太似的,快下去吧!”我骂了声“狗日的”下了车。
我十分怀念记忆中那些青涩鲜活、刚出锅苞米花般的一张张面孔,还冒着奶油的香气,蛭?瞧渲幸灿形业挠白印D鞘蔽颐堑睦硐胱茉谔焐戏桑?及炎约合胂蟪汕欠濉⒈榷?谴乃频挠⑿郏??钜?脱蠓垦蟪倒夜常?槿嘶崤拇蜃盘焓拱愕某岚颉??上质稻褪侨绱瞬锌岷统舐??蔽颐茄Щ崛ケ嬷さ囟源?磺校??罹吞??苏媸担?硐刖图附?妹穑?颐悄且豢趴判木鸵巡辉倌昵帷??岸跃频备瑁?松?负巍保?松?喽棠牛?
这座城市与我的童年、少年、甚至我的青年无关,所以我一直认为它与我的理想也“弗搭界”。这是一座现实当中的城市,它的大街小巷,甚至公厕的每个角落都充满着人味,在它的毛发上你找不到一点仙气,当然更找不到鬼气。它确确实实适合男男女女的群体居住,被尔虞我诈、声色犬马、贫富参差所淹没着。它当然也适合于我。
晚霞肆无忌惮地透过会议室宽大的落地窗落在了主编的身上,这使主编看上去更加“霞光满面”,主编正在表扬我。说“引号事件”发生后,他代表报社先后请省市有关部门的领导吃了N顿饭,以前没有打通的一些关节竟然打通了,更可喜的是,在与副市长XX同桌进餐时,这位也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竟然一个电话,把困扰我们报社很多员工几年的子女转学、入学的问题解决了(都是外地应聘来的已婚者,我很庆幸自己还孤家寡人)。员工们没了后顾之忧,报社的管理也会上个新层次,主编当然很高兴,他用很暧昧的眼光看着我,用“塞翁失马”这个成语给这次表态做了个总结。末了他也没忘了责备似的关照我一句:
“方舟啊,虽然坏事变成了好事,但你也要吸取教训,你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就是再细心些,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失误……”
“是!是……”
我忙笑着向主编万分庆幸地点着头。担惊受怕半个月,会是这样一个意外的结果!上帝总是这样,让你哭,让你笑,有时还会让你哭笑不得,然后他就躲到阴暗的角落里独自发笑。
面对主编,我一直有着很感激的心理,他对我有着知遇之恩。5年前,我还在一家企业埋头编内刊,一次在经理的酒桌上遇到了主编。此后他多次给我们经理和我本人打电话,说他们正与一个部门合作,在筹备一份都市报,无论如何让我过去。说实话,我当时在企业不算是高收入,但很舒服,虽然我也有着想做一个正儿八经新闻人的那份激情,但那时主编的话并没有让我心动。可架不住我们经理也反常地对我进行游说,我还是缴了械。后来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主编确实是很有头脑的一个报人,报纸创刊3个月,就创造了发行20万份好成绩,广告一路飙升。现在主编已带领我们踏进了高收入白领阶层。
其实,我也给足了主编的面子,在报社期间,我曾有三次跳槽的机会,我想要跳的都是市内比较有实力的,待遇比较好的媒体,用现在较时髦的话讲就是“大报”,但碍于每次主编都亲自出面做我的思想工作,我每次也只好全身而退。在这个跳槽上瘾的时代,现在在我们报社,“老人”已经不多了,在经历了与主编三次的触膝长谈后,我曾发誓要做最后一个“麦田守望者”。
我笑着看了对面的美女黄鹂一眼,她原本神经质的脸上竟然嫣然一笑,我心神一荡。至此,时间打了个结,我连续多日的阴狸时光终于云开雾散。
我笑着将头转向别处,我的笑并不是毫无保留的,我心底还是留有着一份“戒备”——我对“祸,福所依焉;福,祸所附焉”的古代相对论一直深信不疑,所以现实中的一个黑色幽默,还不可能让我忘乎所以。以我近30年的人生经验判断,我工作上突然一片艳阳天了,那保不准别的方面就出了问题,或就会出问题。生活原本就不该风平浪静,何况上帝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个黄种人。问题会出在哪呢?生活?感情?还是其他……
整个编前会都是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进行并结束的。
在一楼食堂吃晚饭时,我正一个人坐着,端着托盘的黄鹂笑着走了过来,在我对面坐下,我食欲大增。边吃边聊天,黄鹂手上的筷子是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送的,未全尽其用,我怀疑她刚看完“怎样使用中国筷子”西洋短片。看着黄鹂优雅的吃相,我实在想象不出她在美国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状态,她会不会一大早起来,就穿着睡衣吃开心果,喝威士忌呢?会不会也有只馋嘴的梅花鹿,把脑袋伸进窗子要吃的呢?
“你说现在哪儿是野游的好去处?”
黄鹂很突然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我毫无准备地,大脑里搜索着,黄鹂忽然又补充道:“我是说离咱们这儿近的。”
“核桃沟!”我脱口而出。
距离省城一百多公里核桃沟确实是个避暑休闲的好去处,悬崖峭壁,青松涧水。去年刚开发出来的时候,我就和几个哥们开车去过一次,有不少省内外的画家在那儿写生,我们还碰到了一个拍剿匪电视剧的剧组。最难忘的是在那儿吃了“土焖全羊”,与内蒙的烤全羊类似,但因制作方式大异,所以味道上也别具特色。我曾观看了“土焖全羊”整个制作过程:地上垒出一个一米多高的椭圆形的土围子,宽窄刚好能挂进去一只羊, 窄的一侧贴地面留有一个灶口。把收拾好的全羊全身撒上调料,然后用一根铁棍穿起来,挂进土围子内,上面盖上盖子,盖子四边都用泥土封死。之后就用木材塞进灶口,点着火,就这样连燎带烤的,当土围子里的温度达到一定高度时,就用泥土也把灶口封死。再焖一段时间,就可开盖取出食用了。这种“土焖”的原理有点像新疆的“馕坑”。
“我也听说那儿不错,早想去散散心了,可就是脱不开身……哎?方舟,明天我们都休息,去核桃沟玩儿呀?”
黄鹂一边吃饭一边说,随口说说的样子。我看着她,心跳加快。我当然也该随口就答应的,但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明天已经预定出去了……
四天前,关于外省某知名品牌啤酒的系列产品在省城“缺两上市”,记者前去采访“惨遭暴打”的报道,在我报发了个头版“大卖点”,市啤酒厂一方很是满意,特意打电话邀请我、徐冬、蒋峰等几人找个晚上的时间再玩玩儿,我故意推脱说编辑工作,没时间,那个张主任却一再说时间由我定,这样我就定了明天我的休息日。当然,那篇报道并不是以我的名义发的(我毕竟是编辑,不事采访),以我们报社记者刘浪的名义发的,他在徐冬稿子的基础上改了改,交到我这个一版编辑手上又加工了一下,刘浪没跑腿就赚稿费,何乐而不为呢?
“晚上出去玩玩儿”,多大的诱惑呀,我寻思着,在卖笑女和黄鹂之间,我开始衡量起来……“啤酒厂的邀请可以找个理由再推脱掉呀?”这样想着,我笑着看了看黄鹂。
“行啊,到那儿我请你吃土焖羊肉。”
“真的呀!”
黄鹂一副惊喜的样子伸出了手指,我们拉了勾。我故意把“土焖全羊”这个概念偷换成了“土焖羊肉”,我想着到了核桃沟,与别的游客一起买只“土焖全羊”,共同品尝。我自己若是买一整只,花不少银子不说,两个人吃又吃不完,实在是大大的浪费。
晚上9点多的时候,我正在编版,忽然打来了北京长途,是张小月的。张小月是我的前女友,虽然分手一年多了,但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只不过友谊像朋友一样纯洁。张小月告诉我她快上火车了,明早8点多到省城,让我接她并陪她逛街。我完全可以找出一万条正当的理由拒绝她,但我真的不想影响一个女孩子心目中,一个男孩子那可爱真诚的形象。
生活有可能都在我们的计划之内,但细节绝对是杂乱无章的。刚刚推脱掉市啤酒厂的“晚上玩”,应了美女黄鹂的“出游玩”,现在却又要改变了,换成“逛街玩”了。
给黄鹂打电话的时候,下了白班回家的她显然已经钻进了被窝,一听是我,就哽哽唧唧地,以为我闲着没事儿骚扰她呢。我心说“我操!”我心想:俺是那样的X人吗!但我说出去不成核桃沟的消息时,我能感觉出电话那端的无比失望,我忽然就有点于心不忍。
接近凌晨1点的时候,我拿着最后一遍清样去给王副主编审看,王副主编接过去连看都没看就签了字,递给我时笑了:出个错都能为报社谋福利,水平那么高,不用看了,呵呵!”
我一时没弄清他是真在开玩笑,还是在有意挖苦我,我不露声色地说您还是看看吧,王副主编便说不用了不用了。“你看不看有个鸟用啊,出了毛病还不都是我的错?”心里这样想着,我脸上还是堆着笑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单位的班车送我到了居民小区外。我走到住处单元门口的时候,看着远处近处那几个还亮着灯的窗口,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想知道究竟的欲望:那些灯光下面都在做着什么呢?
毛毛在床上仍然死猪一样睡着,当我掀开被子的时候,她脸上又是那种不耐烦地倦怠的神情。可当我又是亲又是摸地乱来一气后,她显然已抑不住激情燃烧,蠕动着配合起来,我迫不及待地翻身上去。可刚进去,枕头旁她的手机就响了。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毛毛的脸上满是愠怒:
“我都跟你说了,别他妈给我打电话了,不要脸!”
显然还没等对方说什么,毛毛就愤怒地挂断了手机。我知道电话是毛毛的前男朋友打来的,因为我和毛毛在一起的时间,这样的电话她接过几次。当然,做为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的女人接这样的电话,当然很不舒服。我也曾怀疑过毛毛,在若干个我不在的上半夜,我不敢保证,在我这张床上或别人的床上,毛毛没有自导自演过“红杏枝头墙外闹”。可每次,当我看着毛毛那样坚决地无情地挂断前男友死缠的电话,我还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但这次不同,真的,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伴着白天编前会上轻松愉快的情景,“古代相对论”又开始在我脑子里作崇:“问题不会出在这儿吧?”我看着毛毛,毛毛也在看着我,她的脸上,刚才荡漾着的红晕还没有褪去。
我不能确定。
我和毛毛不会有结果的,我敢肯定。
不错,我是喜欢毛毛,但这种喜欢不是能许以终身的那种。自打见到毛毛那天起,我就没有动过要和她走进婚姻殿堂的念头。一个男人的青春时光就应该像一棵树,主干卯着劲儿地往上穿,还要横生出许多枝桠来,这样才茂盛,才端得五光十色,丰富多彩。毛毛就是这棵树上的一个枝桠,她顶多能在我的感情履历上画下一个逗号。那么谁能给我一个句号呢?我不知道,每当想到这个问题,我就觉得很遥远,也许能画句号的那个异性,还在幼儿园里唱童谣呢吧。
何况,我虽还不能确定毛毛是否已给我戴上了绿帽子,但我们的关系已出现了问题,这已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而且这个问题是致命性的。
因为夜班编辑工作的关系,我每天下班到住处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左右,这就是说,我和毛毛的夜生活一般会发生在凌晨两点半左右。当然,偶尔在上午11点我睁开眼睛之后,我和毛毛也会有性活动,但那不能叫作夜生活了。无论怎样,这都是不正常的。总是在熟睡中被叫醒,然后就是一番精神高度亢奋,毛毛因此总是睡眠不足,不堪我扰。所以没几天,当我再碰她的时候,她便很不情愿的,既然不情愿,我就有了“强迫”的嫌疑,做起来难免会有一种犯罪的心理。毛毛会不会也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呢?我不得而知。一段时间下来,我们的心理自然而然就有了障碍,那些生理医生所说的性生活不和谐也莫过于此吧!
我和毛毛分手是早晚的事,我只不过想尽量保持长久一些,因为毛毛这个枝桠在我这棵树干上才刚钻出芽儿,还没有伸展出去,以尽支撑起一片繁茂的义务。
说起夜班编辑工作给我造成的不良影响,我不免会多唠叨几句。我曾在多种场合,向熟悉的不熟悉的朋友说过“夜班编辑不是人干”的这句话,每次说完之后,他们都无一例外地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会突然质疑自己“是不是心理变态”。他们一定认为,编辑,特别是一版编辑,是一个多么神圣和荣耀的岗位呀,他们是“太监不知鸭子的苦啊”。作为人这种高级动物,似乎就适合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反其道而行之,必有排斥反应。与三年前的自己相比,我现在免疫力下降,大脑反应迟钝,记忆力减退,心情总是异常烦躁,有时突然就会有要发疯的感觉。
调离夜班编辑工作的想法在我心里早已是深思熟虑。屈指算来,我向主编交出的那份“调岗申请”也快两个月了,这是一次毫无成效,反而引起了副作用的“主动出击”——我和王副主编因此结下了梁子。就在“调岗申请”交上去的第三天,我正投身编辑工作,王副主编忽然叫我去他的编辑部谈话,他头一句话就问我怎么不想做夜班编辑了,然后没等我回答就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我负责夜班编辑工作以来是不是太独断,让你发挥不出来了?还有,你是不是觉得我改的标题不好啊?”说完,王副主编笑着看着我。
“不是,不是!”我几乎让他这一连串的突然的发问搞蒙了。
“没关系,有意见你就提嘛!”王副主编仍笑里藏刀地看着我。
我还是摇头。王副主编忽然把一张打印纸递给:“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接过来一看,是我交上去的那份“调岗申请”,再看里面,“一版是领导意图极强的版面,我资质有限,常常领会和落实不到位,很是尴尬,实在不胜此任”一句话下面,竟划着一道红线,我脑袋“嗡”地一下子,我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蠢蛋,发这种涉嫌暗示性文字游戏的牢骚干吗呀?明摆着不是给某些人落下话柄吗?我忽然就理解了秦始皇和康熙皇帝为什么要大兴文字狱。
我放下手中的“调岗申请”,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地解释起来,尽管我知道已无济于事。很有耐心地听我解释完,王副主编笑着宣布:“报社还是很信任你的,希望你继续留任,以后有什么事就多沟通!”我换岗的事彻底泡汤了。“沟通个娘稀屁呀!”我当时心里想,因为我感觉到了王副主编那笑容背后 “以后一定给你小鞋穿”的阴毒。
说心里话,“引号事件”发生后,虽然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但也心存一丝侥幸。尽管赶上这个事儿被调离夜班编辑的岗位会很丢人,可毕竟也是一次调动的机会呀。老天就是不遂人愿,有些事真是不随人的主观愿望而转移的啊。
刚下过一场小雨,天空还阴着脸,可整个省城的街道和建筑却像抹了橄榄油一样明亮,我和前女友张小月正走在最繁华的一条步行街上,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硬生生地支撑着,总想打盹儿。为了去车站接张小月,我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还向毛毛郑重其事地撒了个慌。不知怎么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感慨类似于“没有欺骗就不能生存”的歪理邪说了。
张小月的心情很不好,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肯说,只是不厌其烦光顾着地一家一家的专卖店,不厌其烦地试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我表现出了足够的耐性。看着她试衣服的样子,我忽然想起重前来,很多次一起去逛街,都因我忍受不了她的“不厌其烦”而同她吵得面红耳赤。我今天怎么这么绅士呢?是距离,这个东西有时让人憎恶,有时却表现得很可爱。
和张小月的分手就同我们的相识一样,像一场戏。还是在我做记者的时候,一天晚上我值班,新闻热线旁边的那台情感热线响了,匿名的张小月在电话里抛心置腹的倾诉唤起了我的同情,我们相约在第二天吃了顿饭。三天后的第二顿饭后,我们就进入了同居时代。三个月后的一天,在我的住处,张小月突然问我爱不爱她,我只是笑,因为我当时觉得确实很可笑。在她一再逼问下,我就随口说了“我爱你”,她说我的回答水分太大。于是她又给我出了个问题:假如她和我的母亲都掉进了湖里,我先救谁?我说谁也不救,因为我不会游泳。她说假设我会游泳,我就反问她:这样的事怎么能假设呢?一来我真不会游泳,而且以后也不打算学游泳;二来也不会出现我的母亲和你一起掉进湖里的情况……我们吵了起来,一气之下,她一脚踢碎了我那个长一米宽一尺的大鱼缸,水漫了一地,导致仅剩得那条活金鱼干渴而亡。就这样,我们分了手。
值得说明的是,张小月原是省电视台一个栏目的编导,和我分手半年后,辞职去了北京,几番沉浮后,现在已在北京经营了一家规模不大的传煤公司。在我的印象中,张小月确实是一个很好强的女孩子。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给同行业的另一个媒体打情感热线,倾诉苦闷呢?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
不厌其烦地逛到中午饭的时间,张小月也没能买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这倒在我意料之中。我们决定到蓝宝购物大厦去吃风味小吃。
蓝宝购物大厦的消费区共六层,集购物、饮食、娱乐为一体,在省城算得上消费的首选之地。在四层的美食城,我们选了较偏僻的角落坐下来,我点了几个小菜,要了碗牛肉面,她点了荷叶包饭,服务员便去准备了。张小月仍一脸地不高兴,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她在北京一定和男朋友闹了矛盾,或分手了。几年来,她一直都跟我说她在北京没有处男朋友,鬼才相信呢。既然她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我又何苦自讨无趣呢!相对无言,我把目光转向别处,一拨儿吃饭的刚走,却又有一拨儿吃饭的来了,这里永远都这么红火。
我忽然想起前不久在这大厦里发生的一件事来:动物园刚生下来几个月的四只小老虎,忽然来了大厦三层“走穴”摆场子,消息传出后,蓝宝大厦一时间人满为患,四只小虎疲惫不堪。全城媒体马上就有了反应,几乎同一天都在显著位置进行了批评报道,角度是动物园与蓝宝大厦的合作纯属于商业牟利,让小老虎疲惫地打工赚钱,对国家级动物的保护不利。而接下来的几天,关于“打工小老虎”的追踪报道仍然占据着全城媒体的显要位置,内容都大同小异,而且颇能让一些人觉得蹊跷的是,被批评两方在每天的报道中都积极表态,似乎很愿意接受这种批评采访。后来我从朋友处打听得知,参与报道的记者果然都是请去的,都给了红包。据说报道那几天,蓝宝大厦的营业额接连翻了几番的。我不禁佩服蓝宝大厦的经营者来,他确很有头脑,懂得新闻的宣传力度有时是广告所无法比拟的。这位经营者在我们省内也是个有名的企业家。
张小月显然没有胃口,荷叶包饭只吃了几口就不动了,看着我吃,我却狼吞虎咽地,不一会儿牛肉面就下去大半。我确实饿坏,虽然已没了吃早餐的习惯,但好久没起这么早了,又逛了一上午的街,体力消耗可想而知。
“你看了《十面埋伏》了吗?”张小月看着我,忽然问。
“没有!”我边吃边回答,吐字有点不清。
“我也没看呢,一会儿去看电影吧!”张小月忽然笑了笑。
我忙点头。三下五除二我就扒完了碗里剩下的牛肉面。
买了小食品和饮料,进了电影院里,循环电影正放映着,但眼前却伸手不见五指,我和张小月只好先站在门口适应一会儿。这种状态使我忽然找回了几年前看电影的感觉,我和张小月认识以来,这是第二次走进电影院。电影正上演着影片的结尾部分:三个主人公雪地里浴血拼搏,直到生命终结,很悲壮。但章子怡好像死了两回,这让我很不舒服。
终于影终灯亮,观众都往出口涌,我和张小月挤进去找了两个座位坐下。离开演还有十分钟,我们开始吃小食品等待。
“你和你那个新处的小朋友怎么样?”她忽然问我。
“什么怎么样?挺好的。”她的提问让我觉得很突然。
“不打算婚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张小月看了看我,也没再说什么。
我没看表,电影好像放映了两个小时左右,不过是一个老套的武侠故事,老谋子用美丽的画面和电脑特技把它演绎成了有了诗的意味。我和张小月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太阳竟然已经钻了出来,我们还没有适应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下一步去哪呢?我正琢磨着,手机就响了,是刘大军打来的,说知道我休息,和几个朋友都定好了晚上聚一聚,我说都给我定完了,不去能行吗,都有谁呀?刘大军就说出了张兵、方东方、刘进的名字,还有徐冬。我说徐冬不是有应酬吗?刘大军说跟他说好了,咱们先吃,他应酬完了就过来。刘大军又说5点在春满楼见,就挂断了电话。我把手机收好后征求张小月的意见,她犹豫着。
“你大多都认识,一块儿热闹热闹!”我说。
张小月勉强点头同意了。
虽然离吃饭的地方很远,但还有两个多小时呢,打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干什么去呢?觉得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了,我和张小月决定坐公交车去春满楼。如果在一个大城市里,你没有事可做,那么你就去坐公交车,它是最好的廉价消磨时间的工具。
虽然坐了公交车,但我们还是提前半个多小时到了春满楼,我擅自主张选了个包房,然后给刘大军打手机知会了一声。包房里还有音响,所以吃完饭还可以唱歌。我打开音响,张小月让我唱,我说你唱吧,她拿着话筒就开始哼哼起来,还是以前我熟悉的那些老歌儿。
刘大军今天组织的这些人都是我们一个朋友圈里的好朋友,也是一个吃喝玩乐的小团体。刘大军是我们省法制报的记者,方东方在一家出版社,张兵是个铁路警察,他是徐冬的大学同学,我们也是通过徐冬认识并与他相熟的,刘进在一家行业杂志做记者,严格地讲他还是我的徒弟,因为他曾在我们报社实习,我带了他半年多。除了徐冬的以上这些人几乎是同时到达春满楼的,以至于让我误解他们是串通好了的。刘大军带来了他的妻子聂云。
大家看着我带着张小月来,很意外,但表现得都很平静,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刘大军例外,其他人不带妻子或女朋友,而带个陌生的女孩子赴会,是司空见惯的,相互领会,心照不宣。何况这些人里面只有张兵不认识张小月。我给两人之间介绍了一下。刘大军和妻子聂云就落座在我对面,聂云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禁心慌。
刘大军和聂云实在是很幽默的一对夫妻,刘大军每次这种公开露面都带着她,看上去俩人很和睦,互相监督,又互相信任。但背地里俩人都背着对方玩阴的。有一阵子我一个人的时候,一天我下楼上班,正碰见刘大军带一个陌生的女孩上楼找我,给我使了个颜色,我马上就会意地把钥匙给了他。等我下班回来去楼下理发店拿了钥匙进屋,我目瞪口呆,我那张双人床都快散架子了。后来我问刘大军,这个狗日的说他那天一个小时做了四次。刘大军在那个女孩子身上还是吃了亏,那事后不久,女孩子朝他借了5000块钱,两人从此再没联系。
聂云也不是一只老实鸟。去年五一放长假,我们这一帮哥们携妻带女去海边玩,晚上在渔民家喝酒,我因闹肚子没有喝,聂云喝得很少,其他男男女女的都喝醉了,男女混居地都挤在一铺大炕上睡觉。半夜里我出去解手,聂云就跟了出来。后来就在海边的沙滩上,在铺着的一张鱼网上,我让她兴奋的要死。我们仅就那一次,此后谁都绝口不提。但仅就这一次,我每次面对刘大军的时候都无比内疚,每次遭遇聂云的目光时,都感觉我们俩彼此心里通着什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桌上就有多了的感觉。张小月就有些喝多了,和方东方云山雾罩地侃着艺术、文学和生活,有时话说出了格,我就忙不迭地给她揩屁股。席间刘大军给徐冬打了几次电话,徐冬都推说过一会儿,再打就关机了。我知道这个X已经开始做了什么,含笑不语。
满桌子的狼籍,大家已经开始离开座位唱歌儿了,徐冬正是这个时候大咧咧地走进来的,满脸通红,但并没有喝多。这厮装模作样地倒了杯啤酒,在每个人面前举了举,自罚了一杯,然后拿起盘子里仅剩的半只虾,扔进了嘴里。嘟囔:“你们这帮狗养的,好吃的也不说给我留点!”刘大军也骂了一句说:“就你,都想让你来了喝泔水的!”
乌拉乌拉的唱着,有的歌儿都跑了调,屋里鬼哭狼嚎似的。我忽然感觉下身告急,便起身出了包房,徐冬也跟了出来,我们一起进了洗手间。
“骆驼,你没去后悔一辈子,啤酒厂真他妈够意思!。”徐冬一边解手,一边说。
我看着他。
“18岁,真他奶奶嫩!”徐冬满脸地炫耀。
“你奶奶的也下得去手!”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今天晚上我不但手气好,财气也好,出来结帐的时候,分给我们发票让我们刮,我一刮,150元……”
“你小子龟头冒金光了吧?”
“哎?骆驼!”徐冬一边提裤子一边看着我。“你说要是天天这样操X还能赚钱,多好!”
我白了他一眼:“有呀,你想干不?
“啥?”徐冬两眼发光。
“鸭子,你这条件可以做鸭王。”我忍不住笑了。
“你个王八蛋!”徐冬系着腰带踢了我一脚……
也许是认为我和张小月之后会有节目,出了春满楼的门,大家便没理我们各自打车走了。我和张小月打了车,司机问我去哪,我说先开着吧。5分钟后我想好了去新月宾馆。那的条件不错,标准间相对也便宜,而且免押金。
到新月宾馆进了房间,张小月就飞快地坐到了床上,她是很疲惫了。
“你休息吧,我走了,明天上午我再过来。”我对她说。
张小也却忽然拽住了我:“方舟,你就那么急着回去喂那个小妖精,陪我一会儿!”
我只好也坐在了床上,四目相对,我们忽然紧紧地搂在一起,倒在了床上,狂吻。我迫不及待地将手身进她的上衣里,摸着捏着,她顺从着。我开始解她的裤带,她却用一只拦着,我强行把她的手拿开,她却死命挣扎起来。就这样我们足足对抗了10多分钟,我还是没能解开她的裤带。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法律问题:这样的暴力也算是强奸了,但为什么不能成功呢?我顿悟,我没有刀,如果有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就能得逞了。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区别,君子是不会动刀的。所以法律上对强奸这个罪行应该有一个新的更细节的划分,若小人使用暴力得逞了,那就是十足的强奸;而君子使用暴力却应另当别论,因为即使成功了,那也是女方半依半就的。
我和张小月都气喘吁吁地平躺在床上,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两点了,我侧过头去看了看张小月。
“我得走了。”
“那你就走吧。”
张小月的声音很平静。我二话没说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刚才撕扯乱了的衣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打车到了住处楼下,上楼到住处门前,我忽然有一种怕的感觉,犹豫起来:当我打开这扇门,会不会有一个熟悉的女孩的侗体和一个陌生的男孩的白条呈现在我面前呢?我还是鼓起勇气开了门,毕竟是我的住处嘛。等进了屋,我却失望了,诺大个双人床上竟空无一人。
毛毛去哪儿了呢?不是回家了吧?我开始给毛毛打手机,竟然是关机,我不安起来。毛毛有个习惯,就是不管任何时候,手机都是开着的。她今晚怎么就关了呢?我想往她家打电话,但想一想她的家人都已经睡熟了,我可不愿意自己突然变得不礼貌起来。
两只眼睛很疼痛,顾不得刷牙洗脸我就脱衣上床,用被子蒙上了头。但展转反复地,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一直迷糊到太阳老高了,我看了看表,已经上午9点多了。我拿起手机给张小月打了过去,通了,里面满是杂音。
“你在哪呢?”我问。
“我回北京了,车上呢!”张小月说。
常常在欢乐之后,我就会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我怎么就这样堕落了呢?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堕落的?
相对来讲,在男女情事方面,我属于开化和入道都比较晚的那类人,初恋是大学的时候才发生的;而第一次和女人上床是在参加工作一年以后,而且是给了一个黄脸婆的小姐, 这可能会令我一生都懊悔不已。现在还让我懊悔的还有一件事:至今我还没有尝过处女是什么滋味。
其实,我应该算的上是这个世界上遭受女人的骚扰和勾引比较早的男人了。记得好像是5岁的时候吧,我在上学前班(就是现在的幼儿园),老师是一个走起道来一瘸一瘸的,右腿有轻微残疾的大龄女孩儿,她以对我特别偏爱的表现方式,套取了我家长的信任后,便常带我去她的家玩,一次她干脆把我留下来过夜。她就把我搂在被窝里亲个没完,还用手摆弄我的小鸡鸡,我那时当然还什么都不懂,只是咯咯地笑。后来她干脆把自己也脱得光溜溜的,拽着我的小鸡鸡往她下身的洞洞里塞,但实在太软不成个,她费了好大劲儿也没能成功,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幕:很无奈的她,沮丧着脸,只好选择放弃。
那个时候人们的法制观念还没有现在这么强,那个时候5岁的孩子也没有现在5岁孩子这么懂事,否则,这个学前班女老师会成为教师队伍里性虐待学生的败类的典型。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她的,不知为什么,每当我想起她,心里就会有很温暖的感觉。我曾多次想回到家乡,找到我这个启蒙老师叙叙旧,但我也总是怕她那已遍布满脸的褶皱和脱了水分的嗓音,让我难以接受。
也许正是遭遇了那一次冥冥中的“启蒙教育”,到上了小学,我的下身时常会自发的膨胀,一种莫名的欲望便会充斥我的全身,我便急待外界的挤压。但奇怪的是,当时我有这样冲动的时候,我的心里并没有一个“异性假想敌”,完全是自发的,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的那种生理萌动。甚至当着漂亮女孩子面的时候,我往往就没有了这种冲动。于是,在学校的操场上,人们便能常看见我搂着篮球架子,欲往上爬状,他们一定以为我在玩耍,实际上我的下身,正紧贴着冰冷的铁管子蹭啊蹭的。
我对异性有了追求的萌动,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但那个时候却不敢说出口,与她面对面都会脸红的;到了初中敢说出口了,我却已被教化成了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三好学生,记得有一次临近元旦,我的书桌忽然多了一张贺卡,是同班一个女生偷偷给我的,相当于一封让我怦怦心跳的求爱信。记得当时我义正言辞地回了一张贺卡,上面意味深长地写了四个字:学习为重。我看到她趴在书桌上哭了;到了高中,我已是一个常在报刊上发表诗歌,能写一手毛笔字的“才子”了,一个女生不知怎么贿赂了班主任,竟要求调座调成了我的同桌,整天都看着我,我一举一动她都要表个态,好像我已经是她的人了。一次正上数学课,桌子底下她忽然拉起我的一只手抚摸着,然后看着墙上我写的“班训”,跟我说他爸爸很喜欢我的字,总夸我。已久经考验,仍坚持着“学习为重”的革命信念的我,如临大敌,第二天就极其固执地要求班主任给我调了座位。这个女生现已嫁作商人妇,听同学说她珠光宝气的,看上去很幸福,我却知道她每天都“以泪洗面”,因为白居易的《琵琶行》里已写得明明白白;在大学,在充当了无数次录像厅里“毛片”和“真片”的看客之后,一次在小树林里,我终于将初恋女友强行按倒,但她挣扎着竟哭了起来,我害怕地住了手,不住地安慰她。此后我们仍保持着纯洁的恋情,直到临毕业之前。
就这样,参加工作后的我已是如饥似渴,饥不择食,于是架不住一个急于想在报纸上宣传自己的个体老板盛意安排,在黄脸婆小姐的熟练抚摩下,我酿就了终身大错。
我这算不算堕落呢?是不是地球上所有的人都这样?只不过,他们把见不得光的这一面当作了“绝对隐私”,隐藏在了那光鲜面孔的背后?克林顿作为一国总统,可以代表美国人的形象了吧?他身后不也有着那些污七八糟的绯闻吗——在每次痛苦之后,我也会常常这样质疑。
就像张小月,谁能想到,一个体面的电视台编导会用匿名的方式,打情感热线来宣泄自己的苦闷呢?而谁又能想到,若干年后在北京成了一个女老板的她,会于某一天回到前男友的怀抱里使小性子,放纵一下呢?这对于她的新男友是不是也意味着一种背叛?她的身上会有多少不为人道或见不得人的事呢?
张小月这样不声不响地来了又走了,确实让我有点儿找不着北,只能用“宣泄”和“放纵”这样的字眼儿来概括她的这次举动,但还不是彻底的宣泄和放纵。
就这样琢磨着张小月,我又给毛毛打手机,仍然关机。我就又往她的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毛毛母亲很诧异地反问我:“毛毛不是在你那儿吗?”我脑袋急转弯儿:“哦……她早上走的,说回家,可能又去张晓那儿了吧?”我的回答显然让毛毛的母亲把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她冷冷地说了一句:“那你给张晓打个电话吧!”然后就挂断了。我和毛毛的家人从来没见过面,通过几个电话,他们对我总是不冷不热的,反正我也不在乎。
毛毛没回家,手机又不开,看来是真的出问题了,什么问题呢?会不会……我胡乱猜想着,眼睛在住处扫了一圈儿,我才发现,原本挂在衣架上,毛毛换穿的几套衣服不见了。我忙起身下床,打开抽屉,还有一些化妆品,但毛毛常用的那几种不见了。我弯腰看了看桌子底下,一直插在插座上的毛毛那个三星手机的充电器,竟然也没了影踪……看来,毛毛这是一次有准备的离开。
我开始在手机里翻找张晓的手机号码,记得前两天她还给我打过电话呢。翻了两遍都没找到,显然被新的来电信息挤掉了,我开始后悔没把张晓的手机号码储存上,或记在本子上。我想再打电话问问毛毛的母亲,她肯定会知道张晓的电话,但又一想:“算了!”
几乎每隔半个小时,我就给毛毛打一次手机,可一直打到我下午去上班,也没能打通。我无奈,我气愤,我忽然跟自己较起劲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管不了,她愿咋咋地吧!我要等着她自己回来,或主动给我打电话,否则我不会再找她,也不会再给她打手机了。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一天一天地过去,我就像跟毛毛打着一场心理僵持战,我无法知道正躲在某个地方的毛毛是不是也这种感觉。这其间我险些忍不住了,几次想给毛毛打手机,或给毛毛的家里打电话,但我还是克制了自己:我就不信她会永远地消失,如果她真的在我面前永远消失了,好啊,我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毛毛这个“忽然离开”的举动,已然影响了我睡眠的质量和工作的心情,我看上去郁郁寡欢,很是疲惫。
一个下午,我刚到单位,就在报社的走廊里遇见了美女黄鹂,她脸上满是关心的神色。
“方舟,你这几天怎么了,心事重重的?”她问。
“没事儿啊,就是这几天总失眠,休息不好。”我看着她,强作欢颜。
“是不是跟女朋友分手了?”她眼里掠过一丝兴奋。
“没有啊!”我装做没事儿似的。
“哦,你要真是失眠,明天我拿瓶药来,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还一直没派上用场呢!”黄鹂很有深意地笑着。
“好啊,那谢谢你。”我也表现得很客气。
也是在这个下午的编前会上,我们得知了在省内某城市,几百学生服用学生奶中毒的重大突发事件,这样的事件虽然 让我们悲伤,但也总能激起我们工作的热情。我们讨论着如何包装,如何找个角度把这个新闻推出去,正说着,主编就推门进来了,说省委宣传部来了通知,对学生中毒一事,省内媒体一律不许报道。主编话说完,大家便垂头丧气了,主编却笑了,他扫视了一圈儿,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方舟你留意点儿,如果新华社发相关的通稿,你马上告诉我!”
晚上9点多的时候,我正留意着网上的信息,忽然,新华社关于学生奶的通稿跃然眼前,至少有800多字,我不禁兴奋起来。我马上就拿起电话,拨了两个号码却又停了下来,在我和主编之间,不是还有一个主抓夜班编辑部工作的王副主编吗?我又重新拨了个电话号码。电话里,王副主编很高兴,我的举动显然让他很受用。
放下电话我就开始欣喜地等待,心想这回学生中毒的事可以发了吧。在我们新闻圈里一直有个“投机取巧”的运做方式,就是你宣传主观部门有政策,我们就有对策。新华社已出了通稿,省外媒体都会报道的,既然已“露了风”,那我们就不怕禁忌了,结合新华社的通稿,再把我们记者采访的内容组织包装上去,仍然可以推出一个值得关注的强势报道。
电话响了,我接,竟是主编直接打来的。
“方舟啊,我也想借着通稿再钻个空子,可人家省委宣传部盯得紧啊,刚刚打过电话,说新华社出了通稿,省内媒体也一律不准报道,哈哈……”主编笑着,很无奈地。
“***!”放下电话,我骂了一句。对宣传部这帮狗X,有时我真搞不懂,不是他们被驴踢了,就是上学的时候,教他们的老师被驴踢了。既然新华社的通稿都全国漫天飞了,强调省内媒体报不报道还有什么意义呢?想瞒着省内的广大读者?别忘了现在电视一打开,新闻节目好几百个,电脑一点击,不想看的东西还硬往出钻呢,而省内这几千万人又不都是白痴。真是搞不懂他们那紧绷思维里的狗屁逻辑。
吃了第二天黄鹂特意给我拿过来的“进口药”,我当天晚上还真睡了个安稳觉。
就在我命名的与毛毛的心理僵持战持续到第五天的时候,我11点起来刚洗漱完,手机就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是毛毛,我的火腾地就上来了。
“你没死啊,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
“你喊什么喊呀?你以为我愿意给你打呀!”
“不愿打你别打呀,不说一声你就走,怎么你还有理啦?”
“方舟!”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后,毛毛的声音忽然带了哭腔:“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愣住了,还要喊出的话噎在了喉咙里,我没想到她能哭。
“方舟,我怀孕了。”哭泣着,毛毛突然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惶恐不安中,我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
是哪一次出了纰漏呢?我一边走一边回忆性地思索着,脑海里电闪般地幻出,在我的住处里,那一个夜晚一个夜晚的激情汹涌,汗流浃背。不会的,那怎么可能呢?那就是我们在风景区的那个第一次了,我伸出手指来数着日子,只有那一次我没有戴安全套。
天阴沉沉的,似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更增加了我心理的负担,我就这样思索着走到了区医院的门口。毛毛和张晓早已在门口等着我了,张晓一见我就很鬼地笑,毛毛却撒娇似的挽起了我的胳膊。
“这么多天,你干吗去了?”挽着毛毛,上医院二楼楼梯的时候,我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没干什么,一直在张晓家呀,不信你问张晓!”毛毛回答。
身后的张晓忙笑着向我点头,我心中当然还有更强烈,更尖锐的疑问,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下去了。把一些关键的词汇摆出来,我和毛毛肯定会吵架的,而这个时候毛毛怀有身孕,她需要的是安慰,一切都等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处理掉,再兴师问罪吧!
奇怪的是,这家医院的妇产科里没有出现我预想的画面:等着打胎的女孩子排着长队,只有我们蝎子粑粑——独一份儿,这让我很尴尬。我在妇产科的走廊里不安地踱着步,而毛毛和张晓却像没事儿的人似的,做在塑料椅子上唠嗑儿,唧唧咯咯的,毛毛还不时地往肚子里灌着矿泉水,刚才医生嘱咐她要憋尿的。我知道毛毛和张晓对打胎这种事已经不以为然了,毛毛可能已打过几次还说不定呢,不过这以前,我从没有针对这个无聊的问题追问过她,以后也不会,知道了一个人太多的伤疤,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会很不舒服。但带一个女孩子去医院打胎,尤其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使女孩子到医院打胎,对我来说,确实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就连“憋尿”这个小时侯熟得不能再熟的字眼儿,现在体味起来,都那么新鲜和颇有深意。对一个在子宫里离出世还有十万八千里,而又命运多殊的胚胎来说,“憋尿”是一个多么神圣,多么生动,多么神秘,多么恐怖的一个名词呀!
我这一辈子,会有多少个第一次,就这样措不及防地龌龊地逝去了呢?
也许是感觉憋得差不多了,毛毛进了B超室,我焦急地等待,毛毛却很快出来了:“大夫说还得憋,你再去买瓶矿泉水吧!”“操,怎么女人打个胎也这么麻烦!”我心里嘀咕着,下楼出了医院,到附近的小卖点儿又买瓶矿泉水回来。就这样的事情又重复了一次,等毛毛第三次进去的时候终于可以做B超了,因为她好长时间也没出来。
我焦灼地踱着步,显得高度紧张,张晓看着我却扑哧一声笑了,我问她笑什么,她说你干吗这么紧张啊……张晓还算得上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上下都很丰满的,圆圆的脸,尤其是抹了口红的粉都都的小嘴,很性感的。当着毛毛,我曾不止一次地对她产生过邪念,但人毕竟不同与低级动物,是有理智的,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俗话说“朋以群分,物以类具”,张晓也和毛毛一样的一身江湖气,抽烟,喝酒,时不时地整出句脏话来。我正和张晓说着话,我手机突然响了,是徐冬。
“骆驼,我给你讲个笑话!”徐冬头一句就说。他总是这样,有时候没头没脑的。
“什么笑话呀?”我说。
“哎?你在哪呢?”他突然问。
“我……我在医院呢。”我犹豫着是不是告诉他实情。
“你怎么了?毛毛跟你在一起吗?”他关心地问。
“没……没什么,有点头疼,就我自己!”我支吾着。
“得了吧,你是不跟毛毛整出事儿来了?我可掐着指头给你们算着呢!”他笑着。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这厮就像我肚里的蛔虫,我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
“你小子罪孽深重啊,得,不打击你了,还是给你讲笑话吧,可招笑了,我下半辈子可能就指这个笑话活着呢,哈哈……”能想象出手机那边,徐冬的喜形于色。
下面就是徐冬讲的笑话:
说昨天晚上徐冬、刘大军、方东方和张兵四人去喝酒,徐冬半道有事走了,剩下三人一喝就喝到半夜。走出酒店的门,来到大街上,喝多了的刘大军忽然站到了交通栏杆前,说他要跳过去,那时方东方和张兵两人还有点清醒,就劝他别跳,可他非要跳,真就跳过去了,万幸没出什么事,可他却还要跳回来,方东方和张兵两人仍劝,可他还是要跳,结果摔了个满脸花。方东方和张兵不知怎么想的,没有送他去医院,而是直接送他回了家,两人当然免不了,挨刘大军的老婆聂云一顿骂了。
方东方的家里刘大军的家不远,两人从刘大军的家出来,张兵坚持要送方东方回家,两人就走到了方东方家楼下。经这么一阵子的风吹,两人酒劲儿也已上来了,方东方忽然指着一个小腿粗的树对张兵说他能爬上去,张兵说不信,方东方果真就爬了上去,张兵当然不服气,说“你能爬上去我也能!”张兵就爬上了旁边的一棵树。就这样,都爬上树的两个人几乎一起掉了下来,都挂了花:方东方手臂摔肿了,并破皮流了血;张兵脚脖子崴了,门牙摔掉一颗……后来的事徐冬说他也不知道了,反正两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都躺在各自家里的床上。
我问徐冬是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他说他刚刚去过刘大军、方东方和张兵的家看他们,我说靠,怎么不叫我一声呢?他说都知道你上夜班,正睡早觉呢,怕影响你休息,就没及时打电话,再说三个人摔得也不太重,还都清醒,能说话。挂断电话前,徐冬还补充了一句:“现在告诉你不是也不晚吗?”这个酒后笑话确实很可笑的,我按了手机结束键后,还会心地笑了一下,多少缓解了一下我那根紧张的神经。
毛毛走出B超室的时候表情很平静,我忙上前去问她怎么样,她很随意地笑了笑:“大夫说还是看不清楚,让长一长,10天后再来。”“那到底怀没怀孕呀?”“怀了,大夫说肯定是怀了,就是太小,现在还看不出来!”“哦……”这样的结果正合我意,还是我所不期望的?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心里一时很复杂。
为了做检查,毛毛早晨没吃饭,我起床后也没吃呢,从医院出来,我们就到一家肯德鸡店大吃了一顿。我的意见,原本是找一家炖菜馆给毛毛点一桌好吃的补一补,可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去吃这种外国垃圾食品,花钱别买不高兴,去就去吧!吃完饭已到上班的时间了,我问毛毛:“你准备去哪儿?”她嗔怪地白了我一眼:“当然去你家了!”我满意地笑了。
坐上去单位的公交车,我分别给刘大军、方东方和张兵打了电话,表示慰问,当然是连挖苦带讽刺的那种,三个人被我气得在电话里直骂,于是我就愈加的得意。可我绝对没有想到,正有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正在单位等着我呢,对我这一生来说,它算得上是一个转折点了。
我是4点半到的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呢,主编就打来电话,让我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我心情忐忑地敲门进了屋,主编第一句话就是表示歉意,说我交的那个“调岗申请”他一直都挂在心上呢,但一来太忙,二来这段时间,编辑队伍里也确实缺人手,所以就让我又坚持下来,实在是很抱歉。接着主编就直言找我来的目的,他是想征求我的意见,因为新来个编辑,所以报社研究决定同意我的请求,调离编辑队伍,并希望我能到新成立的深度报道部去挑大梁,做个副主任。我的脸上还支撑着笑容,但我的内心已翻江倒海:怎么交了两个多月了,这个时候才突然做出决定呢?何况还是在“引号事件”过去不久?是,是我自己在“调岗申请”里提出去做记者的, 可为什么要给我搭配个副主任的头衔呢?报社谁不知道,副主任要跟记者一样牛一般干活的,而且在主任的淫威下,根本没有权利可言,唯一的区别是,每月的工资卡里会多出200块钱, 是照顾我的面子吧?可这不是置我于上不讨好,下不服众的两难境地了吗?这样的头衔不要也罢!忽然间就遂了愿,但我心理却有一种“被贬”的凄楚。
“谢谢主编替我考虑,我一定会在新的岗位上努力工作的!”我谦恭地笑着。
“好,好,咱们报纸深度报道这一块一直很弱,希望你过去后能改变这个现状。”主编笑着,一副“降大任于斯人”的面孔。
我搞不清楚,主编是在惯用他那让下属摸不清的老招式,还是阴阳怪气的王副主编又在背后捅了我一刀子,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走出主编办公室正好5点了,编前会开始的时间,我径直走进了会议室。主编随后也跟了进去。宣布关于我的决定时,我尽量装作很平静,脸上满是笑容。这可能是我这一生最后一个编前会,最后一个夜班了,我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但我知道,我的演技并不怎么高明,肯定是有破绽可寻的,坐在对面的美女黄鹂就用那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看着我,可此时的我已没有心思去揣测,她那笑容里是什么含义了。
中午饭吃得比较晚,确实也没有饿,晚饭我没去食堂吃。人的心理作用真是很怪的,对问题的看法和判断也就不一样,晚上我像往常一样照常工作的时候,同事也像往常一样与嬉笑打招呼,但我却总觉得,他们的举止里有着针对我的别的意味。看着陪伴了我三年的办公桌、电脑、键盘,我心中忽然就有了若即若离的酸楚,我不禁感慨起来。
夜里送最后一遍版样给王副主编的时候,他的话很让我感动:“方舟,虽然又去做采访工作了,但你记住,我,还有夜班编辑这些同事,还是你的好哥们儿,有空就来坐坐,有时间咱们还可以一起出去拼酒嘛!”相信他这次对我说的话是真诚的。
天气竟然已经晴朗了,满天的星光。下了班车,站在住处的楼下,我就仰头在那儿站了几分钟——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在凌晨两点的时候看星星了。
进了住处我下了一跳,毛毛和张晓都在床上睡着,意外的是, 每次这种情况,张晓会在边上,而毛毛会睡在中间把我们两个隔开,而今天却是毛毛睡在边上,张晓却在中间睡呢,今天这是怎么了呢?我无暇多想,上前去推毛毛。毛毛打着轻微的鼾声,我推了几次她才醒过来,懒懒地睁开眼睛。
“毛毛,起来和张晓换个地方!”我小声说。
“哎呀,换什么换呀,你就睡呗?”毛毛不耐烦地,说完翻了个身,用被蒙住了脸。
我肚子里憋了大半天的委屈,也没了忍耐:“好啊,你不怕,我就更不怕了!”我也没心思洗漱了,一口气脱了衣服裤子,穿着裤头就上了床。
不大一会儿,毛毛鼾声又起,我当然睡不着,满腹的思绪渐渐被旁边张晓那丰满的引诱所替代。我侧过脸来看了眼张晓,她紧闭着眼睛,像是在熟睡,强烈的让我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忽然就让我有了一种想法:做高级动物还真不如做低级动物自在,快活,虽然我明知道这个想法是大错特错的。我正过脸来,闭上眼睛,强制自己不在去想,我努力着。
意识朦胧中,一只手突然摸到我的身上来,不禁一颤,我立刻完全清醒了。我忍着没出声,转头看张晓,她正笑着看我……
中午时分,是毛毛叫醒了我和张晓,看着我们那两双红红的眼睛,毛毛笑了:“你们俩眼睛怎么都红红的?哈哈,肯定没干好事!” 我一激灵,出了一身冷汗。昨天晚上,当张晓的一只手伸过来,我一时间也失控了,不由自主地,把自己那只不老实的手也伸了过去,但就在我们无限靠近的关键时刻,我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还是一把推开了张晓。古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能及时地悬崖勒马,也不失君子之仁了吧!难道这毛毛也知道?可毛毛还笑着,显然是在开玩笑。
“ 你睡觉时感觉到地震了吗?”看着毛毛,张晓突然问。
“ 什么地震啊?没有啊?”毛毛奇怪地看着张晓。
“那我们就什么事也没做啊,我跟你说毛毛,我要真和方舟做起来,可不像你,和风细雨的,肯定惊天动地,哈哈!” 张晓笑着。
毛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狠狠地瞪了张晓一眼。
从原来的生活状态,一脚踏进了一直想念着的生活层面,你眼前会豁然开阔,你的生命顿时有了新的意义,但你迈进的那双脚确还是怯生生的,因为你一时还搞不清,在新生活赋予了你新内容的同时,你将要为之付出什么。
我现在就感觉怯生生的,有点不知所措。但不同的是,我很清醒地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要付出什么。毕竟有过一段做记者的经历,而事隔三年之后,我又回归了记者的队伍。就像一颗疲惫不堪的卫星,在脱离了轨道,进行一段时间修整后,又回到了轨道上。
我只是有点怕,三年,它绝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概念,在这个爱情危机四伏的年代里,三年中,一个如花似水的女孩完全可以嫁人之后,又成为别人的情人;在这个可以创造神话的年代里,三年中,一个穷光蛋完全也可以完成自己的第一桶金,然后再摇身变成一个富豪。三年被电脑桌和双人床挤占的相对封闭的编辑生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改变了我的生存观念和行为方式,我是否还适应又重新开始的生活?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徐冬来,想起他结婚前的那个晚上。那时候我还做记者,他突然约我出来喝酒,当时,我就用谨慎、审视和不解的目光,看着面前一个平日里嘻嘻哈哈,明日就要进洞房的男人,他喝得酩酊大醉,痛哭流涕。事后,徐冬向我形容他那个晚上的内心世界时,用了一个字:怕!徐冬说,忽然就站在到婚姻的门槛前,他竟发现里面的一切,对他来说还都是未知数,心里不禁泛起了阵阵凉意。
遭逢人生大喜,徐冬何以如此?问题的根儿就在于他对老婆的感觉上,徐冬和老婆的恋爱已经进行了六年的漫长拉锯战,其间他几次让老婆怀孕打胎,这场拉锯战进行到后来,徐冬曾不止一次地向几个哥们儿掏心置腹:“面对她,我怎么就喜欢不起来了呢?”他甚至还用“没结婚我就已经打算离婚”这样的惊人之语,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当徐冬毅然决然,大义凛然地在婚礼上,和老婆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真得觉得他很滑稽,因为他老婆这个时候又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责任”对一个男人来说,就像一个蹩脚的套子,它就误打误撞地把徐冬套牢了。
朋友们几乎都认为,徐冬和老婆的婚姻不会维系太长时间,封顶也就是三年,不是徐冬主动解套,就是他的老婆自觉地松套。然而现在三年过去了,他们的女儿已经4岁了,两人的婚姻仍安然无恙。徐冬改变了,他每天都会把可亲可爱的宝贝女儿挂在嘴边儿;可徐冬也没有变,一提起老婆他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最能证明徐冬对老婆还是“喜欢不起来”的反例是,成了家的徐冬在外面有了N个情人,之所以用“N”来表述,是因我们到现在也无法准确地说出一个数字来,反正有刚结过婚的女人,有刚毕业上了班的白领,还有在校的女大学生。而徐冬的老婆好像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他在外面的勾当,因为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接到老婆打来的“你在哪呢?”“做什么呢?”之类的拷问电话,这说明,徐冬时时都处于老婆“不放心”地监控之下。但奇怪的是,即使如此,他们身上至今还没表现出一点要离婚的征兆。在婚姻世界里,两个人的战争有时真的是很微妙的。
对现在的生活,徐冬倒觉得很满足,常常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有一次纯哥们儿聚在一起,喝了几杯酒的徐冬就大谈特谈起“婚经”来,说:“自由和束缚从来都是相对的,当你获得最大自由的时候,其实你也背负着很大的束缚,就拿婚姻来说吧,它是个枷锁,可现在戴上了枷锁的我,也获得了相应的自由啊,呵呵……”我们问他“相应的自由”具体指什么,这厮脑袋一晃,得意地扔出来一句:“当然是泡情人啦!”还无耻地向已婚的刘大军使个眼色后反问我们:“试问,你们寻起情来,哪一个来得有我潇洒,随意?”我们不禁面面相觑。
确实,徐冬和他那些情人的关系,一直都让我们这些未婚者叹为观止,他们之间没有咬不烂的感情纠葛,没有浓浓的物质色彩,就那么简单地保持着性伙伴的纯洁。探其究竟,徐冬也会直言不讳:“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有老婆,有孩子,以后不可能离婚,另外我还没有钱,不行就拉倒,行不就成了吗?”末了,他还会以胜利者的姿态,脸不红地套用北岛的诗,给自己的行为做个总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婚姻是寻情者的挡箭牌。
面对一个未婚男性,一个女孩子的想象空间大得多,也有很多机会可趁,她可以得到他的身体,也得到他的感情,她还可以把他变成自己的老公,这样,房子、银行卡等等一切也就都归她了,所以这个时候的女孩子往往都很难缠;而面对一个已婚,并且还不打算离婚的男子,一个女孩子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机会了,感情最起码要被人家老婆和孩子分去一部分吧?肉体也不能自己独享,房子和银行卡等等,要想得到恐怕要颇费一番脑筋,弄不好还要触到法律这根红线,所以,这个时候的女孩子若心甘情愿,那就不会很麻烦了。
这样的道理,我当然明白,但对徐冬的理论,我还是不能苟同,一来我自认为还没有堕落到他那个地步;二来我毕竟还是未婚青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好了,话好像说远了,还是回到我自己身上吧。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将来是好是坏,但面对新生活,我都应该干上一杯。我给我们报社深度报道部的主任孙燕打了个电话,征得了她的同意,我可以休息两天了,也好调整调整心态。
孙燕现在已经是半老徐娘了,但看上去仍风韵犹存,风情万种,她几乎是与我同时来这家报社的,也算是元老级的了。孙燕来的时候,儿子就已经4岁了,社会经验当然比我丰富得多,再加上在人际关系方面又很会交际,所以她成了报社第一批选上去的中层干部,在这一点上我没有什么不服气的。但现在让我感觉很不舒服的是,从一版编辑位置上退下来的我,竟到了她的手下,况且,报社人所共知,我的写作水平和新闻把握能力肯定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在一个单位里,能干活的往往当不了官儿,虽然我也知道这很正常。
我又给哥们儿们打了一圈的电话,告知他们我又做记者了,并宣布晚上我安排吃饭,庆祝一下。他们当然免不了惋惜几句,但表现出来更多的还是兴奋。尤其是徐冬,竟扯着嗓子在手机里跟我喊:“骆驼,你他妈终于下来了,再不下来,我和几个哥们就打算开除你了!”
我带着毛毛一块儿去吃的饭,我是在一家“川号子”酒店安排的,刘大军仍是带着老婆聂云来的,落座后的聂云仍是笑着看我,让我心慌。刘进竟意外地带来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他终于结束了两年没有女朋友的历史,这无疑为此次饭局平添了不少新意。八九个人围着一个漂满辣子的大火锅频频举杯,不一会儿,在座所有男性就都赤裸上身了。聂云表现出了对毛毛异常的热情,不断地给毛毛夹菜,后来干脆让刘大军和毛毛换座位,俩人低头私语。我是吃出一身热汗,又惊出一身冷汗,真担心聂云哪根神经失调,把我们俩的那一次抖落出来。
又让我们意外的是方东方,刚见面时的高兴竟都是装出来的,喝着喝着竟伤感起来,眼泪八嚓的,原来他相处了8年的女朋友和他分手了。方东方的女朋友长得很一般,说不上好看,又黑又胖的,但方东方竟然对她一直都情有独衷,使他在我们这个烂情的圈子里跃然而出,想来也是因为他和女朋友打小就是邻居的缘故吧。方东方和女朋友是通过考大学的途径来了省城的,他们的家都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就住前后院儿,两人从初中起就是同班同学,恋爱关系却是上可大学才确立的。方东方的女朋友还真让人佩服,毕业后,方东方去了出版社,她去了徐冬所在的晚报,做了体育记者,可她不甘寂寞,几年后又考研究生去了北京,这样方东方就与她之间有了两年“相思苦”的时光。去年她研究生毕业,回来还不到一年,这不,耐不住寂寞的她又要去北京考博士生了,方东方实在无法再忍受了,就跟她提出:“要不放弃博士,要不放弃我!”她竟放弃了肝肠欲断,万念俱灰的方东方。
酒桌上顿时沉闷起来,大家都开始安慰方东方,张兵还开玩地想让方东方放开心,也调节一下气氛:“嗨,东方,先开点儿,天涯何处无芳草,女人没了咱再找!”可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很尴尬。坐在他旁边的徐冬还捅了他一下。
“算了,东方,为这种女人伤心也不值得,这女人呐,学历越高越翘尾巴,你们现在能分手也是好事,找个普通点儿的女孩子不挺好吗?来,喝酒!”我说着,举起了杯。
悲也好,喜也好,反正喝到子夜时分,我们这张饭桌上的男人就几乎都意识模糊起来。我不知道毛毛是怎么把我弄回家,并拖到床上的。第二天我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了,毛毛却还在旁边熟睡着。看着窗外的阳光,我想到明天就要献身记者工作了,心中忽然有一种庸懒的感觉:要是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就躺在这床上晒阳光多好啊!
此后的几天里,我白天就作为一个记者四处奔波,夜晚就变成一个男人与毛毛疯狂做爱。我知道,等毛毛打了胎后,我们最起码要半个多月不能动真格的了,我要充分利用好这段“空闲”,而且,从昼伏夜出又回归了正常,我似乎忽然又焕发了青春。
当然,在这个日程里,我也没忘记就毛毛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继续刨根问底。在我一再地追问下,毛毛不得不告诉我,那几天她和张晓去外地看一个朋友去了,那个朋友正在监狱里服刑,他是因去年开车带毛毛和张晓几个人去玩时,撞死了人进去的,毛毛便同张晓约定,要常去监狱看他,前几天是她们第三次去了。
既然是这么回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毛毛回答,就是怕我知道这事她才不辞而别的。
“你跟那个男的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呀?就是常在一起玩的一个普通朋友,不信你去问张晓!”
我看着毛毛,看着她那双一眨不眨,也看着我的眼睛。
“又是去问张晓,你们俩要是做扣儿,我问她不也白搭吗?再说了,不想让我知道,也可以撒个慌再走吗?干吗要不辞而别呀?”我心里这样嘀咕着,但我还是相信了毛毛。因为她“探监”的故事不像是捏造的,毛毛身上如没有了这样的江湖义气,那她就不是毛毛了。
虽然每天都煞有介事地去采访,我还是困惑起来,我也曾经是个很优秀的记者,怎么重操起旧业却觉得特没劲了呢?想来想去,我是需要一个“新闻猛料”的刺激啊,只有这样的刺激,才能重新燃起我的激情。想三年前,我调查暗访,揭黑打丑,不畏不缩,是何等的激情四射啊!然而,等待这样一个新闻猛料,也像掷色子一样,要靠运气才能等到的,我现在是否还有这样的运气呢?
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或者有些事真是经不起惦记,“新闻猛料”真的就来了,来得让我兴奋,也让我的心怦怦直跳:
下午的阳光拐着弯地从朝南的窗子照射进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忽然来到报社,哀求我们救救她的姐姐,说她的姐姐到民工市场找工作,却被几个人骗到了外市的一个小镇附近,被强迫卖淫,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求下了一个嫖客,借来手机,才给她打来了电话呼救的。
这个女孩的姐姐在电话里说,她是同几个女孩子一起,被关在一家由废弃工厂改造的酒店里的,位置好像很偏僻,院子里拴着8条大狼狗,有两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看管着她们,男人的手里有刀,还有棍棒。
哭诉完后,女孩还没忘记补充,她是听姐姐说那些坏人跟当地警察有点关系,她才没报警,而来报社求助的。
“怎么样?方舟,英雄救美,你敢去吗?”孙燕突然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
“去!这有什么不敢去的!”我说。
傍晚时分,当红色出租车把我和刘浪,送到那张敞开的还残留着黑漆的大铁门前时,我满腔的热血沸腾顿时化为了乌有,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夸张着,那里面已没了英雄救美的浪漫,剩下的除了害怕也就是恐惧了。我忐忑不安地回头看了眼坐在后面的刘浪,这厮也正神色慌张地看着我。
刘浪前不久还拿了我给的“缺两啤酒”的稿子白赚了稿费,现如今我又成了他们部门的副主任,所以他见到我总是表现得必恭必敬。但参加由我全权负责的这个特别行动小组,他却不是“主动投怀”,而是被我“赶鸭子上架”。就在一个小时前,刘浪还一个劲儿地跟我打退堂鼓,说什么:“我长这么大还没找过小姐,乔装嫖客一点经验都没有,万一露了马脚不但危险,还会破坏整盘暗访营救计划,不如我回去吧?换个有经验的来!”当时我横了他一眼,挖苦他:“得了吧你,别给我装纯情,猫哪有不吃腥的?!”他满脸通红。
“方哥,咱们还……还下去不呀?”刘浪的眼睛里明显带着企求。
“下去,怎么不下去呀?”我转过头去咬咬牙,毅然决然地打开了车门。
和我们预想的不一样,我们来暗访的所在虽然充满危险,但毕竟也是烟粉之地,温柔之乡,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只要出租车(轿)往门口一停,必定会有一个老嬷子出来笑脸相迎,可直到我们挺身到大铁门里,还没见一个人影出来,迎接我们的是院子里拴着的那七八条大狼狗,挣着铁链子的争相狂吠……
这是一个不像酒店的酒店,因为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它会是一家酒店,更无法知道它里面竟暗藏污秽。它的外表就是一个砖瓦平房的废弃厂房——十几年前的砖,十几年前的瓦,十几年前的水泥。虽然那张大铁门的上方也有着“双龙酒店”的牌牌,但这点信息,根本无法改变你对它的“废弃厂房”的判断;这个酒店的位置也无法让人把它与“酒店”联系在一起,它不在繁华的街道旁,也不在人口稠密处,却在镇子后面的半山坡上,虽附近也稀松地散落着几户人家,但与镇子之间还隔着一个拉着铁丝网,戒备森严的监狱。这样的酒店显然是靠熟人,靠回头客,靠熟人和回头客介绍的客人来营生的,而诱惑着这类客人的因素,当然就是那些被骗来强迫卖淫的女孩子了。
这个由废弃场房改充而成的酒店,所处的地形也很特殊,因为在半山坡上,它的后面和两侧都被挖沙挖成了立陡的很深的悬崖峭壁,也就是说,进出该酒店的通道也就是唯一的一条通道,这无疑也给我们这次暗访营救行动增加了难度和危险系数。我之所以对这个酒店的外部条件如此知悉,当然是事先经过一番了解的。
在中午的时候,我们这个由4人(两名文字记者、两名摄影记者)组成的特别行动小组,就秘密上山对酒店的周遭进行了探察,之后又下山做了准备,我做了由我和刘浪入内暗访,另两名摄影记者在外埋伏接应的部署,并约定用手机来发信号,只要我们俩在里面,不管是谁按一下手机的拨打键,外面就知道我们出事了,就要立刻采取相应的措施。等到了晚饭时间,我才和刘浪打车上山来了酒店的。我们之所以打车也是有用意的,我们毕竟是陌生的面孔,酒店里的人问起来我们好应付:“从外地来办事儿,想找个地方玩玩儿,司机便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
我们是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来到这个只有上万人口的小镇上的,煤矿是小镇的主业,所以这里的贫富差距很悬殊,若在街上遇到红光满面的家伙,那他十有八九是个矿主,而那些灰秃着脸,无精打采的人无疑就是矿工了。按我们的暗访营救计划,如果行动顺利,我们要往返这个小镇两次,两天时间就能搞掂。
在接到女孩子的投诉之后,我们按女孩子记下的手机号码,与那个嫖客取得了联系,我们试图说服他现身,亲自带我们去酒店,并加以引见,这样我们行动起来会容易地多。但尽管我们开出了“严格保密”和“高薪报酬”的丰厚条件,磨破了嘴皮子,该嫖客也只是告知了酒店的准确位置,随即挂断了电话,再打就关了机。
在商议行动方案时,我的意见是先与警方联系,然后我与一名警察共同乔装嫖客入内暗访,其他警察在外埋伏,在现场抓住证据后,我们一给信号,里应外合,一拥而上。但主任孙燕却对我的方案提出了质疑:无论从故事还是从新闻的角度来讲,操作都太简单了,不刺激,另外,在没有抓住确凿证据之前与警方合作,那就只能和地方警察联系了,万一该酒店经营者与地方警察有关系,跑了风,那岂不前功尽弃?孙燕抛出了她的方案:第一天先由我们自己深入虎穴暗访,若能抓到确凿证据,则第二天再与省公安厅取得联系,由省厅出面围剿营救之。孙燕的方案既充分利用了新闻资源,又减小了“跑风”的可能性,但却也增加了我们行动的难度和危险系数,我心里当然很不情愿,可作为记者,我没有理由不接受。
狼狗们的狂吠声让我不禁心慌,我瞥了一眼刘浪,他的脸上已变了颜色,可就在我们进退维谷的这个时候,瞪着一双警惕眼睛,长着满脸横肉的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大喝了一声,狼狗们竟都听话地不叫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横肉男人狐疑地看着我们。
“来玩的!出租车司机说你们这儿好,可你们这儿也不像呀?”我故意很失望地。
横肉男人一听,忙又满脸堆笑地迎过来:“你们还真来对了,别看我们这儿破,可这镇上哪都比不上这儿,快请进,快请进!”
我定了定神儿,又看了一眼刘浪,夹着包抬脚迈步,刘浪亦步亦趋地跟着,横肉男人跟在我们身后也进了屋。
有喝酒划拳和男女嬉笑的声音从一个房间里传出来,我们在有些晦暗的长走廊里走着,我感觉就像置身于过去的某个时光隧道里,那一扇一扇房间的门,突然都变得神秘起来?打开它们,那小屋子里面会呈现出什么呢?这酒店内的光景与它的外观比起来,确实也好不哪去,再普通不过的水泥地面,有些地方已经破损,白灰粉刷的墙面,漆上的一米多高的绿墙围子,贴近地面处已溅满了污渍。很能让人想起过去的大车店或大食堂。
“两位是从外地来的吧?”身后的横肉男人又不放心地开了口。
“是啊,听说你们这儿煤价儿低,来看看!”我镇定自若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位是——公款?”横肉男人又问。
“是。”我点头。
“哈,公款咋花咋有理。”横肉男人说着,笑了。
路过满是嘈杂声的那个房间时,房间的门竟敞开着一条缝,我顺便瞥了一眼,视力范围内只窥见餐桌的一角,一个满面红光的男人正搂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孩喝酒,这一幕让我不禁怦然心动。又走过几个房间,横肉男人忽然抢身上前,推开一个房间的门后,顺手打开房间的灯:“两位请进!”
我和刘浪走了进去。一个不大的非常简陋的房间,就一张铺着塑料桌布的桌子和几个塑料凳子摆在中央,连最起码的装修和一点上档次的摆设都没有。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别看我们这儿简陋,可小姐都是你们城里难得一见的!”看着我们诧异的表情,横肉男人忽然说。
我和刘浪相互看了看,想笑,如此文雅词句出现在斯时、斯地、斯人身上,委实很滑稽。
“两位还没吃饭吧?”横肉男人问。
我们点点头。
“那你们点菜,剩下的我安排!”横肉男人说着,递过菜谱来。
我和刘浪坐下来翻看菜谱,上面没有什么特色风味,都是一些家常菜,但菜价却高得离谱,例如,一盘尖椒干豆腐就30元。我随便点了荤素四样炒菜,价钱虽远远超过了它们的实际所值,但我却一点都没觉得心疼,真是“公款咋花咋有理”呀!
横肉男人又客套了一句就出去了,我和刘浪又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房间,没有发现监控器的摄像头,我才放心大胆地把夹包拿到腿上打开,然后启动了偷拍机的按钮。不大一会儿,脚步声传来,门开了,横肉男人拎着壶茶水,领了一个女孩子进来。我和刘浪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了女孩子身上,但很快我们就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了失望。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反正女孩子的五官凑在一块儿让人感觉有点不舒服,皮肤还算白,但能看出来很粗糙,一看就是个在农家长大的女孩儿。
“她叫小翠儿,让她先陪两位吃着喝着怎么样?”看着我们的表情,横肉男人明知故问。
“得了吧,还有没有别的?换一换!”我刚想开口,刘浪却抢了先。
“很抱歉,都上桌陪客人呢,先让小翠儿陪着,等她们下了桌儿,你们想换哪个就换哪个!”横肉男人一脸抱歉地笑着。
“那再找一个来呀?我们两个人呢!”我说。
“真的抱歉,都在桌上呢,等她们下来,想找几个都行,要不——你们俩先喝着?”横肉男人征询地目光看着我。
我看了眼刘浪后说:“算了,算了,就让她先陪着吧!”
“那好,你们坐着,酒菜一会儿就上来。”横肉男人说着,转身出门,关门。
小翠儿大方地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并熟练地给我们倒茶水。看着她的动作,我心里犹疑不定起来,我不敢确定面前这个女孩儿的背景是怎样一种性质了,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呢?若是强迫,那么他们强迫这样一个女孩子做小姐有多少价值呢?
声明一下,我们既然是乔装嫖客,当然“选美”就是演戏了,但我们之所以这么“挑剔”,真正目的还是想与来报社投诉的女孩子的姐姐见上面,这很重要。我衣兜里正揣着那女孩子提供的姐姐的照片呢,如能见到女孩子的姐姐,不但能更进一步地说明女孩子的投诉是真实的,而且还利于我们准确地取证。实际情况总会超出我们的预想,没办法,现在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酒菜上得很快,我与刘浪正与小翠儿有一句搭一句地聊着,就端上来了。我拿起筷子低头尝了一口,别说,做得还挺有滋味的。我刚抬起头,一只酒杯就举到了我面前,是小翠儿,她一点也不含糊地正笑着看着我。我笑了笑,也举起杯和她撞了一下,一仰而尽。小翠喝干了,又与刘浪举起了杯,两人笑着也干了……看着两个人的举动,忽然,一副久违的类似的画面就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出来,我那颗心就不禁一阵抽搐的痛。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想起那件让我刻骨铭心,忏悔不已的事情来呢?也许是因为这两件事的确有相似之处吧!那时候报社成了不久,到了报社才几个月的我就与两个同事接受了一个任务:在省城郊区的某个村子里,比邻国道的那整个一条街都是卖淫的场所,大到KTV酒楼,小到一家冷面店,你都能看到那些晃动的风骚的身影,我们要实地暗访,做篇报道。这样下三流的新闻,我本不屑为之的,但当时报纸初创,就靠这样的绯色点缀打市场呢,何况我翻了翻国内一些都市报办报先例,又看了看新闻大亨默多克的办报经历,也都如此,作为一张报纸初创阶段的记者,我义不容辞。
但我始料不及的是,本来应逢场作戏的我们,竟一时失控,也下三流了一把。也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里,与满面带笑的出卖肉体的女子频频举杯,酒足饭饱后,我们就该适时“撤退”,但相互暧昧,意乱情迷的我们却和她们走进了一个一个的小单间。虽然事后出来,我们都称什么也没做,就是聊聊天儿而已,可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那篇报道的出炉换来了有关部门对该地区的整治,却也换来宣传部门的强烈批评,据说那篇报道还被香港一家杂志转载,借以大肆污蔑我们内地的文明环境。后来发生的事让我们这些参与者都感到了不安,但最让我难辞其咎的还是那一次不该发生的放纵,我承认,我是一个没有新闻操守的人。
喝了几杯酒的小翠儿,脸上已飞上了红云,看上去比刚才多了几分妩媚。是时候了,我不失时机地抛出了我的试探:
“小翠儿,看你年龄不大,机会很多的,你自己愿意做这个呀?”
小翠儿一愣,很奇怪地眼神儿看着我,忽然又笑了:
“看先生您说的,我要是不愿意,你们不成强奸了吗?”
我差点就被小翠儿的这个反问吓傻了,我看了眼刘浪,刘浪看着我忍不住笑了。小翠儿又笑着向我举起了杯,我忙举杯相迎。放下杯的我还是不甘心:
“小翠儿,你做这个,你的父母知道吗?”
我的话好像起了作用,小翠儿的脸色变了变后,又恢复了常态。心里有了底儿,我看着小翠儿乘胜追击:
“你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吧?”
小翠儿的脸上终于兜不住了,眼圈一红,眼泪流了下来,忙抬手去擦。我看了看刘浪,他也会意地看着我,是火候了,我不得不抓住时机,冒险一试,我的手伸进衣兜里,抓住了投诉女孩儿提供的其姐姐的照片,可就在我将要掏出,却还没掏出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横肉男人的声音:“小翠儿,你出来一下!”小翠儿又忙擦了几下脸,应声起身开门走了出去,我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情况忽然又变得未知起来,横肉男人会不会看出小翠儿刚哭过,他不会怀疑小翠儿跟我们说过什么吧?我和刘浪就在酒菜前默默坐着,心里打着鼓,等待着一些事情的到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过了十多分钟了,还不见人来。我横下心来朝门外喊了一嗓子:“人呐?怎么还不回来陪客人呀?!”话音落下老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也才注意到,另一个房间里的嘈杂声竟然也不见了,我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去开门,刘浪也跟了出去。
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静得出奇,我三步两步走到起先敞着门缝的那个房间,房门竟敞开着,满桌狼籍,但几只杯子里面还有着酒,显然是突然走人的,我心里忽然就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我慌忙走向酒店的门口,我能听见身后刘浪那紧跟的脚步。
在门口我推开门,我一眼就看见了夜色灯光下的大铁门外,停着一辆面包车,两个穿着裸露的女孩子正上车,车上已坐了几个女孩子,其中就有陪过我们的小翠儿。车门很迅速地关上后,车就开走了。我再扫视了一下,院子里,更奇怪的是,拴在院墙处,曾狂吠不止的那七八条狼狗,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不好!快,快走!”
我扭头跟刘浪说了一句,抬脚就向大铁门跑去……
没跑几步,后面的刘浪就喊我:
“方哥,机器还在房间里呢!”
我猛然顿住身形,不禁暗骂自己这个时候竟慌成了这样,还没人家刘浪清醒呢。我转回身去又跑进了酒店,刘浪仍在我后面跟着,也跑了回去。到房间里拿了还在桌面上放着的夹包,那里面价值十几万的偷拍机还正开着呢。我和刘浪又跑出了酒店,跑出了大铁门。
我下意识地觉得,从酒店的屋门到院子的大铁门外,这段距离虽然不远,但却是凶险莫测的一段,说不准我们没跑出大铁门或刚跑出大铁门,就会遭到那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或其他恶徒的暴力袭击,但结果却让我喜出望外,跑出了大铁门外老远,我们仍安然无恙,身后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已活了小半辈子的我这一时刻才明白:一个人感觉的灵敏度和判断的准确率,在特定的环境和气氛里,有时候就是为零。
高度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但一颗心却仍在嗓子眼儿里悬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切确实太蹊跷了,我刚和小翠儿说了那么两句“抓软肋”的话,还没把那层窗户纸完全捅开呢,难道这也被他们看出了破绽,知道了我们来的目的?如果他们没看出破绽,那么他们把小姐和狼狗都转移走干什么呀?还有,如果真的已经看出破绽了,那为什么又让我们这么顺利地脱了身呢?
我和刘浪跑到附近一户人家的柴草垛旁才住了身,我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看,铁门前那昏黄的灯光下还是一片平静。我又转过头来向着柴草垛喊了声一个摄影记者的名字,但柴草垛旁的黑暗里,没有浮现我所期望的两个身影。刘浪又喊了一声另一个摄影记者的名字,可那黑暗里面仍不动声色地黑暗着。我和刘浪不禁又紧张起来:难道是他们俩出了事?
我忙掏出手机来打电话,打不通,我才发现手机屏上那信号显示的黑杠杠,正忽隐忽现地增减着,原来这个破地方,手机信号竟然也不稳定。我心里随即就有了强烈的自责感,这样重要的一个细节,我白天布置任务的时候,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方哥,我看咱们还是先回镇里再联系吧,这里也不太安全!”刘浪忽然说。
我看了刘浪一眼,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我收起手机,动身快步向山下走去。
路过监狱的时候,那高大墙头上环绕的铁丝电网的黑影,忽然让我感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压抑。就这样走了大约20分钟的时间,我们终于回到了镇子里。夜色下能看到我们乘坐的那辆面包车还在一个小卖店的门口停着,我和刘浪走近,车里的内灯突然亮了,露出三张正惊喜地看着我们的面孔,倒把我俩下了一跳,是司机和两个摄影记者。
都还健在,我长舒了一口气,车门开了,我笑着带着刘浪上了车。
“方哥,我们看见酒店的人把狼狗都牵走了,又用车拉走了小姐,就知道咱们露馅儿了,我们以为你俩在里边出事了呢,可我俩的手机信号都不好,我们也刚下来,给孙主任打了电话,她让等十分钟,再不见你们,我就报警的!” 一个摄影记者看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忽然又指着另一个摄影记者说:“都怨他,他拍你们进门照片的时候忘关闪光灯了,柴草垛那户人家就出来人了,一个劲儿地问我们干什么的,我就跟他说是公安局的,肯定那个人事后通风报了信儿……”
我转头看了看刘浪,他也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是外边出了破绽。我想了想,又惊出一身冷汗来,在这种情况下,酒店里的人竟没动我们分毫,真得烧高香啊。想是他们真把我们当成便衣警察了,再者他们可能也摸清我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如若真知道了我们是记者,那在荒郊野外的,我们此生恐怕就此了解了。
被指责的那个摄影记者一脸的歉意,我没有再指责他什么,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了,话说多了,大家反而闹得不高兴。
“方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摄影记者又问我,司机也转过头来看我。
“先回去吧!”我说。
司机又转过头去启动了车子。
面包车飞速行驶的时候,我给主任孙燕打了个电话,向她报了个平安,她竟没回家,还在报社里一直等着我们呢,电话里她一个劲儿安慰我,说人没什么事就好。
我们是半夜11点多回到省城的报社的。我满脸歉然地进了办公室,孙燕却一脸笑意地迎了上来,一边给我们倒说,还一边重复着“你们辛苦了”,她的举动让我忽然很感动,我看着她,她白灯管下映照的那张脸真的很美。
坐下来后,孙燕便告诉我,她已经把情况向报社领导汇报了,领导要求马上成稿,明天就要见报的,既然已经“惊动兔子”了,那就没必要等到整个行动结束之后再报道了,再说,报道出来了,也可以敦促省公安厅与我们的合作,否则,按目前还拿不出确凿证据的情况讲,省公安厅是不会与我们联动,进行下一步行动的。
孙燕给我写稿子的时间限定到了零点半之前,一版的版面已给我留好了位置。一个多小时写近两千字,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是提前10分钟写完的,当然,稿子里对我们暗访时露出破绽的细节,我做了模糊的处理。而在我写稿子的时候,两个摄影记者已把拍到的图片输入电脑里进行了修理,还把我们用偷拍机拍到的画面翻拍了。刘浪却得了个清闲,坐在电脑前戴着耳脉听起歌儿来。
我是和孙燕一起坐报社的班车回家的,在车上,我们俩分析了整个行动的发生和进展情况,并对明天的行动计划作出了安排。下了班车,来到楼门口,我习惯地仰头看了看星空,我哑然失笑,没想到编最后一个一版的那个下班的凌晨,并不是我最后一次在那个时候仰看星空啊。
还没打开住处的门,我就听见屋里有电视节目的声音,毛毛竟然还没睡,还是忘关电视了?开门进了屋,我就看见毛毛正一丝不挂地倚在床上,电视里正演着她喜爱的连续剧——《还珠格格》。听到我进了我,毛毛头也没回地来了一句:“回来了!”,仍看着她的电视,这让我有点恼火。我经历了那么一番惊险,难道她心里就一点都不牵挂?
可等我洗漱完了上床,毛毛却突然关上了电视。
“你不看了?”我冷冷地说。
“你回来了,我还看什么呀?!”毛毛看着我笑了。
毛毛习惯地躺在我的臂弯里,她那光滑的身体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我满脑子都是刚刚经历的情景和明天的行动计划,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们就那样躺着,像两条沉在水底的赤裸裸的鱼。不知什么时候,酒店里那个满面红光的男人搂着妙龄女孩喝酒的情形闪现到了我的眼前,而且挥之不去。渐渐地,我某个部位的欲望又被勾了起来,我看了眼毛毛,她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着。我翻身到了她的身上,可刚吻了一下,就被睁开睡眼的毛毛一把推开了:
“哎呀,不行!你忘了大夫说的,头三天不能做!”
我才想起来,毛毛去医院检查那天是跟我说过,医生嘱咐她临打胎的前三天不能行房事的,我很不情愿地又老实地躺了下来。毛毛很快又睡去了,可我还是觉得很难受,就抬手想自己解决,可努力了半天没好使,我只好换种方式。
我想象着明天出来的报纸会是什么样子,我们偷拍的上了报纸的小翠儿,肯定会被遮上马赛克的。没想到这招儿还真灵,不大一会儿,我的下身就软面团一个了。
“这样的报道一出来,会引起轰动的吧?”
“哥们儿几个看到我的大名肯定会很吃惊的……”
我越想越兴奋,竟全没了困意。
我时常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一个人的经历越丰富,他到老得哪儿都去不了的时候,是不是就越寂寞呢?那些英雄,轰轰烈烈,大义凛然,当他们满头白发,垂垂老矣,他们的心境应该会是一片茫然吧?譬如说武当派的创始人张三丰,何等的武功盖世,傲视天下,可当他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蚊子,就趴在他的鼻子上插吸管儿,他内心又是何等的凄楚啊?
当然,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穷尽一生也不可能找到答案的,因为我不是英雄。尽管我也想做一个英雄,并且为之努力过,虽然都以失败告终,譬如这次所谓的暗访营救行动。但不管怎样讲,它们也应该能作为我面对孙子,重孙子,重重孙子时的谈资了。
阳光照在地板上印出了窗格子的影子,微风送撩人的花香入屋,挂在墙上的空调却似不解风情的姿态吹着冷空气,我就温暖地蜷缩在省公安厅某处那张柔软舒适的大沙发里,手里拿着我们当天发行的报纸,那上面正有一张挡着马赛克的小翠儿的大照片。
我、摄影记者、主任孙燕,还有来报社投诉的小女孩,是与上午9时整来到省公安厅的,听孙燕说,来之前,她已通过关系与在这间办公室办公的张处长取得了联系,并约定了9点多见面,可现在已经9点半多了,还不见他的影子。当然,这间办公室里除了一脸期待的我们,还有一个慢条斯理的,似乎火上房也不着急的那种男性小职员。
一大早的,我就先后接到了徐冬和刘进军打来的电话,他们都是消息媒体的,天天都关注别家的报纸,反应比较迅捷,电话里他们虚心假意地对我一阵吹捧,无非是想套我顿酒喝了。而其他的哥们到现在却还没打电话给我,他们只关心自己那一摊子小众的工作,几乎不看每天的报纸,我也不怪他们。放下徐冬和刘进军的电话时,我心里还真有点沾沾自喜的自豪感,可等到做到这公安厅里,我那点自豪感就荡然无存了,却忽然觉得,自己和主任孙燕很卑鄙起来。
其实,来不来省公安厅,与不与他们合作,结果都没有什么分别了。当我们同全副武装的警察开赴小镇,闯进酒店,肯定会扑个空,酒店里那些嗅觉灵敏,满腹狐疑的家伙也都不是省油的灯,经过昨天我们的一番骚扰,他们还能老实地坐在那儿让你逮呀!但我们还必须这样做,与其说是一种扑救,还不如说是推卸责任。
不管我们怎么计划,最终目的也还是救出那些被囚禁的女孩子来,既然已注定失败了,那我们就不能把这个失败的牌牌挂在自己脖子上,否则会授人以“为了操纵新闻,不顾受害者死活”的话柄。我们在报道中模糊了惊扰恶徒的细节,来此促成省公安厅方面出面行动,也是想让这个失败的结果变得模糊起来。等意料之中的结果出来,我们的接续报道会随之而出,读者当然会有很多揣测,但他们揣测的方向恐怕就不是冲着我们了,我们也许还可以净着身子做一回虚伪的英雄。
张处长是10点整的时候,跨进办公室门的,手里也正拿着我们当天的报纸,假惺惺地和我们寒暄之后,便满面讥讽的看着我们说:“厉害呀,真是厉害,我看咱们国家有你们记者就行了,我们警察简直是多余!”孙燕故意装听不明白,还谦虚地反说奉承话。
对于张处长的这个态度,我也早想象到了,他们警察应该显神威的事情,却让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记者做了,不管成功与否,他们都被摆在了很被动的地位,身为警察的他心里当然很不舒服了。我想张处长此时心中正有一句话憋着呢,就是碍着面子,没直接说出来:“你们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张处长又一本正经地向投诉的小女孩询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我便主动向他讲起了我们昨天暗访的经过,可刚说了个开头就被他制止了:“不用介绍了,报纸我都看过!”我还想说什么,却被孙燕抢了过去,她毫不遮拦地把我们暗访过程中露了破绽,惊了酒店的情况告诉了张处长。这是我和孙燕昨天夜里在报社的班车上商量好的:面对警察要实话实说。
“进屋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们,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你们就先登了报纸,闹了半天你们昨天已经惊动他们了,你们工作怎么这么冒失呢?!”张处长没表现出惊讶,却一脸愠怒。
“我们打算通过暗访抓住证据后再和你们联系,等一起行动之后再报道的,谁想发生了那个意外,这样一来先报道后报道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再说我们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报社已经通知我们的发行机构,发往该地区的报纸,要等我们行动后再投递的!”孙燕忙赔笑解释,顿了顿她又说:“张处长,我知道我们工作的失误给你们造成了很大的被动,但我们也不希望这样,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几个身陷狼窝的女孩子,咱们不还是要解救吗?”
我们之所以勇于向警方承认错误,一来是表示我们的诚恳,有利于合作;二来我们确实也不怕什么。我们虽然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但并不是不能做,中国目前还没有一部正儿八经的新闻法来约束我们,也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一个公民不能从事暗访活动,不能扮演英雄救美。我们更不担心警方知道了我们的“瑕疵”之后,会影响我们报纸的形象,警察代表不了公众,况且话语权毕竟还掌握在我们手里嘛。
一直拖到11点左右,张处长才安排好了,带着我和摄影记者上了车,车上已经坐了几个人了,都穿着便衣,我心里纳闷,但也不好问什么,人家有人家的行动计划,咱走着瞧吧。张处长一直都表现得很不情愿地,那张嘴老太太似的一个劲儿地唠叨:“都给惊了,我们去了也白扯!”他话虽这样说,还是要出面安排的,毕竟有几个受害的女孩子在那儿悬着呢,当着媒体的面,就是走过场也得走一遭呀!其实张处长的心里也明白,我们这是干了一件不极光彩的事儿,让他们揩屁股呢,但有什么办法呀?这个时候不找他们,我们又能找谁呢?
车飞驰在公路上的时候,看着窗外,想起连日来发生的种种,想起了酒店门外,上了面包车的那几个包括小翠儿的女孩子,我忽然就感觉到了良心上的谴责,我开始反思起来:一张报纸具备着舆论监督的功能,它就应该挑起惩恶扬善的大旗;一个记者既然有了“无冕之王”的美誉,他就应该肩负起揭黑打丑的道义。看看我们,我们都做了什么啊?为了能使一篇报道好看,竟漠视了一个能令几个女孩儿逃脱魔掌的机会,我在心中默默念起了“六字真言”。真的,我有一种很强的负罪感,希望自己死后能入阿鼻地狱。
车没有直接去小镇,而是去了辖管小镇的城市,这也让我感到了意外。我们是于下午1点左右到达那个城市的刑警队的,显然事先并没有接到通知,一个小头目见省厅来了人,很是惊讶,忙不迭地给他们的刘队长打电话。匆匆赶来的刘队长也很意外地看着我们。
“张处长,您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刘队长问。
“把你的弟兄集合起来,有任务!”张处长一脸的严肃。
真不愧是职业警察,听领导这么一说,机敏的刘队长二话没问便吩咐手下打电话集合队伍。约半个小时左右,队伍就集合了起来,这倒没让我感到意外,刚才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这个城市不大,无论从城市的哪个角落赶回来,半个小时也足够了。二十多个队员都穿着便衣,但却都荷枪实弹的,刘队长一声令下,队员们分别上了三辆面包车,我、摄影记者和张处长等人又上了我们来时乘坐的车子。
四辆车在街道上成一字行驶着,还真能找到点“浩浩荡荡”的感觉。我以为是直接杀奔小镇呢,车队却在一家中等规模的饭店门前停了下来。看着我疑惑的目光,张处长这个时候才露出和蔼可亲的笑脸来:“跟你们一样,我们也要晚上才行动的,饿了吧?咱们先吃饭!”我没想到他们的行动中还会有这么一出,不过我确实饿了。
一大帮人进了饭店,整整占了四张桌子,我们那张坐的大部分都是领导,所以相对宽松得多。好像事先安排好了一样,饮料和饭菜很快就上来了,有鱼有肉的,开吃前,张处长特意起身跟大家交代了一下,说任务在身,让大家多吃少喝,并规定了吃饭的时间。也许我们这桌儿有省厅领导的缘故,或许他们把我们当成了客人,服务员单给我们桌儿上了一些啤酒。觥筹交错,几位领导除了跟我们客套,就是互相提一些旧识旧事,说笑着,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快下午4点了。
大家出了饭店的门,刘队长却没让队员们上车,而是把他们集合成了两排,然后夹着包的张处长就站到了他们前面,我以为张处长要训话呢,谁知他一开口竟是让队员们把手机等一切通讯工具都关了,并很严厉地说:“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许再与外界联系!”接着,张处长就向他们宣布的这次行动的任务。不管他们要玩真的还是玩假的,我看着他们,心里不禁就佩服起来,这手段和程序挺专业的。
上车的时候,张处长和公安厅的几个人却上了刑警队的面包车,我和摄影记者只好跟着往上上,但张处长却忽然拦住了我:“小方,人多,车上可能坐不下,我看你们去一个人就行了!”张处长的眼神儿里明显带着轻蔑。我张嘴想说什么,可转念一想,反正去不去都是那个结果,去一个人就去一个人吧!那就只能让摄影记者去了,这种行动,摄影记者现场抓拍是最能出戏的,我嘱咐了摄影记者应该留意什么,回来好写稿子,然后我就上了公安厅的车,一个刑警队方面的人陪着我,我又回到了刑警队。
时间难熬了起来,我一个人在那间摆满了布面沙发的屋子里已坐不住了,我给摄影记者打了两个电话,他都告诉我在路上呢。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又给摄影记者打电话,竟然不在服务区,显然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时间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还是不见摄影记者回电话,我便又拨打,还是不在服务区。已心急火燎的我,不禁无奈埋怨起摄影记者来。
“这么长时间没动静,难道有了新的情况?难道那些女孩子又被转移回了酒店,被警察堵个正着?”
这样想着,我忽然兴奋起来,心底有了末名的喜悦,也就更焦急了。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还是没等来好的或坏的消息,却等来了主任孙燕左一个右一个的询问电话,她这时却是在家里,每一次打来都很关心的口吻,她也不怕人家心生厌烦。我心里暗笑,明知道什么结果,你还这么婆妈的干什么呀?未免有点假惺惺了吧?
又接了孙燕的一个电话不久,我的手机又响了,我拿起来就接,以为还是孙燕呢,刚想说什么,里面却传来了美女黄鹂的声音。
“方舟,你暗访的事儿也太惊险了,哎?你又去行动了吧?”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黄鹂又很关切地:“你小心点儿,注意安全,别往前面冲啊!”
黄鹂的关心我倒是觉得真是很受用。我告诉黄鹂我没在行动现场,她问为什么,我就简单地向她交代了临上车时的情况,我感觉到黄鹂好像是松了口气。
“你呀,临阵退缩,让人家替你冒险,一看就不像个男人!”黄鹂又调侃起来。
“不像个男人你还关心我?”我故意拿腔拿调地。
“哎?谁关心你了?厚脸皮!”
黄鹂嗔怪着,忽然挂断了电话。
今天对我来说,是个非常沉重的日子,因为毛毛肚子里的胎儿将会“无声落厕”。
真的,要不是那个盘着长发的女医生当着我们俩的面亲口相告,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事实。几天前我带着毛毛再次踏进了区医院妇产科的门,再次做了B超检查之后,女医生就拿给了我们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种颜色大小不一的药片。女医生嘱咐毛毛第一天吃什么颜色的药片,第二天吃什么颜色的药片,说最后一天吃完药片后,约下午两点左右,毛毛会突然感到下身便急,就应赶紧去蹲厕所,“扑哧”一声,还未成形的胎儿会像大便一样落进马桶里……我当时就用那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一脸白净的女医生,我心里的敬意油然而生:“这厮真是神了!”
今天下午,准确的说应该是两点左右,胎儿真的会从毛毛的身体里,像大便一样排出,然后一拧冲水开关就完事?我心中虽还有点疑惑,但也不禁替毛毛担心起来,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临走前,女医生还特意交代过毛毛一句:“这种药流一般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也不排除会出现大出血的特殊情况,我建议你最后一天下午还是来医院,在我们的监控下排出,这样比较稳妥!”
“下午我陪你去医院吧?”我看着还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的毛毛。
“不用,没啥事儿,就去趟卫生间的工夫。”毛毛满不在乎。
“那我请假在家陪着你。”我一脸讨好地。
“哎呀,不用不用,你该干嘛干嘛去!”毛毛却有点不耐烦了。
当你很认真地投入了感情,而人家却不领你情的时候,你心里肯定会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感伤。我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完,又打开冰箱拿了袋酸奶,深深吮吸了两下,包装袋就憋了,然后我拎起上衣,拿起包,也没跟毛毛打招呼,就径直出了门。
到单位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做记者就是有这样一个“大好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当然,报社给每个记者还是规定了任务量的,但这任务量你可以用20天来完成啊,剩下的10天,你不就可以携姐牵妹,游山逛水,悠哉闲哉了吗?只要没赶上“急活儿”,怎么的都由你呀!可我今天并不是无事可做,昨天主任孙燕和我约好的,中午有个大老板要安排饭局,她非要带我去。这饭也不是白吃的,饭后我要随老板到他们的企业参观采访,要写一篇相关的经济类文章的。这明摆着是给了钱的活儿,当然文章见报后,我也不能白写。
虽然那个英雄救美的行动进行得让人不堪回首,但过后孙燕对我却是越发地倚重了,况且,她有了好处,我也能分一杯羹,何乐而不为呢?
和省公安厅及当地刑警队一起行动的哪个晚上,并没有出现让我们惊喜的变化,结果仍是我们意料之中的样子。摄影记者和警察们是于晚上8点多返回来的,摄影记者一见我的面就发牢骚,说他和警察在酒店外面埋伏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冲进酒店的时候,他连院门都没进去,不是他跑得慢,他跑在了最前头,可一个警察却忽然把他拽住了,说什么里面有危险,也怕防碍公务,不让进去,他只拍到了酒店老板被带上车的照片。这倒也没让我觉得意外,我笑着安慰了他几句。
警察对带回来的酒店老板立即就进行了讯问,他正是我和刘浪见过的那个横肉男人。看来警察确实下了一番功夫的,讯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后,张处长单独约见了我,头一句话就是:“事情处理起来很麻烦呀!”。张处长简单向我介绍了查处和讯问的情况,在酒店里,他们没见到我们所说的那些女孩子和那几条大狼狗,只是搜出两条棍棒和两把长刀来;对酒店老板一再讯问,其也只是承认了容留女子卖淫的非法事实,并说酒店有事关门了,小姐都回家了,此外一概称“没有”或“不知道”。所以,按目前掌握的情况,最多也只能对人家进行行政拘留和治安罚款。当然,张处长也强调,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毕竟还有投诉女孩提供的那个嫖客的手机号嘛,不过这样一来,事情调查的难度很大,就得需要时间了。
末了,张处长也没忘记埋怨和挖苦我们工作上的冒失,我也只能笑脸相陪。
当晚回到报社后,我当然又操刀写了第二天见报的接续报道,简单之极,也就300多字,大意不过是“本报记者联合警方,对双龙酒店突然袭击,却没发现几个女孩子,现场只搜出了棍棒和长刀,被带回的老板只承认容留女子非法卖淫,事情出现了变化,但警方表示不会就此罢手,还要进一步展开调查,本报将继续关注。”云云。因为整件都变得模糊起来,谨慎起见,图片我们也只用了老板被带上车的背影的那一张。
事情至此就算告一段落,如果警方的调查真的能有什么喜人的结果,我们当然还是要大做特做的,但就目前的信息来看,经过我们这一番搅和,事情很可能就会不了了之。
进了报社深度报道部的门,孙燕便看着我笑了,她告诉我,那个大老板中午有事,所以饭局只好改天了,我心里忽然来了气,刚想说:“那你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啊,免得我瞎折腾一趟!”可孙燕却又说:“我正等着你来呢,你帮我看看稿子,把把关,我有事出去一趟,12点左右就能回来!”我心里的怨气顿时又无形了。孙燕让我帮着把关的稿子,都是我们部门其他记者交上来的,看来这位主任还真是承认我的能力和地位的,我当然乐意了。
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一丝不苟的样子看着稿子,其实我心里却还惦记着毛毛呢,她能顺利地排下来我们的结晶吗?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办公室的门开着,一伙一伙的民工不时地从门口一晃而过,我心里有点乱,就起身把门关上了,自从温总理做出不能拖欠民工工资的批示后,来我们报社热线部求助的民工就忽然多了起来。我很恶心那些搞房地产开发和建设的人,他们轿车别墅,老婆小蜜的,怎么就连民工那点血汗钱都不给呢?良心都让狗吃了?我也很看不起我们报社的某些记者,一看见民工就眼眶子抬老高,他们为什么要瞧不起民工呢?没有他们,我们踩着一脚泥上班,躲在被秋风所破的房子里睡觉还被不住呢!是,民工们的言行举止是显得很没素质,但这也正是由于他们贫穷的缘故啊,不是有那么一句古话,叫“人穷而鄙”吗?还有:“衣食足而知礼节,仓禀实而知廉耻”,你看那些有了钱的土包子,不也是人模狗样,礼道周全吗?一个人的公共素质,就是他所处地位和环境的始然。
孙燕是12点10分回来的,我向她交代了一下,想着回家的我,出了办公室,就快步走到了电梯门口,电梯正好下行呢。电梯门开了,提着包的黄鹂在里面正笑咪咪地看着我。
“怎么你也走啊?版儿不编了?”我边问边进电梯。
“突然来了一版广告,给占了!”黄鹂说着,按了一下关门钮,电梯继续下行。
“好啊,又多休了一天。”我笑着。
“我们好久没见了,你好像瘦了。”看着我,黄鹂说。
是啊,算一算,我和黄鹂也快半个月没见着面了,离开编辑的位置我就搬到了三楼,我又总在外面跑,难得来报社几回。
“做记者了能不瘦吗?哈,可再瘦也没有你苗条呀!”我故意挑逗地。
我给人“胖”的印象已经很久了,编辑真的是一个很腐败的工作,记得三年多前我做记者时,平平常常的,我的体重也就130左右斤,高的时候也没超过140,可做了编辑,不是吃就是睡的,没有户外运动,成天静止得像个王八,不到半年,我的体重就噌噌地穿到了170多斤,好在我的个头不算矮,才没显现出猪的形象来。
黄鹂白了我一眼,忽然又说:“哎?我还没吃饭呢,你请我吃西餐呀?”我愣了愣,犹豫起来,我真是很想回去陪着毛毛,可黄鹂那双渴求的眼睛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面对一个可爱女孩的热情,你不能总是拒绝吧,正好我兜里还揣着前几天别人硬塞给我的西餐券呢。我笑着:“好吧!”
出了报社,我们便打车去了市政府附近的那家名为“蒙娜丽莎”的西餐店。
西餐店的环境倒不错,吃着东西还有背景音乐聊天,我感觉和那些酒吧间区别不大。黄鹂让我点东西,我说你全权负责了。我是在掩饰自己的落后。我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西餐,一年也不涉足几次,所以那些西餐的名字我总是记不住,也分不清,尤其是那些洋酒,有的连个中文字眼儿都没有,我上大学的时候英语就不好,闭了业就全忘光了,看见它们我就发蒙。
吃着喝着,黄鹂伤感地向我讲起她的“情事”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谈起感情话题。黄鹂讲起她曾和一个美国人同居时,我不禁直打哆嗦,我想起了徐冬警告我的话,说从外国留学回来的女孩子你最好别碰,说不准她就会传染给你艾滋病呢,虽然怎么看黄鹂也不像,可我心里还是起了反应。
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两点半了,说不惦记毛毛,那是假的。我借口起身去了洗手间,然后我就给毛毛打了个电话。电话一通我就问:“怎么样?”毛毛却若无其事地反问:“什么怎么样?”我就有些急了:“我是说你那事儿怎么样!”“哦,没事儿啊!”“什么家破没事儿啊,排了吗?”“没事儿,我刚去了卫生间,好像排了。”毛毛轻描淡写地。我松了一口气,洗手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笑着摇了摇头。
结束的时候,黄鹂已有些醉意了,她撒娇似的跟我说让我带她去蹦迪去,我想着回去看看毛毛,便称一会儿还有事,断然拒绝了,她很生气地看着我,小嘴噘得老高。
回到住处开门进了屋,我不禁愣了一下,毛毛竟没在。我又给毛毛打电话,她告诉我她在家呢,说她想在家保养几天。我一想也是,她身子正虚着呢,也该好好补养补养,我不会做什么滋补的东西,又忙起来整天不着家,她回家住一阵子也好。
可放下手机,我忽然竟感到了失落和孤寂。我犹豫着,又拿起了手机,我拨打了黄鹂的手机号,通了。
“黄鹂,你在哪呢?”
“家呢。”
“哈,我又没事儿了,咱们俩出去玩呀?”
电话那头儿沉没了一小会儿。
“和你呀?可我都约好了跟别人出去的!”
“和谁呀?”
“有必要告诉你吗?”
“啊,哈,那,那改天我们再去玩吧!”
我讪讪地又放下了手机。
我见到了与黄鹂相好的那个男人,是在报社门口,当时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参观了主任孙燕介绍的那个大老板的保健品加工和营销企业,我要赶回报社写稿子,大老板非派专车送我,就这样,在报社门口下车的时候,我就看见了黄鹂,她正和一个我看上去陌生的,却有点周杰伦风格的男性并肩走出报社楼门,有说有笑的。看见我,黄鹂忽然拉起了那个男子的手,男子竟没表现出一点意外,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若说黄鹂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倒可以理解,可男子却不像在演戏,此前两人之间肯定已发生过什么,否则他不会如此娴熟,我不禁醋意大起。
而更让我心里翻江倒海的是,和男子手拉着手的黄鹂,竟对我熟视无睹,和男子说着话,就与我擦肩而过了。我俯身敷衍地和送我的司机客套了几句,就走进了报社楼,在前台旁我停下身,指着门外还未走远的黄鹂两个人问值班小姐:“和黄鹂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总来咱们报社吗?”值班小姐奇怪地看了看我:“他来报社有一段时间了,你没见过呀?新来的那个编辑,叫周彦军!”“哦。”我应着,大脑里猛然对上了号。
主编找我谈调换岗位时,说新来个编辑指的就是他,他倒没顶上我的坑儿,白班编辑部调到夜班一个编辑编了一版,他就去了白班。我在报纸上见过他的名字,但因不在一个楼层,所以一直未谋面。“和黄鹂一个部门儿的,怪不得这么快就泡上了黄鹂……不对,说不定是黄鹂泡了人家呢?”我这样想着就走到了电梯口前。看着电梯门上方一闪一闪的方向指示灯,我心里又感叹起来:“这个世界上变化最快的除了天气,恐怕就是女人了!”
进办公室的时候,孙燕见我脸色很难看,便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就是中午酒喝得有点不舒服。“那你还能写稿子吗?要不我让人给你买瓶力克去?”孙燕看着我。“不用不用,我能写!”我忙笑着。
我就觉得脑袋里浑浑噩噩地,直到5点孙燕上楼去开编前会,我也才费劲扒拉地写了不到500字。平时写起这种经济类的稿子也是很顺手的,今天怎么就没了感觉呢?我又闷蛤蟆般死憋了一会儿,索性就打开了抽屉,翻起以往的报纸来,我是想看篇以前写的稿子再找找感觉,募地,到小镇附近那个酒店暗访的报道跃入我的眼帘,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哎?怪了,到报社投诉的女孩怎么一直没给我打电话呀?去公安厅那天还哭哭啼啼的,她姐姐还不知道死活呢,她怎么又沉住气了呢?难道警察给她过了什么话儿?”
突然而来的强烈好奇,诱使着我不得不找出投诉女孩的手机号码,并拨打过去,长音响了几下就通了,我告诉了女孩我是谁后,刚想继续往下说,女孩却打断了我的话:“大哥,谢谢你,我姐姐的事儿不想麻烦你们了……”“怎么了?你不想救出你姐姐了?”我奇怪地忙又抢过话来。女孩吞吞吐吐地,终于说了出来:“我……我姐姐已经回来!”“什么?回来了!?”这个消息确实让我大吃了一惊。“她怎么回来了呢?什么时候回来的?”“反正不用你们管了,我们出来打工,家里人知道出了事会很担心的,真的,我们不想再张扬了,谢谢你!”女孩突然挂断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就关机了。
不声不响地,女孩的姐姐竟回来了,是她自己跑出来的?还是那个恶徒老板把她放回来的?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但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它让我那颗刚刚遭受打击的心有了喜悦感。我忙不迭地又翻找出省公安厅张处长的电话。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张处长时,他果然也表现出了很意外。
“谢谢你,谢谢你及时告诉我们这个重要的消息!”张处长显然也很兴奋。
“你们只要找到姐姐,案子不久迎刃而解了吗?”我又忙说。
“是啊,是啊,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她!”张处长胸有成竹。
“那你们有了结果,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那一定,那一定,哈哈……”
张处长很高兴地挂断了电话,我也有一种释然的感觉。女孩子们不会因为我们的过失,而永远“深陷泥潭”了,这多少能给我那颗还有良知的心一点安慰。心情好了一点,写稿子的感觉竟然也来了,写起来快了很多。我当然无法预知,还有一个坏消息要接踵而至呢。
稿子快首尾的时候,徐冬忽然给我打来电话,仍是没头买脑的,头一句就问:“你知道吗?”我说:“我知道什么呀?”“刘大军他老爹死了,下午3点在医院死的!”“死了?”我惊讶式地反问了一句,但我心里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老头去年就因为脑淤血进了医院,经过抢救才脱离危险的,我们哥几个轮番去医院看了几次。出院的时候医生嘱咐他以后不要再喝酒了,可医生哪里知道,他的话掐在老头命根子上了,老头没有酒不行,每天都能整个半斤八两的,当时我就想这老头不出几年肯定会全扔在酒缸里,果不其然。
“明天早上出殡,我们六点半在省工会门口集合,进军他们单位出辆车接我们,你睡觉别关手机,起不来我叫你!”徐冬说。
“好的!”我回应。
回到住处楼下的时候,已近晚上9点了。我看着附近的“川妹子酒家”,想抬腿走过去,可又觉得没胃口,就径直上了楼。我泡了袋方便面,算是应付一下吧,倚在床上,打开电视机之前,我给毛毛打了个电话。这段时间,我每天都给毛毛打一个或两个电话的,时间都是在中午和晚上,我知道毛毛睡懒觉的习惯,她既然在家保养身体,我就不能让她太疲劳。手机里能听见毛毛身旁有电视节目的声音,我今天的话显得特别多,毛毛却表现出了很急燥,问我:“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我说:“没有啊,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哎呀,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还看电视呢!”毛毛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我怅然若失。
搜索了一遍电视节目,我觉得哪一个频道都索然无味,我很奇怪什么节目能让毛毛如此上心,竟超过了我的魅力。思前想后地,我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地,都半夜了,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竟忘关了电视。
早晨徐冬打电话叫起我的时候,电视机还“吱拉吱拉”地响着,满屏的雪花。我关掉电视,匆匆洗漱就下了楼。
来到省工会大厦门口,我就看见一辆喷着“法制报采访车”字样的金杯面包。我上了车,差不已坐满了人,好像就等我呢。有徐冬、方东方、张兵,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想来都是刘大军在省法制报的同事吧。
“刘进还没来呢?”我问徐冬。
“他回老家了,赶不回来!”一旁的方东方忽然抢话。
我坐下来,车便启动了。车窗外的建筑、广告牌、行人、交通工具都一闪而过,我们都默不作声,气氛显得很沉闷,连平时一脸嬉笑的徐冬也没了言语,我们都是去送葬,这个时候说笑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我看着车窗外,心里又想起了毛毛,我对昨晚毛毛突然挂断电话之举还忿忿不平,我忽然有一个很坏的想法,毛毛此时肯定还在睡觉呢,我就偏打电话骚扰她一下——后来证明我这个给毛毛打电话的举动才是最不合时宜的。
手机里响了好长时间毛毛才接,很不耐烦地:“你什么事儿啊?”我达到了目的,心里有了一丝阴暗的笑意:“毛毛,你还没睡……”可我话说了半截,却听见手机里又有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谁呀?谁的电话呀?”显然是在追问毛毛。接着手机里就传来俩人撕扯的动静,然后就挂断了。我眼前一黑,接着,腾地一下燃起怒火就撞到了头上,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已青筋暴露,和自己拿着手机的那只手的颤抖。突然遭此大变,我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我身边的徐冬,已然看见了我这个突然的改变,他注视着我:“怎么了,毛毛怎么了?”我没搭理他,手机这时却又响了。
“毛毛你***还要X脸不呀?!” 我拿起来一接通就咆哮了一句。
“大哥,我就想跟你说一句,不管你和毛毛以前怎么样,我希望你以后别再找毛毛了。” 手机里却是男孩的声音,很平静地。
“你他妈算老几呀,你想怎么的?”我已失控了。
“我不算老几,反正你以后不能再找毛毛了!”男孩竟跟我叫起号来。
“你让毛毛接电话!”我稍微按耐了一下。
“她不会接的,她根本不喜欢你!”男孩声音有了讥笑的意味,毛毛呢?她不在一旁吗?
“你妈了个X!有能耐咱俩约个地方!”我竟骂很难听的脏话。
“好啊,我有时间给你打电话。”男孩很无所谓的口气。
“好,咱们走着瞧!”我恨恨地,咬牙摁断了电话。
车上所有的人都用十分惊诧的眼神看着我,包括回过头来的司机,但却谁也没敢吭声。事后徐冬告诉我,说我当时确实很吓人,犹如一头怒吼的雄狮。
虽然我上高中时就写过被人称之为“爱情诗”的行子货,平日里也没少看关于爱情的书籍和电影电视剧之类的,但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爱情是个什么东东。我就知道一个女人能让一个男人开心和伤心,能让一个男人很荣耀或丢面子,能让一个男人自豪也耻辱。尽管我也清楚,我和毛毛还没有达到。也不可能达到那种“死去活来”的程度,可至少她也让我得到了一个男人能得到的。
到了火葬厂,前边还有两家送殡的仪式没进行呢,我们就只好坐在车上等。不断有嚎哭声从殡仪馆内传出来,整个院子里又是花圈又是白绫的,很是压抑,但我也没心思去体会了。几个哥们儿显然在我第二次通话的时候,竟已听出了眉目,他们不时地安慰我,我却更难受了,这种事就是亲爹亲妈听了,表面不说,心里也会笑话的。
一个多小时后,才轮到我们这一拨进了殡仪馆,刘大军和妻子聂云向来祭奠的人鞠着躬,大军已是泪流满面,聂云只是故作满脸的悲戚。我一直很纳闷那些演员的泪水是怎么装出来的。绕着灵柩走着,百般滋味,心情复杂的我不禁也悲从中来,竟也落下泪来,我能感觉到很多人在注意着我,我抬起头时,却正与聂云也那般异样的目光相对,我忙掏出手帕来擦了擦,然后抬手拍了一下她身旁刘大军的肩膀:
“大军,节哀顺便吧!”
从哑哑学语,到龙钟耄耋,会有多少个身影在我们身边熟悉又消失呢?会有多少个名字在我们脑海里曾经亲切,而又变得陌生了呢?
我清楚记得,一次我回到家乡,公交车上忽然听到一个女孩惊喜地唤我的名字,我定睛看去,依稀才辩出她是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可她叫什么呢?我却怎么想不起来。我们就在公交车上热情地聊了好一阵子,其间我几次想开口问她叫什么,但都觉难以启齿。直到她下了车,我还没把她与班级里那些花儿、艳儿、凤儿的对上号。我也很奇怪,她怎么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呢?
毛毛这个已经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无疑已站到了那消失的队列里了,但她那个曾经亲切的名字,是不是也会变得陌生,并在若干年后,被我忘记呢?
毛毛就坐在我的对面,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我们正置身于一间音乐环绕的酒吧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一场煞风景的收尾戏,选择在这样一个原本应浪漫的氛围了演绎。
一见面就少言寡语的毛毛竟一下子没了江湖气,坐在我对面快一个半小时了吧,却没见她抽一支烟,突然间变得淑女,矜持起来,倒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她是因为内疚才会这样的吧?她心里真的会感到歉疚吗?
此前,我们已就最敏感的话题交换过态度了。面对面坐下来的时候,我故意很随意似地问了一句:“那个男孩是谁呀?”毛毛勉强笑了笑,也直言不讳:“我以前的男朋友。” 毛毛这个回答突然让我想起了她曾经告诉过我,她和前男友上职业高中时就在一起了,已经相处5年了。这时,我和毛毛在一起时,前男友打电话骚扰她的那些情节,又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不禁暗骂起自己来:我真蠢啊,人家俩相处那么长时间,肯定是有感情的,就算分了手,短时间内也很可能回潮的,我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呢?
尽管在见到毛毛之前,我已经多次地告诫过自己:千万别激动,一定要冷静,要和颜悦色,拿出绅士风度来。可我的情绪在迅速升温,我还是有点失控。
“闹了半天,你们来那次分手是吵架,闹别扭呀?!”我尽量压低声音,但我的脸上一定很狰狞。
“不是,我们真的是分手了!”毛毛争辩着。
“那你现在怎么又跟他好了?你是不是根本没喜欢过我呀?”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感觉酸酸地。
“不是,我真的喜欢过你!”毛毛毫不躲闪地看着我。
“那你还离开我?”
“我现在不喜欢你了呀!”
“什么?谁信呀?我们俩在一起才多长时间呐?啊,你昨天喜欢,今天就不喜欢了?你别涮我了!”我故意笑了笑,其实心里极是痛苦。
“谁涮你了?真的,方舟,刚认识你的时候,我真很喜欢你,可在一起以后,就越来越没感觉了,我现在已经喜欢不起来了。”毛毛很诚恳的样子。
我还想说话,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下去了。我再说什么,就显得强词夺理了。“喜欢你就跟你,不喜欢你就离开你!”这是多么充分,多们讲理的一个理由啊!不管拿到哪儿都能名正言顺地说出口,并讲出道理来。我忽然自惭形愧起来:看来我的魅力天生有缺陷,或后天没发育好,经不起考验呐!
就这样,我们一直相对无言。
我也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其实我肚子里还憋着一句话想质问毛毛呢,只是觉得难以出口,这种话一出口就会自取其辱的。我抬眼看了看毛毛,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不问个清楚,我心里恐怕永远都不会安生:
“毛毛,你跟我实话,打掉的那个孩子是我的吗?”
这个问题我已经思索还几天了,打那天送殡回来之后,我就开始思索。我和毛毛就风景区的那个第一次没有戴套儿,我种得就那么准吗?再说了,我和毛毛在一起的时间里,毛毛是不是一直还和前男友有染呢?这样一来,毛毛肚子里怀的哪个孩子还说不定是谁的呢?我却仗义疏财给打掉了。这样思索着,我又想起毛毛那次的“莫名失踪”来。她即使是去了外地监狱看朋友,也用不着那么多天不跟我联系呀?而且,她是男朋友一起去的还说不定呢,这就更坚定了我的怀疑。
毛毛却“扑哧”一声笑了,竟又扔出了一句江湖嗑儿:
“你***真会想象,不是你的是谁的呀?”
“我们就那么一次没戴套儿,我就那么准?我觉得不像我的。”我嘟囔着,样子肯定很可爱。
“你……就是你的嘛!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下流啊?!”毛毛红着脸急了,声音大得盖过了轻音乐。
我看了看周围,很多人正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我们。我忙又转过脸来看着毛毛,小声安抚她:“好,好,是我的,是我的……”
我们分手的时候并没有说出“情人做不成还可以做朋友”之类的漂亮话,我只是打破沉默说了一句:“走吧!”毛毛便点头“恩”了一声,然后就站起了身。我们走出酒吧就各奔东西了。
我忧郁地盲目地在街上走着,夜色里霓虹灯闪烁得让人心慌,男男女女们嬉笑着与我擦肩而过,我忽然觉得他们那笑容背后,是那么的污秽和肮脏。
走到“金马洗浴中心”门口,看着迎宾小姐那两张妩媚的脸,我停下了身,这种地方我可好长时间没进去过了,倒不失为一个发泄的好去处。
我不是第一次处女朋友了,我也已不是第一次和女朋友分手了,我怎么会这样呢?大学临毕业时和初恋女友分了手,我一点都没在乎,因为我们只是单纯地精神上的相恋;参加工作后,和二任女友张小月分手,我也没在乎什么,原因是我对张小月也真就没在乎过。难道一个满身风尘味的毛毛倒让我在乎了?不是,我在乎的是又占有了她的那个前男友。
我把自己脱成了白条,就站在洗浴间里一只喷水的喷头下,闭着眼睛静止了十几分钟,搓澡的问我搓不搓澡,我没搭理他。冲完澡后,我简单地擦了擦就穿上浴衣进了休息大厅。
“先生,想尝尝不?我们这儿新出的套餐,才三百八一套!”我刚躺下身来,一个服务生就走过来,俯到了我耳边。
“都包括什么呀?”我看了他一眼。
“小姐亲手给你洗盐浴,然后就冰火两重天!”服务生奉承着。
“冰火两重”这个词汇,我听朋友们叨咕过,却还真没尝试过。
“小姐怎么样呀?”我故意慢条斯理地。
“绝对没问题,先生您等着!”服务生转身走了。
很快,服务生就转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浓妆艳抹的苗条女孩,竟是我刚才在门口看见的那两个迎宾中的一个,她看着我,仍妩媚地笑着。我冲服务生点点头,服务生变知趣地走了。女孩走进我,忽然一把拉起了我的手:“先生,走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我很顺从地站起了身。
一个不大的浴间里,摆着一个鸳鸯浴盆,灯光是粉红色的那种,置身其中确实会春心荡漾。我们就半泡在温水里,女孩就用那双温柔细长的手,抓着盐面在我身上涂抹着,就像在创作一件艺术品,而我就是任其摆弄的原料。抹到有破皮处,我会被蜇得很痛,我就会提醒她,她就笑着,撩水冲净。大部分时间我都是闭着眼睛享受的,我没有问她太多的话,从这种地方女孩子的嘴里,你是听不到真话的。
我只觉得我的全身都充血膨胀了起来,我积聚着排山蹈海般的力量。
终于等到了女孩子打开小浴间里的一扇门,露出又一个小屋和柔软的双人床来。我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女孩看着我去却笑了,她并没主动躺上去,而是让我先躺上去,我再次顺从了,然后女孩就不紧不慢地端出一小碟冰块来,含了一块在嘴里,就从我的脚丫子开始舔了起来。刚刚还熊熊燃烧,忽然有遭遇了寒彻骨的冰冷,我不由得德一激灵一激灵地,真是刺激呀!但我并没有因此而萎缩,反而变得更坚韧起来,淬了火的钢板才又硬又不易折断嘛!
就在我冷得直打冷颤的时候,女孩突然坐到我身上,就让我猝不及防地就钻了进去,我神经一紧,我第一次发现里面原来也会这么烫人。经历了这一番的热——冷——热的煎熬,我差点就把持不住,一泻千里……
出了洗浴中心大门的时候,我才明白,到里面发泄并不是一剂安抚精神的良药。因为肉体的满足并不能补偿精神上的缺失。相反,它反而会使本就空虚的精神家园,越发地空虚了。
“现在能有一个相识的女孩子,陪我走一走,聊聊天儿多好啊!”我向住处的方向走着,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渴望。我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黄鹂,可人间都有男朋友了,我怎么唐突地约她出来呢,那样的话,我和毛毛的前男友还有什么分别呢?
第二个我就想到了张小月,虽然她远在北京,但陪我说说话也是可以的呀。我掏出手机来拨打了张小月的号码,可手机里却传来电脑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换号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她这是故意在躲我。”这样想着,我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不对!黄鹂还是喜欢我的,他和那个假周杰伦在一起,只不过是做给我看的,只要给她一句准话,她肯定马上会来到我的身边的,可……我这样做好吗?……那有什么不好的,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表白呀!你敢说你不喜欢黄鹂吗?何况你现在已没有什么障碍了……”在内心的这种交战中,我忽然有点理解毛毛的前男友了。
我拿起手机,但还是犹豫了起来。
和刘艾丽相识,那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这个时候,刘艾丽的家人正在花钱挖门子找关系,为她办理去新西兰留学的签证,所以,即使我喜欢她,我们的相识也注定了不会有什么结果。
两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一些还是值得跟大家交代一下的。
首先是我们那个起死回生的“英雄救美”行动,竟有了一条体面的尾巴。就在我打电话,把投诉女孩的姐姐已回家的消息告知省公安厅的张处长后,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投诉女孩忽然惊喜地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酒店了那几个恶徒都被公安部门抓捕了,说她和姐姐本来很担心,但现在不怕了,还再次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接电话的当时我一愣,之后也是很惊喜,但我也纳闷:张处长为什么没把这个消息及时告诉我呢?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未免太不仗义了吧?
出于职业敏感,我在电话里及时向投诉女孩提出了采访其姐姐的要求,并向她保证用化名,不会让她们的家人和朋友知道。我的目的是挖掘一下女孩子被骗,以及身陷魔窟被蹂躏的内幕,这无疑也是吸引读者眼球的报道。当时投诉女孩就向坐在一旁的姐姐征求意见,姐姐竟令我松了一口气地欣然同意了。
我随后就拨打了张处长的手机,他承认了投诉女孩告诉我的事实,但问起具体情况,他却支支吾吾地,最后用领导不让报道为由应付了事,然后就挂断了。张处长的这个态度让我很生气。“妈的,什么东西!”放下电话的时候我不禁骂了一句,惹得办公室里的同事都扭头惊诧地看我。
我是于当天下午赶去姐妹俩住的出租房的,是省城已为数不多的一个棚户区内的一间平房。见到投诉女孩姐姐,我很惊讶,她的确很有姿色,而且浓妆艳抹更让她显得“分外妖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皮肤,没有城里女孩那样的细嫩,看上去有些粗糙。女孩让我抓紧时间,因为3点钟她还要去一家大酒店上班,听她这话,我下意识地将她浓艳的打扮与大酒店联系了起来,我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几分。一个原本单纯的女孩子,在经历了一番不该经历的事情后,她很可能就不在乎什么了,她就没有理由不堕落。
女孩是按时间顺序讲起的,显得很有条理,她是在省城一个叫小河公园内的民工市场被骗的,当时她正在里面徘徊,一个中年妇女就走过来问她做不做服务员,说供吃供住,每月给800元。那时她和妹妹刚来省城没几天,妹妹已找到了一分在复印社打字的工作,可她还没有头绪。心想:“虽然不是什么大饭店,但每月给800也不算太低,就先做着吧!”这样,女孩就跟中年妇女走出了公园,并随其上了一辆微型面包车。可上了车后她才发现,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两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她就觉出有些不对,等车出了省城,她才彻底明白上当受骗了,她嚷着要下车, 一直虎视眈眈的两个横肉男人却突然发起横来……女孩的讲述很精彩,她甚至还用“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来形容自己当时的无奈。
女孩子所说的“小河公园民工市场”,我并不陌生,一段时间以来,它经常出现在省城各媒体的版面上或栏目中。那是一个非法的自发聚集的民工市场,由于缺乏管理和约束,里面藏污纳垢,骗术百出,而且还对公园和当地的居住环境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市民们怨言四起。城管部门曾多次对该地进行大规模地整治行动,每一次都对媒体称效果显著,可每一次整治之后,这个非法民工市场也都会反复出现,让城管人员大跌颜面。有关部门还在公园附近成立了一个正规的民工市场,以期能解决这块城市的“癞头疮”,但没起什么作用,原因很简单,找活的民工都没什么钱,虽然正规民工市场的收费很低廉,但想让还没挣到钱的他们先付出点儿,谈何容易!
女孩被带到那个小镇附近山坡上的酒店,当晚就在酒店的房间里被几个男人轮奸了。随后几个男人强迫她接客,女孩不从,被打得鼻青脸肿,可女孩还是拧着性子,宁死不从。后来女孩就被带到了一个大铁笼子跟前,里面是呲牙咧嘴的四条狼狗,一个男人恶狠狠地说:“再不答应,就把你扔进去喂狼狗!”女孩当时眼前一黑,就瘫倒在了地上……女孩说她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当地一个满面红光的矿主,满身的煤烟味。
投诉女孩的姐姐讲述着,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一点激动的样子,这使我忽然觉得她的内心深不可测。她讲述的时候,不时地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看着我,我便心神一荡一荡的,有点飘飘然,我知道,在她的眼里,我俨然已是一个救美的英雄。我也不禁惋惜,要不是她已经破罐子破摔地堕落了,我们倒不失为一段“浪漫佳话”。
那天晚上被我们的暗访惊动了,一共5个女孩子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几天后,她们便突然被放走了,走的时候当然遭到了酒店里几个男人的告诫:不许报案,不许找记者,否则她们的人身安全不但得不到保证,而且她们的事还会被公布于众。末了一个男人还威胁说:“你们就是报案我们也不怕,我们有后台的,不信你们就试一试!”
走出姐妹俩那间简陋出租屋的时候,我心中还唏嘘不已: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让那些歪瓜劣枣糟蹋了呢?完了,她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我们是第二天又去了小镇的,摄影记者就在那个已人去屋空的废弃厂房改造的酒店前拍了很多照片。省公安厅不是不给我们提供情况吗?我们就自己去了解,不是还有当地的广大群众呢吗?我们这次是大张旗鼓去的,犯罪嫌疑人都被抓了进去,也就不必忌讳什么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一看见我们的挂了牌子的采访车,当地很多百姓就兴高采烈地围了过来,纷纷向我们表示感谢。原来,开酒店的那几个人在当地早就是臭名昭著的黑恶势力团伙,无人敢惹,这次通过我们和省公安厅的联动,几个人被抓了进去,与他们有牵连的几个当地警察也被送进了看守所,百姓们真是既解恨又高兴啊!
我们竟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在当地群众众星捧月般的“围攻”下,我们还真找到了一点英雄的自豪感。
恶徒被擒,恶警被抓,连同受害女孩身陷魔窟的内幕,我们整整发了一个版的报道,一版还给了一个大大的导读。不过那整整一个版的“灰色报道”,并不会让阅读它的读者的心里产生强烈的“黑暗感觉”。在写稿子时,主任孙燕就嘱咐了我几次,要从正面着手,多挖掘积极意义,把我们的英勇和公安人员的正义作为主题突出出来,因为省委宣传部刚下达一个指令:有日本商团来我省考察投资环境,一切揭露性的负面报道都不允许见报。我暗骂:“狗日的小日本来考察个屁呀,想当年都血腥考察了我们大半个中国了!”但我还是顺从了,我相信自己的文笔,整版报道在我的操纵下都闪烁了人性的光辉。
报纸一出来发行量就涨了5万,要知道,对我们这张发行量一直在25万份左右徘徊的都市报来说,5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中午的时候主编就欣喜地打电话给我,说做得漂亮,要奖励给我们每个参与者1000块钱。可到下午的时候,报社还是接到了省委宣传部那措辞严厉的“亮黄牌”决定,可见报道让他们震怒了。原来在案件有结果的时候,省公安厅便慎重地请示了省里,要不要向媒体公布,省里基于日本商团考察的情况,就指示暂不向媒体透露,谁想却被我们冒冒失失地捅了出来。知道了内情,我也就理解了张处长,各事其主,各付其责,他也是没办法啊!
报社该挨罚挨罚,记者该奖励奖励,主编永远都是这么公道当先,奖罚分明,这也是我尊敬他,并打算“跟定他”的原因。想着月底又有1000块的额外收入进帐,我一阵狂喜。
就在整版报道面世的第三天,我忽然接到了张晓打来的电话,沫沫唧唧地,她没有直接说,可我也听得出来,她就是想跟我处朋友,还有意无意地,打趣似地提起那个三人同床的晚上,我那只不老实的在她身上上下游走的手。我忽然就感觉到了恶心,就擅自按断了电话。不知为什么,自打和毛毛分手后,我就对毛毛一类的江湖气的女孩感到厌恶。张晓很知趣,从那以后再没给我打过电话,毛毛也一直没打过。
虽然有了强烈的厌恶感,但说实话,有时我也期望,手机铃响后,我能听到的是毛毛的声音。
那之后不久,我就采访了一个考上清华,却没有钱去上的学生。在那三间破旧茅草房里,面对一双父母焦急含泪的面容,面对一个男生那哀求的渴盼目光,我竟然流泪了。我本以为自己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和浸染,那颗心已不再会被打动。可人生就是这样意外连连,不经意间,一些事情,或一些事情的那些细节,就会抓住你内心最软的那一部分,使你那双本已干涸的泪腺再次喷涌出咸涩的液体来。当晚我是握着一枝含情的笔写下一篇求助报道的,我自认煽情的效果比起琼瑶“理不断,嚼不烂”的言情还强出几倍。
稿子刊出后,结果没有让我失望,报社当天收到的捐款就达两万余元,还有很多有钱夫妇开着小车就直接到男生的家里,非要认他做干儿子,供他上完四年大学。男生动身去北京的那天,我代表报社去车站送他,他们一家人的脸上已没了愁苦,全是灿烂的笑容,男生还一再向我表示,他到学校后会经常给我写信,放假回来会来看我。我从男生那笑得有点不诚恳的脸上,看出了他这话里的水分,但还是宽容地接纳了。真的,我一点儿都没介意,一个心理占据着阴影的人,忽然间实心实意地做了件好事,幸福极的。
这两个月里,黄鹂和那个周彦军的关系也发展神速,报社门口,能经常看到他们携手进出,我甚至还在一个娱乐场里,看到了他们就那么当着公众的面,嘴对嘴接吻的情景,看上去,她们似乎把爱情演绎得如火如荼了。而黄鹂对我的态度却没了以前的热情,照面客气几句,仿佛和普通同事没什么分别。我内心的嫉妒由此渐渐转化为了对他们的诅咒,我竟希望黄鹂真的是患上了艾滋病,好传染给周彦军,然后就让他们带着这人世间难治之疾,也去给上帝点儿颜色看。
上周日的那天晚上,在一个聚会的场所里,当徐冬向几个哥们儿宣布我有了新女友时,我再次无处逃避地成了他们瞩目的焦点,他们惊愕之余纷纷问我:又是在哪张网上捞到的?我只好委屈地向他们解释——在他们眼里,难道我只有上网找女朋友的资格吗?我对他们说:“我和刘艾丽真不是网友,不信你们问冬子啊!”
徐冬确可以作证明的,因为我和刘艾丽相识的时候,他也在现场,或者说,我们是同时认识刘艾丽的。
当时碍着徐冬在场,我没向哥儿几个过多地解释我与刘艾丽的关系。说心里话,我真的不喜欢她。可我说,我之所以和她在一起是有别的目的,你能相信吗?
那是一次动机不纯的外出采访,我们的相识,在路上。
说是采访,其实就是借机去玩,因为我要去的是一个海边城市,那附近有一个美丽的海岛。而作为我肚里蛔虫的徐冬,当然也洞悉了我的伎俩,所以跟单位请了两天假,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去。就这样,当我们坐上即将远去的列车时,就邂逅了刘艾丽。
刘艾丽的座位就在我和徐冬的对面。一路上我们聊了起来,她不但告诉了我们她25岁的芳龄,也告诉了我们出行目的和目的地:她也去我们去的那个海边城市,是到一个大学同学家玩。我们也才知道了她可能很快就会去新西兰。徐冬显然是想泡人家,想在人家出国之前,再能出一段“祖国之恋”的激情来,总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地,主动找话题出击。而刘艾丽却好像对我有意,不时地会避开徐冬,问我一些问题。
刘艾丽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个子挺高,腿修长,有点模特的感觉,但从她露出的那双半截胳膊来看,也不知道她是年龄大了点,还是纵欲过度,肉质已经不像少女那样紧绷了,有些松懈。我不是故意拿着有色镜片来挑剔她,从一般意义上讲,她应该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可我却不喜欢,关键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们互相留了手机号,快下火车的时候,刘艾丽忽然对我说,她要和我们坐一趟车返回,并让我先代她买好车票,这是一个很小的请求,我爽口答应了。
下了火车,出了站口,徐冬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骆驼,她没长毛,再不就是剃光了!”我说:“什么呀?”“她的呀,半透明的,能看得很清楚!”徐冬看着我鬼鬼地笑着,我恍然大悟,照他的前胸就是一拳:“狗日的,你他妈也太下流了!”
其实也不能怪徐冬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刘艾丽穿得那个裙子,站之刚好,坐下则确实短了点。我后悔上火车时,为什么偏偏抢靠窗的座位呢?那张该死的案板遮挡了下面的一切。
我和徐冬直接去了当地法院,在法院的宣传科,当那个有点秃顶的谢科长,把关于一起特殊贩毒案的特稿交给我的时候,还一再挽留我和徐冬共进晚餐,我借口还有采访,就告辞了。这就是我此行的采访了,其实不用来,坐在家里点击一下“伊妹儿”就可完成任务了,我说过我是来玩的。往常我和谢科长就是通过“伊妹儿”合作的,他发过来的稿子我几乎不改就直接交到报社,谢科长经常在全国的一些杂志上发稿子,所以文字操作能力还不算太低。稿子上了我们报纸版面时,我的名字后面会跟一个通讯员,那便是他了,稿费当然归我,我是在帮他完成“省级报纸的宣传任务”嘛!
随后我和徐冬就打车到了海边一个码头,我们要在那里登上一艘客船去海上的一个孤岛,行程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这座海边城市已属于边境城市了,所以有着不少渔民的那个海岛上的派出所很特别,叫边防派出所,所员是青一色的武警战士,他们同时肩负保境和安民的重任。来之前我已经给该派出所指导员郝大伟打了电话,他一听是我很兴奋,嚷嚷着要带上一个排给我接风,我便回敬他:“你们当兵的真尿性,喝酒就会玩车轮战术啊!”有一年郝大伟到省城开表彰大会,我采访了他,之后我们便熟悉了。
算上这一次,我已经是第五次来海岛了,当编辑的时候我还来过两次呢。海岛上吸引人的地方很多,因为还没有完全对外开发旅游(去海岛度假的基本上都是本省的知情游客,绝对没有组团的现象),海水和沙滩都是很干净的;民风相当的淳朴,他们不会“依山靠海”地宰你一刀;尤其是渔家女儿,她们就那么大胆地,大面积地裸露着被海风吹成紫铜色的皮肤,从容地在你面前走过,你不必有什么举动,真的,你就那样看着就已经很享受了,心里忽然会有一种回归自然的野性呼唤,让你不能自已。也许正是因为我这样精彩地叙述,徐冬才“拼命三郎”似地非要与我同行。
第一次来海岛,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是和张小月,那时我们的接触正高潮时分,那一次我俩吃了很多的海鲜后,又去吃冰激凌,之后就住进了医院,害得那个得了命令的小战士,在病房里护理了我们一整天。出院的时候郝大伟告诉我,吃海鲜后不要吃凉东西,还诡秘地说:“吃海鲜时一定要多喝白酒,这样才不会患上急性肠炎!”那一后,每次去我都拼命地同他们喝浓烈的白酒,每次无一例外地酩酊大醉。其实我不拼命也不行,喝到一定程度时,郝大伟就会不时地唤一个小兵过来:“我命令你与方舟同志干几杯!”我如身在战场,这一点儿都不夸张。
现在一想起海岛来,我胃里就会有反应,就有点儿怕的感觉,但还是经不住诱惑,总想着要去。说实话,吸引我的不光是那岛上的风土人情,“酒”也是其中不可少的一个因素,一个男人面对酒,就像面对一个带刺儿的女人,既怕又爱。不过这次前往,我心里倒塌实了很多,哈,有徐冬垫底嘛!
进海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载满了客人的机动船快速地行驶着,可站在甲板上的我却感觉很慢很沉稳,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没有了参照物,你就失去了速度感。我对大海已经不陌生了,但每次面对它,我都会心生近乎神圣的虔诚——美丽宽广的大海啊,你包容万种生物,你涤荡历史的沧桑,你熟睡的时候是那么温柔,任凭我们在你的怀里荡来荡去,甚至无耻地去生扯你的乳房,而你醒来时总是咆哮不已,又是那么得威严,让我们望而却步……记得不知是哪一次面对大海,已多年不写诗的我竟也挤出几行新鲜的文字来:
大海啊,你这个低等动物般的神
你熟睡时像个女人
醒来,却是个男人
站在我身旁的徐冬竟也郑重起来,看着大海一言不发,显然也在感慨着什么,看着他,我忽然想一件关于海,关于我们之间一个“一命换一命”的故事来。
那是我做记者一年多后的一个五一长假,省新闻出版局出面组织了一个“第一线新闻工作者海边行”的旅游活动,我们报社去了5个人,我就是在那次活动中认识徐冬的。我们去的是一个海边渔村,环境还可以,有意思的是,那离岸边不远处,有一小块海水淹没不了的沙洲,潮来潮去的,给人感觉就像一个漂浮的固体,那上面还落了很多的海鸥,大家兴高采烈地扑腾扑腾下了水,就游了过去,可急坏了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不识水性之辈,幸好最后有人发扬风格,带着套了救生圈的我们过去。忘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正当我和省电视台的一个也不会游泳的女记者,坐在沙洲聊得火热的时候,我俩忽然发现,沙洲上竟只剩下了我们两人,而身旁的救生圈竟都不见了,再看去,所有的人正都站在岸上看着我们笑,这时一个男声还喊了起来:“你们俩甭回来了,就在那儿过日子吧!”我站起身回了一句:“可成天吃海鲜也腻呀!”我喊话的时候,偷偷看了眼电视台的女记者,她满脸通红。我故作着急地绕着沙洲转起圈儿来,其实我心里正得意着呢。绕着,我忽然一脚踩空了,整个人一下子沉进了水里,呛了几口苦涩海水的我挣扎着露出水面喊救命,慌忙中我还听到了女记者的尖叫声,我也朦胧中看到有人快速向我游过来,正是徐冬。就在我又喝了几口海水,努力向沙洲上够着,却身不由主的时候,徐冬就到了我的身边,无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下意识地抓到了他的脖子就按了下去,我半截身子就趁势借力地上来了,弄得徐冬呛了几口海水……把我救上岸的时候,徐冬还咳嗽得脸跟紫茄子似的,说:“你小子差点没害死我!”我抱歉地看着他笑了。
当时我认为会欠徐冬一个一辈子的人情,可就在当晚,徐冬突发急性肠炎,疼得在度假村房间里的地板上直打滚,而那根本没有医院,是我在当地渔民的指引下,往返步行十几里地,找来一个赤脚医生救了急,然后,我还照看了他整整一夜,一报还一报,就谁也不欠谁的人情了,不过从此我们俩就成了铁哥们儿。后来回到省城,徐冬又在游泳馆里教会了我游泳。
到海岛上的时候,红红的日头正好半落在海面上,暮霭沉沉,海天一色,蔚为壮观。郝大伟已派了小兵开了军用吉普车来接我们,小兵我认识,他曾受命敬了我几杯白酒的。吉普车直接把我和徐冬送到了“海岛酒家”,郝大伟一干人等已经围桌而坐等待了,刚向他们引荐完徐冬,落了座,郝大伟就举起了杯:“来,这第一杯是为你们接风的!”徐冬惊愕地看着我,我忙说:“你们也太狠了吧,我们两腹空空的,你们就拼刺刀啊?”众人笑了笑,他们已经习惯我的调侃了,郝大伟放下酒杯,把两盘菜转到了我和徐冬面前——生卤虾蟹:“好啊,那你们就先垫垫底儿!”
到海边,你一定要品尝一下当地渔民自制的生卤虾蟹,能鲜掉牙的,味道好极了。看着它们,徐冬像个王八,眼睛都绿了,那两盘子虾蟹几乎都让和徐冬报销了。一阵大比拼下来,徐冬酩酊大醉,我也醉了,但没徐冬那么凶,毕竟有他挺身救驾,郝大伟把我们送回了招待所,徐冬便不醒人事了。第二天10点多,我们才先后睁开眼睛,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我看了眼窗外,很近的还边已有很多嬉戏的人,那里也有一些本地渔家女的身影。“走,去冲个海水澡就不难受了!”徐冬抬头看了看窗外,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在海水里折腾了近一个小时,宿酒的劲儿就过去了,舒服了很多,当然,这个过程中,徐冬那双小眼睛始终没能闲着,看了个够。有点累了,我们就回到招待所,又冲了个淡水澡,还没等换衣服呢,郝大伟就开着车来了,人还没进门,那爽朗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走啊,酒菜都准备好了!”徐冬很惊讶的表情看了看我:“怎么又吃饭呐?”好像上一顿他刚吃完似的。
这一顿徐冬学奸了,我倒被喝得不醒人事了。
等我稍微清醒的时候,我已经在火车上了,而且快进了省城,刘艾丽就坐在我身旁,面对面的徐冬告诉我,郝大伟是派人驾驶军用快艇把我们送上岸,并找车又到火车站的,徐冬还酸酸地说:“你刚上火车就吐了,是刘艾丽为你收拾的。”我扭头看着也正多情注视我的刘艾丽笑了笑,我的笑里面有谢意也有歉意,答应了代人家买好车票的,我却没办到,看来是徐冬代她买好了。我又看了看其他的乘客,他们都很讨厌的目光看着我……
之后没几天的一个下午,和我又会面的徐冬忽然很庄重地问我:“骆驼,你到底想不想跟刘艾丽处呀?要不我可上了!”当时我犹豫着未置可否,徐冬便很知趣地打了退堂鼓。我是存了私心的,我犹豫之后,就决定了要和刘艾丽保持一定的良好关系,但我真正的目的并不在她,而是在她的那个叫赵婷的朋友身上。
那是返回省城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刘艾丽就给我打来电话,说省城一家非常有名快速客运公司招考乘务小姐,她的一个朋友报了名,她知道干我们这行的认识人多,希望我能帮忙找人说句话,我就答应她试一试,她就非要请我吃晚饭,说会带着她的朋友一块去,挂断电话之前她还跟我开了句玩笑:“我的朋友很漂亮的,你不要起色心呦,人家还是很单纯的处女呢!”
我知道刘艾丽是想借机进一步拉近她与我之间的关系,吃不吃饭的我本没有多大兴趣,但正是她嘴里蹦出的那“处女”两个字忽然打动了我,使那顿晚餐忽然化作了一个企盼,并让我急不可耐起来。
就这样,当晚在一家快餐店里,我就见到了赵婷,怎么形容呢?当时,我那颗心激动得哆嗦了起来,我第一次知道了由上帝给你创造的惊喜,会给你一个什么样的感觉。赵婷无论是形象还是气质,都很有韩国当红明星张娜拉的感觉,亮丽清纯,明眸善睐,温柔开爱。看她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到了我今后的日子里将会充满阳光,我会突然活得有奔头儿了,我心里发誓:她是我的女人,谁***也别想动!
所以,当徐冬问我的时候,我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只要我与刘艾丽能保持着联系,我和赵婷见面的机会就很多,即使她暂时对我还没有什么想法,我也会利用好每一次见面的机会,把一些信息渗透给她,让她喜欢上我,何况刘艾丽终究是要去新西兰的,而她出国前这段时间给我创造的条件就足够了,当然,这段时间里,我想我和刘艾丽之间不会发生什么的。这是一个很滑稽的想法,直到若干年后,想起这件事来,我还觉得自己很滑稽。
那天晚上吃着饭,我尽量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同时也很留心赵婷的举动,我想从哪怕蛛丝马迹上,来能判断出这个让我一见钟情的女孩,是不是对我也有意思。聊起来才知道,赵婷是学护士的,大专毕业,小刘艾丽三岁,她们两家是邻居,打小就好朋友。我质疑赵婷为什么不去做护士,而去报名乘务小姐,她笑着说她喜欢。让我很失望的是,赵婷始终也没发射一个能让我明确判断的信号,偶尔某个眼神儿有那么点意思,但也是让我拿不准的那种,我忽然想起了那首歌词:女孩儿的心思你别猜——
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
追忆旧日时光,我常常会有很依恋的感觉,童年的快乐无邪,少年的意气风发,过去的一切仿佛都是美好的。面对疲惫的现实,我好像是在依靠过去而活着——何时能回到幼识们中间,再撑起单腿跳一跳飞机格子的游戏?何时能站在乡间上下学的小路上,再用鞋子吻合一下那旧时的印记?
难道我真的老了吗?刘艾丽说:“一个人时常怀旧了,那他就是老了,至少心态已经老了!”我不用故作“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姿态了,我也不用“为赋新词强说愁”了,我已青春不再?
天凉,好个秋啊!
北方的天空永远地这样性格明朗,前几日还热得让人想跳海,这两天的一早一晚,却凉得你不由想搂紧一个女人,在这乍寒还暖时,想起一句古诗来会倍感温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样的时节,我对待刘艾丽的态度,有时就像这秋风扫落叶一样冷漠,可她对我却热情不减,且愈发疯狂了。
昨天,在爱心儿童村那间男女共用的卫生间里,在洗手池子旁,洗手的刘艾丽看着镜子里的我忽然说:“方舟,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她当时笑着,但我知道她并不是开玩笑。她的话忽然让我惆怅了起来,我要是也能对着镜子里的赵婷说:“赵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儿。”那该有多好啊!
赵婷对我一直不冷不热的,保持着一定距离,像在回避什么。一颦一笑都能让我心潮起伏的女孩,对我竟是这般面孔,这简直也让我疯且狂了,就像刘艾丽之对于我。我恨不得生在万恶的旧社会,好做个称霸一方的山大王,把赵婷抢来做压寨夫人了事,哪还用得这般“费尽思量”!
我想,一定是我与刘艾丽那不明不白的关系,在赵婷的大脑里先入为主了,这时的我才有些后悔,起初就应该把刘艾丽直接让给徐冬的,好脱得净干系。我也想,我是不是应该跟赵婷解释一下呢?可一直没有适当的时机。
赵婷报考快客乘务员的结果还没下来,我找借口关心地给她打过几个电话,一次,电话里谈到我和刘艾丽,赵婷竟认为我们很般配,我于是反驳:“我们俩不合适,何况她还要去新西兰的!”她却说:“你要对她好,我敢保证她会为了你留下来!”赵婷的话让我一时没了下文,但却让我忽然间很兴奋,在她心目中,我无疑就是一个可以征服女人的男人。
可我要征服的是赵婷你呀!我能征服得了她吗?
今天一早,随着秋日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我睁开眼睛,脸上便洋溢了愉悦,起床后,我是把这个愉悦一直带到单位的,惹得主任孙燕和我开玩笑:“什么喜事啊方舟?看把你乐的!”我便说:“没什么,今儿个就是高兴。”今天晚上我又能同赵婷见面了,这是昨天,当我和刘艾丽走出爱心儿童村的卫生间时,她忽然告诉我的。
赵婷被快客公司录用了,她要请我和刘艾丽晚上去歌厅玩一玩。赵婷没有将录用结果及时通知我,而是间接地通过刘艾丽的口来传达,这多少让我有些失落。和赵婷相识后,我们仅见过两次面,这让我对刘艾丽一直耿耿如怀,不清楚是她察觉了什么,还是出于女性嫉妒的本能,她好像很吝啬于让我和赵婷会面。
刘艾丽在我身上没有得到“女朋友”的名份,却成了我的“忠实读者”,这倒是不争的事实。刘艾丽原本是不看报纸的,但认识我以后,竟养成了读报习惯,当然是只读我们一家的报,专在上面找我的名字。时常在一个早晨八九点钟,太阳能晒到屁股的时候,刘艾丽的电话就打来了,声音总那样能保鲜似的兴奋和感伤,我采访的某个人物让她感动了,我揭露的某个造假窝点让她憎恶了,她甚至感叹一起矿难酿就的众多死亡后,还好奇地问我:“面对那么多死者的尸体,你是何种心境?”我常常哭笑不得。
也因此,刘艾丽总能找出理由和我会面,比如她也想看看那个得了怪病的小女孩,希望同我一起去追踪采访;比如,她给我提供了一个“非法中介办驾照”的线索,但条件是全程必须都有她参与;等等。前日,我写了一篇“本报与爱心儿童村联合发起征召代理妈妈行动”的报道,刘艾丽见了便给我打电话,说什么也要报名做个“代理妈妈”,我说:“你都快去新西兰了,有这个条件吗?”她却说:“我没准儿不去的,再说,不就每月拿一百块钱吗?我跟我爸说好了,我要是出国了,他负责给拿的!”作为一个读者和有行为能力的人,刘艾丽是有权报名参与的,我无法拒绝。
昨日下午,我在爱心儿童村里那些年龄大小不一,容貌美丑不齐的“代理妈妈”中间正忙得不可开交,刘艾丽便“闪亮”出现了:一袭花色连衣裙在微风中摆动着,就光脚穿着一双精致的凉拖,长发披散在肩上,她看上去万分妩媚。刘艾丽的到来显然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她还故意和我亲昵,害得我也受连累,有的人甚者用那种崇拜的目光看着我:“方记者的女朋友也来做代理妈妈呀?真是模范哪!”我很是难堪。
刘艾丽选了一个小男孩作为捐助对象,她亲热地搂着他,却看着我说话:“哈哈,多可爱呀,小帅哥!”我知道她在向我炫耀她喜欢男孩儿,我让摄影记者给她们“母子”俩拍了张合影照。
我不是一个热心于爱心行动的人,我甚至还对这家儿童村的主人——一个满面慈容的老太婆,有着强烈的厌恶感。我与她是老相识了,早在我做记者之初,她就主动邀请过我采访她的爱心之举,此后便成了常客。几年来,她办养老院义务收养孤寡老人,开通预防青少年犯罪心理热线,随后又建设了这个收容数十孤儿的儿童村。在我们省内,她俨然已是一个光彩照人的“爱心大使”了,她用善心义举标榜爱心的同时,当然也收到了很多捐赠的财物。可数额巨大的这些财务真的都用在了爱心事业上吗?鬼才知道。
据我所知,这个老太婆所办的养老院和儿童村都没在民政部门登记,完全是非法的,而她却能煽动众多媒体制造出如此巨大的荣誉光环,并把自己的“爱心机构”就设在省政府的院子里,绝不是一个普通民妇所能为之,背景当然很不简单,显而易见,这样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跟本不会得到约束和监管。在我国,对民间慈善机构的维护和管理一直以来都是弱项,在国外,慈善机构的财物收支要定期向民众公示的,一点儿不能含糊。
就在去年我做编辑时,老太婆手下的一名干将和她闹掰了,就找到我揭她的老底儿,说那些捐赠的财务大部分都进了她私人腰包,她的爱心是假的,还举例:“记得春节那次你们去养老院采访吗?老人们穿着一家公司捐赠的新羽绒服,你们前脚刚走,后脚她就让老人把羽绒服都脱下来打了包装……”这厮还鼓动我调查调查老太婆,给她曝光,当时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一来,编辑不方便管采访的闲事;二来话说是说,证据就那么好抓呀?何况人家也不是软面团;再者,她要倒了,儿童村说不定就会解散,那孩子们怎么办呀?还到街上去流浪?他们现在毕竟还有个吃住的地儿。
进行了代理妈妈与儿童村签约的仪式,我、摄影记者和刘艾丽就走出了儿童村的大门,说完再见了,刘艾丽却忽然又转身问我:“我今天这身漂亮吗?”我本不想给她好脸色,可一想明天还要劳烦人家把赵婷带来呢,便脸色一转说了句玩笑话:“漂亮,挺漂亮的,就是看上去有点儿冷!”刘艾丽的脸上就灿若桃花了……
电脑显示屏右下角的数字计时已明确显示出“10:41”了,心里盼得急切,这时间就度日如年。我机械性地敲打着《部门月工作情况总结》,心里却像长了草,这是昨天晚上,主任孙燕特意给我打电话交代的,我这个副主任有时就是她的秘书。我不禁又看了一下数字计时,才过了两分钟。这个世界上确确实实存在着从天一亮就盼着天快黑的坏人,是那些窃贼还有我,盼着暮色快点降临,我好见上一见那让我朝思暮想,衣带渐宽的赵婷!
被我调成了振动的手机,忽然在桌面上“嗡嗡”地动起来,是刘进打来的,告诉我他的父母刚在滨江路给他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装修房,120平米的,要请哥儿几个周末去他的新房“燎锅底儿”。这小子新处的那个音乐学院的女生还有两年才毕业呢,他的父母倒挺心急的。重新放好手机,我心里顿生感触,我是有点儿嫉妒了。
刘进的家在一个小县城里,父母在当地是比较风光人物,一个是人事局办公室的主任,一个在外贸部门工作,油水当然都大大的了,家庭条件优越,唯一的这么一个儿子理所当然就应继承一些资本,问心无愧地免去人生拼搏之路上的几多艰难。不像我,家庭条件一般般,毕业后甩开膀子奋斗了几年,积攒的银子也才够买个几平米的卫生间。看来在上帝面前,“公平”无所不存,也有所不在。
好不容易捱过了中午饭,又到了晚饭的时间,刘艾丽终于打来电话,说她和赵婷正往市政府旁的“红叶演歌城”赶呢,并嗲声嗲气地说她们还没吃饭,让我先表示表示,我说没问题。出了报社大楼,我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坐在出租车上,我几度哑然失笑,弄得司机莫名其妙,我是在想:赵婷怎么会选这样一家歌厅请我们玩呢?“红叶演歌城”这五个字曾和徐冬所在晚报名噪一时,因为有一天,在“红叶演歌城”内偷拍的一张5个女孩当着客人面大跳裸舞的照片,就挡着马赛克夸张地彩印在晚报的头版上。那是晚报记者很成功地一次暗访行动,说的是只要给该歌厅的小姐100元小费,她就能光着身子在你面前疯狂扭动半个时辰,对这篇报道,市民们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而从来都一脸严肃的有准党报之称的晚报,忽然不顾身份地“卖”了这么一把,也颇让人刮目相看。有关部门根据报道进行了查处,但没多久该歌厅就重操旧戏了。在这样一个所在,我们三个人或吟唱或干嚎,而隔壁包间里就或许有裸身男女上演干柴烈火,这不是很幽默吗?
我们是在“红叶演歌城”旁的“北京烤鸭店”共进的晚餐,赵婷头发盘起,穿了一身黑一色的束身长裙,白嫩的粉颈和酥胸就明晃晃得呈现在我面前,若没有刘艾丽在场,我真想上去咬一口,好让她知道知道,我会多么地疼她。赵婷先向我表示了感谢,敬了我一杯啤酒,还特意告诉我,是快客公司的一个负责人亲自通知的她,电话里还提到了我呢,这让我很有面子,也胃口大开。
“红叶演歌城”的生意确实火,我们在二楼的过道里等了10几分钟才得到一个房间。刘艾丽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操起了话筒,一曲《明明白白我的心》让她很伤感;接着是赵婷,《老鼠爱大米》被她温柔得很有味道;我就哼了一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让我恼火的是,吃得过饱,底气不足,水平没发挥出来。唱累了,我们就坐在那不声不响地休息,刘艾丽忽然提议跳舞,便起身叫服务生放了舞曲,她不好意思冷落赵婷,客气地拉赵婷先和我跳,可赵婷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就过来拉起了我的手。为了不破坏气氛,我忍耐着和刘艾丽跳了起来,她那两个肉团团顶得我很难受。一曲终了,我就微笑着向赵婷伸出了双手,她这次没有拒绝,欣然接受了。
我和赵婷竟然跳得很协调,就像心生了已久的默契,我不由得一阵狂喜。旋着赵婷那婀娜的身资转身时,我忽然看见刘艾丽在气呼呼地瞪我,脸拉得老长,显然吃着醋,我便觉得好笑。赵婷身上那处女的香气,一浪一浪向我袭来,让我的神志迷离……四只脚轻盈地随着慢四的拍子翩跹,我和赵婷就像置身于一个飘荡的小船儿上,四周是静静的湖水,满眼的葱绿,只有几只蝴蝶音符般地在我们身边飞来飞去,眼睛和眼睛多情地注视着,我那个美呀——突然间,这一切都消失了,屋子里漆黑一片,也没了绕耳的舞曲声,赵婷忽然就尖叫一声扑到了我的怀里,我下意识地搂紧她,却听见了刘艾丽那急切的声音:“怎么了?停电了?!”接着又听到她开始喊叫服务员。我没吭声,我正感受着怀里的赵婷呢,我能听到她那颗心正扑嗵扑嗵地跳着,我的心也扑嗵扑嗵地跳着。赵婷显然又想起什么,忽然一把推开了我。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赵婷那张小脸一定红红的,不胜娇羞。
赵婷的脸上的确红红的。
当我摸着黑,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坐回刘艾丽身旁的沙发上,约五六分钟后,服务生提着应急照明灯进来时,她的脸蛋还像两只被煮了的少年女性螃蟹。刘艾丽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而是把脸转向了服务生,态度极恶劣地问发生了什么。服务生的态度出奇地好,解释说整条街都停电了,可能哪个部分的线路出了问题,这打他们歌厅开业还是头一遭遇到,说一半会儿可能不会来电,包房费就不用我们算了,把酒水和果盘钱付了就可以了。服务生的言下之意我们都明白,这黑咕隆咚的地方我们没法待下去了,却便宜了若干包房内的那些裸男裸女。赵婷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我和刘艾丽,然后就掏钱结了帐。
赵婷那两个红红的脸蛋让我一夜都没睡好觉,就像红旗下的两个蛋蛋,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让我想入非非。捱到天快亮了,我那两只眼皮才艰难地合上,意识朦胧中,那两个红蛋蛋又变成了两个红苹果,我就贪婪地在上面咬了一口,破缺处却冒出鲜红鲜红的血来,我便一下子被骇醒了。
起床洗漱的时候,我还心有余悸呢,合计着这个怪梦到底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打开电视观看本市早间新闻,我却又兴奋起来。原来昨晚歌厅停电是因为一起车祸,一个变压器箱被撞翻了,造成该地区大面积失去照明。偏偏在我和赵婷跳舞的时候,一家歌厅以往未曾遭遇过的突然断电,给我们创造了那么浪漫和温馨的一瞬,这绝对是天赐的机缘哪!
就着牛奶吃了两块早餐饼应付了事,穿上衣服整理发型时,我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方舟,你和赵婷是天注定的缘分,你要加油呀!”然后我就下楼打了辆出租车。
今天我和徐冬还有刘大军是有联合行动的,表面上是去城郊一个农村采访村民被陌生人打伤,柴垛被神秘火点燃,玻璃窗被无名砖头砸碎的系列现象,实际上是去为一个竞选村主任的后选人造声势,红包当然不能少了。这是昨晚打车回住处时,徐冬打电话通知我的,他说他还要通知刘大军一起去。
说好了徐冬和刘大军在中医院门口等我的,车到了中医院门口却只见徐冬一人,背着个大摄影包,腰围跟身子一般粗了,脑袋显得有点尖,因为长发紧贴着头皮箍在了脑后,这使他整个看上像个阳具。
“大军呢?他不去了?”还没等转进出租车的徐冬坐稳,我就开了口。
“他们单位有别的事儿,不能去了!”徐冬说。
徐冬在后座上挪了挪屁股,算是坐稳了,却又自言自语似的:“狗日的,混得老婆都没了,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什么?”徐冬的话让我一愣,我转过头去:“你说谁呢?大军吗?”
“是呀,你不知道啊?我以为你知道呢,他和聂云离婚了。”徐冬笑着。
“什么?!”我心里一惊,“什么时候?”
“就咱俩去海岛那天他们离的。”徐冬顿了顿,“咱们回来不是聚了一次吗?就是提起你和刘艾丽的那天,那天他俩就已经不是夫妻了,你没看出来呀?”
“没有,哎?他们亲亲热热的,看起来不像啊?”
“哈,这俩家伙太能装,当时我也没看出来,是过后方东方告诉我的!”
“哦,因为什么呀?”
“不知道,我倒是问过大军,他说俩人在一块儿腻了,没意思!”
一路上我的心里都不平静,老琢磨刘大军和聂云的事,他们的举动确实太让我意外了,不会是因为我吧,难道刘大军知道了我和聂云的那唯一的一次?不会的,刘大军要是真知道,非跟我玩命不可,还哪来的这般逍遥?
徐冬却像说个笑话似的,说过就不再提了,而是跟我说说笑笑别的事儿。徐冬问我和刘艾丽怎么样了,我说没怎么样,说:“她都快出国了,我们还能怎么样,就是玩玩!”徐冬说我这样做就对了,说:“你可千万别动真格的,要不人家一走,伤得可是你自己,你们也就是玩玩!”
徐冬到现在还没见过赵婷,我也没跟她说过关于赵婷一切信息,他要是知道我“霸占”刘艾丽是别有用心,他跟我哪还有这么多嘻嘻哈哈,恐怕早气得四脚朝天了。
出租车行驶到村边的时候,我向路旁立着的石碑瞥了一眼,上面“王家庄”三个红漆刻字很有点儿魏碑的味道。其实城郊的这些乡村与城市的界限已经很模糊了,抬眼看上去,也是层层叠叠的楼宇,只有透过楼宇间的空隙,才隐约能看到它们背后那砖瓦的平房,凹凸田垄的庄稼地和掩映的柴草垛。如不是这村口的刻碑还标志着什么,我们会感受不到已进入了概念上的另一种地界。
老远的就看见,一辆白色桑塔娜旁,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站着。“就是他,就在那儿停吧!”徐冬忽然抬手指着车窗外说,昨天,他和中年男人在日报集团大楼里见过一面的。很快到了近前,出租车就停了下来,中年男人显然也看见了车里的徐冬,笑着从车窗递给司机打车费后,就分别替我们拉开了车门。徐冬为我们相互介绍了一下,这个中年男子叫王风,我们就唤他“王哥”。我想既然叫“王家庄”,那村子里的居民肯定大部分都姓王,过一会儿叫声“王哥”,呼啦过来一大堆就麻烦了。客气了之后,王风就让我和徐冬上了他的桑塔娜车。
王风开车带我们到了他在村中的私有企业——“明月酱菜厂”,我们就像置身大酱缸里,空气里满是酱咸的味道,我真佩服那些女工的“钢筋铁骨”,我要在这里待上三天,那就从头稣到脚了,就可打包直接上超市的货架。看上去酱菜厂的规模不算大,这种“明月”牌子的酱菜,我好像也从市场上买过,口感还不错。一进王风的办公室,徐冬便笑着咧开了嘴:
“王哥,你这么大买卖,还争那个破村主任干吗呀?”
“两位老弟,我不是给自己戴高帽子,这人富了不能忘了乡亲,我是这个村子长大的,我当然希望乡亲们生活得更好,可钱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没有村主任这个头衔,有些事情我看着干着急呀!”王风一本正经地。
我心里笑,但没表现在脸上,人家说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徐冬还想说什么,正给我们倒茶水的办公室女职员却捧起了臭脚:
“我们王总心里装的都是乡亲们,总花钱给他们办事儿,前一阵子还出钱给村里修了条路呢……”
“哈,应该的,都是应该的!”王风谦虚着。
之后王风就向我们简单叙述了王家庄近来发生的事情:
从今年八月中旬开始,王家庄进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海选”,候选人有几位,但真正具备竞争实力的就两个人——原村主任王某和王风。据王风讲,在竞选过程中,为了拉选票,原村主任王某采取了很多不正当的手段,比如大宴村民,每位列席者还可得到20元钱,而对那些不给面子的人施以恐吓威胁,等等,可投票选举的结果出来,王某却仍4票之差败给了王风。
顺理成章,王风就应是村主任了,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乡里迟迟不公布新村主任的人选,终于公布了,却是要求重新进行选举,因为投票支持王风的人中,有5位是早已搬出村子在外经商的,不能算数,其意显然是想继续让原村主任留任。“他们人在外,户口却还在村里,也有选举权利呀,怎么就不算数呢?”支持王风的村民纷纷上访,随后就出现了上访村民被陌生人打伤,有的家里柴垛被烧,窗子被砸烂等现象……
王风说他不方便露面,找了个小伙子带我们去采访两家受害村民。一家在居民楼里,是一个老太太,一见我们就哭,说她家老头子不知道被哪个天杀的从后面给了一棒子,大脑淤血,现在还在医院里不醒人事呢,说完又抹了眼泪,道尽原村主任的坏处,也说尽王风这位她心目中新主任的好处;另一家在破旧的平房里,厨房的玻璃窗碎了一地,秋风毫不客气地呜呜吹进来,主人说就等着我们来拍照呢,接着就是一番与老太太差不多的褒贬言论。我和徐冬也是应付着走过场,我们心里都明镜似的:这都是王风事先安排好的。
返回酱菜厂的路上,看见不远处的公厕,我便感到尿急,跟小伙子打个招呼,我走了过去。厕所是最原始的“搭板茅坑”那种,苟延残喘的苍蝇到处乱飞,臭气熏天,我赶紧捏住了鼻子,有个老农却正蹲在一个坑位上若无其事地使劲,还好有个坑位还比较干净,我踮着脚站上去,用一只手拉开裤链,掏出了家伙。完事后,我费劲往里塞着,看了眼老农,老农也正看我,我心里就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
“大爷,听说你们村子选村主任选黄了,您投谁的票了?”我问。
老农警惕地又看了看我:“俺呀,俺谁的票都没投!”
“那您是弃权了?”我稍感意外。
“俺又不傻,投谁的票不都得罪人吗?”老农憨笑。
“听说原来那个村主任又请客又给钱,这么便宜的事儿,你也不投他一票?”
“饭吃了,钱也拿了,王风请客俺还去了呢,他给了30块钱的,俺就是不投票,咋地?!”
我愣了愣,想笑,但想起是厕所,忍了。
我走出公厕时,看见徐冬正和那个小伙子说笑,嘴里都叼着烟卷。
折腾这一大圈也快中午了,王风开着桑塔娜带我们进城里吃饭,在一家海鲜酒店点了一桌子的海鲜,也确实饿了,我和徐冬吃了个肚满肠肥。剔牙的时候,徐冬看着王风忽然来了一句:“王哥,我看你应该到乡里疏通疏通,单是跟村民拉关系没用!”王风却苦笑:“不瞒二位老弟,我亲哥哥就是乡长,可就是他从中作梗,保着原来那个村主任,我到区里找过熟人,他就跟在屁股后面说我的坏话,他呀……唉,话不多说了!”
我和徐冬相互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这年头,亲兄弟因为钱反目成仇,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出了饭店又进了歌厅,刚坐下,王风就喊来一帮小姐,我和徐冬就挑了两个顺眼的,王风自己也找了一个。其余的小姐刚退出,三个小姐就站成一排忽然掀起了自己的上衣,竟都没戴乳罩,露出三双垂垂的奶子来,吓了我和徐冬一跳,王风倒自若,一看就知是常客。三位小姐说是送给我们的见面礼物,然后就放下了衣服,进了这么多年歌厅,这招儿我和徐冬却是头一回见,倒是新鲜。
酒足饭饱的我们喊几首就没了力气,就听小姐们哼哼唧唧地唱,我们仨就唠嗑,我有意无意地提到王风也请村民吃饭给钱的事儿,王风便很尴尬,红着脸说:“没办法,都玩手段,你不玩,你就竞争不过人家,连村委的门槛都进不去,还谈什么为乡亲们谋利呀?”不管王风这话真假,却颇耐人寻味的:一个一心为民的人,只有当官才能更大地实现抱负,而在一个不公平竞争的环境里,他想当官就要使点猫腻的路数,这样他如果当上了官,那他还是一个好官吗?倘若他以此为借口,一路猫腻下去,那么他是不是就失去了“一心为民”的本色呢?
两个小时又这么颓废地逝去了,王风看看表,说:“这家歌厅有小包间,给两位老弟再安排两个?”徐冬一听就乐了,刚想说什么,我就抢了话:“算了王哥,你也别破费,我看都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徐冬看着我,脸上的喜悦消失了,想说什么,却又不好意思说,他哪里知道,我为了心爱的赵婷,已决定洁身自好了。王风看了看我:“那也好!”说着,他打开夹包拿出一打百元大钞来,点出20张先递给了徐冬,接着又点给我20张。往常接红包都是接信封,这么直露露地当面点钱,我还是首次遭遇,有点儿不适应,但见徐冬先接了,我也就没客气。
在歌厅门口,王风执意要开车送我们,我们没让,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一上车徐冬就开始跟我墨迹,说那么好的事让我拒绝了,岂不便宜了他?我没搭理他,却问稿子是不是明天给人家见报,他没好气地说:“明天再说吧,今天太累了!”就在这个时候,刘艾丽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她的母亲特意给我炖了只鸡,她要给我送去,我就客气地说不用了,挺麻烦的,她说她就在公交车上,快到我住处附近了,盛情难却,我只好说:“那你在晨报楼下等我吧,我半个小时就到!”
这个陌生的“刘母”怎么会关心起我了呢?肯定是刘艾丽在她面前美言了什么。刘艾丽的这个举动让我有点感动,忽然觉得这丫头还行,知人冷暖。徐冬问我是不是刘艾丽,我就都告诉了他,他便笑着说我这段时间没少奉献啊,人家这是给你补身子呢,我就说哪儿跟哪儿啊,你他妈该洗脑了,满脑子淫秽。
“怪不得,刚才姓王的上赶子安排你都没兴趣,你小子艳福口福都不浅哪!”
徐冬又嘟囔,酸酸地。
这一天,注定是2004年,我要追悔莫及的一天。
一大早起来,我就把昨晚吃剩的蘑菇炖小鸡儿,倒在久已不用的炒勺里热了热,我也很久没这么庄重地享受一顿早餐了,不禁心生一番感慨。啃着那只热乎乎的,香喷喷的鸡腿时,我忽然联想起刘艾丽那一身有些松懈的白肉,会不会也这样美味可口呢?
昨天,当我赶到晨报楼下,拎着保温饭煲的刘艾丽已经等了近20分钟,长发扎了起来,一身干净利落的牛仔装,很难得见她这样“淑女”一下。刘艾丽没有来过我的住处,却知道我住处的大概位置,她说她对这一片儿很熟悉,因为她仙逝的外婆生前就住在附近。路过小市场的时候,我买了四个馒头,把刘艾丽的晚餐主食也带了出来。
领着刘艾丽到了住处,我便显得很难为情,我的屋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女人气了,可想而知,比鸡窝还乱呢,刘艾丽看着我,嗔怪地白了我一眼,把保温饭煲放在桌子上,二话不说就行动起来。看着她一声不响,勤勤恳恳拾掇屋子的样子,我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个念头:其实找这样一个女人作妻子也不错!但我又想到了赵婷,便觉得歉疚。当刘艾丽把我最后一个脏短裤在清水里投净,晾好后,她笑着看着羞红了脸的我:“屋子干净,住起来才舒心呢,吃饭也能咽下去呀!”
“快吃饭吧,都快凉了!”刘艾丽随后就说。她刷了盆子和筷子进来,然后把炖鸡都倒了出来,还温热呢。一起共进晚餐,但她却没吃馒头,说要减肥。刘艾丽离得我很近,鸡肉和她肉混合的香气扑鼻,我甚至还能窥见她那涨涨的两个奶子,我便思想溜号,下身就有了反应,但刘艾丽却一直没有主动给我机会。吃完饭,天色已经擦黑了,她说:“我得回家了!”然后就提着饭煲走了。
刘艾丽让我有些失望,但想一想,我也很庆幸。我哪里知道,这个小插曲,只不过是刘艾丽发起猛烈进攻的一个前奏……
吃完“早餐鸡腿”,又上床躺了一会儿,我忽然很想给聂云打个电话,但犹豫之下又放弃了,刚离了婚的聂云正空虚着呢,也正无所顾忌着,我这个时候一招惹她,她若死缠上我怎么办?那在几个哥们儿面前,在这个城市里,我还哪有脸面做人哪!
我于是给刘大军打了个电话,我在电话里骂他:“你个狗日的,有了喜事也不告诉我,哪天请我喝酒!”刘大军愣了:“喜事儿?什么喜事呀?”我就说:“你小子离婚了,多赶时髦啊?”刘大军豁然:“时髦?哈哈,你小子也挖苦我,不过说实话,我和聂云分开也不是坏事,行,哪天有时间我做东,咱们庆祝一下!”……刘大军一副毫不在乎的嘴脸,这倒让我索然无味起来。
放下手机,我不觉又笑了。一个男人为了他曾经拥有的女人,另一个男人为了他曾经干过的女人,他们确实应该坐在一起,为这同一个女人干上一杯,因为他们都“解脱”了。他从一个失败婚姻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他从一个“欺朋友妻”的阴影里解脱出来。
下了楼,沐浴在秋天的阳光里,我的兴致就更高了,真是秋高气爽,心情舒畅啊!过了马路,站到站亭子下等候205路公交车,过往的女孩子,有的会留意地看看我,也似乎都很善意。今天我有两件事是躲不过的,一是昨天采访王家庄的事,既然已拿了钱,就应该尽快给人家兑现发稿子;再就是,中午去刘进的新居“燎锅底”。
刘进原本是定在周六晚上的,让哥们儿几个在他的新居聚齐,主要是考虑方东方和张兵两人的休息日,我们几个搞媒体的倒是无所谓,因为都是一周七刊的报纸,也就没了“周末概念”,每天皆是工作日,任意一天都可以换成休息日。可身为铁路警察的张兵忽然有任务,刘进便不得不把日子改在了今天晚上。而今晚徐冬又有事,所以就又改在了中午。
坐205到彩电塔站换乘了217,还没等坐下呢,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我,我扭过头去,果真是黄鹂,我就笑着走了过去,她身边的空位置让我有些不解:这样的美女,她身旁怎么会空着呢?
“怎么去得这么早啊?”我说着,一屁股在黄鹂身旁坐了下来。“周彦军有事不能来了,他的版我帮着编,早点来抢时间!”她的回答让我很不舒服,潜意识中,我总觉得她这位新任男友是撬了我一杠的。“听说你有新女朋友了?”黄鹂突然问。我一愣:“你听谁说的?”“那你就别管了,是不是吧?”黄鹂神秘兮兮,就像在我身边安插了间谍似的。我笑了笑,算是默认。“感觉怎么样?你们能结婚吗?”黄鹂又问。“哈,想哪儿去了,人家过一阵子就去新西兰了!”我说。“啊,闹了半天,你们在一块儿……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黄鹂竟白了我一眼。“她早就打算出国了,是她勾引我的,你们女人才没好东西呢!”我反齿相讥。
一路上,我都和黄鹂你一句我一句,有说有笑地逗嘴皮子,逗不过我的时候,她会抬起玉手轻轻地打我一下,我就任她打,心里想着:“那个周彦军在场该多好啊,让他看看这一幕,气死他个王八羔子!”我也不怕车上的人用那种轻蔑的眼神儿看我们,我甚至还有些自豪呢。就这样嬉笑累了,我忽然问黄鹂:“你们俩不打算结婚吗?”她看了看我:“我们?哈,可能吧!”接下来,她就沉默了。
在单位电梯里,黄鹂很依恋地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原本可趁机煽情的,却没理她那根胡子,电梯门开了,我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我对黄鹂的好感可能是永远的,只要我不失去记忆,它就会存在。但现在我喜欢她的指数发生了变化,我毕竟心有所属了嘛!
办公室里就孙燕一个人,咯咯地笑着,她正在QQ上聊天呢。恐怕已临近更年期的孙燕总违反报社的规定在办公室里上网聊天,而且专找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聊,对此,她对我的说辞是:“常和孩子们聊聊,心态就年轻!”我却怀疑她动机不纯。我向孙燕汇报了到王家庄采访的情况,她连声称好,说正愁今天没有像样的稿子呢,并责怪我去采访前怎么没跟她知会一声,我解释说:“没什么好线索,正巧电视台的朋友有这么个采访,我就想跟车去看看,本没打算写,因为农村选举的事儿都很复杂,可去了一了解,还成!”
其实,在刚得知王家庄之事时,我心里就有数,即使没有王风慷慨解囊的举动,这也是一篇能见得报纸的报道,只不过写时要注意分寸罢了:以选举的简单事实作背景,要重点写人被打,玻璃被砸等“怪现象”,当然,稿子中不要有半点“怪现象与原村主任王某有关”的暗示,我相信广大读者自己会判断的。我原本可以在住处向孙燕报选题,也可以在住处写好稿子,给孙燕发邮件,这样免了到报社的奔波,就可直接去刘进的新居了。可我坐在自己私有电脑前就会发呆,而在单位却很能找到写字的感觉,现在不少名人都公开自己有“轻微精神分裂症”,我想我也有,至少有严重的心理障碍。
稿子交到孙燕手里时,已能嗅到从楼下食堂传上来的饭菜香,我便饥肠辘辘了,我就忍饥又给徐冬发了邮件和短信。
打车来到刘进位于滨江路的新居时,所有人都等我和徐冬呢,刘进的女朋友看上去比上次见到漂亮多了。刘进的新居确实很有档次,客厅很大,布局很合理,装修也很讲究,刘进带我每看一个房间,我都赞美一句,刘进就得意得不得了。回到客厅,我故意感叹:“房子真的很不错!”几个哥们就忙笑着附和,但他们脸上的笑容是枯燥的,没有内容。面对别人的几十万家产,谁心里能舒服得起来呢?
约15分钟后,徐冬便到了。见我就说:“骆驼,你稿子写得太专业,我他妈改起来费死劲了!”然后就问我:“哎?你怎么不把刘艾丽带来呀?”众人便跟着纷纷:“是呀,怎么不带来呀?”“就是,我们连面还没见过呢!”我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手,说:“她今天有事,来不了!”“得了吧你,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让哥几个见见都不行呀?我给她打电话……”徐冬又起哄,说着拿起了手机,我上前阻拦,但他已经打通了。徐冬告诉了刘艾丽小区的名称、位置、楼号、单元号和门号。
家里没准备饭菜,刘进在附近一家饭馆定好了的,打一个电话,鱼啊肉的就陆续端了过来。我们围坐在那间装修别致的小餐厅里,刚拿起筷子,我的手机就响了。刘艾丽到了,让我下楼去接她,我不会顺着她,就走到客厅,打开窗户探出身去,她正在楼下站着呢。我喊了一声刘艾丽,然后向她摆摆手,她就很不情愿地自己走了上来。刘艾丽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很短的皮裙,透着肉皮的长筒丝袜,一双白色皮靴,上身是一件有点儿露肚脐的小衫,真是好摩登耶!
刘艾丽的到来使这顿午餐丰富起来,因为大家总拿我们两个人说话,甚至还让我们俩表演交杯酒,刘艾丽倒很大方地向我举起了杯,当着大家的面,我不能撅她的面子,何况还有徐冬那双嫉妒的眼睛在看我表现呢,我硬着头皮也端起了杯。当我们交杯的时候,我恨得咬牙切齿,心想:刘艾丽,你们家祖坟肯定是冒青烟儿了,和我相处过的女孩儿,还都没跟我喝过交杯酒呢!
方东方失恋的痛楚早就消失了,所以大家折腾我和刘艾丽时,偶尔也拿他玩笑。说他找个女朋友这么费劲呀,大学女生找不到不还有社会妹呢吗?社会妹找不到不还有小姐呢吗?刘大军就说:“东方,你要求太苛刻了吧,别拿谁都和她比,她算什么呀?”刘大军指的是方东方的原女友。听了这话,方东方沉思了一下,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看不出刘大军有一点离婚的痛苦,但大家一句都没提他和聂云的事。
刘艾丽喝了很多的酒,我也搞不清她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反正她软成了一滩烂泥。我和徐冬搀着她,几乎是拖下楼的,哥几个七手八脚地把她塞进出租车,然后我就坐了进去。徐冬趴在车窗上问我:“你自己能行吗?要不我跟着去?”说完他自己先笑了:“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扶她上楼!”我说:“你还好意思说,属你手黑,不用,不用!”徐冬笑着和刘大军他们上了另一辆出租车。
后上车的倒先走了,我们的车却还原地不动,因为没有目的。司机问我去哪儿,是啊,去哪儿呢?刘艾丽一直抱着头躺在我怀里,我推了几次才有反应,却只是“哎呀”一声。我只知道刘艾丽的家在西丰广场附近,但哪个小区,哪栋楼,哪个单元,一无所知呀!我看见了刘艾丽挂在脖子上的手机,我拿起来想翻电话本,没想到这厮还有锁按键密码的习惯。我忽然想起了赵婷,心中便一喜,她们家和刘艾丽家不是邻居吗?但随即我的心中又黯然了:赵婷要是见到我们这个样子,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你们到底走不走啊?去哪啊?”司机不耐烦了,情急之下,我开口说:“那就去黄山路吧,晨报附近!”
太阳还高高地悬着呢,我拖着刘艾丽在住处的小区门口下了车,我想扶着她在一个台阶上坐了来,好让风吹一吹,醒一醒酒,可她却直接往地上躺,我只好用力去拽她,她那件本就快露肚脐的小衫,被我拽得眼看就要露奶子了。竟然围过来很多人看稀奇,我看了他们一眼,全是观猴戏的神态,我就感到来年上发热,我知道一定红得猴屁股似的。
“走,走,咱们回家喽!”
我用力抱起刘艾丽,拖着她就进了小区。
我是背着刘艾丽上楼的,把她扔到床上的时候,我已是气喘吁吁,刘艾丽却迷迷糊糊地挣扎着起来,闹着要看电视,我就把电视机打开,然后靠在床头歇气。
电视里正放着周润发的《英雄本色》,这部老片子我百看不厌,此时却没心情看下去。你想想,我身旁就躺着一个性感美女,她还处于可以被肆意蹂躏的状态,我还哪有心情干别的?我能感觉到裤子里面,我的小弟弟正在一节一节地升高,很快就支起了一个小帐篷。刘艾丽显然也看见了,竟咯咯地笑了起来,我怀疑她已经清醒了,我明知故问:“你笑什么呀?”她就笑得更厉害了。
笑着,刘艾丽忽然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小帐篷。
大白天的,在太阳还能晒到屁股的下午,刘艾丽就这样把我搞掂了。她变换姿势地让我无限快慰之后,我敢确信,她也已醉意全无。我起身要穿衣服时,她一把抱住了我,两个奶子就紧贴在我的背上。
“你干吗呀,再搂我一会儿吗?”她撒娇似的。
“大白天的,我不习惯!”我冷冷地说。
我掰开她的双手,不顾一切地穿上了衣服,她便光溜溜地躺在那儿噘起了嘴。
我们继续看电视,刘艾丽不时地扬起她那两条长腿来,看着它们白花花地在眼前晃来晃去,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忽然有了强烈的厌恶感。
此后一连几天,我都躲着刘艾丽,她打来电话我就是不接。甚至一天晚上,刘艾丽疯狂地敲打我住处的门,叫春一样喊我名字的时候,就在屋里猫着的我,竟那般有毅力地一声没吭。直到全楼的人都被吵得怨声载道,我才听到刘艾丽那失落,惆怅的下楼脚步声。
是上帝创造了男人,然后再用男人的肋骨造了女人,还是彭祖用一把黄土塑造了千万个你我?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们制作成单性繁殖的生物呢?那我们就省去了这些多情眷顾,爱恋纠缠。最起码,他们也不应该把我们弄成脯乳动物,而应该弄成卵生的。想想看呀,满街都是丢下的蛋,你也搞不清是哪个屁眼儿下的,说不上哪个就“啪”地一声裂开,蹦出个赤身裸体的小伙子或大姑娘,那该多刺激呀,也就不用承担什么责任了。
这是那天晚上,门外的刘艾丽走后,我心里忽然想的,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怪怪的想法。
赵婷终于主动给我打了个电话,虽然不全在我意料之外,但也让我惊喜了大半天。人心都是肉长的,经过歌厅那晚一瞬间的“暗夜温柔”,我相信她心理上和生理上都会有“反应”的。已到快客公司上班的赵婷,现在是轮班休假。
差不多中午时分,我拿着采访机,正和“梦唐文化公司”那个红着脸的女老板僵持不下呢,赵婷的电话便打来了,她说她心情不好,想跟我说说话,我就委婉地说我正忙呢,说话不方便,等晚上回到住处给她打回去,她说:“好的!”就挂断了电话。
我和女老板争执起来不为别的,就为她们公司前一阵子招聘“女模特”去深圳的事,那是去演出呢还是去三陪呢?我当然不是吃包了撑得,无中生有。我是接到了当事女孩儿投诉的。
早上八点的时候,我还没起床呢,手机“嗡嗡”地便把我震醒了,我拿起来看了看,是一个我不熟悉的号码。“会不会是刘艾丽借别人手机打的?”我寻思着,还是接通了,却是一个陌生女孩子的声音:“喂,你好,我是水中望月!”“什么什么呀?我还是空中投篮呢!”我说着笑了。“你不记得我了?你不是‘我闪’吗?我是你网友啊?”女孩儿忙解释。我不禁愣了,是啊,我QQ呢称是叫“我闪”,可我却不记得有这么个网友。也许是有吧,我已经好长时间没上QQ了,可她为什么有我的手机号呢?也许是我一时冲动给她的吧!“哦,我,我想起来了,你有什么事吗?”“你真的在报社上班吗?”“是呀!”“我有个事想跟你说!”接下来,女孩儿就简单向我叙述了下面的事:
约一个月前,女孩在报纸上的小广告栏儿里看到一则招聘启事,说是急需模特演员赴深圳演出,月薪可达万余元,标明了身高、容貌等条件,还说名额有限,欲报名者从速,云云。女孩儿打小就天生丽质,身高1米72,虽没经过专业训练,但做过几天业余模特,走过“T”型台,因父母反对,才没入了这一行。现如今她高中毕业踏进了社会,正想挣钱呢,又适逢父母离婚,管教疏松。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女孩儿便动了心。
那天,女孩儿到市政府旁的春秋大厦205房间报名,报名者竟然拥满了整个屋子,让她意外的是,每个报名者必须交纳100元钱的报名费。女孩打了退堂鼓,但架不住那个男工作人员的游说:“我们公司的是市文化局下属单位,你放心,绝对不会有假!”再看看众多报名者争先恐后地往前冲,女孩还是报了名。第二天,女孩便接到了录取电话,此后,她便兴高采烈地与该公司“签了约”,并参加了由该公司组织的,“像模像样”的强化培训。被录取者共30名,青一色女孩子,身高和容貌当然都很出众了。
等这支“模特队伍”开拔到了深圳,女孩们才感觉到了不对头。她们表演的场所在当地一家夜总会里,每晚倒有多场走“T”型台的机会,但她们的展示表演并不是纯粹性的,还带有“被挑选”的意味。穿了泳装的她们,每人都被要求佩带了号码牌牌,在台上展示时,只要来消费的客人选中了谁,谁就必须下台去陪他,聊天,喝酒,如果自己愿意,还可以拥着客人进包房。“这不是三陪吗?”在到达的当晚,许多女孩就表示了异议,并要退出回来。可无奈的是,这之前,随队去的负责人就以保管为借口,搜走了她们身上钱款和身份证,再加上负责人鼓惑:“我敢保证,月底,你们每个人都能拿到一万五千左右!”身无分文的女孩们就忍了。
女孩原本是打算不要身份证了,让母亲寄路费来她就走的,但犹豫着会很丢脸,也便随了大帮儿。就这样,白天几乎就挤在那十几人的小宿舍里睡觉,晚上就轮番上台供客人们挑选,她忍受到半个月的时候,忽然出了件事。一晚,一个已有些醉意的,自称搞艺术的络腮胡子男人挑到了她,搂着她的时候,男人非要亲她,她挣扎着没让,男人便突然把手伸进了她裤头里,愤怒的她当场就掴了络腮男人一个耳光,空气一时间凝固起来,夜总会前台经理就向带队负责人吼了起来,于是,带队负责人怒气冲冲地过来,掴了她一个耳光……
实在忍无可忍了,女孩给母亲打了电话,寄了钱来,女孩又联系了另两个女孩,三人便同车返回了省城。回来的女孩越想越憋气,就和母亲一起又找到了“梦唐文化公司”,一来是想讨个说法,二来是想把在夜总会忍受半月应得的辛苦钱要出来。谁知该公司女老板强词夺理:“你们竟来找我要钱?我还要找你们要钱呢?签了一年的合同,干了半个月你就跑回来了,这不是违约是什么?”女孩和女孩的母亲当场就被气个脸儿青。
我约了女孩在市政府附近会面。她是和母亲一起来的。女孩儿长得确实很出众,瘦高挑的个儿,披肩的长发,身段适中,有她母亲在一旁盯着,我没好意思多看。女孩把那一百块钱报名费的收条和签约的合同复印件给我,我又向她要了与她一起回来的两个女孩的联系电话。我就当着她们母女俩的面给另两个女孩打的电话,她们所陈述的,和女孩所说的基本一致。“我也不是为了钱,就为了能出这口气!”看着我,女孩的母亲很激动。“您放心,我会根据事实狠狠曝他们光的!”我表现得大义凛然。我们就此告别。
在走进“梦唐文化公司”所在的春秋大厦之前,我做了一番充分的准备。我先给市文化局打了个电话,一个负责人警惕地告诉我,他知道有这么个“梦唐文化公司”,但不归他们管,是他们下属的话剧团自己创办的实体。接着,我又给市文化市场管理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据我所知,组织演出或组织赴外演出,都要在他们那儿登记,办理相关手续的。文化市场办的副主任徐易跟我很熟,他很肯定地告诉我,该公司组织的这次组织的赴外演出,绝对没有在他们那登记,他还表示马上派人调查核实。一切都了然,我心里有了底,胆气就足,我气宇轩昂地走进了春秋大厦……
女老板还在跟我较着真儿,咬定了他们组织的演出是很正当的活动,决不存在欺骗和色情陪侍的现象。与她争执得有点儿腻了,我便不失时机地抛出采访有关部门的情况,女老板一看我如此了解底细,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开始跟我说好话,但还较着劲地解释:“方记者,我想你也知道,现在做点儿事情不容易,我们组织的绝对是一场正当演出活动,但人的素质参差不齐,有的女孩子在那种场合,就自愿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举动,我们也没办法呀!”她这句话戳中了我的兴奋点,她可能是无心说出的,却正好授我以把柄。殊不知,就这一句话,我能让她撞死南墙也脱不干净。
采访至此也该结束了,我客气地向女老板告别,她却问我稿子发不发,今天是不是就发呀,我说这得报社领导定,她还想说什么,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她接:“你好……恩,我知道,他就在我这儿呢……我知道……”我心里暗笑,肯定不是文化局那个负责人,就是文化管理办那个徐易,通知了女老板的哪个熟人,或就是该天杀的他们中的一个,正亲自通风报信儿呢。果然,放下电话,女老板就要我的联系电话,我就给了他一张名片。
我刚走出春秋大厦没多远,我的手机就响了,我接通:“喂,哪位?”“你好,你好,方记者吧?我是市话剧团的团长贺鸿方!”“哦,你好,你好!”——我知道这个贺鸿方。他在省内可是一个有名的话剧演员,三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在一个桌上吃过饭,不过小人物的悲哀,我还记得他,他肯定已经记不得我了,那时他还是个副团长——“方记者,你去梦唐采访的事我知道了,我们不熟悉,但你看能不能这样,给我个面子,稿子不发了,我们以后不还是朋友吗?”“贺团长,我也想给您面子,可我也很为难啊?这个采访我们领导是知道的,要不……您和我们领导沟通沟通?”“那,那能不能这样,方记者,你带我去报社,也好给我引见引见!”“可以呀!”“那好,那你现在在哪呢?”“我刚出了春秋大厦!”“那你就在大厦门口等我吧,我马上就到!”
孙燕的确知道的,我起床后向她汇报过。我在春秋大厦门口等了约10分钟,一辆黑色中华就在身边停下来,车门开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热情地招呼我上车,我便一挪屁股坐了上去。贺鸿方看上去比三年前发福了很多,一路上,他都向我唠叨,梦唐公司是话剧团创办的不错,但已承包给了别人,他也没想到他们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这稿子要发出去,那他这个话剧团的团长还往哪搁呀。我只是“哼哼哈哈”地附和。到了单位,我把贺鸿方引见给了主任孙燕,孙燕说她也作不了主,要找大领导,因为是一个新闻猛料,她已经向大领导汇报过了。孙燕便带了贺鸿方去见副主编。
刘浪殷勤地给我倒了杯水,我刚在椅子上坐下来,孙燕就从副主编办公室打来电话:“方舟,稿子你该写就写啊!”这样,我就挪了挪身子,等四平八稳了,我打开了电脑。
稿子刚敲完最后一个字时,孙艳和贺鸿方正好进来,贺鸿方灰秃着脸,孙燕告诉我稿子正常发,但要把跟话剧团有关系的字眼儿都抹去,与是我又敲打了几下键盘,就照孙燕的指示完成了任务。贺鸿方显然很不高兴,他客套地邀请孙燕和我吃顿晚饭,我们都拒绝了。就是他真心实意地想安排,我也不会去的,因为我还急着回家跟赵婷一起煲电话粥呢!
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晚饭的时间,我已饥肠辘辘,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把采访包往椅子上一扔,我就迫不及待地打通了赵婷的电话。赵婷很兴奋,我似乎能听到她胸脯的起伏声。
“你中午干什么呢?那么忙?”
“我呀,扫黄呢!”
“什么?哈哈,真的呀?”
我就给讲了梦唐文化公司的事,赵婷说明天她一定要买份报纸,也关注关注。我们还聊了很多别的事情,我们都尽量避开与刘艾丽有关的话题。但我们的谈话,并没有出现我所期望的亲昵色彩,我们之间毕竟还隔着层窗户纸嘛!
“赵婷,周六咱俩去万彩公园呀?那儿有嘉年华的!”找了个时机,我主动出击。
“还是不去了,让艾丽知道不好吧?”赵婷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赵婷的回答,让我突然间兴致尽失,我很失望。
副市长XX被双规了!
这个消息像一针兴奋剂,让我身上所有的细胞,一下子都活跃起来。
“你打哪儿听到的?小道儿消息吧?”我怀疑地看着孙燕,我们俩正坐诒ㄉ绲牟煞贸瞪希?黄鹑ゲ渭恿趵说幕槔瘛!拔彝?Ь驮谑〖臀???档幕褂屑傺剑克凳侵屑臀?吕床榈模 薄耙蛭?裁囱剑俊薄罢饪刹恢?溃??凰担?腔鼓芤蛭?裁囱剑俊彼镅嗟难韵轮?馐牵翰痪褪歉?芰寺穑?
这个狗娘养的,终于犯事儿了,那要不下来,就不能解我恨,平民忿。想当初,他抓住我那个“引号事件”,就像咬住个屎橛子似的不松嘴,害得我成天提着卵子上班,不但腮帮子肉少了两块,头发还掉了10根。这下好了,让中纪委的人狠狠地查他,但愿他贪污、受贿、挪用、嫖娼、赌博,五毒俱全,等翻个底儿朝天的时候,他不挨枪子儿,也会把牢底坐穿——我这样诅咒XX时,我也不禁五体投地佩服中纪委领导的英明神武。
参加刘浪的婚礼,我本来是很愿意的,但我现在却有点反感。江湖上有遍撒英雄帖的习惯,刘浪却遍撒“结婚帖”,我们这些老相识接到邀请是理所当然,可我们部门新来没几天的那个女实习生,竟也被“临幸”了一把,我还在走廊里看到那个打扫卫生的大妈,拿着红帖子眉头拧成了疙瘩。敛财也没有这么敛法儿的呀?这厮要是当个狗屁官,跟定比XX还黑呢!
我们没看见刘浪婚礼的迎亲队伍是不是气派,有多少豪华轿车,我们到天通大酒店时,鞭炮已经放完了,满大厅喜客都嘈杂地坐在那儿等待结婚仪式。我和孙燕还有司机,寻见了本单位的熟人,便坐了过去。和熟人寒暄着,我四处张望,我们部门那几个记者竟早来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递给我一支烟,我忙客气地拒绝:“谢谢,我不吸烟!”“你不吸烟吗?我记得你吸来着?”其用那种惊讶的眼神儿看着我。在一般人眼里,“男人”跟“烟”是划等号的,不抽烟怎么像个男人呀?我嘴上也长毛,我是个男人。
结婚仪式终于开始了,伴着婚礼进行曲,新娘挽着新郎的胳膊走上了台。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刘浪的女朋友,也许是婚纱和化妆的缘故,看起来满俊的。乐曲停下来,婚礼主持人便亮开了嗓门,先是请证婚人讲话,然后是刘浪的父亲表态,接着就是让新郎新娘讲述恋爱经历,再往后就是三鞠躬……不时的插科打诨,还是那一点新意没有的老一套。我一直认为,婚礼主持人也应该持上岗证,培训上台的,水准虽不要求达到专业相声演员的程度,但最起码也是业余的档次,那风趣起来多赶劲呀!
结婚仪式结束,新郎新娘又消失了,是去换衣服。半支烟的工夫,新郎和新娘又现了身,新娘换了一身粉红色旗袍,倒别有一番风味。两人开始挨桌敬酒点烟,这确是苦差事,因为有不少作弄人的把戏在等着她们呢。在满是青年男女的一张桌上,好像是刘浪的同学吧,一个胖小子非让新娘吐出舌头来,然后让新郎咬住,新娘扭捏地不同意,满桌子人便起哄。坐在我身边的孙燕说他们有点儿过分,我却不以为然。
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家在湖南的一个小镇上,他跟我们讲,他们那里结婚的习俗是:新郎要头上套着新娘的裤头儿,在镇子上走一圈的,后面跟着男男女女们可以随意捉弄。那才不是人受的罪呢!同学曾当着我的面信誓旦旦,他就是出家当和尚,也不套戴那散发着月经味的女人裤头。
整个大厅里正一浪一浪哄笑地热闹着,我的手机便响了,我掏出来看了看,是那个网名为“水中望月”的女孩儿打来的,我没接就按了。自从关于梦唐文化公司的那篇报道发出来,我就接了她几个电话,其间她母亲还打来一个,说给她们出了气,非要请我吃饭,好好感谢感谢我。我不清楚是她相中了我,还是她们母女俩都相中我了,反正我不感冒儿。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心里要真正装了一个女人,就没有多余的地儿了,就算妲己、杨贵妃、赵飞燕、陈圆圆这些钻石级的“公关皇后”贴上来,也白搭。
关于梦唐文化公司的报道在读者中引起了反响,打进来表明自爱己憎分明的读者热线炙手可烫,我于是根据情况又做了两篇接续报道:一篇是知情人述说行业内幕的,一篇是市文化管理办公室吊销其许可证的。至于那个话剧团的贺团长,私下是不是也受到了牵连,我不知到也不想知道,反正我的报道里都没提他,少知悉一些,便也免去了一些沉重,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没几分钟,我的手机又响了,却还是“水中望月”,我本想还按掉,可看见包括孙燕在内的人都奇怪的看我,我便起身拿着手机,到大厅外的走廊里接了。我再次委婉地跟她说我忙,实在是没时间,我能听出“水中望月”声音里的极度失望,我相信她以后不会再骚扰我了。
新郎新娘点烟敬酒到了我们这桌,小俩口难免溜须拍马孙燕一番,当然也没冷了我,我很孙燕当然也免不了寒暄,笑着脸把红包递上去。我们这桌上基本都是“文明人”,只有随我们来的司机把空饮料瓶子烫了个眼儿,然后把卷烟伸进去,让新娘点,里面空气少,又够不着,新娘红着脸点了几次没点燃,刘浪便满脸堆笑地求饶,也就罢了。
我、孙燕、司机,还有单位其他要搭车的人一起出了天通大酒店时,已经是下午1点半多了,孙燕问我下午有事儿吗,我说没什么正经事,她笑了,说:“那你替我开编前会吧,我家里有点事!”我就答应了。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路上没怎么吭声,司机忽然问我:“方舟,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恐怕得三零零零年吧!”我说。司机便笑:“你别老试婚哪,整一次真的行不?”“现在不是时兴这个吗?”我调侃。其实我心里正琢磨着刘艾丽呢,这厮这两天也不打话找我了,音迅全无。她这一不纠缠了,我反倒惦记上了。
进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我看了看时间,离编前会还有两个多小时呢,便无聊起来,忽然想起到QQ上泡一泡,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光顾了。QQ应该是一种无聊的产物,但他往往使人的欲望膨胀到极点,我就那样轻薄地和几个女性小人头聊着,有时甚至有点儿下流,但她们也不介意。网络的虚幻就是这个好处,它能给你带来现实中实现不了的快慰,这若是面对面,人家不告你个流氓罪,也得掴你个大耳光。
聊着,我心里一动:“对呀,我把赵婷的QQ号码加上,在电话里不好意思说的话,在这上面不就可以直接说了吗?我早干什么了的,真笨哪!”我责怪着自己,便忙给赵婷打电话,想向她要QQ号码,她却关机。
临近编前会的时候,我挨个给我们部门的记者打电话,问他们有什么稿子没有,一会儿到编前会上好报选题呀!当我打刘浪手机的时候,响了两下,我才想起来,忙挂了。人家不正结婚呢吗?看我这脑袋瓜子!
宽大的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一部分人,在夕阳的辉映下,他们看上去有点像雕塑。我也坐下来,没几分钟,另一部分人和领导都到齐了,会议桌四周也就满了。大家却都用奇怪的眼神儿看我,我愣了愣,往左右看了看,忽然才想起什么,忙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哈,习惯了!”大家便跟着哄笑。属黄鹂笑得最欢,大家都叫停了,她还“咯咯”了两下呢——我们编前会上有个默认规矩:各部门主任坐一排,各版编辑坐一排,前边把头的位置就是大领导的。我正坐在编辑的行列里,还是过去我的一版编辑位置。
编前会开得很沉闷,倒是我们报社唯一一个女副主编逗了大家一乐,谈到副刊前天发的一个稿子时,这位女副主编说:“前天因为广告占版,写金庸的那篇文章只发了一半,但读者反应特别好,可昨天不凑巧,广告又把整个一个版都占了,今个儿一早就有读者打来电话问,下半截怎么不发了,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金庸的下半截发了……”笑声是在“金庸的下半截”几个字,被吐出两秒钟时响起的,女副主编被笑得莫名其妙,但她马上就领会了,脸腾地一下红了。
编前会开了大半截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惊得大家都看我,我忙掏出来,看也没看就按了。领导说过多少遍,开会时手机要调振动,这个茬儿我倒忘了……
开完编前会,在走廊里,我看了看手机的来电显示,竟是赵婷打来的,我心中一喜:“难道我们俩有心灵感应?”下了楼,我三步两步就进了办公室,然后就拿起了办公话机。
“赵婷,是我,方舟,刚才开会呢,不方便接!”电话通了,我说。
“哦,方舟,你明天有时间吗?”赵婷突然问。
“有呀,当然有了,什么事啊?”我忽然兴奋起来。
“我们家亲属有事,想让你帮帮忙!”赵婷说。
“哦,可以呀,什么事啊?”我的兴奋减弱了一半。
“是去外地,当天恐怕回不来……”
“那,我……你也去吗?”
“是啊,我不去你怎么找得到啊?
“那太好了,可以,可以呀!"
我又高度兴奋起来.
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大呢?我看过一篇报道,某省会城市的前市长,得意时,每每出门都是风衣墨镜,前呼后拥,俨然“老大”般模样,何等风光,那么多人的吹捧,他竟也能受用得了;而当他站到被告席上,面对昔日手下,虽已是一头失意的白发,却也侃侃而谈。这让我感慨:从座上官到阶下囚,其间的差距和沉重,应不是公里和公斤所能计算的吧?
副市长XX会不会一下子精神崩溃,就发了疯呢?会不会就蓬头垢面地坐在牢里,把自己的上衣扯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拿在手里当旗帜挥舞,嘴里喊着“我要吃喳儿,我要吃喳儿”呢?
副市长XX确是被双规了。几日来,省城的街头巷尾都在猜测议论着,而电视和报纸的时政新闻里,也见不到了他的影子。让人们最终得到了证实的,是一家国家级媒体发的一条消息,虽不足200字,但无异于一声炸雷。
那日我和赵婷赶去外市她的亲属家,在路上,我把副市长XX被双规的事告诉她,她还不相信呢,说什么:“现在的报纸啊,净是胡编乱造;你们这些记者啊,就爱传播小道儿消息!”那话说得让我心里恼火,但又没有底气去狡辩。现在她该相信我了吧?在她心目中,我也应该上升为“消息灵通人士”了吧?
赵婷的亲属家并不在那座城市里,在城市所属的县城,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虽然遥远颠簸,但我也没觉得枯燥,和赵婷屁股挨着屁股地坐着,毕竟有了许多亲近的机会。而她身上那让我心神荡漾的香气,曾一度让身在长途汽车上的我,感觉是坐在宇宙飞船里。
赵婷的亲属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他们家的地皮,被邻居盖房建宅基地时占了那么半尺,而邻居却说没占,两家房契上的文字表述又含糊,就闹掰了脸,又是吵又是打的,还闹到了法院去,双方还郑重其事的请了律师。开庭了,赵婷的亲属家嫌分量不够,便把我叫了去,也不用我做什么,就在旁观席坐一坐,过后向法官表示一下我是记者,无形中给人家点压力就行了。中国人有时候真的很嘎: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种做不了新闻的民间纠纷,我原本不屑一顾的,除非当事者肯给红包,并专车接送,哈,有赵婷出面,我当然要破例了。为了婷婷,我宁愿付出一切!
学中文毕业的,往往都很理想主义,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这次与赵婷同行之前,我也是想得很美的,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泡上差不多两天的时间,多少也能弄出点儿浪漫的事吧?比如在车上聊困了,依在我的肩上眯一觉,乡下的路多坑洼积水,走不稳的她会拉拉我的手什么的。至少晚上不习惯睡农家的硬土炕,也应该和我出去在县城的招待所里开间房吧?
可现实就是这么严肃,在车上,赵婷竟然比那夜间猎鼠的猫头鹰还精神呢,那县城里该死的路面光滑得可照人,旁听了枯燥无味的一场庭审,又吃了丰盛的农家晚餐,我就被安排进了一个小房间,与一个70多岁的老汉同睡,你一定看过描绘黄土高原一位老人的那幅油画吧,满脸的沧桑褶皱,就那样的,害得我一宿都没睡实秤。而赵婷是与一个小女孩一起,香香得梦了一夜的。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吃了早饭,就一路又聊着回了省城。对这次的“下乡”之行,我多少有点后悔。
昨晚,赵婷跟我电话里聊天儿时说:“农家的饭菜真好吃,我还没吃够呢,哪天有时间,叫上艾丽,咱们仨去好好地玩一次!”我忙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声称“NO”。
“听说贪污了很多钱,还跟电视台那个叫什么……什么的女主持人有一腿呢!”“这样的贪官污吏,活该他下马,就应该判他死刑!”我从站前广场走过的时候,日头已西下,两个坐在那高大的水雷状雕塑下的老人,正咬牙切齿地议论着。我是去站前派出所取三张三天后才有效的卧铺票,是我自己拖了张兵买下的。
明天开始就是国庆长假了,赶上客运高峰,候在窗口订张卧铺票比排队拉屎还难受呢。不过这对身在铁路系统,作为警察的张兵来说,却是小菜一碟儿。张兵原本答应开着那辆破警车,把票给我送去的,可他忽然又要去外地公干,便把票放在了派出所一个姓刘的所长那儿,让我自己去取。而取了票之后,我还要赶时间去三元区公安局,晚上6点,我要和刑警们一起行动的,据说是一次“特殊任务”。
主任孙燕老公的一个哥们儿是三元区公安局刑警队的队长,孙燕打一个月前就叮嘱他,有什么好的行动通知一声,让记者跟着一块儿去,好写篇现场感非常强的报道。今天上午,该队长忽然打电话来,说今晚有特殊任务,可让记者一起去,孙燕问什么任务,他就说是抓捕行动,再问就什么都不说了。人家是要保密的,这很正常,恐怕允许记者一块儿去,已经是违反纪律了。孙燕便想让我出彩,嘱咐我:“千万要小心!”
派出所的刘所长刚好在,把票递给我的时候,免不了寒暄:“方记者,咱们就算认识了,今后所里有什么宣传,少不了麻烦你!”我也只好客气:“没问题,有事儿您言一声儿!”“以后买个票什么的,打个电话就成!”“那我就先谢谢您了!”我说着,把数完的三张票钱递给了刘所长。
出了派出所的门,我掏出三张票来看了看,终点站都是北京,还真不错,两张下铺一张中铺,都挨着。“看来这张中铺就是我的了!”我心想。是的,三天后,我将踏上去北京的行程。
刘浪结婚前写了一篇“怪病女孩”的稿子,说的是一个13岁的女孩儿,三年来一直莫名其妙地发高烧,动不动就42℃,而女孩也没有什么特别痛苦的感觉,只是不舒服,整天提不起精神来,因而耽误了学业。双双下岗的父母,为了给女儿看病,几乎把家底都卖光了,省城的大医院也几乎走遍了,可还是找不出病根儿来,都只是给开一些退烧的药。刘浪写这篇稿子帮着呼吁了一下,可也没什么结果,就放下了。谁知,昨天北京一家公司突然打来电话,说在网上看到了报道,很同情不幸的一家人,他们愿意出全部的费用,让小女孩到北京去看病。
凭着多年养成的职业敏感,我不排除这家公司的善意,但借机炒作是百分之百的了,不信你就瞧着,等女孩儿到了北京,肯定有许多媒体跟踪报道的。而由我们报社出面送女孩去北京,也不失为一种炒作自己的好机会,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主编当即慷慨拍板:“来往的路费由我们出了!”并决定派一个记者跟踪采访。可刚婚完的刘浪正和老婆去了云南旅游度蜜月呢,孙燕就决定让我去。
孙燕是一番好意,想让我带着女朋友借机到北京玩一圈儿,她哪知道我的处境啊?刘艾丽我是不能带,赵婷我也是带不走的,我要去也只能单枪匹马。再说了,北京那家公司也蛮怪的,法定假日也不休?就不能往后串一串?这个时候去北京能玩得舒心吗?人猴儿多的,每个人搬一块长城砖,顷刻间,我们中华民族那个几千年的文明见证就没了;物价也猴儿贵的,若把哄抬起来的差价拢在一起,恐怕也能砌一座新长城了。可我反过来一想,我们的报纸十一期间不会停,只会变瘦,一部分人是可以休假的,但我恐怕闲不住,在哪儿不是工作呀?我还是答应了。
我们报社没有派记者到省外采访的习惯,所以这样的机会也不多,来报社5年了,我只跨省采访过一次。我也说不清准确时间了,反正是张学良先生的夫人赵四小姐去世后不久,我去秦皇岛采访刚参加她葬礼回来的她的亲侄子。那次采访,我在老人家里,和老人详谈了整整一个下午,老人讲述的一个细节让我至今还感动:他本是去美国参加姑父张学良的百年寿辰(实际上是99岁),因为签证耽搁了,没赶上,谁想却赶上了姑母赵四小姐的葬礼。他到的时候,正好是姑母咽气的时辰,当时,坐在轮椅上,已老太龙钟的张学良就握着赵四小姐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轻轻地说了一声:“她走了!”
打车路过省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时,蓝宝大厦那几条从顶层直直垂下来的彩带在夕阳中飘舞着,格外美丽。我看了看表,已经5点多了,我的心忽然怦怦地跳起来,会是怎样的一次抓捕行动呢?是抓杀人犯,还是抓贩毒者……我也激动起来,竟有了一种战地记者的感觉……
我到三元公安分局时,还差二十分钟六点呢,摄影记者已在那儿等着了。可等到六点,原计划开始的行动却又推迟了,我和摄影记者就在那间烟雾缭绕,能呛得人泪流满面的刑警队办公室里,和队员们侃大山消磨时间。至于抓捕什么人,为什么要推迟,刑警们都只字不提,我们也就没问。
差不多八点的时候,顶着个啤酒肚的刑警队长忽然进来,招呼了一声,我、摄影记者,还有两个队员就起身跟了出去。下楼梯时,我往身后看了看,除了两个队员,别的队员竟都没跟出来,我不禁纳闷:“怎么就去这两个警察呀,看来也不是什么大行动!”我就有些灰心丧气。到了院子里,我正看见拎着摄像机的一个警察上了那辆防暴警车。我看了眼摄影记者,他就会意地笑了。等我们也上了车,我却傻眼了——除了几个男性,车上竟还有十几个女性,皆是迷彩装,防弹背心,荷枪实弹。
我和摄影记者战战兢兢地在一双空位置上坐下来,车就启动了,坐在我前面的刑警队长忽然回过头来看我:“你们没见过这阵势吧?”我和摄影记者看着他,都愕然地摇了摇头。队长便又说:“她们可是我们的秘密武器,是我们局新组建的女警小分队!”“新组建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呀?”我故意很惊讶地,心里却想:该分局局长脑袋瓜子可真够灵的,又出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花样来!“组建快半年了,但一直没向外界透露,现在时机成熟了!”队长解释说。
“跟刚港片里学的吧?不如就叫女子飞虎队得了!”摄影记者忽然接过了话头儿,他话音刚落,车里的女警都咯咯地笑起来,队长也笑:“行,我看也行!”说着,他指着我右侧的一个女警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女子飞虎队的负责人,张亚玲小姐!”车里又是笑声,“她现在也是我的队副!”队长刚介绍完,张亚玲就主动伸出了友好的手:“你好!”“你好!”我抬手和她握了一下,然后她又和摄影记者握手。
我仔细打量了张亚玲一番:年龄竟然与我相仿,英姿飒爽的,不过若用眼睛剥去她那身警服,再想象着给她穿上一袭束腰长裙,也活脱脱一个美女。
“你们可别小看她们,擒拿格斗,样样精通!”队长的声音唤开了我的眼神儿,“要是不信,等找个时间,你们随便挑一个练练!”“我信!我信!”我忙点头,心里却坏笑,摄影记者也忙点头。“今晚的抓捕行动,她们是第一次执行任务!”队长又说。“是吗?!”我抑不住惊讶和兴奋。看来今晚没白跑,逮个猛料。
警车里笑声不断,气氛活跃,竟没了一点临战前的紧张,我也就放松下来。可接下来,当刑警队长仍保持着侧身回头的姿势,向我讲述此次活动的原委时,我还是被骇出了一身冷汗。
让我出冷汗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我们的行动与一起枪杀案有关,就是说,今晚要抓捕的嫌犯,手里很可能就有枪;再就是,这起枪杀案的背后,竟有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心如毒蝎的女人!
今年二月份的一个清晨,在三元区一个居民小区的院子里,一青年男子被枪击致死,此案好像在当时的报纸新闻里都出现过,我隐约有点印象。案发后,案子的侦破工作一直没有什么进展,直到最近才有了突破。令警方大吃一惊的是,主谋竟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凶手是她花钱雇用的,而她杀青年男子的理由很简单:“我爱他,他却爱别人,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队长绘声绘色讲述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联想到了刘艾丽,我们俩的关系,与柔弱女子和青年男子的关系极为相似,刘艾丽这些日子没再骚扰我,是不是也在酝酿或蓄谋什么呢?
根据女子交代的情况,警方分析后怀疑,直接行凶的歹徒,很可能是与几起悬疑命案有关的惯犯,遂决定大面积布控,以进行抓捕。但他们没想到,该匪徒狡猾之极,竟养成了不断变换藏身地点的生活习惯,连手机卡都几天一换,警方扑了几次都扑了个空。正一筹莫展时,就在今天中午,警方忽然得到确切线索:匪徒在四方区大雁屯一个朋友家落了脚。
警方先是派了两个便衣前去潜伏监视,准备等天黑后再实施抓捕行动,因为歹徒持有枪支的可能性很大,白天行动会伤及无辜村民,弄不好,狗急跳墙的他还会劫持人质,那就更麻烦了。原本是不打算让女警们参与抓捕的,但下午的时候,局长突然心血来潮,说:“把女队拉上去,训练半年了,该试试身手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
警车已出城郊,就上了高速,沿途两边都是空旷的田地,我没去过大雁屯,但既然归四方区所辖,想也不会太远。我开始和张亚玲聊天,当然不是闲聊,我问她的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女队,她也不顾忌,有问必答。她甚至还主动告诉我,女队的队员都是从基层选拔上来的,都是未婚的身体状况好的,平均年龄才24,她在里面算是大龄的了。她的话让我不禁又向女队员们扫视了几眼。
我和张亚玲聊着,队长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们忙禁声,队长接通:“什么?他出来了……那好,如果发现他有离开村子的动向,你们就摁住他,记住,动作要快,他手里可能有枪……好,随时和我沟通!”队长放下手机,车里的气氛就紧张了起来,大家都不说话了。约过五六分钟,队长的手机又响了:“……又回去了?哦……去买啤酒?好,好,那你们继续监视,等他们关灯睡觉,记住,不要轻举妄动!”队长挂断电话,所有人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车从一个岔路口下了高速,就看见前面,灯光从很多鸽子笼状的黑影里透出来,显然是一片村庄。车就在村边停下来,大家都没下车,都在等着队长发出指令,我看了下手表,已将近九时了。时间过得很慢,仿佛能听见秒针慢条斯理地滴答声,我们就这样在车上静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其间,队长和潜伏的便衣通过一个电话。十点过五分时,队长的手机又响了:“……关灯了是吧,他在哪个屋子睡的你看清楚了吗……好,让他睡一会儿,你们回来一个,留下一个继续监视……”
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便衣男子就出现在了车前,队长伸手拉开车门,他就上了车,向大家介绍了房屋在村中所处位置及布局等情况。约20分钟后,只留了司机在车里,其余人全下了车,在便衣的带领下步行进了村子。尽管大家都尽量放轻脚步,但我还是担心,会惊动哪条看家狗,疯狂地“汪汪”起来,队长显然也很担心,月光下神色紧张。但一切都很宁静,走到一处护着大半人高围墙的民房附近时,大家跟着便衣停下来,黑暗里也迎出了又一个便衣男子。
队长一个手势,男女警察都围拢了过去,队长声音很低,还不时地抬手指一指民房,看样子是在布置具体任务。队长最后的话我听见了,是一个口令:“行动!”男女警察便散开,就向民房靠近,队长却走到了我和摄影记者身边:“你们俩就跟我在一起,一步不能离开!”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向队长请战,但想到歹徒有枪,话到嘴边就咽了。
警察们已到围墙边上了,那个带路的胖便衣,手扒墙头纵了几下竟没上去,张亚玲却不含糊,一翻身就上了墙头,随后几个女警察也飞身跃上,那个胖警察最后是在同事的协助下,掀着屁股上去的,摄影记者捂了嘴,我不禁乐出了声,队长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什么?”“没什么!”我说着,却也忍不住捂了嘴,我想到了队长,就他,挺个啤酒肚子翻墙,翻一次掉下一次,不把蛋蛋摔碎才怪呢!
“相中哪个了?我给你介绍介绍!”队长忽然笑着对我说。我一愣,但旋即明白了,忙摇头,心想:“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这般的母老虎,我敢娶回家吗?我又不是武松,喝不得十八碗酒,也过不了岗,还不成天胯下受辱呀?”
有五六个男女警察翻进了墙,剩下的,包括那个扛着摄像机的警察,就在外面守侯着。我以为会发生激烈的枪战呢,可一切还是很寂静,约5分钟后,院子门被打开了,一男一女两个警察押着一个矮个儿走了出来,这时候才有嘈杂声,许多民房的灯先后亮了起来,不少窗子被推开,伸出脑袋来……走到近前,我才看清楚,瘦瘦的一个男子,竟带着副眼镜,面目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狰狞联系在一起,甚至看上去有点文弱。闪光灯频闪,摄影记者在忙着拍照。
一切就这么平静地开始,又平静的结束了,我有些失望。坐在回去的车上,困意来临,我便打瞌睡。谁知惊险的一幕马上就要发生了,这一幕使我后半辈子都落下了常做噩梦的毛病:
当车上了高速,在超车道上行驶不久,却突然间熄了火,滑行十几米停了下来,幸亏后面没有车紧随。司机重新启动了几下,没成功,嘴里便嘟囔:“真是怪了!”他正嘟囔呢,最后一排座上,戴了手铐,被两个警察押着的歹徒突然张口:“我要方便一下!”队长闻声回头看了看他,犹豫着,但还是同意了。两个警察便押着他,开了车门,却没下去,因为后方的行车道上奔驰而来一辆大货。可就在大货临近的一刹那,歹徒忽然挣脱了警察的手,飞身撞了出去……
所有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呆了,只听很沉闷的“嘭”地一声,就像一支包了棉花的鼓槌敲在了一面破鼓上,大货车车灯的余光中,漫起一片血光,如昙花一现,我似乎还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血是溅了车窗和警察的衣服的。一只人体先是横在高速栏杆上,又落在了地面。而被撞了的大货车,在几十米外才嘎然而止……
找来“120”拉走尸体,又摆脱了大货车司机的纠纷,当我们防暴警车开走后,高位瘫痪的高速公路才恢复原有的通畅。进了省城,回到三元公安分局院子里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队长坚持要请我们吃夜宵,我摇头说:“算了,吃不下去!”摄影记者也摇头,我俩就分别打车回了住处。
可躺在床上的我怎么也睡不着,那恐怖的一幕总在我眼前闪现,我很想打电话和赵婷唠会嗑儿,可又怕打搅人家美梦。就这样硬撑到了凌晨4点,我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吵醒了她。赵婷懒懒地说她还没睡够呢,我就说我刚跟警察一起搞完秘密行动回来,她就精神了,说:“真的呀?”然后就让我讲给她听,我就开始给她讲,讲到那血腥的一幕时,她忽然“妈呀”一声,说:“你别说了!”接着我就听见了她起身的动静。我就问:“你干什么呢?”她说:“你说我还能干什么?开灯呗,怪害怕的!”我就“嘿嘿”地笑了,心想:你要是在我身边多好呀,给你讲一讲恐怖故事,不怕你不往我怀里钻!
结束了和赵婷的通话,我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可努力了几次仍是失败了。那个文弱歹徒飞身撞车的一幕,忽然就变成了很多个问题,在我的大脑里转来转去:一个看上去瘦小文弱的人,怎么就去杀了人呢?而又是什么,让他选择了如此的惨烈呢?
一个杀人恶魔,他的内心也有一种精神吗?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那我告诉你,你以后不用再躲着我了,我后天就走的!”“走?去哪啊?”“你不是知道的吗?去新西兰呀!”
那歹徒“纵身一撞”的情景,搞得我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硬生生地合不上,就这样一直挺到了早晨7点,想想今天还有几千字的稿子要写呢,便挣扎想起来,但整个身子沉得像块千斤重的铁板,我只好又赖在那儿又躺了一会儿。这一躺,强烈的困意却来临了,我昏昏欲睡,正是这个时候,刘艾丽的电话就打来了。可能是怕我不接,她是用公用电话打的,声音满是伤感,听得我心生了许多自责。
刘艾丽说出她后天就要去新西兰后,我们就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你不打算为我送行吗?”“当然啊,我原本早就……”“原来你早就准备为我送行了!”我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刘艾丽打断了,她声音里竟有了嘲讽。我憋了一会儿,又说:“我请你吃饭吧?”“好呀?什么时候啊?”刘艾丽忽然无所谓的腔调。“那就……”我是想说后天晚上,却忽然想起,后天晚上我应该在北京呢,就说“明天晚上吧!”“明天晚上不行,我同学要和我聚一聚的!”“那就今晚六点,去巴蜀饭庄吧!”“好吧!”就这样,我们挂断了电话。
又没了困意,我满腹心思地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就拿起手机,想挨个给哥们儿打电话,邀请他们参加我为刘艾丽举行的送别晚宴。
临近十一的前两天,徐冬便张落着哥几个一块儿出去玩一玩,谁知,没了女朋友的方东方和没了老婆的刘大军,都没心思出去,就想在家呆几天。这样,今年的“十一扎堆游”就只好散了。徐冬却偏要攀上我,让我带着刘艾丽跟他们一家子去南戴河,我偏不去,说:“我才不跟你们已婚的掺乎呢!”徐冬就骂:“你他妈结不结婚有什么分别呀!”刘进打算带着女朋友去周庄,说女朋友想到那儿写生都想了好几年了。只有张兵不确定,因为“十一”正是忙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突然有公干。
“今天是长假的第一天,徐冬和刘进不会已动身走了吧?”我这样想着,就开始挨个打电话。徐冬接电话说:“靠,这一天来临得这么快呀!”然后就兔死狐悲地说,他们一家三口都可以光临,因为他买的是明天早上的车票;刘进却抱歉说他不能参加了,让我给刘艾丽带个好,因为他们今天下午就要动身;已开始在家里呆着的刘大军,当然是一百个愿意了;方东方却不肯利索地放下电话,一个劲儿地跟我沫叽:“你说你和刘艾丽算什么呢?一夜情吗?”我就说:“哪能啊,都多少个夜了呀?”他便说:“那倒是……”可他想了半天,他也没给我和刘艾丽的关系杜撰出个好词来……给张兵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外地,不过他说晚上能赶回来,恐怕还不会迟到呢。
我本想也通知一下赵婷的,但一想,没了女朋友的方东方和没了老婆的刘大军,眼睛正绿着呢,徐冬也是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主儿,就又改了主意。我不是在他们面前就自卑,没了自信,我总觉得——你说我这段时间和赵婷的来往也算多了吧?她似乎总对我若即若离的,让我把握不住!
穿衣起床,洗漱下楼,我还是改不了去单位写稿子的习惯。路过一个炸油条的小摊儿时,我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我才想起昨晚的饭,凌晨的夜宵,还有今天的早餐,我统统都没吃呢,便坐下来,要了两根油条,一碗浆子。很久没吃这些东西了,按理说应该有胃口,可油条刚吃了半根,我就觉得胃里有反应,就觉得眼前那碗里哪是白花花的浆子呀,分明冒着红光,我就恶心,低头一张口就呕了出来。女摊主关心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儿,有点不舒服。我在食杂店买了瓶矿泉水漱口。
到单位的时候已经9点半,孙燕竟早来了,一见我就说:“你起得这么早啊?我刚才还想给你打电话呢,怕你昨晚折腾了半夜,正睡得香,就没打!”我应付了一句:“啊,睡不着,就起来了!”孙燕便说:“那你快说说,昨晚的行动怎么样?”我就开始给她讲。讲完了,孙燕就兴奋起来:“真的不错,是篇很难得的稿子,能写四千字吧?女队组建的情况,附个几百字的小资料吧!”末了,孙燕又独自坐在一旁发善心:“怎么也是个生命啊,就那么一撞死了,也怪可惜的!”
我写稿子的时候,刘艾丽忽然打电话来,一接通她就质问我:“你就不能单独请我吃一顿饭?干吗要叫徐冬他们呀?”我忙撒谎:“不是……徐冬早晨给我打电话,我就跟他说了你后天出国,他也非要给你饯行,我寻思着,既然他来了,也不能拉了别人哪?那就都凑一块儿聚聚也行……”“要聚你们自己聚啊,反正我不去!”刘艾丽忽然使起了大小姐脾气。这还真让我犯难了,晚上哥几个到齐了,却不见刘艾丽,那我的面子往哪搁呀?我回头看了看,孙燕的坐位空着,我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我开始跟刘艾丽说软话:“我早想好了单独陪你的,等吃完晚饭,那时间不长着呢吗?”女人真是好哄,我这一句话就把刘艾丽哄乐了:“你想得美!” 她嗔怪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开始写的时候还挺精神,可稿子写到后来就犯了困,写的速度就慢下来。在稿子里,歹徒那“纵身一撞”被我定性为:畏罪自杀!当然,写到那儿时,我打电话给三元公安分局那个刑警队长,沟通了一下,他却在电话里反问我:“就是畏罪自杀,不是畏罪自杀是什么呀?!”好像我说他有责任了似的。
孙燕是午饭时间回到办公室的,叫我同她一块儿下去吃饭,我就说你给我带俩包子上来就行了。狼吞虎咽吃包子,喝凉白开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还没给巴蜀饭庄打电话订房间呢,就翻出电话本,拨了电话。直到下午5点半时,我才完稿,孙燕已去开编前会了,我把稿子存在我们内部网她的文件夹里,就下了楼。
打车到了巴蜀饭庄,那帮狗日的却一个都没到呢,坐在包房里看菜谱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身在的房间有些似曾相识,想了想,才想起来:我从编辑又脱变回记者时,我带着毛毛,不正是在这个房间请大家吃得饭吗?还有聂云也在场呢,也正是那天,大家知道了方东方的女友与他分了手。就这么个曾光顾过的房间,竟一下子让我想起了三个女人,而其中两个曾跟我关系密切。
“聂云现在怎么样了呢?”我想着,便看着菜谱,一个一个地向已凑到跟前的女服务员点了六个硬菜,这样等人都到齐了,就可一边吃一边再点一些菜了,能节省不少时间。
张兵竟是第一个到的,风尘仆仆地,一进门就说:“哎?我以为就差我了呢,急得我连洗个澡都没顾上!”我说:“那你就去洗手间洗把脸吧,跟抹了一层灰似的!”张兵说:“是吗?!”就转身出门去了洗手间。不大一会儿,徐冬就来了,还真带了老婆和孩子,后面跟着刘大军和方东方。我和徐冬的女儿已经好久没见了,都生分了,徐冬让她叫我叔叔,她却说什么也不叫。
我点的菜都上桌了,刘艾丽才来,让我吃了一惊的是,她竟然还带了赵婷,两人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打扮的,一进房间,整个屋子顷刻间就亮了起来。果不其然,方东方、刘大军、徐冬,眼睛都瞪得跟灯泡似的看赵婷,连张兵眼睛也不眨了。徐冬的老婆桌子底下踢了他两脚,可这厮还是没脸。我真想冲过去,挨个给他们一个大耳光,然后再把他们的眼珠子抠出来,扔在脚底下当泡踩。
徐冬的老婆没见过刘艾丽,我起身给介绍了一下,也干扰一下男人们的视线,可我偏不介绍赵婷,刘艾丽白了我一眼,给大家做了介绍。徐冬让女儿唤刘艾丽和赵婷两个人“阿姨”,她也是噘着嘴没叫。
大家刚动了筷子,刘艾丽却起身出了房间,我以为她去洗手间了呢,可却去了好长时间,回来时,拎着满塑料袋的小食品,塞给了徐冬的女儿,刘艾丽说:“这回该叫我阿姨了吧?” 徐冬的女儿就乖乖地叫了一声,刘艾丽说:“再叫一声!” 徐冬的女儿便又叫了一声,大家就笑了。
吃着,喝着,聊着,免不了谈到“刘艾丽去新西兰”和“十一长假去旅游”的话题。刘艾丽对徐冬的老婆说:“我也听朋友说,南戴河比北戴河好玩多了,要不是后天就走,我还真想和你们一块儿去呢!” 徐冬的老婆就说:“得了吧,新西兰不比南戴河好啊,要不咱俩换换,你去南戴河,我去新西兰!”满桌的人就又都笑了。接下来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的,一会儿这个说:“等你在新西兰混到了绿卡,想办法把我也弄过去!”那个说:“听说在新西兰生孩子,政府都抚养,你到了新西兰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有时间我跟旅游团过去,几天时间不就够了吗?等新西兰政府帮我把孩子养大了,让他来中国不一样吗?”刘艾丽知道大家是在开玩笑,就都点头应着。他们调侃刘艾丽的时候,我倒不在意,可我看不得他们与赵婷轮番亲近,看着徐冬或方东方或刘大军与赵婷说笑的时候,我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气得我连不时袭来的困意都没了。
啤酒灌了两瓶下去,我便涨得下身有了感觉,就起身去洗手间,方东方竟也跟了出来。在洗手间一起方便的时候,方东方忽然说:“方舟,那个叫赵婷的女孩不错呀,怎么样,给哥们儿介绍介绍!”腾地一下,我心里一股火就上来了,我强忍者想了想:算了,不知者不怪,这厮多时没女伴了,正渴着呢,可以理解。“我也不怎么熟!”我看着方东方。“那你有她的手机号吗?给我!”方东方锲而不舍。“没有,面都没见几次,我哪有她的手机号啊?”我摇头。“哦,那算了,我自己向她要吧!”方东方嘟囔了一句,他这话让我心惊肉跳的。
便后洗手时,我猛地捧起两捧水来冲在脸上,方东方就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有点喝多了。方东方就讥笑我:“切,至于吗?”
频频举杯,不大一会儿,我又下身告急了。大家都说喝啤酒走肾就爱上厕所,可我喝酒有时爱上厕所,有时几乎不用去厕所,也就是说,我喝酒有时走肾,有时不走肾,基于这种理论,我总怀疑自己的身体构造有问题。在在洗手间刚提完裤子的时候,刘大军就进来了,一边解腰带一边说:“方舟,那个叫赵婷的女孩不错,怎么样,给哥们儿介绍介绍?”怎么都是这套X嗑啊?“你呀,晚了!”我冷冷地。“晚了?什么晚了?” 刘大军愕然。“人间方东方已经托我给介绍对象了,你不晚了吗?”“啊,呵呵,行,我婚了,他还没婚呢,我让他了!”
“哎?聂云现在怎么样了?”我在门口等着刘大军,故意漫不经心地问。“不知道,听说去上海了还是去北京了,我也不太清楚!”正提裤子的刘大军有点反感地说,他显然也很奇怪我会有此一问。
和刘大军出了洗手间,在走廊里正撞见徐冬,他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骆驼,那个叫赵婷的女孩不错呀,怎么样……”我刚想打断徐冬的话,刘大军却抢先了:“就你?靠边站吧,人家方东方要处女朋友呢!”徐冬愣了愣:“是吗?行,都是哥们儿,我发扬风格,让他了!”我攥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地,心想:这两个狗X,咋都这么无耻呢?!
回到包房,正赶上方东方和赵婷两个人交换联系方式呢,从赵婷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来看,她好像还很乐意,我眼前一黑,差点没闷过去……
出了巴蜀饭庄时,已经是深夜了。我忽然拽了一下走在前面的赵婷:“赵婷,我送你们俩回家吧?”我有这举动时,一旁的刘艾丽就拉下脸来,脸色很难看。赵婷显然也看出来了:“不用,不用,你和艾丽姐再找个地方玩一会儿吧,我……”赵婷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身后的方东方却突然插话:“就是,都快天各一方了,还不珍惜最后的时间?我送婷婷回家,你们去哪玩一会儿吧!” 方东方竟脸大地唤“婷婷”唤得亲昵。
就那样,我很无奈地看着赵婷跟着方东方上了一辆出租车。
当我和刘艾丽也钻进一俩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时,我没好气地说:“黄山路!窈窕女子会所!”可话说完,我忽然想起来,就在不久以前,也是我和刘艾丽坐在出租车里,当时,我向出租车司机说的好像也是这句话。
生活有时真的很幽默。
火车跑进北京城的时候,已经暮色沉沉了。我仍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个中铺上,心绪杂乱。怪病女孩和母亲显然是第一次来北京,坐在各自的下铺上看着窗外,唧唧喳喳地好奇个不停。我没有理会她们的兴奋。
前晚,我和刘艾里坐在出租车上,我心里念叨着:“赵婷跟方东方走了!”接着大脑里就一片空白,我就那样发着呆,竟支持不住了困意,头一歪,枕在刘艾丽的肩膀上睡着了。当刘艾丽拍醒我的时候,出租车已在小区里,就停在我住处的楼下。一起上楼时,刘艾丽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颓废呀?”我说:“昨晚没睡好!”她就笑了,说:“你昨晚肯定没干好事!”我没再搭理她。
洗漱完毕,宽衣上床,已脱得一丝不挂的刘艾丽说什么也不同意我穿着遮羞的那块布,便强行给扒了下来,然后她就逮哪儿亲哪儿,我还哪有兴致啊?躲闪着推开她:“真的,我实在是太困了!”刘艾丽有点生气,但旋即她的脸色又变了,很体贴我地说:“:那就让你睡一会儿吧!”说着,她躺在床上伸出了一条手臂,显然是想搂着我。我顺从地躺在了她的臂弯里,把脸就贴在了她的奶子上,我忽然感觉她有点像母亲。“赵婷现在会不会也和方东方躺在一张双人床上,方东方也这样躺在她的臂弯里,脸贴着她的奶子呢?”我这样想着,心里就万念俱灰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反正做了一个很奇怪地梦。我梦见方东方和赵婷正坐一个美丽的花园里谈情说爱,怒火中烧的我就拿了把刀出现在他们面前,方东方吓坏了,拉着赵婷就跑,我一直追他们到公路上,眼看就要追赶上了,方东方忽然就变成了那个瘦小文弱的杀人歹徒,拉着赵婷的手一起向行驶来的车撞去,我的面前就泛起了一片红光……我惊叫着醒来,便把刘艾丽吓醒了,她忙起身拉开灯,脸上神色慌张:“怎么了?怎么了?”我喘息着,脸色一定很难看:“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刘艾丽就笑了:“你可吓死我了!”然后她搂着我亲了一下:“别怕,有我呢!”
刘艾丽又开始对我浑身上下亲啊吻的,我没有反抗,就静静地躺在那儿,心里还怦怦跳着,任她给我洗口水浴。开始我倒没什么反应,可忽然间我就觉得被烫了一下的热了起来,原来她已含在了嘴里。
我第一次看到了刘艾丽如此得面目狰狞,她就像一条疯狗一样骑在我的身上,两只奶子上下剧烈摆动着,那根根长发,就无情地抽打在她的脸上……一切都风消雨歇后,躺在我旁的刘艾丽忽然问我:“方舟,你是真的不喜欢我,还是有别的顾虑?”见我没吭声,她又说:“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喜欢我不?你若喜欢我,我就不走了!”我看着她张了张嘴,可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我能说什么呢?这话应该让我怎么说呢?说喜欢,那我的后半辈子恐怕就“死翘翘”了,说不喜欢,可刚和人家合合过,何况人家马上就要去国千里万里了,这个时候伤人家,那也太不是人了吧?朦胧一句吧,那就更要命了,要知道,在还崇尚古典美的中国,什么东西一朦胧,热情就会燃烧到极点的!
看着我为难的样子,刘艾丽无疑很失望,她勉强笑了笑,说:“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说真的方舟,能和你有这么一段儿,我觉得很幸福!”说着,她抬起身来,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刘艾丽的话和她的吻,让我突然间很感动,我也太起身来,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算是回报。
刘艾丽是上午九点的时候,接了同学一个电话走的,她和同学约好了的,要一起去逛街,好买一些出国后的备用品。走之前,刘艾丽特意向我要了QQ号和EMAIL,说她出国后我们要常保持联系,我点点头,要起身送她,她说不用了,你再睡一会儿吧,又不是生离死别。
一直躺到了十一点,我才穿衣起床。坐在那儿心里却空荡荡的,我忍不住拿起手机,给方东方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纯属试探性的:“你小子,怎么样,昨晚拿下了吧?”方东方却跟我装迷糊:“什么呀?什么拿下了?”“你他妈别给装灯,我是说赵婷!”“啊,啊,你想哪儿去了,我是那样人吗?我可是正人君子,我就是送她回家了,一个手指头都没碰!”“得了吧,你看上去像个老实鸟,可蔫儿不动的比谁都坏!”“哎?你可别侮辱我的人格呀?不信你自己问他呀?”
方东方这个书呆子一直都开不起玩笑的,竟有些急了,我也就笑了:“看你狗急的样,我不是跟你闹着玩儿吗?你们初次见面,可能吗?”“那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昨晚就是没下去手,我要带他来我住处,她肯定会同意的!”方东方又不服气起来。“真的?你那么自信呀?”我讥笑。“当然,我觉得她对我也有好感,我约她后天一起去蓝宝的,她犹豫都没犹豫就答应了!”方东方得意地说……方东方的这句话,让我心里又嘀咕起来:“赵婷对他真的有好感?不会吧?”“她竟答应了和他约会,这一回生二回熟了,那他们会不会……”我不敢往下想了。我又一天没得安生。
火车快进北京站时,徐冬忽然给我打来电话,开口就骂,说他才看见我们昨天的报纸,说有这么好的抓捕行动怎么不叫他一声,你忘了资源共享了?我就说是主任孙燕的私人关系才跟警方一起合作的,叫上别家的媒体不好,他便说:“得,我也不听你的马后屁了,记着欠我一顿酒就行了!”我说:“靠,你想得美,浪费我长途电话费你怎么不说呢?”徐冬来了句:“活该!”就挂了。
火车还没停稳呢,就看见男男女女的一大帮记者往车门这边跑,长枪短炮,又是摄像机又是话筒的。我把一束鲜花递给小女孩,让她抱着,这是我们和北京方面约定好的见面“暗号”。我对母女俩说:“我先下去,然后你们再下去!”说完,我就挎着单位特意为我此行配备的笔记本电脑和数码相机下了车。
车门口,记者们已经围了一个圈子了,只留了一个残缺的口供旅客行走。我二话没说就挡在了一个摄影记者面前,我也端起家伙摆好了姿势,这厮在后面便嚷嚷:“哎?哥们儿,让开点儿!”我头也没回就扔了一句:“你不会换个地儿?”他没来得及和我分辨,因为怪病女孩儿和母亲已走下了火车。
也捧着鲜花前来迎接的公司人员,与怪病女孩母女一起,在镜头前露足了脸儿后,那个高个的留着披肩长发的女人,便笑着向我走过了,她30多岁的年纪,嘴角下方像毛主席似的长颗痦子。“你是方舟吧?我是袁泉!”女人热情地向我伸出了手。“你好,你好!”我忙把数码相机交换到另一只手上,也迎了上去。来之前我们通过电话的,她是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她那个公司是搞儿童商品开发销售的,电话里我就知道她是个性格很开朗的人。我脸上笑着,心里却想:先占个便宜再说!“袁姐,我在北京就全权由你负责了!”握着手,我说。“好啊,呵呵,保管丢不了你!” 袁泉的笑声很爽朗。
我和怪病女孩母女俩,还有公司的几个人上了一辆面包车,其他的记者都上了另一辆面包车,我们的车做先锋,就开拔了……车在建国门外大街上行驶着,我们的目的地是国贸附近的一家还算有档次的宾馆。怪病女孩母女看着车窗外,袁泉热情地给她们讲解着,我也看着车窗外,不知为什么,虽然我来北京的次数不多,但我每次来都有一种回家的亲近感。就像一个满眼温情的母亲,张开双臂盼着她在外漂泊的孩子归来,而我终于回来了。
记得是九三年吧还九六年,反正有一次我在北京南站下了火车后,就坐上了一辆公交车。大热的天,车上又挤得密不透风,可那个已满脸汗水的乘务员大姐仍热情不减,搀老携幼耐心有加,每每报站也是一丝不苟,让我突然间就有了一种见到家人的感觉。事隔几年后,电视上宣传全国先进,其中有一个公交战线上的女模范李素丽,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面熟,想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想起:她不是那个乘务员大姐吗?
到了宾馆,我钻进早已为我定好的房间,反锁了门,开始写“怪病女孩抵京受到热烈欢迎”的稿子。十几分钟前,袁泉告诉我们晚餐六点开始,并说:“你们先写个澡,休息一会儿!”可那些记者就像苍蝇似的,堵在怪病女孩母女俩的房间门口,问这问那地“嗡嗡”个没完,我就避开了,可想想自己的身份,我便又笑了。几百字的消息稿很快就完成了,连同数码图片都发到了主任孙燕的邮箱里。又在床上静躺了一会儿,我抬手腕看了看表,离吃饭还有半个钟头呢。“先冲个热水澡吧!”我起身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我的热水澡刚冲到一半的时候,我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我就那样光着身子去接了电话。是张小月打来的,问我到了吗,住哪儿了,我就告诉她了具体位置,她要来接我,我说不用了,还是我自己赶过去吧,她就说:“那你先做地铁到军博,那儿有许多车到西客站的,到了西客站之后……”说了半截,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是公差吗,可以报销吧?”我说:“那当然!”她笑了,说:“那就甭费这劲了,你就直接打车来吧!”
我是昨天下午与张小月取得联系的,忽然想起省电视台还有张小月一个“闺中密友”,我便拨了总机过去,该密友却没在,但要了她的电话,从她那儿又要了张小月的新手机号。我这位前女友接电话时的吃惊相可想而知:“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我当时很得意:“当然了,你以为你能跑出我的手心呀?”张小月便解释;“说什么呢,我不是知道你的手机号吗?有事我会打给你的!”她得知我要公出去北京,反应竟很冷淡,只说去了请我吃饭,半点喜悦都没有,这让我很生气,便觉得打了这个电话多余。所以挂了电话我就决定:等到了北京,我才不去见她呢!
可张小月既然又主动打来了电话,那我还是给她一个面子吧。我又重新钻进卫生间,把剩下的一半澡洗完,然后就穿了衣服给袁泉打电话。袁泉一个劲儿地客套,说是接风宴,他们老总要过来相陪,特意想见我呢。我心想:得,就别虚套了,你们满嘴京片子,哪瞧得起俺这外地小记呀?嘴里却说:“我和朋友早就约好了,麻烦您跟老总解释一下,实在抱歉!”出了宾馆,我就打车直奔西客站。北京出租的计时收费,我以前就已领教过,那蹦的哪是字儿啊?分明是心跳,若不是公款消费,若不是我心脏功能良好,恐怕这出租车真要变成急救车了。
张小月遥控指挥着,我打车一直到了她私人公司所在的大厦楼下,她下楼接我,我们就一起坐电梯到了七层。一个约有30平米的房间,安放了两排隔断座位,还有一张沙发,一个老板台,这就是张小月的传媒公司了。却不见员工,想是下班了。张小月说这个办公地址是新租的,以前在央视附近。我正环顾着,突然“喵”地一声,窜出一只大花猫来,骇了我一跳,张小月便咯咯地乐了,说她养的,不常回住处,就带来公司养,我想起来兜子里还有在火车上没吃的火腿肠呢,就拿出来喂它,它倒不客气,扑过来就吃。
一边喂猫,我一边问张小月:“你们公司多少员工啊?”张小月就说我挖苦她,说:“这么大点儿地儿,能坐多少员工呀?十几个呗!”“怎么没看见摄像机、编辑机什么的?”“我哪买得起呀?现用现租!”“那你这个传媒公司主要做什么呀?”“主要是人物访谈,对象是成功的企业经营者,做了片子卖给电视台!”“哦……”我们这么一来一去地聊着,我也就了解她现在的营生和状态了。
酝酿了半天,我终于问张小月:“你男朋友做什么的?”张小月忽然瞪了大眼睛看我,然后说:“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呀?”她这一招儿倒让我弄不清虚实了,她现在到底有男朋友没有啊?她不肯说,我也不好再问。“我找了两个老同学一块儿吃饭,一会儿见到他们,可不许你提咱俩以前的事!”张小月却又忽然说。她的话让我又生了气,心想:不单独请我吃饭,找了两个老同来倒也罢了,还不让我提过去,难道我们的过去见不得人吗?但又一想:我们都已这般地步了,过去那些烂事儿提不提的也没啥必要了。
张小月是接了同学的电话后,喊着我下楼的,她的两个同学都已到酒店了。我以为出了楼门就要打车的,可张小月却说不远,步行五分钟就到。果然走了不远,就看见一个巴蜀风味的小酒馆,看上去不大,但店面装修得却很讲究。张小月介绍说,别看酒店小,菜肴的味道却很不错,她和同学常来小聚。我们径直走了进去,小店没有包间,满大厅热热闹闹的食客,倒也别有一番情趣。一张干净桌面旁的两个男人,见了我们忙站起身来,张小月就给我一一介绍,模样有点像巩汉林的那个瘦子姓张,国家部委一小职员;那个脸色黝黑,身材魁梧的,不用介绍就知是山西人,开口便是浓浓的陈醋味,他姓白,与我算是同行,杂志编辑。
我们点了五个菜:泡椒鸡爪、水煮鱼、麻辣小龙虾、炝炒莲白、酱香牛柳。凉热搭配,炖炒皆备,荤素相宜,确实都很合我的口味,我本就喜欢吃川菜的。又要了普装的燕京啤酒,我们就开始举杯动筷儿。开始两人还客气地跟我聊着,后来就和张小月一块儿忆起了同学往事:那个女班花先是跟了张三,后来又被李四撬去了,听说现在又离了婚;寝室那个小五,整天盼着能找份好工作,终于如愿了,却突然被查出了癌症,死了……云云。我听得兴起,就忽然插上一句:“你们都是大学同学吗?”被打断的张白二人愣愣地看着我,张说:“不是,我们都是作家班的同学!”白说:“怎么,你不知道啊?”说完看向张小月。“作家班?”我也看向张小月。张小月却忙端起酒杯:“来,喝酒!”
“这丫头原来还是个文青呀,她竟没向我兜过实底儿,她身上还有多少事是我所未知的呢?”我正合计着,我的手机就响了,竟是刘艾丽的号码。我是穿过热闹的大厅,到酒店门口接的电话,刘艾丽第一句话就问我:“你在北京吗?”我说:“是呀!”她就说;“我在首都机场呢,一个小时后转机去新西兰!”我就说:“是吗,那我去送送你呀!”她便笑了:“不用,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你来不一定能赶上的,我就想问问你在不在北京!”其实我也就是客气。
席终人散,和张白二人道了别,与张小月往她公司的方向走的时候,我们都一声不响地沉默着。她的住处也在那个方向吗?我想她应该带我回住处的,因为她公司里的那张沙发只能睡下一个人。走着,我忽然开口:“你还上过作家班呀?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呢?”“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呀?”张小月冷冷地,顶得我又没了言语。走到她公司所在大厦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身来看着我:“方舟,公司里就一张沙发,我就不留你了!”这已是最直接的逐客令了。“我就是送送你,也没想留在你这儿!”我故作无所谓的笑着,然后讪讪地抬手招了辆出租车。
坐到车里,我的心凉得就像那寒冬里还挂在枝头的柿子。我才明白,张小月对我的“热情款待”,只不过是出于礼貌的应酬。
我和张小月的关系,不管是否完美,都应该画上句号了。
我想我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可提到“心理医生”这个词儿,我就感到困惑,他们真的能洞悉我们的内心,医治好我们的心患吗?
我曾听一个自称心理医生的人讲故事,说有一家三口,上高中的宝贝儿子学习很差劲,这成了父母最大的心病,为帮助儿子,他们特意精挑细选,找了个女大学生给儿子做家教。在女大学生的精心辅导下,儿子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父母格外高兴,但他们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女家教的靓丽清纯。儿子喜欢上了女大学生,女大学生竟也喜欢上了自己的学生,当父母察觉时,她们的爱情已如火如荼了。父母又为此忧心起来,便找到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的故事没讲完就让我打断了,我喜欢这样,留足了想象的空间,现实就将变得很美妙!
两人都处于青春期,彼此相爱再正常不过,而且男孩并没因此耽误学业,反而大有长进,我总觉得这是件好事。若真的给个理由拆散他们,那为什么要找一个蹩脚的心理医生呢?其实女大学生已经是一个很高明的心理医生了,难道不是吗?她使一个笨小孩儿变得聪明起来。
是的,我做了噩梦了,凌晨四点多就被骇得醒了过来,还是那个撞车歹徒的影子总在我的梦魇里晃。也不知道我哪根神经这么脆弱,被刺激了一下,就不肯安分了。总做噩梦我倒也不甚担心,我只担心它会变成导致我精神分裂的隐疾,我可不想在精神病院里度过残生。
我就那样躺在宾馆的床上睁着眼睛,没再睡去,我开始胡思乱想。我想到了昨晚的张小月,想到了刘艾丽,想到了赵婷。想到了赵婷的时候,我的心就痛了一下:“今天是方东方和她约会的日子,他们去蓝宝大厦干什么呢?是去玩儿呢还是去购物呢?恐怕是也玩儿也购物吧!”我甚至想象到了方东方和赵婷快乐追逐的情景,我就不愿想下去了……
早七点的时候,我房间里的电话忽然响了,正发呆的我被吓了一跳,我拿起来——是前台服务小姐通知我去吃早餐。我下床进卫生间里拧开了水龙头,刚洗了把脸,我忽然又想起:还不如冲个澡呢!我又关上水龙头,拧开了淋浴喷头。
到了楼下餐厅,袁泉陪着怪病女孩母女俩正吃饭呢,看见我,老远地就摆手,我走过去坐下来,一个女服务员就走近我,问我要什么,大米粥、小米粥还是牛奶,我见桌子上已摆了五六碟的小菜还有咸蛋,便来了胃口,说:“给我来碗小米粥吧!”女服务员转身离开,袁泉便问我昨晚睡得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她接着又客套,说:“昨晚的饭桌上看不见你,老总批评了我办事不利呢!”我就又忙说抱歉话。
女服务员把小米粥端来了,我吃了一口,挺香的,我已经好久没吃了,我一直以为它是孕妇专有的奢侈品,所以很少碰它。一边吃一边聊,袁泉就向我们说了今天的活动安排:他们已和北京某著名医院约定好了,所以先去医院给怪病女孩做检查,如果该院专家当场诊断出了病因,那就听从医生的安排,是住院还是如何,如果当场还不能确诊,需要另行确定时间邀众多专家会诊,那检查完后就带怪病女孩母女俩去***、长城等景点玩一玩。袁泉说完后就征求怪病女孩的意见,女孩不好意思地直往母亲怀里躲,母亲便说了话:“给孩子花钱看病我们就很过意不去了,还要带我们逛景点,那得花多少钱哪?”袁泉没回答女孩的母亲,却转过脸来看我,我就笑了:“反正都是你们消费,你就看着办吧!”袁泉也笑了。
我们坐上面包车去医院,却没见那一面包车的记者,想是已在医院等着呢。果然,到了医院就见那辆面包车在停车区里停着,周围站了一大堆的记者,我们下了车往门诊大厅走出,他们便呼啦一下子跟了过来,就在他们的簇拥下,我们进了门诊大厅。趁着袁泉及怪病女孩和母亲进了专家诊室的时辰,我到医院大门口转了一圈,扫了眼门口那个报刊亭,很多报纸都报道了怪病女孩进京就诊的事,有的还上了头版,没上头版的也都做了导读。
楼上楼下折腾,怪病女孩做了多项检查,包括仪器扫描和体液化验,差不多中午时分,苦着脸的母亲拉着怪病女孩,同袁泉一起从专家诊室出来,记者们呼啦地迎了上去,我也走上前去。看着大家,袁泉摇了摇头说:“专家怀疑她体内有瘤体,但还不确定,需要专家组进一步确诊!”对这个结果,我倒没感到意外,别以为省城的医学专家不行,京城的医学专家就牛X,哪儿那么容易呀?袁泉说完又看着怪病女孩:“那下午我们就去逛景点,***和长城你只能选一个,明天再去另一个!”怪病女孩想了想,说:“我想去长城!”
我们在一家快餐店草草吃了快餐,就直奔八达岭长城,只有三家媒体跟了去,另外的见一时也不会有结果,就打了退堂鼓。正值旅游黄金周,闭着眼睛都知道,来八达岭长城游玩的中外游客海了去了,袁泉派那个小个子司机排队买票,整整买了一个半小时,秋老虎也咬人的,太阳就那么晒着,本就提不起精神的怪病女孩,脚还没粘长城砖呢,就完全打了蔫儿了。爬长城爬到一半的时候,怪病女孩就说累了,想回去,袁泉便耐着性子顺她说:“那就回去吧!”
我们转身正想往下走呢,一个头发皆粘成了薯条状年轻女记者忽然阻止:“等一等,给你们拍张合影好吗?”女记者指挥怪病女孩和母亲站好,又让袁泉也站了过去,一个男记者便端起了相机,可还没按快门儿,女记者有说“等一等!”然后就向我走过来:“你是记者方舟吧?你也配合一下好吗?”“当然可以!”我笑着站到了袁泉身旁,心想:从记这许多年,净让别人露脸了,今天咱在北京露露脸,让首都人民也相相面!女记者喊了声:“OK!”男记者按下快门儿,我的笑容就凝固了。
回去的路上,女记者是跟我们坐了一个车的,我们正聊得热乎,方东方就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这个电话纯是一种炫耀,头一句话就说:“方舟,我和赵婷今天玩得很高兴,一起吃了饭,她还到我住处坐了一会儿呢……”方东方的话让我大惊失色,我们结识这么长时间,她还没光临过我的住处呢,两人都独处一室了,你想想……我大脑混乱,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应付方东方的,我只记得方东方最后说了句:“得,不浪费你长途话费了!”就挂了。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女记者问我发生什么了,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
回到宾馆我打开电脑,今天发回的关于怪病女孩的消息,分量应该重一点,篇幅也就长一些,可我方寸已乱,还哪有心思写稿子啊。但没心思写,也得写,要不怎么交差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把一篇新闻跟踪报道写完了,但思维错乱的结果,连我自己读起来都觉得逻辑有问题。我也管不了这些了,就连同图片一起发了回去。
袁泉刚给我打完电话,让下楼吃饭,主任孙燕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方舟,你今天怎么搞的?稿子写得那么乱,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呀!”我支吾地,就编了瞎话:“哈,北京太干燥了,来北京的人又那么多,空气里呼出的全是二氧化碳,我也不知道是有点脱水还是有点缺氧,反正很不舒服,心烦意乱的!”孙燕竟真信了:“是吗?不至于吧?那行,稿子我给你改改吧,你多注意身体,多喝水,街上不是有氧吧吗?有空闲就多去几趟,等回来我给你签字报销!”
夜里我还是做了噩梦,一个接着一个的连环噩梦,一会赵婷和方东方的,一会赵婷和歹徒的,但我竟然没有骇醒,想是做噩梦做习惯了吧。早晨七点的时候,通知吃早餐的电话把我吵醒了,两只眼睛很艰难地才睁开。我一夜没醒,可也没休息好。
天阴着脸,但好像不会流下泪来,就一辆面包车拉着我们赶往***。路过东长安街的一个报亭,我让司机停了一下,下去买了女记者所效力的那张报纸,坐回车上翻了半天,终于在第八版找到了我的影子,黑白的,我咧嘴傻傻地笑着。和我坐在一起的袁泉也忙伸过头来看:“恩,我还行……好像把你拍胖了!”我笑了:“是,是有点儿变形!”袁泉却忽然说:“那姑娘怎么样?正点吧?”我就愣了:“什么姑娘呀?”袁泉就指着报纸上女记者的名字。我就笑了:“还行,可……我可没那意思!”“喜欢就追呀!”袁泉说完,又附在我耳根子上小声说:“我同学也是记者,你们当记者的都挺色的!”我瞪大眼睛看她,她笑着,没想到她开朗到了这般程度。
站到***广场上,怪病女孩就兴奋起来,课本上读过,电视上看过,今天却身临其境了。赶过来的记者没几个,拍了照片,便向袁泉了解医院方面的情况,袁泉告诉他们:“还在等医院会诊的通知,相信不会太久,就这一两天吧!”他们就又走人了。我正纳闷怎么不见那个女记呀,就老远的见她和那个男摄影记者走了过来。
男记者母女俩拍照,女记者就直奔我来了,我笑着扬起手里的报纸,刚想说:“看你们把我美化的?!” 女记者却抢在我前头开了口:“方舟,我们主任要找你呢!”我愣了:“你们主任?找我?”“是呀!”女记者边说边掏出小本子来:“你手机号多少?”我就告诉了她,她记下来。“你等一下!“女记者说着,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拨号,显然是通了:“主任,是我……对呀,要来了……他呀,就在旁边呢……好!”女记者忽然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接过手机时,有点儿发蒙,电话里的这位主任姓什么,叫什么,是男是女,我一无所知啊!我把手机贴在了耳朵上:“主任你好!”手机里突然咯咯地笑起来:“方舟,你听不出来我是谁呀?”她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可还是对不上号。“是有点儿耳熟,您是……”我疑惑着。“呵呵,我是你的老同学艾红呀!”我脑海里“刷”地就闪现了一个梳着五号头的亭亭玉立的女高中生形象,我一下子也兴奋起来。
她不就是总示人以青春明快的超级校花艾红吗?她不就是成天大妈一样唠叨我们的老班长艾红吗?她不就是偷偷往我书桌里塞苹果的那个怀春少女艾红吗?
艾红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那届一共有三个考进京的,她就是其中之一,她考的是北大。我曾听哪个同学交代过一嘴,说她毕业时交了5万块钱“留京费”就留北京了,先是到国家经贸部门工作,后来又调进了一家报社。虽然记忆还鲜活,但没人提起,我都快把她忘了。没想到此时此地竟然“意外遭遇”,怎不让人徒生感慨,欣喜万分?
关于苹果的故事,我从来没向外人提起过,是我不愿提起。因为那是我们俩之间的一个青春小秘密,让外人知道了便不美好了。不过趁我此时高兴,忘乎所以,我就讲给你们听一听吧:
就在那个已嫁作商人妇的女生摸了我的手,我坚决要求调换了座位之后,一天进了班级,就发现自己的书桌里有两个红苹果,我诧异地以为男同桌放错了,便问他,他却摇头否认。既然不是,那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给了同桌一个,自己留一个,分而食之。几天后,走廊里遇见艾红,她忽然笑着问我:“苹果好吃吗?”当时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竟是她送的!我早就对艾红心生爱慕了,试问全校男生,谁又不对她心生爱慕呢?只不过那时我思想保守,还不开化。我以为艾红会有进一步举动呢,但没有。因此这件事就成了我们俩间唯一的隐私,她知我知,心有灵犀似的。
都考上了大学,我们起初还有联系,后来相互间就杳无音讯了。
“你晚上五点能回宾馆吗?”艾红在电话里问。“我呀,应该能回去!”我说。“那好,五点我准时去接你,请你去全聚德老店吃烤鸭吧?”她话里还带着征求。“行啊,老班长面前,我哪有选择的余地呀?”听我这么一说,她就笑了,说:“你怎么还那么乖呀?!”
我把手机还给女记者时,她看着我鬼鬼地笑,我问她笑什么,她说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我和她们主任还是老同学呢。我就说你小孩家家的,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她就嘴瞥成了大瓣橘子:“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说着递给了我一张名片,说上面有她的QQ,可以加她。她是想讨好我,在主任面前说她的好话,还是想别的什么?
我一时没明白她的动机。
方东方没能拿下赵婷,白忙活了一场,这让我很快意。
我掌握这个令人惊喜的动态时,已近晚上10点半了,我正躺在北京开往省城的火车上,报信人就是方东方自己。电话里他很哀伤,我能想象出他那张清瘦的戴着近视眼睛的沮丧的脸,他说:“你说她怎么会拒绝呢?我觉得她对有好感的,我想主动一些,把关系确定下来,就给她打了电话说喜欢她,可她却说我们俩不合适,你说她会不会在故意考验我呀?”我说:“不知道。”他说:“你说她到底怎么想的呀?我都快疯了!”我说:“这我可不清楚,女孩的心思谁能猜得出来呀?”他说:“方舟,你有经验,帮哥们儿出个主意!”我说:“我有狗屁经验哪?这种事还得你自己来!”他就嘟囔:“那,那我还是找徐冬吧,他这方面经验多……”他的声音已带哭腔了。
放下手机我就开始乐,从心里往外乐,但我也有点担心,这厮若真找了徐冬,徐冬那厮鬼点子可多着呢,别给他出了什么馊主意!
乐着,我就忍不住想给赵婷打电话,这么晚了,人家该睡了吧?管她呢,我就开始拨号,可还没拨全呢,就有电话打了进来,陌生号码,我就接了,竟是那个村主任后选人王风,王风先问我睡没睡觉呢,然后就喜气洋洋地告诉我,他终于选上村主任了,是乡里内部人刚透露给他的,明天就会公布,说他也想把这个喜讯告诉徐冬和我,可徐冬却关机,打我的却通了,说哪天有时间再聚一聚,乐一乐吧。大晚上的,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不过我也心情好,就逗他:“这次你可要安排档次高点儿的地方,别总找那个小破歌厅糊弄我们!”“成,那成,你放心吧!”王风笑着挂断了电话。
拨通了赵婷的电话,她还没睡,说刚看完一个电视剧,正准备睡呢,问我还在北京吗,我说我在回来的火车上呢,然后我就故意问她:“你和方东方处朋友处怎么样了?”她就有些急了:“你瞎说什么呀?谁跟他处朋友了?”我仍不动声色:“那你又和人家逛商场,又到人家住处做客的!”她声调就有些变了:“他,他真这么跟你说的呀?他怎么这样呀?不是那么回事儿……”
赵婷说那天晚上方东方打车送她回家,车上俩人闲聊,方东方提起他的亲属在蓝宝大厦内有个服装专卖店,赵婷便笑着问她去买衣服可不可以打折呀,方东方就拍胸脯:“当然可以呀!”这样赵婷便与他约定了轮休日一起去蓝宝大厦。等去了蓝宝大厦,赵婷买了衣服,方东方非要请她吃中午饭,她就应了。吃饭过程中,方东方问赵婷最喜欢听谁的歌,赵婷就实话实说喜欢“beyond”的,方东方就说他那儿有一盘正版“beyond”经典全集,赵婷便来了兴趣,想借来听听,方东方便爽口答应了。吃了饭,俩人打车到了方东方住处楼下,赵婷原本不打算上去的,说:“我在下面等你,你取了给我送下来吧!”方东方却说:“都来了,就上去坐一会儿吧,我又不能吃了你!”就这样,赵婷上楼坐了一会儿,拿了碟就走了。
我听了这个故事险些喷饭,但我也正色警告天下美丽的女孩,你们千万慎言慎行,务必注意举止,否则痴情男儿一旦误会起来,会出人命的!
“闹了半天我误会你们俩了!”我说。“你怎么不误会别人呀?”赵婷故作生气地。“我不是关心你吗?”我笑着。赵婷没说什么,只是“切“了一下,然后问:“那个女孩没跟你一快儿回来?她的病医生诊断出来了吗?”说完又补充:“你该给我报销的,我天天都买你们报纸!”我就告诉她:“今天下午的时候。专家组进行了会诊,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个个都摇头,就说让女孩先住了院,要观察一段时间,估计一半会儿不会有什么结果!”赵婷便感叹:“你说挺好的小孩,怎么得上这种怪病了呢?”我就说:“现在的粮食蔬菜都是化肥和农药催的,加工食品又都添加乱七八糟的东西,哪能不吃出怪病来?”“那倒也是!”她应着,却忽然又问我:“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上早班呢!”我说:“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她嗔怪:“怕是想艾丽姐呢吧,你哪能想我呀?”声音里却已透着喜悦了……
昨日,我和老同学艾红通了话,待女记者和男摄影记者走之后,我们和怪病女孩母女就登上了天安们城楼。在城楼上,袁泉对怪病女孩说:“毛主席就是在这上面宣布新中国成立的!” 怪病女孩就极兴奋:“是吗?真的呀!”“你看那儿,看见了吗?毛主席就躺在那里面呢!”袁泉说着,又指着不远处的毛主席纪念堂。怪病女孩便说:“阿姨,那我们一会儿去那吧!”
走下***城楼,我们就到了毛主席纪念堂跟前,队伍排得好长呢,袁泉就说她不进去了,给我们拿包,我带着母女俩排起了队。我曾两次前来瞻仰都没遂愿,他们那个开馆时间太拘谨了,周几周几的都有说法,下午还不对外开放。但我很执着,终于在第三次了了心愿。我总觉得这辈子不看一眼毛主席,就会遗憾终生,我小的时候就喜欢“毛主席”这三个字,特亲切,待长大了,面对他老人家那豪迈的诗词,飘逸的手迹,就不是“崇敬”所能言表了。随着长队一步一步往前移动,终于移到了花亭前,我买了三束花,自己留一束,另两束给了母女俩。
从毛主席纪念堂出来,我们刚与袁泉会面,袁泉就接到了医院方面的通知,说是明天下午一点半,专家组要对怪病女孩进行会诊。放下手机,袁泉就带着我们在广场附近找了家小饭店吃饭,吃饭的时候,她便左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地挨个通知记者。
第二天下午,我们准时到达了医院,那一大帮的记者早在那等着了。怪病女孩又做了一番检查,最后还是由袁泉陪着她们母女进了诊室,半个小时后才出来。袁泉公布的会诊结果让大家都很灰心,但有的失望之后又来了精神,因为这样一来,岂不更有追踪报道的价值了?我觉得自己继续滞留北京已经没有必要了,就给主任孙燕打了电话,孙燕说:“那你就回来吧,别跟她们断了联系就行了!”我就给怪病女孩的母亲买了张面额100元的IP卡,告诉她可以随便用,有了新情况也好随时通知我,她很是感激。
袁泉在医院里安顿好母女俩,陪我回了一趟宾馆,她也要退房间的。在宾馆里,她拎出两盒她们公司开发的儿童保健品,说适合15周岁以下的儿童服用,不但能补钙,还能增高呢,非让我拿上,说知道你光棍一个没孩子,但不要白不要,你可以作礼品送给朋友呀!我一想也是,就一盒送给孙燕,一盒送给徐冬吧,我一边称谢一边收下了。我在宾馆直接定了晚五点的卧铺票,十一长假过去了,客运高峰余下截尾巴,但票还好买。出了宾馆,我就赶去了北京站……
躺在卧铺上,我还沉浸在刚刚和赵婷话聊的温度里,车厢里的灯早就关了,我却没了困意。就这样,我想着赵婷,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我就想到了艾红,我不禁又感慨起来:岁月真是鬼斧神工啊,它就像一个很懂得审美的雕刻师,不,它完全是一个让人大开了眼界的魔术师,就那样神奇地,将一个花季少女,突然变成了迷人少妇。
昨天中午,在***广场附近那个小饭店吃了饭,回到宾馆时已快下午三点了。冲了热水澡,我就开始写稿子,这其间,张小月接连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都没接,想又是虚心假意的关怀吧,她再也没打过来。把稿子传了回去,还差十多分钟五点的时候,艾红就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她笑着:“我在宾馆门口呢,是我亲自上去接你,还是你亲自下来?”“那就不劳您大架了,还是我下去吧!”我也笑着。“那好,我就在下面等你,哎?你还能认出我吗?”“你要是没毁容,我就能!”
出了宾馆的大门,我一眼就看见,一辆白色本田雅阁的车门旁,一个白净的黑衣女人就站在那儿,身姿婀娜,染了颜色的波浪发披在肩上,那不是艾红是谁呀?艾红已微笑着向我招手了,我忙挺胸快步走了过去。“怎么样?不敢认了吧?”“是有点儿不敢认了,比以前漂亮多了!”“呵呵,你怎么也学会贫嘴了?”我以为艾红会跟我来个拥抱呢,她却伸出了手……我们两只手握着,我忽然就有一种距离感。我想此时此刻,这种距离感她也会有的——我们再也不是那“两大无猜”的少男少女了。
说着笑着,我们就坐进了车里,她启动车子,转动方向盘。看着她手法的熟练,态度的从容,我忽然又一种强烈的自卑感,你看看人家这生活质量,这就是所谓“香车美女”了吧!“你猜我怎么知道你的?”艾红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手把方向盘目视前方。“看到照片了吧?”我忙说。“是啊,我们记者回去把片子发到电脑上,我一看,哎?这人怎么那么像我们的才子啊!再一看名字,这不是我们的才子是谁呀?呵呵……你可比以前胖多了,腐败了吧?” 艾红绘声绘色地。“得,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开始挖苦我了!“我笑着,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发烫。
车是往前门方向开去的,我知道前门那个全聚德烤鸭老店,却还没去吃过。“成家了吗?我怎么看你还不像啊?”艾红问得很随意。“怎么着,这成没成家,脸上还有标记吗?”我回答得却很不轻松。“感觉嘛,我们女人的感觉最灵敏了!”艾红说着,顿了一下:“你是不眼眶子太高了?再不就是身边美女太多迷了眼,年龄不饶人,你也该认真了!”“唉!”我故意叹了口气,然后说:“我爱的人已飞走了,爱我的人却还没来到!”“酸!真酸!”艾红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们的车又一次等红灯的时候,我已经能看到全聚德的店面了。“你们家孩子应该能打酱油了吧?”我问艾红。“没那么夸张,现在我看看……才两岁半吧!”她笑着。我们接下来的对话就认真了:“男孩儿吗?”“女孩!一直放他父母那儿,见我都不亲了,像见后妈似的!”“你老公做什么的?”“他呀,跟咱们同行,是个美编!”“怎么不叫他一快儿来呀?”“来了,在店里等着呢!”
艾红的老公确在全聚德老店里等着呢,一个扎着很长马尾辫的男人,一身牛仔装,眼睛很大,脸上棱角分明。艾红把车泊在停车位,我们一起进了老店前厅的时候,他已经把烤鸭这道主菜点完了。通过艾红给我们介绍,我才知道他叫张可,并不与艾红在同一个报社,而是在一家很有名气的周报。张口递过来菜单让我点一些可口的小菜,我推说第一次来,不知道虚实,让艾红代劳,艾红没客气,就点了,还要了啤酒。小菜很快就上来了,看上去都很精致,尝一尝也委实很可口,但我却唤不上名字来,点菜时,艾红是点着菜单“这个,这个”的,服务员便记下了。
和张可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他属于“脏口”那种,话里总带着“***”、“丫的”、“操行”之类的点缀,让我觉得很好玩。艾红却有些生气,忍不住就说:“跟你说多少遍了,说话要文明些,别总带脏字儿,你怎么就不听呢?”我忙笑着打圆场:“没关系,我觉得挺好,又不是外人!”张可就像终于找到了支持者似的,看着艾红:“就是,你的老同学嘛,又不是外人,再说我们都是男人嘛!”艾红白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烤鸭却来了,是一个男服务员用饭车推来的。
烤鸭被飞快地削成了薄片,转眼间就剩一堆骨架了,艾红让男服务员推了去做鸭架汤。用薄薄的小饼卷上葱段、甜面酱和烤鸭片,一口咬上去,便有小饼的筋、鸭皮和葱段的脆、鸭肉的嫩,味道上咸辣香甜之外似乎还有变化,果然是佳品。吃着聊着,聊同学往事,聊彼此现在,谈到我的工作,我说:“哪赶得上你们啊?”艾红说:“你不如来北京呢,以你的能力,来北京肯定有发展!”我便笑了:“好啊,你们就给我安排个工作吧!”艾红却看向张可:“哎?张可,你们单位不总有人进出吗?你跟领导说说……”“那也得等机会呀!”张可为难地打断了艾红。“那你留心着点儿!”艾红说完又看向我:“他们单位都写大稿子,你去肯定合适!”我本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她却认真了。
晚餐结束时,艾红非邀请我到她家去看看,我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就说不去了,反正几天内又走不了,改时间再去吧。但我们都没想到,第二天下午,专家组会诊后,我就决定了返回省城。在北京站,离开车还有20分钟时,我给艾红打了个电话,她一听就埋怨我:“都说好了上我家来看看,你这人说话怎么不算数啊?”我说:“下次吧,下次来北京一定去!”她又说:“那也得让我送送你呀!”我说:“不用了,火车马上就要开了,又不是外人!”她来了一句:“你也真是的!”然后就像我妈似的唠叨我:“你年龄也不小了,差不多就婚吧!”
火车是早上六点的时候到达省城的,我拎着保健品打车回了住处,因一夜没怎么睡,就躺到床上睡着了。我没有白日做梦的习惯,所以睡得很香,差不多中午时分,手机和弦声把我吵醒了,是主任孙燕。她说我们部门晚上要在梦月食府聚餐,主题是“犒劳十一长假坚持第一线的工作者”,而休假者也跟着借光。我就说不想去了,多日来的饭局连连,使我一听吃饭就有“腻反应”,虽然人的一日三餐必不可少,但总这么扩大化谁能受得了呀?孙燕却说:“一个都不能少!”还给我下了一道死命令:“聚餐允许带家属,你必须把女朋友带来!”
结束了通话我就在那儿发愣,寻思着该怎么打电话跟赵婷说呢,想来想去就决定了先邀请她和我一起赴宴,到时候,同事拿她当我女朋友称唤,她不至于卷我的面子吧?我就开始拨赵婷的手机号,可我还是心里没底,她今天早班,晚上肯定有时间,但她不会也拒绝我吧?电话响了很多声,赵婷却没接。我正疑惑着,赵婷却又把电话打来了,说她刚才在车上正忙着,没工夫接,问我有什么事,我就说邀请她和我一起参加晚上的部门聚餐,她没犹豫就说:“可以呀!”我便约了钟点去她单位接她。
扔下手机,我就高兴地在床上翻了个跟头,一只脚在床头磕破了皮,顿时流出血来。
热恋中的男女均是幼稚的,因为他们快乐得就像孩子。两个孩子之间不会计较得失,也没了优缺荣辱,大不了生了气,一甩脸说:“不和你玩儿了!”转身走了,可屁大工夫又凑到了一块儿。
于是我就想,那结婚之举会不会就是两个孩子的游戏呢?而他们不再相爱了,便又都变回了成人,就只好去离婚。这样想着,我就掉进了一个谬论里,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脱出身来。
想这么多干啥呀?反正我现在拥有赵婷,我是一个快乐的孩子。我和赵婷的恋爱关系不是我们自己确定的,是那天晚上部门聚餐时,同事们给确定的。
那天下午,我拎了一盒保健品,到“快客公司”去接赵婷,到了该公司门口,我就在保安眼皮子底下给她打了电话,她让我再等一会儿,说她马上就去更衣室换衣服。不一会儿,我就看见院子里,几个穿着职业装的女孩子从一栋办公楼里说笑着走出来,并朝另一栋楼走去,其中就有赵婷,她冲着门口的我摆了摆手,我也摆手回应了一下。赵婷是穿着一套很休闲的衣服从另一栋楼里出来的,裤子是韩式多兜的那种,上边是一件短小的牛仔衫,走近了我才看清楚,牛仔衫里面还配着件小花的衬衫,这使她看上去很秀气。
“穿得这么漂亮,是不就知道我今天会约你呀?”看着走到门口的赵婷,我故意说。“美死你了,人家天天都这样的!”赵婷显然被我夸得很高兴,笑着,她忽然看见我手里拎的保健品:“什么东西呀?”“去北京人家给的,说给孩子吃了,能补钙增高,我送给我们主任一盒!”说完,我又说:“你想吃吗?想吃我送给你一盒!”赵婷忙摇头:“不吃,我又不想做模特!”离部门聚餐的时间还早着呢,我们就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免不了又谈到怪病女孩和方东方,我就说:“你可把人家方东方害惨了,伤心欲绝呀!”赵婷便很得意地笑:“谁让他自做多情来着,我对他可没那意思啊!”
等我们打车到梦月食府时,离约定的聚餐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呢,估计我们部门的同事还没有先到的,我是故意早点儿来的,送主任孙燕一盒儿童保健品,多少有点行贿的嫌疑,当着多人的面毕竟不好吧!我就在酒店门口给孙燕打了电话,孙燕问我带没带女朋友,我说带了,还给你儿子带战利品了呢,孙燕便问:“是吗?什么呀?”我卖了个关子:“你来就知道了!”她笑了,说正赶过来呢,我就问她预定了哪个包房,她愣了愣,说:“我没跟你说吗?啊对,好像没跟你说,咱们是餐券消费,订不了包房,你先在大厅里占张桌子吧!”
“餐券消费”,这我早就猜到了,很多酒店在我们报纸上做了广告,给一部分现金,剩下的就拿自家印的餐券顶帐,这些餐券都有“消费期限”,而我们报社的社交人员又不能及时消化,便逢年过节地分摊到各个部门做活动经费,或者干脆分到记者手里,让记者携家带口地去“吃回来”。进酒店花餐券是很惹气的一件事,不能进包房不说,有的酒水还要另付现金,脾气暴躁的主儿就常常和店方的大堂经理争得面红耳赤。想想也是,那餐券做广告时是顶了足额现金的,凭什么花的时候就打折呢?
我和赵婷在梦月食府就餐大厅里占了张桌子,不大一会儿,孙燕就和一个女实习生赶来了,我把保健品递给她,她乐呵呵地接了过去:“这东西呀,管用吗?”我说:“补钙肯定能补上,增高我可不敢保!”孙燕又看着赵婷:“你看你,真是的,先给我们介绍呀!”我就给她们介绍,我向孙燕和女实习生这样介绍赵婷的:“姓赵,赵飞燕的赵,名婷,亭亭玉立的亭多个女字旁……”孙燕又笑了:“得了,得了,人家长得漂亮就在这搁着呢,还用你形容啊?!”赵婷满脸飞红。孙燕又自己问了赵婷在哪儿工作。
我们都坐下来,孙燕开始点菜,我们部门的其他同事就陆续来了,有女伴的也都带了来,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互相介绍,十五六个人挤满了一张大桌子,一时间好不热闹。在云南度蜜月刚回来的刘浪两口子也来了,刘浪打算明天就上班的,他们又发了一圈儿的喜糖,大家脸上也都粘了喜气似的。菜一下子端上来五六个,孙燕便劝大家动筷,并让大家放开量,说酒水管够,因为她身上还带着现金呢。
人喝了两杯酒就容易健忘,我已经逐个向同事及同事家属介绍了赵婷,可一个同事端杯向她敬酒的时候,还是想不起了她的名字:“赵……赵什么来着……”我刚想插嘴告诉他,他却又说:“反正是方舟的女朋友吧……”赵婷也没反驳,红着脸和他碰了杯。赵婷的默认让我心里很幸福,这酒喝起来就很舒服,量就见长。此后的酒桌上,“方舟女朋友”这个词汇出现的频率便很高了。刘浪和老婆是一起端起杯的,他眼睛看着赵婷,嘴却对我说话:“来,方哥,我俩敬你和你女朋友一杯,愿你们早结连理,我们可等着喝喜酒哩!”我忙举起杯,赵婷这次却没沉默,突然说:“我可没打算嫁给他!”赵婷这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她这是真话呀还是虚套呀?同事们却都以为是玩笑话呢,孙燕就笑着接了过去:“就是,咱可不能轻易嫁人,要考察他七年八年的!”我看了一眼赵婷,她也正红着脸看我,我一仰脖儿把酒干了,赵婷就随后也干了。
我去了洗手间出来,在走廊里遇见了扶墙的孙燕,但听她说话却不像多了,她忽然拍了一下我肩膀:“方舟,你小子有两下子啊,多好的姑娘呀,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不许欺负她!”我笑着:“我还欺负她……主任,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孙燕直了眼睛看了看我,然后说:“你要是不像,那就没人像了!”我忽然有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闹了半晌,我在主任心目中就这“光辉形象”啊?!
散了饭局,同事们都打车走了,我和赵婷却在街上默默步行,她是在噘嘴生我的气呢,不肯理我。她说这顿饭明明是派对餐嘛,你干吗不说清楚就要人家来呀?我说根本就不是派对餐,你看主任孙燕,你看女实习生,还有那谁谁谁,不都是单身一人吗?再说,我也不知道大家会误会我们呀,主任孙燕说我们部门都是男生,让找几个女孩子来调节气氛,我就找了你。赵婷瞪了我一眼,说我才不信呢,你就是故意的,要不他们说我是你女朋友时,你怎么不站出来解释呀?我就很无赖地笑了,说这样的好事搁谁身上谁不乐意,还解释什么呀?再说,你自己怎么不解释呀?赵婷就没话说了,就不再搭理我了。
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你骂我两句吧!”她走着,不吭声。我说:“就算我骗了你,你就打我两下吧!”她走着,还是没说话。我去拉她的手,她却一把甩开我。我就说:“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死给你看!”她忽然停下来,转过身来看我:“好啊,那你就死给我看呀!”我就笑着说:“那我给你买把刀,你杀死我吧!”她说:“我才不杀你呢!”我说:“那我就撞车自杀吧!”说着,我前后看了看,也真是怪了,竟没有一辆车驶过,才发现街上竟如此寂静,我转过头来看着她:“你看,我想撞车都没有机会!”她就扑哧一下笑了,我就再次大胆地去拉她的手,她这次没有挣脱。就在我们手拉上手时,一辆出租车却从我们身旁飞驰而过。
我们俩仍默默前行,但这种沉默与那种沉默却已是截然不同的情境。我想,她一会儿会去我的住处吧?谁知,她忽然转过脸来说:“我该回家了,我告诉了我妈晚上在外边吃饭,但太晚了她会担心的!”虽感扫兴,但我还是笑着说:“好啊,我送你回家!”说着,我很潇洒地挥手打了辆出租车。对心爱的人,我不会急于求成的,我不但要她的身,还要她的心,这两者该不会是鱼和熊掌的关系了吧!放出长线,我会很有耐心的。一路通畅,竟都没遇到红灯,出租车是直接进了小区,开到赵婷家楼下的。赵婷打开车门下了车,我摇开车窗说:“等你上楼进了家门我再走!”赵婷笑了,说:“好啊!”就转身进了楼道。
我就那样看着赵婷消失在楼道里,我想象着她进了家门,母亲迎出来的样子,我想,什么时候,我能以女婿的身份也光临这个家,受到同样的礼遇呢……我正美美着,耳边响起了出租车司机很粗暴的声音:“你还走不走啊?”我醒过神儿来:“当然走啊!”出租车就“哞哞“地调了头。
天气在一日一日地降温,我和赵婷的关系却一日一日地在升温。
就在那晚之后的第三天,我和赵婷又约了去游乐园玩,坐空翻龙,乘电动船,开小赛车,我们玩得很开心,玩累了,我们就坐在树阴下的长椅上聊。我第一次听赵婷这样掏心置腹地给我讲她的家事和她自己,原来,她15岁的时候,父亲就因病去世了,此后她就一直与母亲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她说她很想念她的父亲,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我就安慰她,把她搂在怀里,她就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的伤心就又变成羞涩了。
赵婷说她有过短暂的初恋经历,那还是她在卫校学护士的时候,她和学校里的一个男生有过感情碰撞,但俩人也就是看看电影,逛逛街什么的,在一起三个多月就分了手,他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她。这话从一个22岁的清纯女孩嘴里说出来,还是可信的,尤其是从赵婷的嘴里。毕业后,赵婷曾在一家大药房做过营业员,在那儿她偷偷喜欢上了一个常去推销药品的医药代表,年纪与我相仿,后来俩人成了好朋友,常约了吃饭,赵婷也摸不清他是不也喜欢他,反正他经常约赵婷出来,但见了面却又总回避什么,这使他们的关系简单得就像兄妹。这个医药代表因业绩好,现已做了区域经理,赵婷说他们现在还时常一起吃饭,她一直都对他有好感。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跟他说你喜欢他呀?”我问。“这种事应该男人主动的,我凭什么要主动呀?再说,他喜欢我万一不是那种喜欢呢?”赵婷答。“他是不是有家庭了?”“我一直没敢问,我怕他有,他也没跟我提过,应该没有吧,你不是也未婚呢吗?”我能这样地摆出豁达姿态来提问,当然是艰难地克服了心理障碍的。一个你心爱的女人,在你面前说她好感于另一个男人,无疑让你极不舒服,但我觉得,她能这样坦诚,就说明她已经把心交给你了,你又何必那么小气呢?我也很庆幸赵婷没有主动向那个药贩子表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天我们从游乐园出来,在附近的公交站点等车,竟意外遭到了黄鹂和周彦军,两人拉着手,而我和赵婷也正拉着手,这使我们的碰面显得很尴尬。我向他们介绍了赵婷:“这是我的女朋友,赵婷!”然后我又向赵婷介绍他们,三个人很友好地握了手,我和周彦军还相视点头笑了一下,真是一笑抿恩仇,我们之间的敌意,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了。黄鹂却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和赵婷在公交车站分了手,我还没到住处呢,就接到了徐冬的电话,说王风给他打电话了,今晚要安排聚一聚,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了,玩了一天挺累的,徐冬就说他也不想去,没意思,然后就挂了。这厮怎么突然间清心寡欲起来,这倒让我觉得很奇怪。我那日在火车上只是逗王风,原本就没想让他再安排的,我也一直没把他能当上村主任看作是我们的功劳,那篇新闻稿起不了多大作用,他能当上,那是他该着他有那个命。
北京的怪病女孩那边一直没动静,上网搜索也没见其他报纸发的新消息,憋不住了我就给袁泉打了个电话,袁泉倒很有长性子,说:“还在观察呢,你放心吧,有了进展我就给你打电话!”
哥们儿几个终于知道了我和赵婷的事,他们的态度表现不一,徐冬和刘大军,当然嫉妒得要死,一通电话就骂我交狗屎运了。刘进和小对象还恋爱着他们的恋爱,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张兵却不露声色,虽然他平常表现得一点都不张扬,但我认为,他才是我们哥几个中最深的。方东方的反应最强烈,突然给我打来电话:“方舟,你怎么这样呢?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说:“我怎么了啊?”他说:“怎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赵婷的事,朋友妻不可欺……”“我……”“你什么呀你?真没意思,咱们从今往后就断交吧!”方东方根本不容我解释就挂断了,我再打过去他却不接。
我不想因为一个女人伤了哥们儿和气,可人家不喜欢你,还不能轮到我呀?这人要是活小气了,那才没意思呢!此后我和方东方真就没了来往。
赵婷就是不肯与我有过分接触,我以为是遭遇了“处女矜持”呢,交往一段时间我才发现,原来她的矜持是一方面,她家教严也是重要因素。和我在一起,只要没和家里打招呼,晚七点之前她都要赶回家的,就是打招呼了,她也不会耽搁太晚,她说她不是很怕母亲,她是不想让母亲和外婆担心。一个很早失去父亲的女孩,家里对她倍加呵护和约束,我是可以理解的,我决定尊敬她,谁让我喜欢她,爱她呢?除非哪一天她自己就犯。
但有一次我们还是差点出了轨。那是我们共同的一个休息日,就在我的住处,她忽然躺到我的床上,说困了想睡个午觉,我说那你睡一会儿吧,我玩会儿电脑游戏,她就闭上眼睛睡了。赵婷已来过我住处几次了,但还是第一次躺到我的床上。看着她,我还哪有心思玩游戏呀,她就像一块冒着香气的奶油蛋糕,诱惑着馋嘴的老鼠往前冲,也诱惑着我想咬上一口。我就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近前,她酥胸起伏,鼻息均匀,我就俯身飞快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她就神色慌张地整开了眼睛,满脸飞红:“你干什么呀你?”我笑了:“没干什么呀?就是亲你!”我又附下身来去亲她,她却没拒绝,我们就吻了起来,舌头咬着舌头,我的手就要不老实,她却突然一把推开了我,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我摇头。我就放弃了。
心想,吻都吻了,看你还能守身到何时?
我曾尝试过,我这个人不晕车,不晕船,不晕机,就是晕场——晕考场。记得考大学那个黑色七月的三天里,我是带了条湿毛巾应急的,即使那样,考英语科目时,我还是一头歪在了考桌上,吓得监考老师赶紧打“120”,可“120”还没来,我就被掐人中掐醒了。为此,我母亲曾唠叨我:“你就是心理素质差,要不也清华北大的,不也跟那个艾红一个班级吗?”
现在我又要哆嗦了,没来由得又临考了,真是人生几多风雨!
天已经黑了,赵婷忽然打电话给我:“你明天下午有时间吗?”我忙说:“有啊,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有!”她就笑了:“那好,那你下午一点在家乐福超市门口等我吧!”我说:“好啊!”她又说:“我和我妈一起去,她也要买点儿东西!”我一愣:“什么?你妈?那我也能见到她了?”话说完我忽然醒悟过来,赵婷应着:“当然了!”我便问:“你妈是不是想看看我呀?”赵婷又笑了:“你说呢?”
放下电话我就乱了阵脚,这分明就是考试嘛,而且还至关重要,关系重大哩。我照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留了20多年的学生头,一直都觉得挺舒服的,怎么今天看着就突然土气了呢?我穿衣服一直也都很随意,不修边幅,怎么今天瞧在眼里就这么别扭呢?我正苦恼着,徐冬却打来了电话,我盼到了救星似的,忙接通:
“你个狗日的还没睡呢?”满是酒气,徐冬舌头有点硬,但说话还流畅。
“你个狗日的去哪儿灌马尿了?”我故意讥讽地。
“你甭管了,有篇稿子发你邮箱里了,后天见报,两千块钱,哪天见面给你!”徐冬又说。
“关于什么事的呀?”
“你自己看吧,稿子很好发的,一点事儿没有!”
徐冬想挂电话,我忙阻止:“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呢!”“什么事呀?快说!”徐冬有点不耐烦。我就跟徐冬说了赵婷的母亲想借机看看我,他很不屑:“靠,这鸟事你也找我?跟平常一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我说:“那哪成啊?这可是相女婿,怎么也得准备准备吧?”徐冬就嘿嘿地笑了:“相个屁女婿呀,我问你,不就是她妈吗?”我说:“是呀!”徐冬又说:“不也是女的吗?”我说:“你这不是废话吗?”徐冬又接着说:“你怎么拿下赵婷的呀?真笨!”徐冬说完挂了电话,我却还拿着手机在那儿迷糊:不错,我是讨了赵婷欢心,可我不能也同样地去讨她妈欢心吧?那可是个老女人,我们之间还有代沟的!我由此断定,徐冬这厮一定是喝多了。
怎么办哪?我无助地问自己,最起码也该设计个新发型吧?我看了看表,附近的美发厅应该还没打烊,于是我就下了楼。可在美发厅前徘徊着,我咬了几次牙都没敢迈进去,不时向外张望的几个女孩一定以为,这家伙不是梦游,就是在发神经呢,我的学生头就像扣了块西瓜皮,但毕竟已经习惯了,若突然洋气起来,别人能不能接受不说,首先我自己就不会接受的。我还是回了住处。
依在床上我想,头型不更新了,那就在穿着和举止上想想辄儿,我拿起电视遥控器开始搜索,闪过荒唐滑稽的古装剧,又躲过无聊搞笑的情景剧,还终于翻到了一个青春剧——《男才女貌》,我想看看里面的男主角是怎样穿着打扮,举手投足的。几个青春偶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转啊转,转得我头晕,我就想呕吐,干脆又把电视机关了。“也太他妈假了吧!”我决定就照徐冬说的做,明天跟往常一样去赴会,她娘的爱咋咋地!:
我本想打开电脑,看一看徐冬给我发过来的稿子,但坐起来挪了挪屁股,懒着不愿起来,心想:“算了!”徐冬说稿子好发,那肯定就好发了,在业务上,我还是很相信他的。前思后想,我经过了一番努力才睡去,养足了精神,明天好上考场啊!晚上竟又做了噩梦,喜事连连,我怎么还做噩梦呢?“都说人做的梦是反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这样一想就乐了。
我起床后没有直接去洗漱,却打开了电脑,上网查看邮件。我住处没安固定电话,宽带走的是专线,我一直以为这样比混装要速度快。很快我就看到了新邮件,标题是“徐冬稿”,点击就现了正文,附件里还藏着张照片。我仔细阅读了全文,说的是一消费者买沙发,宁愿多花三千元,就冲着品牌去的,可买回家没多久,沙发就出现了质量问题,他大呼上当,就给生产厂家打电话,可厂方却不肯认账。
事情委实很有新闻价值,因该产品在国内是个大品牌。徐冬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把事情讲述得很客观,他还专程采访了在外市的厂方,厂方的态度是:“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我又看了照片,已“变脸”的沙发上,确实有该品牌的标志,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我只是奇怪徐冬此次的行事,这可与他以往的作风大相径庭啊,你想想看,买家和卖家,哪头儿财大气粗呀?往常,徐冬都是把消费者的投诉攥在手里当把柄,去敲商家竹杠的,怎么突然间却唱起反调了呢?还收了人家消费者的银子,那个消费者竟也肯出钱?还有,这么肥的一趟活儿,徐冬为何不唤我一块儿去呢?他定又玩什么猫腻儿!
“管他了,连根手指都没动就来两千元,跟白捡似的!”这样想着,我把徐冬特意留在稿子后面的厂方电话记下来,然后关了电脑。起身的时候,我心里习惯性地叹了气:“唉,还得去单位改稿子!”但这个念头旋即就被我打消了,这么一篇成品,改起来十几分钟的事,干吗要大老远地折腾去单位呀?下午却还要赶到家乐福门口等赵婷和她的母亲,我就又坐了下来。可又想起了什么:“不行,还得去单位,今天发季度奖金的!”
我们单位为培养记者的劳动积极性,每季度按产量和质量都予以奖励,奖金虽不多,也就千八百块,但多少也是人民币呀。我下来重新做记者,刚好赶了上季度的尾巴,什么也没评上,这个季度就有了,前几天在大走廊里贴了出来,我获得的奖酬是八百元整,不是最高的,可也不算太低。我们每月那点儿可怜底薪是直接打在卡里的,而奖金和高额稿酬却是直接点现金,据说是为了不走银行账面,可以躲掉个人所得税的。作为记者,对这种弄虚造假的行为很是看不过眼,但于己有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洗漱完下楼,坐了公交车去单位,我没直接去办公室,先去了财务室。坐在高高柜台里的那个湖北口音的丫头,递给我钱的时候,还故意追加了一句:“当面点清,别过后又来找!”我想反击一句,一想算了,别跟女人一般见识。这个丫头肯定是哪个领导的关系才进来的,要不小学算术都没学好,怎么就到财务做了会计呢?她曾几次把我的稿酬算错了,让我气愤的是,错就错呗,可却不是多算,总是少算,我就找了她两次,她倒记恨起我了。
进了我们部门的办公室,竟有几个记者在呢,孙燕正和他们说笑,相互问候后孙燕就问我:“又有什么稿子了?”她知道我无稿子不来单位的。我就把徐冬稿子里的情况跟她说了,她说:“好啊,厂家采访了吗?”我说:“正要电话采访呢!”她就说:“电话采访也行,稿子要写得客观一些!”我应了一声就过去打长途电话。厂方的一个负责人刚好在,听了我自报家门和陈述的采访内容后,他的表态与徐冬采访到的差不多:“对于这件事,现在还不好说什么,我们在调查核实……”
其实不用打电话,我也知道厂方会这么说,但我们报纸若发这篇稿子,采访程序还是要走一走的,证明我采访了,否则事后人家上法院,那还不一告一个准儿呀?放下电话,我坐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邮件,把稿子另存到桌面上,就改了起来。按理稿子改起来很容易的,掐头去尾,把我采访的内容置换上去,再拦腰动一动,总之和晚报同时见报的稿子不能太雷同,可我心思都在赵婷和她母亲身上,改起来竟颇觉费劲,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完工。把修改稿存到内部网上孙燕的名下,我扭头知会了她一声,然后就翘起腿来消磨时间。
11点多时,我决定动身,怎么也得提前到半个小时到,让准丈母娘等我,那多不礼貌呀?我和孙燕打了个招呼,就出了办公室的门。可我刚到走廊里,呼啦就过来一大帮人,又是鲜花又是墨镜的,后边还跟了一堆小姑娘,被簇拥的那个人脸上不太光滑,我怎么看着那么面熟啊!我忙侧身让过。孙燕几个人显然听到了声音,也开了门伸头看,我问孙燕:“谁呀?”孙燕看了看我:“他你都不认识?任贤齐!”我愣了愣,猛然记起:“我靠,他呀!”
我们报社娱乐部经常邀请明星过来,一边开通星迷热线,一边在报纸网络版上直播,我还借机搂着一个先如今正红的女明星拍过照呢,那时她名气还不大,怎么摆弄怎么是。我因此就很得意,觉得凡是经过我的手的,或间接沾了我的仙气,过后都会大红大紫的。去年十月份单位组团去新疆旅游,我也去了,集市上有一个摊贩正在兜售私录光碟,那架破VCD机放出来的苍凉歌声打动了我,我就买了一盘,摊主告诉我是新疆一个歌手刀郎唱的,我跟同事说这厮以后肯定会红,同事还不信呢,果不其然,回来后半年,便满大街都是“雪”啊“雪”的。我刚三岁的小外甥很有音乐天赋,我问他最喜欢谁的歌儿,他就小牙一呲说:“蟑螂!”我说:“不对,是刀郎!”然后一字一字教他:“刀——郎——”可他还是吐字不清:“蟑——螂——”
我在家乐福超市门口,无聊地插吸管儿喝饮料,就看见赵婷和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来了,我便忙迎了过去。赵婷的母亲没我想象得那么老,年轻多了,眼角纹很细,脸上还很光鲜。“是阿姨吧,您好!”我微笑着,很谦卑地。“你好,大记者!”赵婷的母亲口吻很亲切,让我有点儿受宠若惊。她上下打量我一番,又笑着说:“我来买点儿东西,你们聊吧!”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转过身去,但却又转了过来,叮嘱赵婷:“婷婷,晚上早点回家啊!”赵婷乖顺地应了一声。
就这么简单啊?我到底合不合格呀?我有点哭笑不得,也不禁感慨:一个人的命运真的是很悲哀的,有时就与别人一照面,因了她的一个念头儿,你后半辈子的运程就转了两个来回了。
我和赵婷边走边研究去哪玩儿,最后双方达成一致:去省电大附近的旱冰场。我不会滑旱冰,可赵婷说她可以教我,我就说:“好啊!”到了旱冰场,买了两张票我们就进去了,门口的大妈给了我们两双旱冰鞋,我穿上就不会走路了,赵婷鼓励我站直了,我就站直了,可刚挪步,我忽然一个趔趄,幸亏一把拽住了赵婷,她那小身子骨在我的连累下也摇摇欲坠地。赵婷开始向我示范要领,我就试着滑起来,还真成,我就慢动作地滑了两圈,正美呢,脚下一个闪失,一记漂亮铲球的动作就倒下去了,正铲中流星般的一个哥们儿,这厮摔倒的姿势没我好看,狗抢屎,他挣扎着站起来,眼睛瞪得牛一样看着我,我还躺在那儿,忙满脸堆笑:“哥们儿,不好意思,初学乍练!”他憋了一肚子火气终究没发出来。
我就不敢再滑了,就坐在边上看赵婷滑,赵婷说:“你进来滑呀?没事的!”我就摇头。她又说:“你个男孩子,怎么着呢胆小啊?”我说:“我小的时侯胆子挺大的,长大了就变小了!”也确实这样,人越活胆子越小,做什么事都前怕狼后怕虎的,总想着,活了这么大,万一出了事残废怎么办?万一点儿背噶蹦一下死了,岂不更可惜了?
送赵婷坐回家的公交车,在车站我一连问她好几次:“你妈会怎么评价我呢?”她却总笑着,很神秘地:“不知道!”弄得我心里一时间也没了底。
晚上,我在住处忍不住给赵婷打了个电话,小声问她:“你妈说我什么了?”赵婷笑了笑,扔出一个词儿——
“未置可否!”
这段时间也搞不清是怎么了,哥儿几个之间少了来往,也没人张罗聚一聚了,秋忙时日已过,农民都歇了脚,他们还忙什么呢?方东方就不说了,与我断了交,不愿与我相见,可他们不会也与我心生了距离吧?这样想着,我就责怪自己,我也可以张罗聚在一起吃顿饭的,我又忙了什么呢?
我正计划着,就有人打来电话要请吃饭,这个电话让我吃了一惊的,因为要请我吃饭的人身份很特殊,竟是毛毛。
我没有拒绝毛毛的邀请,她一定是感情上出了问题,才会有如此举动。而我也不想再企图她什么,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并已成为过去。我以一个很狼狈的失败者的形象离开她,我是想再以胜利者的姿态去面对她,看她此番如何表演。我心理上是不是很阴毒呢?也许是吧!
毛毛胖了许多,我们面前摆得都是肉菜,我真担心她吃下去会再胖出几斤来。餐厅里开了空调,暖风徐徐,她干脆把外套脱了,现出了紧箍着身子的小衫,这使我更窥见了她的丰满。我们分手已经快四个月了吧,她身上似乎仍有我熟悉的信息,这让喜欢怀旧的我心生感触。“你过得好吗?”毛毛很平静地看着我。我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所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说:“反正还活着呢!”毛毛就笑了。该我问她了,我就问:“怎么,跟男朋友分手了?”“是啊!”毛毛脸色一暗,但很快恢复了常态。我们开始闷头吃东西。
“我想吸烟?”毛毛忽然说。“那就吸呗,跟我在一起时我都管不了你,现在更没权力管你了!”我笑着看着她。“切!”毛毛不屑的神色:“我是怕这家餐厅不让吸烟!”她话说完,向四周看去。“她怎么还变文明了?”我心想,也向四周看了看,没发现哪儿有禁止吸烟的标志。我就叫来服务员,问可不可以吸烟,服务员说:“可以呀!”毛毛就拿出一支烟来放在嘴里,掏出火机来点燃了。“那个怪病女孩的病,真就没人能治了吗?”毛毛忽然说。她竟然还关心我们报纸,关心我们报纸就是关心我,这让我心里暖乎乎的。“应该有,只是还没遇到,现在除了艾滋病,还有什么病不能治的?”我笑着。
前天,我们报纸和北京的一些媒体同步,对怪病女孩进京求医的事,进行了就算结束性的报道。医院专家经过多日的观察,对病因的判断仍存很大分歧,没有确切结论。而怪病女孩的母亲对公司一直以来的赞助,很是过意不去,再加上家里的一摊子事,丈夫自己又忙不过来,就坚持要回来。专家只好告诉母女俩,他们会整理观察资料,和国内一些知名学者一起继续分析研究,并将通过互连网向国际上寻求援助。袁泉也代表公司告诉母女俩,只要有什么新的进展,他们会继续资助的。我们媒体在报道中也再次为怪病女孩作了呼吁,昨天就上来很多的热线,有的说可以免费治疗的,有的说有祖传秘方可以试一试,还有的说他们家的孩子也得过类似的怪病,是吃什么吃好的,等等。我们把这些情况已经汇总到了怪病女孩父母那里,提醒他们,采不采用读者的建议,采用哪个读者的建议,他们自愿,但一定要谨慎。
“怎么分手了呢?”我又问,我只是有点好奇。“没意思,就分了呗!”毛毛说着,吐了个烟圈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毛毛的话让我忽然感觉她成熟了。“来,为你又解脱了,我们再碰一杯!”我说着,举起了杯。我的话里带了嘲讽,毛毛显然是听出来了,很不高兴地扭过脸去,但还是举起了杯。两只酒杯还没撞上呢,我的手机就响了,我放下杯,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稍感意外,竟是我老家的电话,我就接了,以为是我老妈呢,却是我弟弟的声音。问我在哪儿呢,我说:“在外头吃饭呢,什么事啊?”
我弟弟普高还没毕业就不念了,非要下海做买卖,折腾来折腾去的,没见哪个买卖做成了,一次倒药,却把我们家仅剩的几万元积蓄都搭了进去,一分都没回来,气得我爸一见到他就拿着鞋底子撵着打,吓得他小半年没敢回家,我妈就又气又担心地成天抹泪,那阵子我接到弟弟的电话就害怕,他一伸手就要钱哪!弟弟现在却稳当多了,找了一家公司做销售,动不动还来省城出差,不过也好久没来了,最后一次来还是我很毛毛刚认识的时候呢。
“你同学胡军十二号要去你那儿吧?他刚打过电话要你的手机号,一会就能给你打过去!”弟弟说。“哦……”我应着,心里却犯了寻思:他来省城干什么呀?不会是公差吧?他可从来没公差过呀?严格意义上讲,我和胡军算不得同学,我们虽然同在一个大学,但他是学法律的,我是学中文的,他们系的寝室就住不下了他这么一个人,我们寝室正好有个空床位,于是我们就同寝了。当时,在我们寝,我排老二,他排老三,我们俩的关系是最铁的,因为我们是真正的老乡,家都在一个城市内的一个区里,考大学前却在不同的高中,所以不认识。胡军大学毕业后没去考律师,而是回援家乡了,考进公安系统,当了一名巡警。同学们都为他惋惜,他却乐此不疲,现在已混到给中队领导开小车了,下一步恐怕就要“提干”了。我们差不多一年没通电话了,难怪这厮会记不住我的手机号。
“咱妈呢?”我问。“去市场了,和爸一起走的!”弟弟说。“爸和妈的身体怎么样?”我问。“妈的老胃病前几天又犯了……”弟弟说,他话还没完就被我关心地打断了:“胃药她是不是又不吃了?你和爸怎么不督促她呀?”我有些动气了,便又问:“现在怎么样了?”“现在好了,去医院打了几组点滴呢!”弟弟又说。我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和弟弟结束了通话,我开始算日期:“十二号来……今天几号啊?”我嘀咕着,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是:十一月九日。那不就是大后天吗?“你嘀咕什么呢?”毛毛笑着,忽然问。我刚想告诉她,手机却又响了,一个来自家乡的手机号码,肯定是胡军,我就接了。
“老二,是我,胡军,你还健在呀?”胡军一开口就油腔滑调地,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因为这个“老二”,我曾和室友红过脸,他们唤起来,我总觉得是在唤“下身”,后来心一宽,也就认了。“反正还活着呢,挺精神的!”我说。我说这话的时候,对面的毛毛又笑了,我冲她眨了眨眼睛。“那就好,要不我去了省城,就没人招待我了!”胡军又说。“你要来?好啊,热烈欢迎,几号来呀?”我装作不知道。“十二号,不过不是我自己,挺多人呢,你要是不方便,就不麻烦你了,等去了咱们见个面就行!”胡军又打起了哈哈。“你把二哥看扁了吧?你的朋友我能不安排吗?”我很仗义地说。
原来,胡军所在的巡警一中队,十一长假时都上岗值了勤,领导便特批他们十一过后可以分批去旅游,前一批十月底去了桂林,这一批就决定来省城逛一逛。这一批有十几个人,其中几个已婚的还要带家属,胡军说吃住不用我管,我先给联系一家价格合理,环境整洁,又能洗澡的招待所就行。还有就是我在省城关系多,面子大,最好能给安排几个景点免费游玩,因为前一批去桂林把经费花冒了,他们这批就不得不压缩,要不也不会来省城,要不也不会找我。听胡军说的时候,我的心就往下沉:这哪儿是来玩呀?分明是来扫荡吗?“好,我尽量安排吧!”我没敢再说大话。“那就谢谢二哥了!”胡军又套了句近乎,就挂了。
“你怎么跟谁都那句嗑儿呀?”毛毛一边问我,一边把烟屁股拧在一根啃光的排骨上。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反正还活着呢”那句,我笑了笑,说:“活着是多累的一件事呀,能活着真的很不错了!”毛毛就笑了,又问:“你有朋友要来呀?”“是啊,还不是一个呢,组团儿来的!”我说。“那就活该你破费了!”毛毛有点儿幸灾乐祸。
我和毛毛聊着,她终于开始进入主题了。她问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就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她接着就问:“你真心喜欢她吗?”我说:“那当然!”她接着还问:“那她真心喜欢你吗?”她这一问,我还真有点儿心慌,是啊,毛毛是真心喜欢我吗,“我感觉应该是!”我的回答有些底气不足。处于恋爱季节的女孩子,当然很敏感,毛毛撇了撇嘴,然后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方舟,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们重新开始行吗!”我愣了愣,我没想到毛毛会如此直截了当。
“好像……不大可能吧!”我笑了笑,我不知道该抱歉,还是该怎么的。“为什么啊?”毛毛也笑了笑,她看上去还冷静。“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呀!”我说。毛毛的脸上却又现出了不屑:“切,结了婚还能离呢!”毛毛的意思是:这不能算作理由的,你可以和她分手啊!她的不屑让我也质疑:是啊,这能算是理由吗?我可以和她分手吗?我没再说什么。毛毛又点了一根烟,吐了一口,然后看着我说:“我和你分手后,张晓总劝我,说我真傻,说你对我那么好,我却不知道珍惜……现在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呵,可是已经晚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毛毛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但她显然已动了情,眼圈里含了泪光。我这个人心软,最看不得女人流泪的,毛毛显然已经打动了我。我忙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酒杯,我尽量去想赵婷,我的意志就又坚定了起来。毛毛没再说什么,想是在看我的反应。就这样沉默着。我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毛毛,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拭去泪水的,她将烟屁股又在啃光的排骨上拧灭了。我说:“你知道千里马为什么跑得快吗?”毛毛很奇怪我突然有此一问,不解地摇头。“因为它不会回头!”我说,毛毛听明白了,想说什么,我却抢了先:“你知道它为什么不会回头吗?”毛毛看着我摇了摇头。“因为它没养成吃回头草的习惯!”我继续说。我无法形容毛毛的脸色是怎样变幻的,先是红,再是青,后是白,她忽然抓起酒杯朝我扔了过来,我忙躲闪……
酒是撒了我肩膀上的,酒杯却落在地上碎了,附近的食客都扭过头来看我们。“靠!你他……你当我是谁都能啃的草啊?”毛毛很气愤。“不是,不是,我说的是那意思,你哪是草啊?你是一朵花,要不当初我干吗追你呀?”我忙赔笑脸。毛毛瞪着我,我还想说什么,她却忽然站起身,拿起包走了。“先生,发生什么了?”已赶过来的女服务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啊,没什么,一点摩擦,还没引起战争!”我说,服务员被我说乐了。“买单吧!”我又对服务员说。我就结了账,要不这顿饭我也打算结账的。我和毛毛的秘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毛毛的家本就在我住处附近,所以我们选的吃饭地儿也不远,走在回住处的路上,我心乱如麻,百感交集。是不是不应该这样伤害毛毛啊?我也太残忍了点儿;我的父母还是那样焦心吗?我是不是应该时常和他们通通电话呢?我是羞于这样做呀,都快“三十而立”了,事业上却还没立起来,娶妻生子也很遥远;还有眼巴前儿的事,胡军要带团来骚扰,让我安排免票逛景点,也真够愁人的……
我就这样心绪不宁地路过农行时,我忽然想起:“手机又该交费了吧?“我就拨了电话查询余额,电脑告诉我还剩三十九块八呢。“应该还能坚持两天!”我犹豫着,我就走过了农行的门。自打和赵婷热恋以来,我手机费一直居高不下。
只要同赵婷见不了面,我就和她煲电话粥,通常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累了一天了,躺进被窝休息,我忙了一天了,倚在床上闲饥无聊。她也有被我聊困的时候,有一次打着哈欠问我:“你不困吗?”我说:“困是困,就是想你睡不着!”她就笑了:“真的假的呀?”我说:“真的,不信你过来,躺在我身边,我立马就能睡着了!”她“切”了一声,说;“得了吧,我去你还能睡得着啊?!”此后,我便常这样勾引她:“你过来呀?想死你了,亲一下!”我说着,就会用嘴“嘬”一声。
一天晚上,她被我勾引得很难受了,忽然小声问我:“你和艾丽姐在一起做过几次呀?”当时我一愣,我真的很惊讶,给我的印象,她应该不会问类似的问题。我就红着脸说:“我们在一起净瞎闹,根本没做过!”“得了吧,艾丽姐都跟我说了!”“哈,我们……我们就做过一次!”“谁信啊?艾丽跟我说过的就一次了!”“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呀?吃饭送她那天晚上我们又做了一次,就两次,真的!”我说了实话,只是不知道赵婷会不会相信。她没说什么,却咯咯地笑了。我都介意了,她难道一点儿都不介意?还是她强作欢颜?我看不到电话那端她的面容。
那天晚上,赵婷的问题让我对她产生了猜疑:她是不是处女呀?
胡军他们来时,我正忧心忡忡。
我是被自己的一篇稿子连累了,弄得灰头土脸的。
我写了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女班主任过生日,孩子们都送了很贵重的礼物,一个穷孩子因拿不出太多的钱,就给老师买了一束鲜花,谁知老师却当着众多孩子的面,把鲜花扔在了地上,穷孩子便哭了……没指名道姓,我把学校和班主任的名字都隐了去,穷孩子也化了名。可即使这样,稿子昨天见报后,校长和班主任还是找了来,我第一次见到这样没素质的人民教师,就像两个泼妇,几乎是大闹了报社,我知道她们也是迫于上方的压力。
是有些大意了,我只采访了家长一方,却没采访校方。我当时考虑,这种事情,若去学校走一遭,就会扯不清了,班主任肯定不会承认的,而除了穷孩子以外的那些学生,弄不好还会为她打证明:“我们都没看见老师扔花!”况且,若找到学校去,穷孩子恐怕也就没法再念了,而家里又没钱为他办转学。所以我才将名字都隐了去,作了类似现象稿的处理,我想,这样也能煽班主任一个耳光,给师德败坏者提个醒儿了。
关键是,我忽略了这篇稿子的影响力。从昨天一早开始,热线电话就被打爆了,接线员还无奈地转到我这里一些,都质问我是哪个学校的哪个老师,说为什么不写上名字,这样的事太典型了,就应该点名批评。我当然找了理由搪塞过去,他们便又说这样的老师应开除的,有的甚至还说:“就应该拉出去枪毙!”
读者的高度关注让我欣慰,但我心里隐隐也有些担心。果然,还没到中午的时候,有一个女人就打来电话,点了名找我,我说我就是,她就说她是市教育局办公室的,说局长看了报道,让她问一下是哪个学校的哪个老师,他们要严肃处理。我当时就没了言语,若说出学校和老师来,可我根本没采访人家呀,那我不把自己扔进去了吗?可若不告诉她,那岂不说明我的稿子是胡编乱造的吗?情急之下,我就把穷孩子家的间接联系方式——附近小卖店的电话告诉了她,让她问家长去,家长肯不肯说,那是他们的事了。
穷孩子的父母肯定是说了,教育局的领导也一定找了学校。
班主任在我面前又哭又闹的时候,我脸上还带着那种强硬的笑,但我心里已感到了后怕,我想这件事不会善罢甘休的。没出我的意料,今天上午,报社就接到了市委书记的批示,市教育局也传出消息,他们将派人介入调查。若调查所报道的是事实,那班主任就会面临下岗。可调查结果若有了猫腻呢?我毕竟没采访校方,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嘛,安上污蔑人民教师的口实,挨处理的就该是我了。
快中午时,我忐忑不安地给小卖店打了个电话,求店主帮我去找一趟穷孩子的父母,我想再和他们沟通一下。十分钟后我又打过去,店主说他去找了,可家里没人,说他们家回来人会从他店门口路过的,他会告诉他们给我打电话,我说好的,谢谢你啊。可一直等到太阳快下山了,我也没等到电话,我就又打了过去,殿主就为我又跑了一趟,回来气喘吁吁地说:“没人,他们家不租得房子吗?邻居说他们搬家了!”不会吧?怎么赶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怎么换住处了呢?
“他们不会倒戈吧?那我就惨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听天由命,想了想,我也就豁出去了,还是那句老话: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爱咋咋地!
胡军开了一个中型面包,快晚八点才到了省城,车上烟熏火燎的,女人笑孩子叫的,座位明显不够,有的人就坐在饮料箱套上。他们的中队长和夫人竟然也来了,下车的时候,胡军忙跑前跑后地帮着拿这拎那。我为他们联系的是一家武警部队的招待所,条件不错,价格相对又便宜。中队长进去扫视了一眼,便满意地点头,笑着向我称谢。胡军付房费和押金的时候,给中队长和夫人开了好一点的房间,也特意给我们俩留了一个单间。我说我还是回去住吧,他说那哪行啊,好长时间没见了,怎么也得聊个通宵呀,完了又说:“没事儿,费用再压缩也不差这点儿钱!”
都冲了澡,然后就近找了个饭店吃饭,菜都快端上来了,胡军才想起什么:“你女朋友呢,叫她一块儿过来吃饭哪?”中队长也忙说:“是啊,让你小朋友也过来,一块儿吃嘛!”我故意看了眼手表:“这么晚了,就别让她过来了,来回折腾什么呀!”两人就没再说什么。赵婷是知道胡军他们来的,我跟她说了。
菜上来了,胡军殷勤地先给中队长满上了,然后又给我满上,其他人就各顾各地,女人和孩子们都喝的饮料。中队长忽然举杯敬我,说非常感谢我的照应,给我添麻烦了,我忙客气地端杯站起身:“您说这话就外了,我和老三多少年的关系了,应该的!”
酒喝起来就热闹了,口令划拳,说说笑笑,交头接耳,胡军跟我客气,却还要陪着中队长夫妇,也不时会给孩子们夹一夹菜,要听饮料什么的,我看在眼里,就觉得他俗气了。大学校园里的那个胡军是很有艺术气质的,最喜欢崔键、唐朝和黑豹,常把崔键的那句经典歌词挂在嘴边:“我就去你妈的!”他还能唱样板戏,每次登台唱那段儿《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总能赢得满堂彩儿。有一次他半夜回来,把我拽出寝室,告诉我他和校花杨小丫在学校西门那座桥底下约会了,他还抱了她,亲了她呢。但后来两人之间就没有下文了。
酒喝得都不太多,回到招待所的房间里,胡军就向我说了他们在省城这两天的安排,明天去景点玩儿,后天上午逛街买东西,下午就开车赶回去。然后问我:“你说的那两个景点,我怎么没听说过呀?”我就告诉他:“我也没听说过,不过旅游局说是新开发的,很不错,我想应该能不错吧?”胡军就说:“管他新开发的还是旧开发的呢,能玩儿就行!”
我前天给市旅游局宣传科的谢科长打了电话,我们打过交道,吃过几次饭。打电话之前,我颇经历了一番心理较量,你想啊,安排三个五个的倒好说话,一下子安排快一个连,怎么向人家开口啊?谁知谢科长答应得很爽快,几分钟就给我回了电话,说:“搞定了!”他说出那两个景点名字时,我也一愣:“怎么没听过呀?”谢科长说:“新开发的,很不错的!”然后就告诉了我两个景点的联系电话,我就没好意思再说什么。
我们躺在床上,忆起同学旧事,难免无限地留恋很感伤。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反正醒来的时候,胡军在擦皮鞋呢,看着我说他一夜都没睡好觉,因为我鼾声如雷。“是吗?我还打呼噜?”我很惊讶,我只知道我又做噩梦了,却不知道打了呼噜。而且我以前睡觉从不打呼噜的。就在招待所的餐厅里草草吃了早饭,我们就向景点进发了。
一路上,我给景点打了几次电话,问怎么走,车就在遥控下出了城区。已经走得很远了,进了一个小村庄,出了村庄就到了一个山口,我们就看见大门了,上书“将军山旅游景点”几个大字,看上去倒挺气派的。我们把车停在了大门口的一侧,因为门前有标志牌:景区内禁止行车。我们兴奋地下了车,景点的一个负责人就迎了出来:“是方记者吧?”我说:“是啊!”他就笑着:“哎呀,欢迎欢迎!”我们正寒暄着,一个老农忽然追了过来,逮着一个哥们儿就嚷嚷,中队长忙向胡军使了眼色,胡军就掏出十几块钱给了老农,原来车路过村子时,把人家母鸡给轧了。我就纳闷,我坐在车上怎么就没感觉呢?
我们都认为里面的景色会很不错,可进了大门我们就傻眼了,就这么座破山上那么点破石头,再加上人工搭建的亭台楼榭,假山鱼池,没什么大意思,竟连一个游人都没有。男男女女们没好意思说什么,但脸上都表现出了失望,孩子们倒是觉得新鲜。“景色挺美的,还清净,我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玩什么都排队!”胡军与其说在打圆场,还不如说在挖苦我。“啊,那我就不陪你们了,随便玩,有什么事招呼一声!”景点负责人显然已看出什么,我勉强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他就进了一个屋子。“狗娘养的,这不是耍我一样吗?”我暗骂了谢科长一句。
既来之,则玩之,我们就四处散开,随意游玩。我和胡军,还有中队长夫妇,走到一个水洞前,我们的眼睛就亮了,看上去洞内很宽阔,有很深的水漫进,洞脸上有“屯兵洞”三个字,里面似乎还有霓虹闪烁,倒有点儿意思。问看洞人,他说,古代有一将军带兵出征,曾在此山上屯兵,就住洞里,顾名将军山,屯兵洞,先前没有水,他们后开发了,洞有几百米长呢,划着皮艇可从另一个洞口出去,也可再划回来。胡军就叫大家过来,都过来了,便兴致勃勃地上了一个又一个皮艇。胡军喊我也让去,我说:“你们划吧,我歇一会儿!”
听着他们划着皮艇嬉笑远去,我拿起手机打电话,电话是打给森林动物园的老总何某的。何某私家经营的动物园,距省城不远,就在一个风景区内,规模很大,在全国也能排上号,按动物的类别可分为几大观赏区的,什么老虎、狮子、大象、鄂鱼等,应有尽有。我们现在光临的这个景点不怎么样,下一个也不会好哪儿去,我若不重新安排一个好地方,挽回面子,那我在老同学面前,还怎么做人啊?可我跟何某也不熟,三年前,我写过他们的批评稿,他来报社讨说法,我们就认识了,还吃了饭。不过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他可能不记得我了,不知道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
我自报身份,何某说他有印象,他显然已记不得了,但却很给面子:“那你们过来吧,我安排一下!”我心虚地说:“我老家来的朋友不少,二十多人呢!”“这么多人啊?那这样吧,我给你们安排一辆观赏车,你去之后就找刘经理!”何某这话一说完,我就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底直窜脑门,我差点儿就给他跪下:“谢谢何总,多谢了!”等众人划回来,胡军一上岸,我就对他说:“下一个景点咱们不去了!”胡军一愣:“为什么呀?”“我刚给森林动物园打电话,咱们直接可以去那儿!”“真的?我知道那个动物园,那太好了!”
出了景点,我们就在村子里的饭店吃午饭,清一色的农家饭菜,别有风味。吃罢饭,我们就直奔风景区的森林动物园,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很多人都在车上打瞌睡,有几个还睡了午觉。
虽然已过旅游旺季,但来森林动物园玩的游客还很多,我们专乘的那辆观赏大巴,等候了半个小时才发车,那个胖乎乎的刘经理,一个劲儿地向我们抱歉,我们就忙说没关系。人家这已够照顾了,没买票还要抢在买票的前头,上哪儿能说得出去呀?很快就进入观赏区了,羚羊在惊恐地奔跑;长颈鹿伸着长脖子吃树叶;斑马在悠闲地吃草,它们身上的颜色,会不会也是染发水染上去的呢……距离太远,我望见树下嬉戏的那几只狮子,摇头晃尾,就像家里的宠物狗。路过虎区的时候,我们都睁大了眼睛向草丛里寻觅,只隐约看见个脑袋或屁股什么的,车一转弯,老虎忽然多了起来,在一块大石头上就有四子,懒洋洋,或躺或卧地晒太阳,都没了威风。
熊区是最逗乐子的,我们的车在行驶,一只大黑熊就撵了过来,先是敲车身,好像是让司机放慢速度,司机便开得慢下来,大黑熊就完全直立起来,趴在车窗上向我们要吃的,有的带了零食,便顺着窗缝,递出焊封的铁栏外,大黑熊会一边随车挪步,一边灵巧地叼住食物。车厢里响笑声阵阵,孩子都跃跃欲试,大人们就拽着,怕有危险。大黑熊趴车窗的时候,其他的黑熊却逡巡不敢效仿。解说小姐说大黑熊是它们的老大,食物它要得,却不允许同伴要。其实大自然的生存法则都极近似,动物世界里也有黑社会,倒也没什么稀奇……观赏区的面积很大,而观赏车的速度又慢,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才转出来。坐在小广场上休息时,我们顺便观看了精彩的马戏表演。
都玩得很尽兴,坐上车返回市区,一路上大人小孩还意犹未尽,说着笑着。车进市区时,胡军忽然侧脸看我:“给你女朋友打电话,让她过来一块儿吃饭吧!”他的话倒提醒了我,我就给赵婷打了电话。赵婷却在公交车上,说她正赶去图书大厦旁的麦当劳,那个药贩子要请她吃饭,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了。我顿时醋意大发,想说:“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啊?”但还是忍了。人家早就向我坦白了,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经常约了吃饭,我又何必这么小气呢?我说:“那你就去吧,记着早点回家!”赵婷应了一声:“知道了!”放下手机,我对胡军说,他们单位晚上有活动,来不了。胡军很遗憾的样子:“看来我没眼福啊!”
吃了晚饭已是深夜了,都很高兴,就喝得有了醉意,回招待所时,我和胡军是走在了最后的,走到招待所门口,我对胡军说:“你先上去吧,我打个电话!”胡军说:“私房电话吧!”他笑着进了招待所的门。我心里还挂念着赵婷呢,想知道她是不是已回了家。我掏出手机来刚要拨号,赵婷却打了过来,我不禁欣喜,看来我们俩个心有灵犀呀!我哪里知道,只要接了电话,一个能把我击垮的“突变”,会和手机信号捆绑着发送过来,我恐怕想哭都来不及的。
“你在哪儿呢?”我接了电话就问。“在家呢!”赵婷说。“想我了吧?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我又亲昵地说。赵婷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跟你说件事,你可别生气啊!”我忽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脸上却还笑着:“什么事儿啊?说吧,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要真的不生气,那我就说了!”“你今天怎么了?你说吧!”“方舟,我们……我们还是分手吧!”赵婷小声说了一句。打死我都没想到,我脸上笑容瞬间消失,身上那一点酒意全无。我感觉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我的呼吸似乎也停止了,我还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我们分手吧!”赵婷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啊?”我声音已变了调儿。“你就别管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必须这样做!”赵婷声音很平静,显然经过了一番考虑。“为什么呀?我们不挺好的吗?”我仍固执地,大脑里已一片空白。“你就别问了,我提出分手是对你好,我不想耽搁你,比我好的女孩子有很多……”赵婷和声和气地,像在恳求我同意。“可……可为什么呀?好端端的,你总得给我一个分手的理由吧?”我已声嘶力竭了,我想胡军如果留心的话,肯定也能听见楼下我的声音。我一再追问,赵婷最后还是告诉了我理由,一个多么荒诞而又多么合理的理由:
事情真就出在赵婷今晚和那个药贩子共餐上,吃着饭,药贩子忽然告诉赵婷,他早就成了家,孩子已经两岁了。按理赵婷知道了这些,她对他应该不再心存幻想了,取而代之的应该是绝望。谁知药贩子玩儿的是绝地求生的把戏,向赵婷坦白后,他又说一直都喜欢赵婷,只因自己已成家,怕伤害她,就一直没敢表白。药贩子的这一手让赵婷心中那本已熄灭的希望,又奇迹般地燃烧起来,而且有些不能自已了。药贩子就又趁势加了把烧柴,说他今天忍不住了,才将心思说了出来,说赵婷若也喜欢他,并答应嫁给他,为了她,他会和老婆离婚的,赵婷感动着,便一下子迷失了。
“你没跟他说,你有男朋友吗?”我问。“说了,我说了之后他才跟我说那些的!”赵婷说“你怎么这么幼稚啊?他已经结了婚了?”我不服气地说。“可他说了呀,为了我他可以离婚的!”赵婷却固执起来。“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有孩子了!”“这我不管,他爱我,我爱他就行了!”我还想说什么,却已无话可说了,若问:“难道你喜欢他,比喜欢我还多?”这不明摆着吗?我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怎么就这么悲哀啊!我也后悔起来,肠子都悔青了颜色,那么多次的机会,我却一直心慈手软,生米煮成了熟饭,还哪会有今晚的节外生枝?
我就在招待所的楼下,默默站了好长时间才去的,进了门我就直奔走廊里的公共卫生间,我就把脑袋伸到洗手池子里,让水龙头冲了个痛快。我进房间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水,脸色一定很难看,胡军忙拿了一条毛巾递给我,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有点儿累了!”我麻木地说。“那就不聊了,早点睡吧,我也挺累的!”胡军笑了笑。我躺到了床上,胡军就关了灯,很快就听到了他的鼻息声。
黑暗中,我就躺在那儿,两行泪水无声流下,我一个大男人的,怎么流了泪呢?我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能,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已婚男子,把自己心爱的人从身边抢走,却连反戈一击的动作都比画不出来。今生来世,我除了生日和忌日,恐怕要多出一个日子了——“失恋日”。
每年的十一月十三日。
我生病了,胡军他们走后我就生了病。
我是硬撑着,陪了胡军他们逛街买东西的,中队长授意胡军给我买了套牌子货的休闲装,我推脱不掉就接受了。下午回到住处,我关了手机,就穿着衣服躺在床上,再也没起来,连晚饭都没吃。就这样静静地躺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冷起来,我还纳闷呢: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但昼夜温度也不至于相差这么大呀?我就翻出冬盖的棉被覆在身上。可棉被也没管用,我竟像躲在冰窖里,缩在里面哆嗦起来,两排牙齿直打架,我才明白不是外界的事,是我的身体出了毛病。但我想,可能跟我的心情有关,太紧张太悲伤了吧?挺一会儿,也许就会好起来。
我挺到了半夜,就严重了,身体带着床身噶吱噶吱地抖动,小腹一侧有些疼痛,头部晕得厉害,呼吸竟也局促起来,我才害了怕。我挣扎着抬起身,颤巍巍地拿起手机,开了机,又颤巍巍地拨了号。显然是被我吵醒了,接了电话的徐冬很不耐烦:“骆驼你吃饱了撑的呀,大半夜地打电话!”我说:“冬~子,你……你~过来一趟,我,我好像~要不行了~!”我的声音也颤颤巍巍。徐冬却以为我在捉弄他呢:“得了,别装了,你他妈身体比牛还棒呢,你死那天都没人相信!”徐冬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他老婆说话,好像问怎么了。“真~的,冬子,我浑身发~冷,直哆嗦,你送我去~医~院吧!”我很艰难地说。徐冬这回听出来我根本没在装,也紧张起来:“那,那你别动啊,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徐冬敲门的时候,我挣扎着下了床,几米远的距离,我从来走得没这么艰难过,我是扶着墙,佝偻着身子到了门厅的。门开时,徐冬还气喘吁吁地,他是跑着上的楼,很惊讶地看着我,我的面容一定吓到他了,他忙抬手摸了摸我的前额:“烧得这么厉害呀!”他说着,忙扶我躺回床上。他要拨打“120”,我说还不如打出租车快呢,上了他们的车,摸你两下,几百元就没了。徐冬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他给我披了件大衣,就搀扶着我下了楼。
我们打车先就近到了市第五医院,那位值班女医生只摸了摸我的前额,就躲得老远,说让我去别的医院,徐冬就火了,问她为什么,她说:“烧得这么厉害,怕是非典,我们医院的发热门诊早撤了,你还是送他去别的医院吧!”我歪在那张椅子上,憋了一肚子的气,心想,我要是腿脚利索,我非踹你一大脚,煽你个大耳光,然后把证件亮出来:“我他妈的是记者!”再说了,非典早就从中国大地上消失了,我就那么幸运,又给弄复活了?可我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徐冬又打车送我到了中医院,中医院的男大夫很负责任,先给我量体温,竟高达39℃,又挤压我小腹,问我疼不疼,我说有点疼,他便又问我以前疼没疼过,我摇头说没有。为了慎重起见,他还让我做了胸透。看着胸透的结果,他排除了非典,诊断我是急性阑尾炎,又问我:“是不是疼得很厉害呀?”我说:“不是,就~是有点儿疼~”我的牙齿还在打颤。他就自言自语地:“真是奇怪了!”男大夫决定先让我输液,退烧消炎,也观察一下,再决定是否手术。
输了半瓶的药液,我感觉好多了,也不再哆嗦了,脸上也有了血色。徐冬一直陪伴我来着,我见他眼皮都睁不开了,就对他说:“你睡吧,我没事儿了!”徐冬看了看我,说:“那我就睡一会儿!”歪在旁边的床上就起了鼾声,幸亏病房里其他床位都空着,要不他就扰民了。看着徐冬我就想,这个时候要是有赵婷在一旁陪我,那该多温馨呀?这样想着,我就又难过了。那个男大夫走进来,看了我的状态,松了口气,又看了看徐冬,小声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好多了!”接着我就问大夫:“是不是感情上受挫折,就容易引发阑尾炎啊?”他愣了愣:“好像没什么关系吧?”我又说:“你想啊,感情上痛苦,人就容易上火,阑尾不也就容易发炎吗?”他笑了:“这倒很有可能!”费了半天劲,我终于将阑尾与赵婷扯上了关系
2004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比往年来得稍晚一些。
获知这一信息时,我正坐在北京的公交车上,车窗外雪花飘飘,两个操着标准京腔的妇女,就坐在我前面谈论着,我对首都以往的降雪情况一无所知,既然她们这样说了,那就是吧!离开了省城,就好像与省城的一切断了联系,我的心情好多了。我也说过,每次来北京,我都会有一种亲切感。
我来北京一周多了,来时就带了几件衣服,揣了几张银行卡。我本就没什么东西,省城住处的家电都是租了房子时就带的,跟房东交代一声也就不租了,还余两个半月的房租,他给我退回了两个月的。只有那台电脑,还算是我唯一值点钱的家当,我是先放在了徐冬家里,他昨天刚托了一个开车来北京的老板,给我捎了来。我刚来那几天就住在艾红家里,前天才在一个学生公寓里,租了个十几平米的房间。
艾红的那套120平米的商品房在通州区的东关,已属于郊县了,房价当然不会像北京市内那样动辄上万,与我们省城市内地段商品房的价位差不多。这里交通也相当方便,有一段直通市内的高速,最适合有车族居住了。艾红夫妻俩因都上班,没太有多时间顾及家务,就请了保姆,一个四川籍的小姑娘,说上十句话,我能听懂一句。大卧室睡被夫妻俩占着,小卧室又被她占着,我只能睡客厅的沙发。白天我搭车和张可一起去单位看一眼,空闲的时间就去找出租房,艾红劝我:“不用太着急,找不到就先住这儿!”我就说:“趁现在不忙找一找,过几天投入工作就没时间了!”我确实住得很不习惯,尤其是那个小保姆,看我的眼珠子都是绿的,我怕时间长了会出事。
在北京找房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离单位近的地方房价都很高,可又不能离单位太远;两室三室的我不能租,太奢侈了,单间又不好租,信息源少;只有合租的房子多,到处皆是,也是最经济的,可我这个人又挑剔,和男人合租吧,我会有一种怪怪的同志感觉,就犯恶,和女孩子合租吧,时间长了产生什么纠葛也很自然,人毕竟不是冷血种类,有着丰富感情的,这倒也没什么,但我却怕艾红笑我:“你可真酷啊,还玩上异性合租了!”我扫荡了几天,终于在某大学附近找到了一个学生公寓,是私人经营的,就在一个新建的花园小区里,一栋居民楼的整个二层都给了它。
公寓里差不多住了上百号人,大多都男女学生,但毕竟分隔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单间,虽然面积与我在省城的没的比,但房租却差不多,每月500元,而且是一个月一交。其实细琢磨起来也没便宜哪儿去,老板的心也够黑的,就一根宽带线接了那么多台电脑,每台电脑还要收50元的上网费,电费都是四毛八一个字儿的,他却收八毛,进公共浴间洗一次澡要收四元,就差那几个公共厕所没收钱了。一切只不过是“秋后算账”,让你的心里有一个承受过程而已。我搬过去的时候,艾红跟去看了看,直皱眉:“这样的地方你怎么住啊?”我说:“这多热闹啊,单身男人不都这样吗?”艾红说:“是吗?”就笑了。
有了新住处,我曾试着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但没有用,只要还活在这个尘世上,就免不了被纷扰。从正街到学生公寓,会路过一个小巷,小巷两旁有一段门市平房,都开了理发店,奇怪的是,快入冬季了,理发店却还都敞着门。当我从一个个敞开的门前走过,门里端坐的浓妆艳抹女郎,就会向我飞吻或抛媚眼儿,我才明白,她们哪里是理发呀?分明是挂羊头为幌子,卖自己的肉罢了;还有,昨晚我意外发现,我的小房间对门竟住着一个单身美女,黑黑的长发,薄边的眼镜,看上既斯文又妩媚,很能让我浮想联翩,小单间墙体隔音的效果很差,半夜里就能听见隔壁传来清晰的喘息声和呻吟声,我就想,美女应该也能听到吧,她是否也在疯长的欲望里挣扎和煎熬呢?
我进了周报以后,还赶上一期出报呢,因还没有开设人物栏目,也就没我什么事,但这一期就开通了,又赶上日子是12月1日——世界预防艾滋病日,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一期人物就是“艾滋人物”。另一个与我同时来的郑姓记者,被派往了河南采访,我留京也是有任务的。四个艾滋病患者从四川赶来参加电视台晚会的节目录制,他们要表演的是一个小品,晚会将在“艾滋病日”播出。他们在四川当地做过循环表演,上演的故事都是他们的亲身经历,曾轰动一时,我的任务就是专访他们,从“四个艾滋演员”的角度来刻画。
我坐公交车正是赶去他们下榻的宾馆。这之前我做了一番准备的,毕竟是第一次要和他们近距离接触,说不害怕是假的。我上网搜索了半天,恶补了一些防艾知识的。我看了眼窗外,一个小学校园里,孩子们在雪中嬉戏。我又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1点多了。北京的交通总能让人处于一种失衡状态,你坐上公交车去办事情,再坐了公交车回来,差不多就是一天了,你就会有永远在路上的意识。即使你打了车也白搭,因常常会遇到塞车,在停滞的出租车里,看着计时表蹦得欢,你的感觉仍然还会是:在路上。
又换了辆车,我到宾馆时正好是下午两点半,雪却还下着呢。四个艾滋病患者在导演的监督下正排练,站在一旁等候,四点多的时候,排练终于结束了,我便先约了那个年龄最大的男性患者采访。就在他的床位上,距离没超过一米,我们面对面地坐着,我竟没了丝毫的恐惧,大概是看上去,他和我们正常人没什么分别吧,我曾把他们想象得很恐怖。他说,他们的村子共发现了十例艾滋病患者,而他的家族就占了七个:他、他的大哥、他的两个侄儿、一个侄媳妇、一个侄女女婿、一个外甥女女婿。都是因到河南卖血直接或间接传染上的,他的大哥去年已离开人世了。说起大哥时,他就哽咽流泪了。
他还告诉我,因接受了治疗,他的病情比较稳定,没耽误了做生意。他在镇上开了小面馆的,生意一直很不错,光临的大多是乡里乡亲。他说这话时我有些不相信,按现在民众的观念看,一个艾滋病人开的面馆会有人去?可他却拿出照片来证明给我看,还指着另一张照片说:“这是我们镇上另一个艾滋病患者开的茶馆,生意也不错哩!我这才信了。我给他拍了张特写,正要接着采访下一个患者,却有人来叫他们去吃饭,他们吃了饭还要排练的,之后就休息,因为明天他们还要早起,上午就进行晚会实况录制的。
采访任务没完成,我决定晚上不回住处了,就在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往很耽误时间的。我就找了电视台那个导演,问她我明天可不可以到录制现场看一看,她说可以,但拍照时要遵守规定,不要打闪光灯,她是看到了我胸前挂着的数码相机。我出了宾馆,先是找了小店吃了碗羊肉泡馍,就找了家洗浴中心过夜,58元只包括洗澡和休息,真是京城宝地水贵如油啊。不时进来了新宾客,小姐们还动不动过来问做不做这,做不做那的,我一夜也没怎么休息好。
第二天吃了早餐,我早早地就来了宾馆等待。八点多了,电视台的那辆面包车才来,我就随十几个人上了车,司机问我做什么的,我说去采访,跟导演说好了的,他就没再说什么。车上除了我要采访的患者,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眉目清秀的小女孩,亲热地与一个老太太坐在一起,我就猜想:她们也是艾滋病患者吗?她们是什么关系呢?车七拐八拐地,我也弄不清到哪了,反正看见了一个牌子:XX摄制基地。基地里乱得像个大仓库,可演播大厅却是别有一番天地,舞台设计得很有特色,也很漂亮。
我第一次见到电视节目的录制,操作起来比我们纸媒体复杂得多,光是调试灯光音响等设备,就花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是固定几台摄象机的位置,最大的那个吊在空中能伸缩的,安装起来很是费事。将近中午,晚会的录制才开始,不少明星轮番登台。节目录制差不多一半时,我在车上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就在主持人的介绍下上了台,原来小女孩来自河南,那个老太太就是她的母亲,她们虽不是艾滋病患者,但她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却都是,二姐因痛苦已经自杀了。小女孩12岁时曾辍学,在村子里的艾滋孤儿学校打工,就像魏敏芝那样,手把手地教艾滋孤儿读书。故事很感人的,我听着都潮了。
差不多结尾的时候,才轮到我要采访的那四个患者登场,也许是由于紧张,他们表演得很一般。等他们下了台,我们便一起又坐了电视台的车回了宾馆。我就一口气采访了余下三个患者,和他们如此“深度接触”,我不但了解了他们,也重新认识了艾滋世界,一个患者话很让我感动:“不想过去,不想将来,我只想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年龄最小的那个女性患者也让我很惋惜,她才24岁。他们明天都要回四川的,都急着想一会儿去天安门看一看。采访结束后,我忽然想:那个小女孩是不是也值得采访呢?我已知道了她们住哪个房间,我就给我们人物版的领导打电话,他衡量着说:“放弃吧,小郑在河南物色的人物比这个精彩!” 领导既然给否了,我也无话可说。
吃了晚饭,回到住处,已是晚上八点了。累一天了,我懒得写稿,就躺到了床上,稿子不着急交的,所以我也不用开夜车。在周报工作的最大好处莫过于此,你可以用心去采访,然后用心地去写,不用担心时间不够,因为一周只交一篇几千字的稿子。我就那样迷着眼睛,昏昏欲睡,隔壁竟忽然传来了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我看了一下表,才八点半过一点,我心里就不禁骂起来:“晚饭吃多了大葱,还是直接喝春药了,这么早就起性啊?!”
我仔细听了听对门,美女却没动静,我就躺不住了,起身下了床。找个对象发泄发泄吧,我忽然想起了艾红手下的那个女记者,那日在天安门广场上,她不是给我一张印了QQ的名片吗?何不加了她呢?若在线就撩上一撩,我这样想着,就坏笑地坐到了电脑前,可我刚打开QQ,一个小人头就闪动着给我发来信息:你现在还好吗?我没搭理它,我正点击精确查找呢,它却又闪动了起来:方舟,你怎么不理我呀,我是刘艾丽!我吃了一惊,才想起她临走时告诉过我呢称,我却给忘了。新西兰现在应该是上午吧?我想着,就回了:好啊,知道是你!
我告诉了刘艾丽我在北京,她以为我又出了差呢,我就说来北京工作了,她便惊讶:不会吧!接着就是一番感慨。她说她在新西兰过得很不舒心,可能是刚去还不适应的缘故,我就说:那你赶紧找个男人啊,管他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有了男人就有依赖感,日子就有滋味了!她就骂我:你的嘴怎么这么损啊?下辈子一定托生成猪!我就发了个笑脸,说:猪好啊,有吃有住,连儿子都有人养!
这样聊着,我便把加女记者QQ的事忘在了脑后。
没想到,我在北京会遇见聂云,她买了房子,还做了生意。
都说人生四喜,其中一喜就是“他乡遇故知”。我和聂云算得上是故知吗?应该不算吧,只是海边鱼网上的那一刻,我们心贴了心的,此后就再没敢接近。我们应是“一夜情”。
我窝在小房间里写艾滋人物的稿子呢,聂云就把电话打来了,惊讶之余我也奇怪,她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呢?要知道,我来北京后一直用着原来的手机号,因为里面还有百十多块钱话费呢,但今天早上起来,我刚刚换了北京的神州行卡,她怎么会知道的呢?是从徐冬那儿,还是从前夫刘大军那儿?我换了卡后,是给哥们儿几个发了短信,通知了一圈儿。我还给孙燕和黄鹂发了短信,孙燕回了,黄鹂却没回,她是没看到呢,还是故意不想再搭理我?
聂云与我约了在秀水商场见,让我看看她的摊床,还要带我去她新买的房子看看,顺便在她那儿吃晚餐。我当时心里就笑:看房子,吃晚餐,接下来还干什么呢?我清楚聂云的动机,我知道我今晚去她那儿,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我很乐意,谁让我也正荒着呢?
和聂云通完话,我就继续写稿子。这篇艾滋人物我写得很慢,一来不急着交,二来毕竟是来周报后的第一篇稿子,我怎么得也得好好显显伸手。这样的人物稿子,在采访方式上与在日报大同小异,但在写作上却是有区别的,要力求杂志化,尽量用最少的字把人物的精神世界,把他们存在的状态与意义表现出来,倒也颇费一番脑筋的。
又写了大约半个小时,我抬腕看了看表:还差十三分钟两点。我决定不写了,动身去秀水赴聂云之约。我看了看窗外,阳光照耀下,建筑物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街上的雪早就被清理干净了,雪后的天气一般都很冷,我就拿出一件皮夹克穿上。出门的时候,正巧对门的美女也端了盆水出来,她笑着向我点头,算是招呼了,我心中一喜,忙点头回应,我想我们的沟通从此就会开始。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就像蒸馒头一样,需要酵母才能迅速升温膨胀,等有了时间,找点空闲,我会给我们之间加点儿酵母。
从我住处到秀水商场有直达的车,但要坐上近一个小时。我就那样悠闲地坐在公交车上,看着街上大都市人的忙碌,心里想着:聂云会是什么样子呢?做小老板了,不会也珠光宝气的吧?我偶尔也会看一眼车载电视上的新闻。就在我心无定所的这个时候,徐冬忽然给我打来电话,他竟是用公用电话打的,仍是没头没脑的一句,声音却透着紧张:“骆驼,有人给你打电话吗?”“电话?谁呀?”我当然很迷惑。“没人打电话问你那篇稿子?”“哪篇稿子啊?”“就是沙发那篇!”“哦,没有啊?怎么了?”徐冬好像松了口气:“你记住,有人若打电话问那篇稿子,你千万别说收我钱了,就说哥们儿关系挺好的,稿子拿来了,觉得挺好的题材,就交上去发了……”“冬子,发生什么事了?”我被徐冬说得也紧张起来,忙打断他的话。“你就别管了,哥们儿摊事儿了,有人打电话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到底怎么了呀?”“哎呀,你就别问了,知道了对你不好的,记住我说的,有事我再给你打电话!”
放下电话,我的心还扑腾扑腾跳了一阵呢,但我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肯定是给徐冬上礼的那个消费者反咬了一口,到晚报告了徐冬一状。这种收黑钱的事,做记者的没有多少不粘的,报社领导们也都心照不宣,但若真被捅到了明处,那是谁也兜不住的,肯定严重处分,弄不好还会开除呢!不过中国的事就那么暧昧,尤其是在徐冬所在的晚报,机关事业单位的作风,他们都是有国家正式编制的,不像我们,到哪儿都是签了卖身契打工,哪那么容易就砸了铁饭碗啊?反过来给领导上点儿银子,名义上处理处理也就过去了,何况徐冬的脑袋又那么灵光,他肯定会做好善后的。我这样一想,也就坦然了。而实际上,事情要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
我在秀水的商场门口给聂云打的电话,她说:“好的,我马上下去接你!”不少老外在门口进进出出的,有的就擦了我的肩膀过去。我曾听艾红说起过,说要买衣服就去秀水买,大多都是外贸的,别看价钱叫得老高,实际上都是蒙老外的,300多块钱的东西,你给50块钱,他准乐不颠儿地卖给你。我正看着一个个老外进进出出,聂云就和一个老外一边聊着,一边走出来,看样子是他的老顾客了。我心想:真是鸟枪换炮,拽起洋文了!我才想起,好像刘大军说过,聂云年轻的时候,曾在省城一家进出口公司做过翻译。
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珠光宝气,聂云看上去比以前苗条多了,也更有风韵了,我夸她,她就得意地说:“你知道女人减肥的最好秘诀是什么吗?那就是让她去操心,有自己的一摊子事业!”聂云直接带我到了她的摊床,她竟做的是玉器生意,琳琅满目的,她雇用的那个漂亮的女营业员在其中站着就像仙子了。我指着一个玉雕白菜问她:“这个玉怎么是黑颜色的呀?”她笑着说:“不知到了吧?这是产自辽宁岫岩的河膜玉,玉中精品呢!”我就又指着一个小的挂件问她,她说是翡翠的貔貅,可转运辟邪的,问我喜欢吗,喜欢就送我一个,我看了看标价:420元。忙摇头,她就凑到我耳边说:“不贵的,上价才几十块钱!”然后她就拿出貔貅,亲手给我挂在了脖子上。
没想到,我在北京会遇见聂云,她买了房子,还做了生意。
都说人生四喜,其中一喜就是“他乡遇故知”。我和聂云算得上是故知吗?应该不算吧,只是海边鱼网上的那一刻,我们心贴了心的,此后就再没敢接近。我们应是“一夜情”。
我窝在小房间里写艾滋人物的稿子呢,聂云就把电话打来了,惊讶之余我也奇怪,她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呢?要知道,我来北京后一直用着原来的手机号,因为里面还有百十多块钱话费呢,但今天早上起来,我刚刚换了北京的神州行卡,她怎么会知道的呢?是从徐冬那儿,还是从前夫刘大军那儿?我换了卡后,是给哥们儿几个发了短信,通知了一圈儿。我还给孙燕和黄鹂发了短信,孙燕回了,黄鹂却没回,她是没看到呢,还是故意不想再搭理我?
聂云与我约了在秀水商场见,让我看看她的摊床,还要带我去她新买的房子看看,顺便在她那儿吃晚餐。我当时心里就笑:看房子,吃晚餐,接下来还干什么呢?我清楚聂云的动机,我知道我今晚去她那儿,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我很乐意,谁让我也正荒着呢?
和聂云通完话,我就继续写稿子。这篇艾滋人物我写得很慢,一来不急着交,二来毕竟是来周报后的第一篇稿子,我怎么得也得好好显显伸手。这样的人物稿子,在采访方式上与在日报大同小异,但在写作上却是有区别的,要力求杂志化,尽量用最少的字把人物的精神世界,把他们存在的状态与意义表现出来,倒也颇费一番脑筋的。
又写了大约半个小时,我抬腕看了看表:还差十三分钟两点。我决定不写了,动身去秀水赴聂云之约。我看了看窗外,阳光照耀下,建筑物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街上的雪早就被清理干净了,雪后的天气一般都很冷,我就拿出一件皮夹克穿上。出门的时候,正巧对门的美女也端了盆水出来,她笑着向我点头,算是招呼了,我心中一喜,忙点头回应,我想我们的沟通从此就会开始。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就像蒸馒头一样,需要酵母才能迅速升温膨胀,等有了时间,找点空闲,我会给我们之间加点儿酵母。
从我住处到秀水商场有直达的车,但要坐上近一个小时。我就那样悠闲地坐在公交车上,看着街上大都市人的忙碌,心里想着:聂云会是什么样子呢?做小老板了,不会也珠光宝气的吧?我偶尔也会看一眼车载电视上的新闻。就在我心无定所的这个时候,徐冬忽然给我打来电话,他竟是用公用电话打的,仍是没头没脑的一句,声音却透着紧张:“骆驼,有人给你打电话吗?”“电话?谁呀?”我当然很迷惑。“没人打电话问你那篇稿子?”“哪篇稿子啊?”“就是沙发那篇!”“哦,没有啊?怎么了?”徐冬好像松了口气:“你记住,有人若打电话问那篇稿子,你千万别说收我钱了,就说哥们儿关系挺好的,稿子拿来了,觉得挺好的题材,就交上去发了……”“冬子,发生什么事了?”我被徐冬说得也紧张起来,忙打断他的话。“你就别管了,哥们儿摊事儿了,有人打电话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到底怎么了呀?”“哎呀,你就别问了,知道了对你不好的,记住我说的,有事我再给你打电话!”
放下电话,我的心还扑腾扑腾跳了一阵呢,但我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肯定是给徐冬上礼的那个消费者反咬了一口,到晚报告了徐冬一状。这种收黑钱的事,做记者的没有多少不粘的,报社领导们也都心照不宣,但若真被捅到了明处,那是谁也兜不住的,肯定严重处分,弄不好还会开除呢!不过中国的事就那么暧昧,尤其是在徐冬所在的晚报,机关事业单位的作风,他们都是有国家正式编制的,不像我们,到哪儿都是签了卖身契打工,哪那么容易就砸了铁饭碗啊?反过来给领导上点儿银子,名义上处理处理也就过去了,何况徐冬的脑袋又那么灵光,他肯定会做好善后的。我这样一想,也就坦然了。而实际上,事情要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
我在秀水的商场门口给聂云打的电话,她说:“好的,我马上下去接你!”不少老外在门口进进出出的,有的就擦了我的肩膀过去。我曾听艾红说起过,说要买衣服就去秀水买,大多都是外贸的,别看价钱叫得老高,实际上都是蒙老外的,300多块钱的东西,你给50块钱,他准乐不颠儿地卖给你。我正看着一个个老外进进出出,聂云就和一个老外一边聊着,一边走出来,看样子是他的老顾客了。我心想:真是鸟枪换炮,拽起洋文了!我才想起,好像刘大军说过,聂云年轻的时候,曾在省城一家进出口公司做过翻译。
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珠光宝气,聂云看上去比以前苗条多了,也更有风韵了,我夸她,她就得意地说:“你知道女人减肥的最好秘诀是什么吗?那就是让她去操心,有自己的一摊子事业!”聂云直接带我到了她的摊床,她竟做的是玉器生意,琳琅满目的,她雇用的那个漂亮的女营业员在其中站着就像仙子了。我指着一个玉雕白菜问她:“这个玉怎么是黑颜色的呀?”她笑着说:“不知到了吧?这是产自辽宁岫岩的河膜玉,玉中精品呢!”我就又指着一个小的挂件问她,她说是翡翠的貔貅,可转运辟邪的,问我喜欢吗,喜欢就送我一个,我看了看标价:420元。忙摇头,她就凑到我耳边说:“不贵的,上价才几十块钱!”然后她就拿出貔貅,亲手给我挂在了脖子上。
聂云凑到我耳边说话时,我看见她那个小营业员嘴角撇了撇的,显然是在想:“这两人肯定有不正当关系!”我便因了她这个举动看不起她了,心想,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啊?凭什么讥笑我们啊?但又一想,也不能怪她,我和聂云的关系,确实很不正当的。
我是和聂云又坐了公交车去她的新房,她说离北京人的经济适用房——天通苑不远,也要一个多小时呢。在车上聊起来,我才知道,那次我们聚了会不久,她去上海、北京等地考察了一圈,最后落地北京。她是先在秀水市场租了床子做玉器生意,就在那附近租了房子住,但想想每月一千多块的房租,差不多可以还购房贷款了,于是就选了个便宜地段买了房子,这才装修完住进没几天。我问她哪来那么多钱啊?她说她自己有一部分,又从娘家借了一部分。我就想:她那部分恐怕是把人家大军轧干了吧!
已是城郊了,新建的小区就孤零零地坐落在田地里,附近没有大型超市和大型农贸市场,都是一些小生意人开的零碎小店,但环境还是不错的。聂云买的房子就在三楼,不到一百平米的两室一厅,简单装修,家具和家电却一应俱全。家里竟还养了宠物狗,开门时就翘着鼻子冲我叫,聂云就喝它:“花花,别叫了,是叔叔来了,叫什么叫!”我进屋好长时间了,它还看着我不忿呢。
聂云做了条鱼,又简单做了几个青菜,有现成的红酒,我们就开始晚餐了。除了我的母亲和刘艾丽的母亲之外,这是第二个女人为我做饭菜了,第一个是张小月,在我们同居的那些日子里,她没少下厨房为我烧菜。吃着,我们就聊了起来,我告诉她我刚采访了艾滋病患者,她便惊恐的样子夺去我的筷子:“别吃了,别吃了,我可不敢和你一起吃饭!”我知道她是开玩笑的,我去夺,她就给了我。她忽然问起我和刘艾丽怎么样了,我说都哪辈子的事了,人家早出国了,她得意地说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就像自己是预言家似的。提到刘艾丽我不禁想到了赵婷,心中就一痛。聊到徐冬,我就跟她说了徐冬出事了,她说:“不会吧?早上我给他打了电话,他怎么没跟我说呀?”原来我的信息都是徐冬告诉她的。她竟突然问起刘大军来,我才知道,她和刘大军还真没了联系,我说:“他挺好的!”我们就再不说话,闷头吃饭。
晚上,聂云却整起景儿来,抱一床被子到小卧室去,说:“你一会儿就在这儿睡吧!”我就忍不住想笑。我们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我说都没意思,聂云便说:“有碟片,你自己挑挑看吧!”我就过去挑选,却说:“有A片吗?想看看!”她就说:“瞧你那色狼样!”我说:“我就色狼了,怎么着吧?”我说着坐回沙发,搂住聂云想亲她,她就挣扎:“别碰我,我怕传染艾滋病!”我说:“那就让我们艾死吧!”她说:“别这样,让花花都看见了!”那只宠物狗确实睁大着眼睛看呢,竟没叫,我说:“它比我们还牲口呢!”我就把聂云压倒在了沙发上……
半夜里,聂云那只手又伸到我身上来,我就被她弄醒了,我看着她,她却看着我淫笑,于是被窝里就又风雨大作……早晨睁开眼睛,聂云看看我,便又俯上来给我洗口水浴,我有点哆嗦了,心想,她怎么这么强呀?但又一想也理解了,她正处于三十如虎的年纪,又这么长时间没了男人,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还不“过把瘾就死”的心都有啊?我也就顺了她。她没有去照顾生意,只是给那个女营业员打了个电话,我们就那样躺到了中午。
事实证明了我判断的失误,聂云不是饥渴一时的发泄,只要我们在一起她就那样,一天三遍,有时大白天还要补上一次,这好像就是她的游戏规则了。我感到筋疲力尽,难以招架,便很后悔招惹她。我也突然间明白了,怪不得刘大军离了婚后那么不在乎,原来他真的是一种解脱啊!想起那晚在海边渔网上的事,我也不再愧疚了,我那哪是在行不义啊?分明是在为哥们儿减轻负担呢。
我那篇艾滋人物的稿子交上去,受到了领导的赞赏,当头打了个胜仗,我当然很高兴了。此后我出了差到外地采访,回来没有直接去聂云家,撒了个慌说有事,回了自己的住处,我还惦记着邻家美女呢。可回去后我却倒了胃口,那个美女很晚才回来,竟是和一个老教授模样的人一起回来的,美女口口声声唤他老师。我硬生生睁着眼到凌晨了,也没见那个老头离开,男女独处一夜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呀,可我却没听到任何响动,老家伙不会活学活用玩太极吧?这么好的姑娘竟自甘往屎坑里跳,让我大吐了一地的口水。
虽然忙来忙去的,但我一直也惦记着徐冬呢,可打了两个电话,他都关机,往他家里打了电话,又没人接,真是奇怪了。我就给张兵打电话,他们不是同学吗?张兵说他们也好长时间没联系了,还问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放下电话,我还想给刘大军打一个,但一想算了,犯了再大的错也不至于死吧?他只要没死,有什么事会先告诉我的,就是不告诉我,也得告诉老同学啊,看来是我闲操心了。我也惦记着有人打来电话,询问那篇稿子的事,却也没等到。
但询问电话终究还是打来了,已是12月初了,我在聂云那儿写出差采访的那篇稿子,聂云没去商场,在家忙着洗衣服,我的手机就响了,是省城打来的,我接了,一个冷森森的声音说他是公安局的。
“你是方舟吧?你是不是发过一篇关于劣质沙发的稿子?”警察问我。
“是啊!”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那篇稿子涉嫌诋毁,你知不知道?”他忽然问。
“什么呀?那稿子是篇好新闻哪?什么诋毁呀?”我还真糊涂。
“那篇稿子你采访了吗?”警察又问。
“消费者一方没采访,因为是哥们儿给的现成稿子,但厂方采访了,说正在调查核实,稿子里不写着吗?”我实话实说。
“你收了多少钱?”
“什么钱啊?这是批评稿,又不是软广告,谁给钱啊?”
“你那哥们儿可收了钱,好几万呢,你不知道吗?”
“真的吗?他可没跟我说,他能拿人家那么多钱吗?”
“你真的没收?”
“真的没收,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一口咬定,警察没再追问。“那好,打扰你了!”警察说完就挂了。可我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心跳还在“怦怦”加速,徐冬啊徐冬,你做了什么啊?怎么把警察都惊动了,天老爷啊,你怎么拿人家那么多钱啊?!聂云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我跟她说了,她也吃惊,说:“我就知道他没好的擞,早晚会出事的!”我白了她一眼,拿起固定电话给徐冬打手机,可还是关机,我就又给他家打了电话,竟有人接了,是他老婆。“我是方舟,你们家徐冬怎么了?”我没想到,他老婆会哭,而且还哭出了声:“你……你还不知道啊?他被抓起来了,在……在监狱呢!”
“你说什么?!”我嘴张得老大,话筒差点儿摔在地板上。
谁也不会想到,我会在元旦这天潜回省城。
之所以用“潜回”这个字眼儿,不是说我像“随风潜入夜”那样浪漫地回来,我就差没拿块遮羞布捂在脸上了,我是偷偷回来的。此番归来不为别的,就为去探监看徐冬。
虽然是最好的朋友,可我也想说他罪有应得。他怎能做出如此引火烧身的愚蠢勾当呢?定是利欲熏心,迷失了心志。那篇“名牌沙发惊现劣品”的新闻,竟是他和另一沙发生产商联手炮制的虚假报道。
原来,徐冬一日和朋友吃饭,席间遇到了沙发生产厂商李某,谈起该厂沙发的销售情况,李某就皱眉头,说市场份额都被XX品牌的沙发抢走了,他们的经营状况每况愈下。徐冬听了就计上心来,说我有办法,保管能把你的对手挤出市场,李某当然惊喜莫名,便问什么办法,徐冬就拉了他去洗手间。两人在洗手间里密谋了好半天,李某称徐冬的办法好,徐冬就让他出几万疏通费,他要打点晚报领导,还要请其他媒体参与,李某就说小意思,两人一拍既合。
李某回去后便依计实施,先花钱雇了个朋友去市场买XX品牌的沙发,买回来之后,就通过手段在沙发上制造假象,弄出质量问题来。然后又让买沙发的朋友到消费者协会投诉,还给厂家打电话,厂家对自己的产品心里有数,当然不肯轻易认账,只说他们要调查一下。这样那位朋友便又到报社找了徐冬,徐冬便装模做样带着摄影记者,又是采访消费者,又是采访厂家的,成稿后又给了我一份,这样我们两家媒体就同时给“劣质沙发”曝了光。
徐冬是拿了人家三万块钱的,他一个子儿也没打点领导,只是找了另一家媒体花了两千块,那家媒体的记者便是我了,余下两万八他全揣进了自己腰包。可就在他得意点钱时,XX品牌沙发的厂家也在酝酿反击,因为“劣质产品”被曝光后,消息很快被各大网站转载,给他们的销售带来了恶劣影响,半月内的直接损失就达100余万元。不明不白地吃了个哑巴亏,他们当然不肯罢休,便拿着劣质沙发去有关部门检验,结果发现,劣质问题纯粹是人为故意制造的,原来是有人恶意诋毁,他们就向警方报了案。警方传唤了李某的那个朋友,其很快就招认了,李某又供出了徐冬,三人很快被行拘,接着就被批捕了……
那天在电话里,听完徐冬的老婆讲完故事,我惊出一身冷汗之余,也为一个问题而困惑:徐冬为什么不拉我这个好哥们儿一起参与策划行动呢?只是让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了一篇稿子,他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结果?凭着他那灵光的脑瓜,他应该能想到的,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他是在冒险一试啊!他这险冒得也太不值了。
徐冬的过分之举确实很不光彩,且这种不光彩还连累了我,我能想象得到,省城媒体同仁,包括我原单位的同事,会怎样地把我妖魔化,我本打算每回一次就邀一些人喝酒的,看来这个愿望以后不大好实现了。但我还是要来看徐冬,不只是因为他曾是我的好哥们儿,那个沙发厂商李某,本就不认识我,一定是徐冬在面临审讯时咬死了我不知情,也没给我钱,我才没扯进案子里去,警方也才简单向我核实了一下,就凭这一点,徐冬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不但要和他继续哥们儿,而且还要哥们儿到死。
那天和徐冬的老婆通完电话,我又用手机给刘大军打电话,他是法制报记者,司法口的关系多,我想让他安排一下,我好去看守所探望徐冬,我开始是想找张兵的,但一想他是铁路警察,根本管不着这段儿。当时,刘大军接电话一听是我,就有些犯傻:“你没出事啊?”我说:“我在北京好好的,会出什么事啊?”他就说:“你不知道方舟,省城议论你和徐冬都开锅了,说你俩都被警察抓起来了,连电话都被监控了,吓得我这阵子没敢给你们打电话!”我说:“没这么夸张吧?再说也没我什么事儿,我也不知情,徐冬给我稿子我就发了!”他才恍然大悟:“哦……是这样啊!”
我跟刘大军说想去看徐冬,他却很为难:“这个时候恐怕不好吧?”我就说:“你还是不是哥们儿呀?兄弟出了事就这熊样?”他便忙说:“好,好,我尽力安排,但不一定能成啊!”就这样,从那天开始我就等刘大军的消息。可五天过去了还没音讯,我就又给他打了电话,他说:“取证期间,不让见,怕串供,还是等一等吧!”我等了几天,仍不见回音,我再给他打电话,可他还是那句话。
继续等待,没了音讯,我也不给刘大军打电话了,心想:“真他妈的忘恩负义!”我以为刘大军也不会再来电呢,谁知昨天他却突然打来电话,头一句就说:“方舟,真邪了?”我说:“什么邪了?”他说:“那帮兔崽子往常办案,速度慢得像病驴拉磨,可办起徐冬的案子来,却快得邪乎,公安局上周移交了检察院,检察院昨天又起诉到了法院,现在就等着法院宣判了!”我说:“是吗?那能去看看冬子吗?”他说:“能啊,我这不给你打电话了吗?我与他们定得明天中午,可明天就是元旦,你……”我忙说:“没关系,元旦我也去!”
刘大军给我打这个电话时,我已经退了在学生公寓的房间,完全进驻了聂云家。聂云知道我的房租到期了,非让我退掉搬过来不可,说心里话,虽然我的人经常在她那儿了,但名义上我还想保留着点儿,所以我不想退掉房间,我就对聂云说:“我全搬过来和你住一起,那算什么事儿呀?”聂云就生气了:“你什么意思啊?”然后有点疯狂地说:“你搬不搬吧?要是不搬,我天天往你们单位打电话找你!”我就有些怕了,我相信她能做出来的,我就乖乖地搬了过去。
这段时间,我和艾红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和他老公张可的会面倒很多,毕竟是同事了嘛。我们三个一起吃过一次饭,是我张罗的,刚来新单位时,我就要请他们客,表示感谢,艾红却谢绝了,说:“等开了第一个月工资,你请我们去簋街吃吧!”我第一月工资早就开了,可三个人约在一起却很难,终于都有时间了,我就请他们去簋街吃了涮锅和麻辣小龙虾。和艾红的其他几次见面,都是在我单位里,她去找张可,却很奇怪地总到我那儿先坐坐,我于是很不安。夫妻俩因此还真闹了矛盾,一次我正要上楼呢,就听上面的楼梯口处,俩人在小声争吵,张可说:“你什么意思啊?每次来都先去他那儿,让我同事看见会怎么想啊?”艾红说:“我怎么了?他们愿想就想呗,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以后,我就改掉了主动给艾红打电话的习惯……
我在省城下了火车,就直奔徐冬家,跟刘大军约好了在那儿会合的。刘大军早就到了,徐冬的老婆刚刚向他哭过,见了我却又哭,我便劝她:“没事的,冬子最多也就判几个月,再减去在看守所羁押的时间,也剩不下多少日子了!”徐冬老婆抹着泪说:“真的吗?”我说:“真的,我咨询了律师。”我没咨询律师,但确上网查询了,像徐冬这样的商业信誉诋毁案,有前车之鉴,最重的才罚两万块,判刑十个月。没见徐冬的女儿,徐冬老婆说送他奶奶那儿去了,接着就问我还没吃饭吧,说都做好了,现成的,说着就要去端,我忙说:“哪里吃得下啊?等回来再吃吧!”
也不知道刘大军从哪儿借的破吉普,四处透风,冷空气直往里钻。我心里也够寒的,不知为什么,我总想象看守所里的徐冬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曾听我们寝室的老五讲过监狱里的情形,当然不是他的亲历,他也是听表哥讲的,说每个监号都有一个老大,叫“大马牙”,很霸道,说欺负谁就欺负谁。监狱里一天两顿饭都是糙窝头臭咸菜,偶尔有汤也是飘几个菜叶,连油星都没有,即使这样,大马牙也不让你吃痛快,他会把所有人的窝头集中在一块儿,然后用一根线绳把它们勒成片儿,看谁顺眼就多给谁一片,要是看谁不顺眼,那他就得饿着。徐冬会不会受欺负呢?他是被剃了光头,还是蓄了满嘴的胡须?
徐冬是被剃了光头。当我们到了看守所,我也没弄清为什么,狱警竟带着我们直接进了监区,徐冬已在一个小窗口后面等着了。一见徐冬的样子,徐冬的老婆又哭了,徐冬却还笑得出来:“哭什么哭啊?我这不挺好的吗?”我把带来的食物递进去,他拿起鸡腿狼吞虎咽地咬了两口,泪水却噼里啪啦地流下来,我的眼睛也湿润了。徐冬忽然放下鸡腿,抓住我的手失声说:“骆驼,我他妈后悔呀,真后悔!”徐冬说话的时候,我能看见他身后,若干光头也眼巴巴地往这儿瞅呢。“别太难过了,判不了几个月的!”我安慰他。
刘大军也安慰说:“过去的就过去,别想太多了!”“我的名声就算他妈的全毁了!”徐冬看了一眼我身后的刘大军,又看向自己的老婆,我忙让开了身。“我想好了,我们还是离了吧,你把孩子送我妈那儿去,找个好男人嫁了!”徐冬说。徐冬的老婆这时却不哭了,抹了眼泪往前凑了凑:“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就是离,我也得等你出来再离啊?”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我顿生感触:患难之时还是夫妻啊,徐冬你也该深刻反省反省了,看看你那些情人,她们都哪儿去了呢?
出了看守所,我们三人都一路无话。在徐冬家吃完了午饭,刘大军说他还有事,就走了。徐冬老婆对我说:“你坐了一夜的火车,还没来得及休息,去小卧室躺一会吧!”我说:“还真有些累了。”我就进了小卧室。我躺到单人床上先给张兵打了个电话,想让他订张晚上的卧铺票,省得排队去买了,晚上临开车前怕就没了。张兵却说他外边忙呢,没时间,可我知道他就在车站呢,因为我隐约听到了售票员冲着话筒跟旅客说什么。放下手机我就感叹:真是人走茶凉啊!当初我怎么就没看出这狗X人呢?来之前我给他打电话说一起看望徐冬,他就推说忙,脱不开身。刘进是真有了事,他的奶奶元旦前几天就病了,早回了县城。
晚上再说吧,我睡了一觉。晚上到了火车站,一问还真没有票了,票贩子手里倒有,贵出了一半。“怎么大过节的,出门的人也这么多啊?”我想着,就去了附近的快客客运站,刚好有九点的一班大客。我就买了车票,票价快赶上卧铺了,快客都是空调软席,途中还有影片欣赏,毕竟比火车硬板舒服多了。我坐在候车室里候车,我就想赵婷不会在上夜班吧?我便怕见到她又很想见到她,我甚至还有了打电话问候她的冲动,但我终究没有打。
赵婷现在怎么样了呢?她和那个药贩子的爱情是在亢奋还是在呻吟?作为一个第三者,她难免也会走进家庭纷争,醋海翻波的俗套,那个药贩子真的能为她抛弃一切?她会是个胜利者吗?
车是准点发的,在市区穿行时,我看着窗外熟悉的夜景,心中酸楚起来:在这里,我爱过,恨过;被拥有过,也被抛弃过;洒过汗水,还流过泪水……想着,泪珠就不知不觉顺着脸庞滚落了。
让它们飞到车外吧,结成晶莹的冰。
北京是我的——当我再次站到了天安门广场上,我忽然就有了这种无比豪壮,而又极其自私的想法,难道不是吗?
只要拿着钞票,什么王府井、簋街的,全北京城的大吃小吃都是我的食堂。什么西单、秀水啊,全北京城卖衣服的地儿都是我的衣柜。吃穿都不愁了,那就玩儿呗,那么多景点呢,没听说哪一个“拒游”,人民大会堂也没什么了不起,买张票就能进厅儿里歇歇脚儿。还有中南海,我溜达到门口就腻,戒备森严的,能有什么好玩的呀?
是的,北京是我的。有了这种想法我就高兴,我就很愿意与广场上那些南来北往的客人打招呼,并热情地询问他们一些问题。你想想,北京都是我的了,那我不就是在为自己工作吗?那会是什么心气儿啊?
我是在采访,采访广场上的普通人,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他们中也许有市长,也许有科学家,也可能是农民和民工,但管他是什么呢,这和我的采访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知道他们将怎样过大年,他们孩提的记忆中又是怎样过大年的呢?
这是临近春节时,我们领导给人物栏目布置的选题,刚拿到这个选题时,我直皱眉头:这是什么烂选题啊?不知被炒过了多少遍的冷饭。可领导说:有的主题是永恒的,就看你能不能赋予它新意,挖掘出别的角度来,就比说过年吧,你从中应该能看出几十年来,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传统文化的渐渐遗失,还有……我被领导说得激动不已,热血沸腾。
是啊,这是多么好的选题啊?多么深邃的选题啊?可我应该去哪里采访,又去采访谁呢?领导便建议我来了天安门广场,说这里不同地域,不同风俗,不同民族的采访对象,你应该都能找得到的。
我采访了一个年龄与我差不多的青年人,他童年记忆里的大年真是“年味十足”,离过年还有段时间呢,他就看着父亲用报纸卷了粉末,在小板凳上搓来搓去,父亲是在为他制作名叫“麻雷子”的鞭炮。父亲还把粉末装在铁桶里,上面抹了黄泥,留了药捻,说是大年夜要摆在院门口,点了喷出礼花,迎接锣鼓队。母亲当然也没闲着,准备了很多的甜点,那些用木刻模子蒸出来的馒头鱼啊,馒头鸟啊什么的,都被点了红点儿,尤其让他印象深刻,因为他总舍不得吃的。
大年夜那天,麻雷子放了,好吃的吃了,他便撵着锣鼓队,一村一村地跑。一直到正月十五,村子里都摆台唱大戏,台上唱得热闹,台下叫得欢,孩子们却围拢在零食摊子前吃得过瘾。那一场铡美案,把人头按在了铡刀下,就真的喷出血来,他以为是真的呢,就骇得哭了。还有送灶王爷上天,他在白纸上画了一匹马,母亲就扔进灶坑里烧了,说是送了灶王爷当坐骑……
青年人讲完了这些,便觉得失落和伤感,童年和童年的那些事,毕竟一去不复返了。我也就跟着失落和伤感,但我们动情的内容是不一样的,我是一个在北方长大的孩子,我们那儿过大年没有这样的含蓄多情,花样百出,吃吃饺子,穿穿新衣也就过去了,大概北方的文化过于粗邝和直接了吧。但这对一个人来说,是不是就意味着一种缺失呢?
我采访累了,就拿了张报纸铺在地上,地砖上挺凉的,有点冻屁股。我也是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了,来北京的事家里还不知道呢,来北京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往家里打过电话呢,我这个人真是随意和飘荡惯了。刚才采访了那么多过大年的内容,倒使我忽然有点儿想家了,心里也就生出来一些歉疚。
电话是我爸接的,一听我来了北京工作,他吃惊得不得了,骂我没心没肺,这么大的事也不同家里商量,我就说:“现在这个时代,哪儿好就往哪儿跳,反正也都是我一个人,还跟你们商量什么呀?”我爸免不了又一阵叮嘱,问我过年回家吗,我说当然回呀!我去年过年就没回去的。
放下手机,我看着来来往往漫步的人流,嘴里哼起小调儿来。一个女人用一只手拿了两个玉镯,就那样悠闲地从我面前走过,那镯子一定是她刚买的,是准备买了送人,或还没来得及戴在腕上?不管怎样,她都使我想起了倒腾玉器的聂云,我的心情随即就晴转多云了。聂云现在成了我在北京唯一不快乐的因素,说这样的话,好像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但确实是这样的。我这样丑化她,不只是因为她那超额做爱的方式,使我越来越失去了兴趣。
也许是我们距离太近,接触太频繁的缘故吧,她的缺点日益突出得暴露在了我面前,我也奇怪,难道我的缺点没有暴露在她面前吗?她每天那样不厌其烦,无微不至地对我关照?然而,我也正是把这关照看成了她最大缺点啊!一天到晚,只要她在家,也不管我写稿子还是看电视,她那张嘴没有停歇的时候,不是问我内裤换没换,袜子洗没洗,就是抓住我别的事问个不休,再就是没个头尾地唠叨她生意上那点儿破事儿。我感觉她就像《大话西游》里那个没完没了的唐僧,而我就是旁边那个小妖精,真想弄根儿绳吊死。
我因此和她吵过几次架,但云开雾散了,她还会变回老样子。我也曾试着离开她,可短时间内看来还不行,她每一次都以要给我们单位打电话相威胁。一个好女人不应该过多的说,而应该是过多地去做,内裤和袜子没洗,你拿去洗不就完了吗?要不你唠叨完不也得洗吗?这样一个男人才会对你俯首称臣。她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于是困惑,她还没有绝经,更年期怎么就提前了呢?我也进一步明白了:刘大军能跟她离婚,简直是幸福的解脱啊!
从天安门广场离开,我本想直接回聂云家,可想起单位电脑里还有一些需要的资料,就决定先回单位一趟。我到单位的时候已是黄昏了,在门口正碰见艾红两口子出来,这让我意外也很尴尬。自从那次偷听了俩人因了我而吵架,每次遇到他们,我都是这种心理。张可向我点头笑了笑,艾红则问去采访刚回来吧,我就说是。“哎?方舟,那个女人是谁呀?”艾红忽然又那样笑着看我。“哪个女人呀?”我一愣。艾红就说:“那天我打你手机,一个女人接的,那个凶啊,跟母老虎要把人吃了似的!”“啊……啊她呀,别搭理她,她就那样!”我吞吞吐吐地,心里却恨:除了聂云还有谁呀?“方舟,你也太那个了吧,找了女朋友也瞒着我啊?”“不是,没来得及,哪天……哪天领给你们看!”我满脸通红。
与艾红两口子的碰面,使我憋了一肚子气,我把单位电脑里的资料保存到我邮箱草稿夹时,我心里还在搜索着,我猛然想起,一周前的一个中午,我下楼去买酱油,是忘记带手机了,而那天聂云刚好在家。我关闭了电脑,就气哄哄地走出单位,上了公交车。我在车上还咬牙切齿呢,照这个劲头儿,回去见到聂云,不是一飞脚,也得一电炮。但我回到住处时已快晚八点了,聂云却不在家,花花却摇头晃尾巴地迎了过来,我没搭理它。我没着没落地满屋子寻磨着,真想摔件东西泄泄火气。
“聂云干什么去了呢?她往常七点左右肯定在家的。”这样想着,我就坐在沙发上跟花花瞪眼睛。聂云是八点半多回来的,一边关门一边笑着说:“车上挤死了,还遇到了塞车!”“你什么意思啊?”我火气仍很大的,脸色一定不好看。“怎么了?我一回来你脸就拉老长!”聂云看着我。“你是不是接过我同学的电话?”我瞪着眼睛问她。“是……是啊,怎么了?”聂云看上去有点儿心虚。“怎么了?你那是什么态度啊?再说了,你接过电话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呀?”“我想她过后会给你再打的,所以……”“所以什么啊?我看你就是成心的!”我喊了起来。“我就是成心的,你怎么着吧?!”聂云突然也疯狂地喊起来。在一旁一直没言语的花花这时突然也叫了起来,是冲着我叫,它一定以为我欺负聂云了。
见我没说什么,聂云又说:“谁让你不跟我说你北京有个女同学的?”“我凭什么要跟你说啊?”我的声音仍很大。“你根本没跟我一个心过,你们俩肯定有关系!”聂云恨恨地说。“你他妈的放屁!”我显然被聂云的话激怒了,吼叫着就冲到了她的面前。她却身子一挺一挺地:“你打啊?有能耐你往这儿打?”聂云忽然指着自己的肚子。我紧攥着拳头看着她,气得浑身发抖。花花冲我叫得更凶了,聂云忽然喝了它一声,它就老实地趴在了一旁。“方舟你可真行,为了那个女的你跟我发狠,你……”聂云看着我说着,语调竟变了,泪水涌了出来:“我怀了你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得晚啊?我去医院了!”我一下子愣住了。聂云没再说什么,打开自己的挎包,拿出一张纸来就摔在了我身上,纸又掉在了地上。我捡了起来,那上面,怀孕的天数和胚胎的大小,都用数字标着呢,我不禁手脚发麻。
我真怀疑自己有特异功能了。跟毛毛在一起时,就那一次没戴套,却还种上了,命中率达百分百。我和聂云难道也故伎重演?我和聂云那第一夜的三次,由于事发唐突,当时没采取任何措施,但事后她是买了药吃的啊?她还特意给我看了避孕药的说明书呢,上面明明写着七十二小时有效的。那以后我基本上都戴了套,偶尔几次没带,她也都吃了药的。难道这避孕药和避孕套又都是冒牌货?再不就是我的精子太顽强了,有很强的抵抗力和穿透力,能抵抗住药物的围剿,能冲破橡胶的阻碍。我在心里画了个十字架,然后祷告:上帝啊,求求你别再和我开这种玩笑了,好吗?
“聂云,那你说怎么办啊?明天我陪你去打掉吧!”我的声音已经软了下来。“什么?打掉?亏你说得出口!”聂云很惊讶地看着我。“那你说怎么办?我们以后不在一起,总不能留个孩子吧?”我有些急了。聂云却突然冷笑了两声:“一着急说心里话了吧?不想跟我在一起……”聂云说着,声音忽然又疯狂了:“那你他妈的当初干什么来着?!”可能是看见了聂云对我凶,花花又仗势向我叫起来。“我……那你也当真啊?我们可能在一起吗?”我确实有些理亏,她曾追问过我,我当时回答得很含糊。“我不管你怎么样,反正这个孩子我要定了,我和大军就没要上孩子,这么大年龄了,我怀上一个容易吗?”聂云看着我,竟然很冷静地说。“你必须打掉!”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又吼道。“好啊!”聂云却忽然笑了,她这次挺了挺肚子:“你往这踹,只要你狠狠地踹一脚,你就如愿了。”我就那样看着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我又瞪了一眼还冲我叫的花花,抬脚走到了门口,伸手拉开了门。“你去哪儿?”聂云问。“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得着吗?”我走出去,很用力地关上了门。
应该还有公交车,我却没坐,我在小区门口打了辆黑出租,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城里!”进了市区,路过一个串儿店,我就让司机停了车。
要了羊肉串儿,要了几瓶啤酒,我就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虽然没吃晚饭,但气也气饱了,不过拿肉消气,借酒消愁罢了。食客们都高兴着自己的高兴,没人搭理我,我也就旁若无人,吃着喝着,我仿佛置身在了无尽的落寞和荒凉中。难道我真的应该拥有一个港湾了吗?难道我真的应该寻找一个归宿了吗?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时刻,我会有这样的思考。
一个在外漂泊的男人,他竟忽然想有个家了,他的那双脚一定是疲惫了,他的那颗心一定是厌倦了,但无论如何,这对快三十而立的男人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是的,我想有个家,哪怕不大的一个地方,我砍柴来她呀担水,她养孩来我呀喂猪。我的那个她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就是赵婷那样的吧?黄鹂也是可以的,刘艾丽之流的还算凑合。
但不是聂云,绝对不是!
我觉得,黄鹂会给我打电话的,这么长时间了没音讯,她也应该打了,而且不打则已,一打便会决定什么。她果然打来了,她打得那么决绝,电话里就让我回答:行,还是不行。
聂云肚子里的那个杂种——是的,我知道我也是在骂自己,但我愿意——拖得我心力交瘁的,连我们领导都看出来,我这两天的工作心态有问题:“方舟啊,你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怎么心不在焉的?”“啊,家里有点事,不过没什么大事!”我说。“哦,要不你把稿子给小郑,让他帮你改吧,你休息两天。”“不用,不用,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忙谦恭地说。
我写的那组人物过年稿子,没有完全达到领导的标准,领导便又耐心地指导了我一番,让我重新改写,这让我很丢面子。本来我在聂云那儿也可以改稿子的,这样也不至于让领导看在眼里烦在心上了。可那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聂云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味道,我嗅着就心情烦躁,哪还改得进去稿子啊?
中午吃了外卖,下午近两点时,我才把那组稿子改完,我拿去给领导看,领导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满意得点了点头:“可以了,味道出来了!”我也不禁松了口气。若是还不合格,再重新返工,我想我会发疯的,会不顾一切把它撕碎。出了单位的大门,我没有直接坐上公交车,我想在街上走一走,虽然北京的冬天也很冷。我穿着羽绒服,干脆把帽子也套在了脑袋上,然后系紧帽带儿,我整个就成套中人了。
人行道上的男女都吐着白气与我擦肩而过,大街上的车子都拖着白烟跑来跑去,这冬天真是一个很纯净的季节啊,纯净的能让你看见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它们灵魂的痕迹。我忽然记起那句话来:“冬天既然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春节一过,春天马上就会来的。想着万物复苏,春暖花开,我就想到了海子,我为么会想起他呢?海子似乎与春天有着某种联系吧?就想起了我的第一次北京之旅。
那是大学时代的一个寒假,我来参加诗刊社办的一界培训班,就在苹果园地铁对面的一个破旅馆里,一些诗坛名家,还有中央美院、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都来授课。一位著名诗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和卧轨的海子,跳未名湖的戈麦,还有天安门前突发脑出血的骆一禾,曾被称为诗坛的“北大四杰”,他们也都是好友,却只有他还活着。我从他的嘴里听到了一个真实的海子。
说有一年,海子跟几个朋友外出,途经偏僻小镇,天色就已经黑了,可小镇上没有宾馆,甚至连一个像样的旅馆都没有,只有一个大车店,是车啊牛啊马啊可以和人一起消费的那种,环境的脏乱差可想而知,朋友们一进去就皱了眉头,纷纷表示宁走夜路也不住下来,海子却说:“那什么地方干净呢?整个世界都是肮脏的,我从来不拒绝肮脏!”海子说完,就合衣躺在了大铺上……诗人讲这个故事,不是想告诉我们海子的特立独行,是想向我们揭露海子的精神世界。他说海子的灵感都来源于圣经,他死的时候,身上带着四本书,其中一本就是《新旧约全书》。
让我们一起再次来欣赏海子的遗作,也是我最喜欢的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多么简单的一个愿望啊?然而海子只能在纸上说,自己却实现不了。我曾一度怀疑,海子就是因为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才选择了那悲壮的一幕——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六日,纵身扑向三海关前冰冷的铁轨,被碾成了两截。我现在的愿望和海子是一样一样的,也是那么的简单:结束以前我一切的一切,从明天开始,做一个幸福的人。然而这个愿望是多么可望不可及啊?我也无法实现。
孩子是长在聂云身上的,这让我无可奈何,若是长在我身上就好了,我可以一刀把它剜了去,这样我们就没了关系,就可以彻底摆脱她了。我甚至还有一个方案,中国那么大,我就随便跑到一个小地方,隐姓埋名,让她生下了孩子却找不到我,我可以找个农家妹或渔家女,舒舒服服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可这跟在逃犯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黄鹂的电话就打来了,我接了她却不说话,我说:“黄鹂,你说话呀?”她还是没吭声,我也就沉默下来。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黄鹂忽然说:“方舟,你回来吧,我想嫁给你!”我没说话,按理这样的信息应该让一个男人眩晕或疯狂的,可我却一点感知都没有。黄鹂显然是在等我的反应,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就想问你一遍,就一遍,你回答我行还是不行!”接着她就问了一遍:“方舟,我想嫁给你,你回来行吗?”我呼吸紧促起来,大脑高度紧张,摆在我面前的明明是两条路,我却没的选择了,我说:“行!”黄鹂就说:“那好,你回来吧,我等你!”
我不清楚是怎样坐上公交车的,又是怎样进了聂云的家,我不但大脑里发飘,脚下也发飘。
我知道,只要跟聂云说了我想回趟省城,我们俩之间就会又起战争。我是晚上,挨着她躺在那张大双人床上跟她说的,她听了脸上就变了颜色,问我:“徐冬的案子不是年后开庭吗?你回去干什么呀?”我就说:“除了徐冬的事,我就不行有别的事了?”“什么事啊?”她又问。“我回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我撒了个谎。“谁呀?”“谁你也不认识!”“那不一定,你说了我被不住就认识呢!”“我们同事刘浪,你认识吗?”聂云显然不认识,她看着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对吧,还差三天就春节了,他结哪儿门子婚啊?”我愣了愣:“你问我,我问谁呀?我他妈也纳闷呢!”
“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走,你就不能把钱给他寄过去?”聂云又摆起了身孕架子。“你什么时候啊?离做月子不还远着呢吗?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是朋友感情的事!”我来了气。这几天她刚有点呕的迹象,她就不怎么去照看生意了,成天在家养护,还动不动就跟我说,我不关心她了,我不会呵护她了,烦死人了。“还是不对劲儿,你在骗我吧?你回去见哪个小情人儿吧?”聂云注视着我。“你他妈说话别总这么难听!”我发了脾气。聂云却没动声色,看着我,忽然一探身拿起了我放在床头的手机,我才猛然想起,黄鹂的电话记录我还没删呢,这她要一个电话打过去,那一切都糟了,我怎么这么蠢啊?聂云已经打开手机翻找了,我忙一把抢过去,她竟有准备,躲闪开了。
我起身去抢,她仍躲闪,我就把她按倒了,她挣扎着,那两只手死攥着手机不放,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的手指掰开,把手机抢了过来,她却顽强地又冲上来往回抢,我情急之下就使劲把手机摔在了地板上,可手机翻滚了几个个儿,看上去竟完好无损。聂云忙下床去捡,但她没有我快,我捡起手机就拉开了洗手间的门,里面铺得都是地砖,我这次是用上了浑身力气摔出去的,手机落在地上就散了花了。我回过头去对聂云吼道:“你看吧,这回你看吧?!”聂云胸脯一起一伏地,也发了疯地跟我喊:“你肯定是有女人,要不你怎么不敢给我看呀!”“对,我就有女人了,你爱咋咋地!”我边说边坐回床去。
花花是被我们关在了卧室门外的,被惊扰得叫了起来,还不停地用爪子抓门,我们都没去管它。
“有能耐,你把那个女人的电话给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呀!”我们就那样坐在床沿上对峙。“你要是个男人,就把她的电话给我!”聂云又轻蔑地说。“我不是个男人,我就不给你!”我有点儿无赖了。聂云看着我,胸脯的起伏剧烈起来,她被我气坏了,但又拿我没办法。聂云忽然又喊了起来:“方舟,你他妈的要对不起我,我带着孩子找你们家去,我还要到公安局告你强奸……不信我们走着瞧,你看我能不能做得出来!”聂云喊出这话是用了很大力气的,大脖子上青筋暴露,嘴张得老大,眼睛却闭着,整个身子还抖动,这使她看上去面目狰狞。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但愿他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从轻发落,也好早点儿出来,也许……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呢。”这样想的时候,我正在看着一张借来的报纸,那上面有一条关于副市长何鲁的消息,导语部分是这样的:昨日上午,XX省纪委、XX省监察厅,就何鲁一案联合举行新闻发布会,经XX省委近日研究批准,决定对XX市副市长何鲁、市教育局副局长方方、市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张大民3人开除党籍,并建议给予开除公职的处分。
一个人心中没了恩怨,那他就能宽容对待一切,甚至包括他的敌人。
我把报纸还给了同座儿的中年人,因为车已经进站了。我站起身来拿下头顶架子上的包,我就看见车窗外,黄鹂在向我招手,呼着白气,两个脸蛋被冻得红红的,再加上夕阳的辉映,就愈发鲜艳了,我忙笑着向她摆手回应。我是坐了“快客”回省城的,正值春运高峰,火车卧铺票都排到年后了。
昨晚和聂云吵了架后,我又心平气和地与她协商了一番,大过年的,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我并不是怕她,她威胁告我强奸,又什么什么的,那她去告呀?现在都讲法制了,衙门口又不她家开的,就那么容易给我定个罪名?调查取证是免不了的,弄我一身埋汰还差不多。但也不好说,三年前我做记者时,就遇到过这样的事:男孩和女孩处了两年朋友,在一块儿同居都一年了,双方父母商议他们的婚事,谁想却因彩礼闹掰了脸,女孩就在家长的怂恿下告了男孩强奸,男孩稀里糊涂地被公安抓了起来,还被法院判了刑,幸亏我们及时报道,案子才翻过来,受贿司法人员全受了处分。
我对聂云说:“我回省城一趟,然后直接回老家,春节之后回来。”聂云同意了我回省城,但不同意我回老家。说:“大过年的你不陪我,却要回家,你还有良心吗?”我忍着气,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去年春节我就没回家,今年春节我还在外边过?你说我该不该回去?”聂云想说什么没说,她知道拦不住我,半响又说:“那你过了春节就回来!”
今天早上,我给领导打电话请假,没出我的意料,领导说:“那你就节后回来吧,报社明天就放假了!”然后我又给艾红打了电话。我是临上车前,用公用电话给黄鹂打手机的,告诉她我坐快客回去,并说:“手机坏了,下车我给你打电话!”她却说:“我去接你吧!”
我下了车,黄鹂就迎了上来,我赶紧放下手里的包,伸出双手去给她焐脸。“哎呀,冻死我了!”黄鹂竟撒起娇来,我是敞着怀穿羽绒服的,她就把那双小手塞进了我的衣服里,差不多是搂着我了。很多人都在看我们,但我们旁若无人,我很得意。“还冷吗?”我故意问黄鹂。“不冷了!”黄鹂也很得意地笑着。我就这样把她的脸和手都焐热了。
“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洗个澡做按摩?”我有点意外:“怎么?你还要给我按摩呀?”黄鹂却白了我一眼:“美死你了!”然后又说:“我是想请你去按摩,知道你坐一天车挺累的!”没想到还有这种关心方式,我当然很受用,当然不能拒绝了,就说:“我在车上吃了东西,还不饿。”她就很鬼地笑了:“那走吧!”
就这样,我们打车去了“人间天上”,“人间天上”在省城算是比较有档次的浴所了,什么奶浴、盐浴、玉石浴、黄泥浴……肯定也会有口水浴;按摩方式也是花样百出,港式、泰式、日式、韩式……当然也会有激情式。服务小姐也都是经过一番筛选的,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服务类别不同,价位也就不一样,就看你自己选择了。我只来过一次“人间天上”,当然是别人安排的,要我自己来消费?除非是哪天被金元宝砸成了傻子。
进了“人间天上”,黄鹂竟轻车熟路,一看就知是常客,这倒让我吃了一惊,我才想起人家是留过洋的。我们先洗了澡——哈,别多想,我们是分开洗的,中国毕竟还没开化到男女混浴的程度。但按摩却是在一个厅里,当然也有小间儿,我一进去小姐就问:“先生开小间吗?”我说:“不用,这里通风好!”黄鹂能请我按摩,已经快把我惯坏了,我还哪敢得寸进尺啊。“先生,您要泰式、墨西哥式,还是……”“你们这儿有保健按摩吗?”我忙打断小姐的话,没等她说什么,我就近在一张按摩椅上躺了下来。小姐看了看我,很不情愿地伸出了手。
小姐刚按了几下,黄鹂就走了进来,在我旁边也躺下来。她要了足底按摩,我说:“你怎么不做全身的啊?”她说:“小姐不闲硌手,我还怕疼呢!”她是说她太瘦了,享受不了。我们就那样躺着,任凭小姐摆弄,一边说着话儿,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看似轻松,其实我也很紧张。如没了黄鹂在场,小姐肯定会对我一番甜言蜜语,而我也许会说几个荤段子,那该多放松啊?所以,小姐总提醒我:“你放松点儿!”我只有苦笑。我放松得下来吗?好不容易捱过了六十分钟。
从“人间天上”出来,已是满街灯彩,我们直接去了一家中餐馆,黄鹂说知道我不喜西餐。我想那次请她吃西餐,她一定是看出来了,女人的心总是很细的。黄鹂不许我喝啤酒,却让我弄白的,说她也喝,就要了小瓶的二锅头。她也不问我在北京怎么样,是不是又人过留情了,这倒让我憋了一肚子很难受,我也就没提周彦军。一小瓶的酒,我们只喝了三分之一,却已有了醉意,黄鹂看着我,忽然说:“方舟,你在北京怎样,我不想知道,我只要你保证,从现在起一心一意地爱我!”“我……我保证!”我回答得还算快,只是有些踌躇,黄鹂竟没发觉。
坐在出租车上,黄鹂两只手勾着我的脖子,就把头依在我了的肩上,我们都没喝多,剩下的那三分之二的白酒,我们都没再喝,而是要了碗米饭分着吃了。我是抱着黄鹂一口气上了三楼的,这让我自己很吃惊,也可能是黄鹂太瘦弱了吧。可等我进她家的门,我就更吃惊了,我第一次涉足这么大的私人宅地,差不多有200平米吧!“怎么样?大吗?”黄鹂问我。“大,真大!”我环顾着说。装修上也很讲究,中西结合的风格,大厅的墙壁上还开了个壁炉。“你父母不跟你在一起吗?”我明知故问。“他们去海南了,回来也不在我这儿,我们家在时尚新都还有套房子!”黄鹂说着,进了洗手间。
一个能把女儿送去美国留学的家庭,肯定很有钱,我也听黄鹂提起过,她的父母是做生意的,但我却没想到这般奢侈。
那张双人床也够大的,恐怕睡下四个人还绰绰有余,这么大的床多浪费啊?管他呢,我猛得往床上一仰,席梦思弹性十足,我不禁伸了个懒腰:“哎呀,真舒服啊!”黄鹂竟然也跟我学,猛地往床上一倒,伸了个懒腰:“哎呀,真舒服啊!”我侧过身去看她,她也侧过身来看我。“跟人学,是小狗儿!”我说。“我才不跟人学呢,我跟小狗儿学!”黄鹂说。我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她就用手搂着我,开始拼命地吻我……
冬天的衣服穿得太多了,我说:“你热吗?”她说:“我热。”我就帮她一件一件地除掉。然后我说:“我也热,热死了!”就自己一件一件地也除掉了。
我们终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了,就紧紧地粘成了一个人,我们开始蠕动起来,那张大床好像也随着蠕动了起来。不,它那哪是蠕动啊?分明是在跳舞,四只脚有节奏地踢踏着,像一只小天鹅一样轻盈。
不是跳舞,它应该是在飞啊,像神话里的飞毯,带着我和黄鹂在天空中飞翔,飞过高山,飞过峡谷,飞过一望无际的平原。飞过高山了,我兴奋得欢呼,她便跟着兴奋得欢呼……飞过峡谷了,我害怕得惊叫,她便跟着害怕得惊叫……飞过平原了,我们就闭上眼睛,静静冥想,很慢很慢,能闻到花香,听到鸟语,仿佛能感觉到风在慵懒地打盹,水在湿润地呼吸……
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间狂风大作了,飞毯上下翻舞,我们都抓紧了对方,互相叫喊着,全身都抖动了起来,但,很突然地,我们还是掉了下来……
我烂泥一样趴在黄鹂身上,不停喘着粗气,黄鹂的激动还没有平息,红晕就幸福地在她脸上绽开,我抬头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她就看着我笑了。
我是从书上看到的,说做爱后,男人如果能主动给女人一点爱抚,女人就会感激他一辈子。我以前之所以没和毛毛这样,也没和刘艾丽那样,我是保留了,我不想让她们感激。
我就那样趴在黄鹂身上睡着的吧?被我这般的重量级压在身下,她的瘦弱肯定吃不消,她是费了很大力气将我挪开的吧?而我一定睡得像一头死猪。
我又做梦了。梦见我穿着礼服,黄鹂穿着婚纱,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下举行婚礼,就像刘浪的那场婚礼一样,喜气洋洋,热热闹闹。我忽然看见人群里的徐冬,我就兴奋地喊他:“徐冬,徐冬,你也来了吗?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啊?”徐冬就挤出了人群,刚要和我说什么,却一闪不见了……
画面又切换了,我和赵婷依偎着,就站在窗前向外看,外面正雪花飘舞,美丽极了。我们正陶醉着,忽然传来敲门声,我就去开了门。门开了,我骇了一跳,聂云就披头散发的,和几个警察站在雪地里,聂云忽然抬手指着我说:“就是他,就是他强奸了我!”一个警察便掏出了明晃晃的手铐朝我走过来,我吓坏了,扭头就跑……
雪还在簌簌地下,我在空旷的雪地里跑,黄鹂、聂云、还有那几个警察就在后面追,又没了赵婷。我是拼了命跑的,可他们却越追越近了,眼看就要抓到我了,我就叫喊了起来:“别抓我!别抓我!”我没喊几句,就一下子被抓到了……是黄鹂在推我,我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她,她却向我笑着:“你嚷什么呀?谁抓你了啊?”“是警察,警察抓我!”我还没完全从梦境里摆脱出来。“呵呵,你做什么坏事儿了?警察要抓你!”黄鹂显然很感兴趣。我这时才清醒过来,我向黄鹂笑了笑:“我做了一个噩梦。”天已经亮了,我向窗外看去,脸色却又变了。
外面正下着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