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移民路(三)---- 剪不断的德意志情结
千回百转移民路(三)---- 剪不断的德意志情结
作者:舒怡然
说起来,怀特先生是我来美国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美国人。第一次见到怀特先生时,他正在一家大公司担任法律总监。怀特人长得高大,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但说起话来却是和颜悦色。记得那天在介绍完了公司的情况,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他饶有兴致地对我说:“刚才说的都是公事,还没来得及说说我自己呢,你有兴趣吗?”我随口答道:“当然。”
怀特先生的话匣子一打开,还真有点合不拢的味道。他告诉我他的祖籍是德国人,到他这应该是第二代了。我这是第一次听一个美国人谈论自己的祖籍,所谓的Origin,觉得很新鲜。“我知道,你们中国没这回事,主要都是汉族人的缘故吧?”听了他的话,我心里一惊,难怪一开始怀特就夸口说他对中国文化也是略知一二呢。我不免有些好奇地问他:“那您还时常想念德国吗?”怀特沉吟了片刻,说:“应该说,那种情感不是想念,而是一种对于自己母文化的追溯和怀念。”我似乎理解了他所说的,但也并未完全理解,因为那时还没有切身体会。
要说怀特先生的怀念德国,可不是念念就完了。他说每年他都会抽个时间,多半是暑假,带上全家四口去德国故地重游,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近亲还住在德国,他去那里,真可谓是寻根之旅。柏林,汉堡,慕尼黑,还有那绝对少不了的莱茵河,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怀特先生谈起德国时那种沉醉的心境,有时都感染了我。
但我终归有点不能理解,一个中国人怀着解不开的中国情结,尚可理解,因为东西方文化差异太大,造成的心理距离会使人不时地反观甚至怀恋自己的母文化。可是,一个来自德国的第二代美国人,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德意志情结呢?也许怀特先生是属于很另类的那种人。
怀特的德意志情结表现在方方面面。他酷爱古典音乐,尤其推崇贝多芬巴赫等德国作曲家的作品。他给我们安排的第一个活动就是去S市的Symphony Hall 去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那天晚上,怀特先生特意邀上他的太太与我们一同去听音乐会。怀特太太与他的先生一样,人也很高大,她告诉我们怀特这个古典乐迷可是有名的了,还是在大学时代,他就是学校交响乐团的骨干。那是一个让我至今仍无法忘怀的夜晚,贝多芬的不朽的杰作---《欢乐颂》,那跌宕起伏的旋律,时而压抑,时而悲壮,尤其是第四乐章激情澎湃的唱词和雄浑壮丽的旋律,唱出了人对于自由、平等、博爱精神的热望,给人以无与伦比的奋进力量和精神支柱。她使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交响乐惊人的震撼力。看得出,怀特夫妇也很陶醉。送我们回住处的路上,他的话都比平时少了许多。音乐真的是一种使人类心灵沟通的最灵性的语言。
怀特执著的德意志情结还表现在他对于饮食的苛求。他说他很少去吃快餐,也不喜欢美国的好多餐馆,只愿意去一些经营着德国风味的饭店用餐。见面没多久,他便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一家他十分钟爱的德国人开的餐馆去吃晚饭。那确实是一家风格独特的餐馆,它没有大殿堂,走进园子,就象进了一个私家园林,一间一间的小木屋,风格各异。进得小木屋里面,装饰却是古朴与现代的融合。墙上挂着典型欧式风格的风景画,门口站着不会动的土著印第安人做着“守卫”,让人过目不忘。据怀特讲,这家餐馆的特色菜式便是正宗的汉堡牛排。品味西餐咱自知是外行,也吃不出汉堡牛排与美国牛排有什么区别,但是看到怀特先生一副享受的样子,我也就客随主便了。饮食的爱好,的确是件不可强求的事,就如同咱们中国人到哪里都改不了喜欢吃中国饭的习惯,根深蒂固呵。
末了,怀特还是觉得该请我们吃顿正宗的美国饭,这个任务自然地落到了他太太身上。那是个周末的午后,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怀特那个坐落在我称之为“山里”的家。不出我的意料,他家里的布置充满了古典的欧式格调。怀特的书房中挂着一幅贝多芬的油画肖像画,他的女儿正在学习弹奏一支贝多芬的小奏鸣曲。
怀特兴致勃勃地带我到地下室去观看他的“宝贝”,他已经提到很多次了。那还真是一个使我吃惊不小的宝贝。在一个精致的玻璃盒子中,摆着两块石头,那不过是极普通的两块石头。可怀特告诉我说,这石头是来自倒塌的柏林墙,那就具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了。
接着怀特给我们放了一个他自己制作的短片,是他们全家近几年去德国观光摄制的录像,经怀特剪辑,配上了音乐,加上他儿子和女儿的画外音,真的象一部纪录片。在片尾怀特先生说了这样几句话,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莱茵河,德国的母亲河,你如生命一样奔流不息,在你的儿女的心里梦里。”那一刻,我眼前看到的是长江是黄河。我理解了,每个民族都会为自己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而骄傲和自豪,这是人类共同的情感啊。
与怀特先生分别时,他送给了我两盘音乐磁带,都是New Age的演奏,一个是David Lanz 的 dream,另一个是Kenny G的Breathless。他还特意向我解释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一定喜欢古典音乐,而且象贝多芬莫扎特对你来说也不新鲜了。可是我也不喜欢美国的乡村音乐,摇滚乐就更使我摸不着北了。所以就选择了New Age”。直到后来我才知道,New Age 这一流派的音乐,它最早的发起人也是两位德国人。不管怎么说,通过David Lanz 和Kenny G,让我认识并喜欢上了New Age 这类被称作新古典(neuoclassical) 的音乐。
每次听到David Lanz的这一首Cristofori’s Dream, 我自然地就想起了怀特先生,和他那执著的德意志情结。我不时地在心里咀嚼着,哪一个新移民没有一份故国情结,没有一种对于自己母文化的深切的怀想。在这片新大陆上,每个人都在开创着自己的 New Age,我们生命的新时代,就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慢慢地延伸。
写于2010 年 2 月 8 日