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最后的凝望

2014-11-16 19:11

我想到很多年以前你站在茂名路上海艺术剧场门口，左手拿着一束花，右手拿着一个水果船。茂名路上人来人往，要是让你考虑周详的话，你也许会觉得羞怯，但现在与她打了一个赌，让你没了退路。其实真正站在那里，你才觉得情况并不那么坏，十个人中间顶多有一、两个朝你这里暼上一眼，你还不肯定人家是不是在看你。凭空想象一下你的样子是有点尴尬，但上海人什么没见过，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你在度过了起初的局促后，心里想的是，一，她会不会不来；二，如果她来了，她会先拿花还是先拿水果船。你给这个别人看来无关紧要的次序赋予了无限的象征意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去香格里拉的这个团，上车没多久，导游就说因为下雨的缘故，虎跳峡关了。这倒好，来之前先是去梅里雪山的路修了大半年，终于还是没修好，只弄了个每月逢五与十才通车，要不然要从西藏绕进去。我雪山见了不少，对梅里雪山没特别大的兴趣，顺水一推舟就把梅里雪山从行程中剔除了。到了丽江就算不下雨也是整天愁云惨雾的，玉龙雪山的大索道还维修上不了，所以最终连玉龙雪山的影子也没见到。现在虎跳峡再一关，所有端得上台面的活动一概告吹。尽管我并不很在乎，但开票的时候旅行社说得好好的能徒步到江边看虎跳石，这才是一、两天前的事，这两天并没有下大雨、发洪水，我觉得不是开票的时候旅行社隐瞒实情，就是导游在起猫腻。

眼前的行人走来走去，看得你有些出神。她从背后叫了一声，你回头，她漫笑开来，接过了你左手的花，说：“你还真的等在这了。怎么想起买花了？”却并不等回答，就与你往剧院里走。这个花与水果船的次序，你等到了答案，但此刻显得只是无聊时的排遣，在她的笑容里，任何象征都没有意义。

车上别的团员好像并不在乎去不去虎跳峡，只有我一个人坚持让导游在虎跳峡入口处停车看个究竟。导游不情不愿地把车停得远远的，害得我必须倒走几百米。虎跳峡入口处确实有告示说因塌方而关闭，但还是可以走上金沙江大桥，看看桥下湍急的江水。江水混浊、有力，流线光滑的表面时而又被漩涡划出几个圈圈；间或，还夹杂着上游漂下来的树枝。

那晚上海艺术剧场演的是一场小提琴独奏音乐会，这里不像上海音乐厅那么正式，以至于你可以拿着水果船，与她边吃边看。水果船就是一个船形的容器，里面装了各式的水果。她几次说起喜欢，但你一直没机会买。水果船吃起来总有些动静，周围的观众渐渐朝你们翻起了白眼。

从丽江到香格里拉中间旅游车要停好几次，看看彝族的梯田或长江在这附近转的一个大弯。这个团里有一大帮四川来的年轻人是互相认识的，剩下的人好像很快就与这帮四川人搞熟了，只剩我孤零零一个。几天前去泸沽湖，同样的跟团游，我还像是很合群的样子。一旦到了现在这地步，反而不好入伙了，尴里尴尬的有一点。突然想到同去泸沽湖的那个北京女孩，有点捞到救命稻草的感觉。

一曲很优美的提琴，显得熟悉，她说，是小夜曲吗？你再仔细听了阵，说不是，像是《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里的“叙事曲”。水果船与你们的窃窃私语引起的公愤渐渐高涨，你说，我们还是走吧。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那帮人的团伙越抱越大，大大的一张圆桌勉强才能坐下，他们决定合伙吃饭。出于礼貌，他们也邀请了我，倒是我自己不愿意与人混吃，就坐到外面一张小桌子去单点。吃饭期间大圆桌时不时会爆发起哄笑，弄得我更显得形单影只。

这是阳历的除夕夜，街上很热闹，你推着自行车，与她沿淮海路一直往东走，直到看见一家迪斯科舞厅。

车子进入香格里拉已经是下午了，先去了独克宗古城。古城中心是个广场，广场边有一个博物馆与那个世界上最大的转经筒。我们先进了博物馆，里面展出了很多的唐卡与佛像，灯光有点暗，导游讲解得很卖力，不过因为东西不多，也没花多少时间。博物馆的结尾部分有些藏医藏药的展览，走过去后直接是个藏医院，我们一个接一个被单独带进小房间里，接受老藏医的免费诊断。老藏医把了会脉，说了一大堆症状，可能有个十发一中的成绩，然后就开了个长长的药单，都买可能要花几千元。我连中医都不信还能信藏医？就十分干脆地全部拒绝了，老藏医倒也安之若素，全然看不出任何不快。

迪斯科舞厅里灯光昏暗，她蹦到鼻尖冒汗，十分兴奋。她的短发随着音乐节奏跳动，齐刷刷的。你蹦迪水平很一般，总有点顺手顺脚的感觉，不自然流畅。音乐节奏加剧时便会出现像照相机闪光灯一样的快闪，让肢体的移动产生了跳跃的效果。她说她的德国签证下来了，舞厅太吵你没听情，她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晚上我住在天生桥温泉，好像整个旅行团只有我一个人报了这个项目。我一向都喜欢温泉，从不放过任何泡温泉的机会。天生桥温泉的景致很不错，在一个峡谷里，周围峭岩壁立。温泉的下面就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一边泡温泉，一边能听到旁边水流过的哗哗声。不过第二天早上来接我的旅游车不愿开下山到旅馆跟前来，我不得不跟着导游往山上爬，还得拿着自己的行李。爬到山上往下看旅馆与温泉，景色倒是不错，趁着等旅游车的空档我拍起了录像，爬山引起的剧烈喘息仍未平复，于是我连续不断的大喘气全都收进了录像成了背景声。

离开舞厅都快半夜了，她要回家，不想玩到舞厅关门。你建议骑自行车送她回家，她坐在后车座，伸手抱住你的腰。车子一路往西走，街灯下两个人的影子粘在一起，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又缩短；一会儿走在自行车的头里，一会儿又走到车的后面。虹桥那一带正在大兴土木，一大块一大块的空地圈起来，其中一片地里种着一些小松树，她说，早知道蛮好前两天圣诞节来偷一棵做圣诞树。你说你偷啊，她说当然是你偷，你是个坏蛋，本来就做过很多坏事，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你说噢你就是这样的好孩子，教唆别人偷东西。

普达措国家公园算是香格里拉地区比较像样的景区，里面连接景点的旅游班车、木板栈道、指示牌等一应旅游设施很周全。普达措里面有两个海子湖与一大片草甸，景色还不错。我们同一个旅游车的人走来走去总能遇到，但我也没跟他们混熟，所以从头到尾一个人走。最后一段栈道跨越过草地，上面插了很多请勿进入草地的牌子，不过大家基本像没看到，走进去拍照的游客着实不少。

你们到了她住的那片居民楼。她说可能过了年就会去德国了。你说你要再过几个月才会去签证。她说你还记得在象山吗，那雨下的。你说怎么不记得，那雨大的，你们就只能跑进附近一座庙里躲雨。她说里面那群正在念经的和尚，看到你们进去，拿眼死死盯着她看，吓的，就想到了水浒里写的那些和尚，原来是真的。

去普达措的那个下午我单独去了石卡神山，打出租车去到山下，然后坐缆车上到山顶。山顶上几乎没人，只见到一个从兰州出差来的中年男子，我们聊了一会，他比我先下山，所以大多数时间山顶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国内旅游是这样的：人多的时候可真多，人少的时候也真少。山顶的海拔近四千五百米，天气好的话能见到周围好几座终年积雪的雪山，可惜我去的那天天气不好。下山后我找了一家藏家餐厅吃晚饭，点了一个牦牛火锅，在快吃完时那个金华女孩进来了，拚桌坐在了我的对面。晚饭后我们走到独克宗古城广场，在走上转经筒的石阶上坐了会，下面广场上有当地人混杂着游客跳藏舞。

你们在两栋居民楼的中间站定，你说你下一年可能会去西南，想去西双版纳与香格里拉。她眼睛发亮，说她也想去香格里拉。于是你们相约、或许在一年之后。

从松赞林寺出来后我又找了个出租车，让司机先带着吃个饭，然后去纳帕海。纳帕海是一片季节湖，这时正值雨季，到了纳帕海见到的已是一片汪洋。有些地段的路都已被水淹没，司机有些犹豫，但挡不住我的死命鼓动，车子加速冲过低洼路面时，激起一片水花。路边，见到有些房子只露出个屋顶。车行到湖的对面，那里是一大片青稞麦田，间或有高大的青稞麦架矗立路边，有些已经挂上了几扎青稞麦捆。远远的青稞麦天里，有一些男男女女的藏民忙于收割。藏民们的服饰普遍比较鲜艳，点缀在金黄的麦田里，远处更有群山与白云相衬。我一下就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

那个关于香格里拉的约定好像激动了你们俩，昏暗的街灯下，你与她的脸色都有些泛黄。你伸出手，用大拇指摸摸她鼻翼边的脸颊，那里在白天看起来有些雀斑，此刻却只有柔和。于是你开始吻她，从额头、到耳轮、到鼻尖、到嘴唇。很长时间后，突然响起的鞭炮声把你们惊醒了，你说，原来这一吻竟然跨过了一年。以后新年的炮竹渐渐消寂，像是过了很漫长的时间，你凝望着她、她也凝望着你，这样一种望法，就仿佛在你们的凝望之中，能够堆积起一千年的时间......

回到独克宗古城我觉得累坏了，迎面遇见金华女孩也只匆匆打了个招呼。我的旅馆已经退了，但这时觉得实在坚持不住，只好就近找了个小客栈，说好只睡两小时就离开。这样歇息之后果然就好了，我重新回到广场，那是我与出租车司机约好送我去飞机场的地方。

那个黄昏我站在独克宗古城广场，想到了你们。我当然知道你们的生活从此就如两根平行线，再无交集。那个关于香格里拉的约定，就像传说中的香格里拉本身那么美好而又虚无缥缈。夕阳下世界上最大的转经筒熠熠生辉，散发着俗气的金光。广场上游客与藏民们又开始跳起了舞，高音喇叭的音乐尖利而刺耳。我一径站在那儿，望着兴高采烈正蠕动着的人群；良久，我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转经筒，便转身向已等在一旁的出租车走去......

1。通往虎跳峡的金沙江大桥

2。去香格里拉路上的佛塔与经幡

3。独克宗古城龟山世界上最大的转经筒

4。独克宗龟山公园

5。龟山上的经幡

6。龟山

7。在龟山上俯瞰独克宗古城

8。天生桥温泉

9。天生桥温泉

10。普达措国家公园

11。普达措国家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