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削苹果皮的女人
一、二、三、四、五,文茜从头数了起来。红条的姬娜苹果,碧绿的翠玉苹果,还有富士苹果、五爪苹果、金龙苹果,刚才数到了163,不知怎么一打岔,又只好由从头开始了。文茜笑着摇摇头,老刘啊,现在年岁大了,数数的本领大退步啰。
文茜挑了一个圆圆的苹果,一伸手摘了下来。红橙色的垂直条纹,黄绿色的均匀底色,闻一闻,香醇沁人。文茜咬了一口苹果,轻轻地叹了口气,自从老刘走了,再也没人给她削苹果皮了。她开始连皮一起吃,自家院子里种的苹果,彻头彻尾的有机产品,不用担心有农药残余物。吃完后她将果核扔在地上,兴许这里会窜出一株小苹果苗。
儿子住在小镇的另一边,每个周末带着媳妇与孙子们来看她。儿子担心她年纪大了,让她搬过去与他们一起住。但是文茜舍不得这个家啊,她与老刘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一抬头,她就可以看见老刘在剪树枝,一回眸,她又可以看到老刘在喂小鸟。这里有他们在一起的岁月,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即在昨天,又在今天。老刘摘了几个苹果,一个个削了皮,一个个尝了味,然后将最甜的那个给她吃。有时在苹果里吃出了虫子,她恼了,怨了,老刘嘿嘿一笑,继续吃着他的酸苹果。
他们是一起去黑龙江下乡的,那天小刘给了她一个烟台苹果。那个苹果真漂亮,红彤彤的果皮,闪着晶亮亮的光泽,摸上去滑溜溜的真细腻。文茜好久都舍不得吃,后来苹果皮色有些蔫了,小刘硬是替她削了皮,然后送到她的嘴边让她咬,她咬了一大口,甜甜的,翠翠的,咽下肚去,一直爽到心田里。她让他也咬一口,他不肯,他说她吃完后他来吃核。他真的把那个核吃了,能嚼的都吃了下去,最后吐出了几颗小黑子。
他们一起病退回城,小刘考上了大学,他们结婚生了儿子。那段日子过得真苦,但是他让她每天有苹果吃,他削了苹果,然后将它切成两半,将两个半核取出来。文茜吃一半,儿子吃一半,小刘有滋有味地将两个半核吃了干净。
小刘成了老刘,他们洋插队来了美国,经过几年的打拚,买下了现在的房子。房子旧一点没关系,重要的是后院非常大,老刘就在那里种苹果树,他要让文茜永远有享用不完的苹果吃。
开始是种不同品种的苹果树,可是文茜抱怨苹果不甜。老刘就开始学嫁接,嫁接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两个不同品种的苹果,经过老刘的一番撮合,长成了一个完整的枝杈,然后结出的果实比原来的大,又比原来的甜,文茜开心得就象一个红苹果。
儿子长大了,上大学,又娶了个洋媳妇。两个孙子继承了文茜的基因,最爱吃的水果就是苹果。他们喜欢在后院的苹果林里捉迷藏,随手就摘树上的苹果大口地吃。文茜跟在后面大声地叫嚷着,小祖宗,洗洗干净再吃吧,让爷爷替你们把苹果皮削了。两个孙子的中文都不错,摇摇头,挥挥手,奶奶,苹果皮中维生素多,营养保健作用最最大。老刘就在旁边嘿嘿一笑,递地上一个削了皮的苹果。文茜拿起来咬了一口,不甜!
老刘走了,在睡梦中含笑走的。文茜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总觉得每天恍惚如梦中。她开始学习浇水施肥,甚至买了本嫁接的书学了起来。只有一样东西她学不会,她就是不会削苹果皮,把手指割破好几次,总也不能将果皮削成长长的一条,从头连到尾。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刘做得那么轻而易举?
25、26、27、28、29,文茜每天数着苹果的数目。老刘啊,你知道嫁接苹果有多么不容易,先将被称为砧木的母体枝条切开,切不动啊,只好用小榔头在刀背上敲呀敲,总算是划开了一条口子。然后用幼枝来接穗,将幼枝两面各削一刀,形成一个锥形,然后就把两种苹果枝捆绑在一起,切面对着切面。那个对齐不容易着呢,果树枝干分成表皮、皮层、韧皮部、形成层、木质部和髓部分,树枝的粗细不同,层面的厚薄不同,左一点,右一点,上一点,下一点,这一层齐了,那一层又斜了,最最关键的是形成层要对准,那可是生长在一起的营养命脉啊。
文茜每天在院子里忙活着,伺候她那片宝贝苹果林。累了,就吃个苹果歇一歇。恼了,就将手中的苹果扔了,不甜,老刘,你吃了吧。谁说文茜老了,腿脚不灵便了?文茜哪儿也不去,文茜永远留在家里,这儿有老刘,这儿有她永远有享用不完的苹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